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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繡樓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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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容憋著氣不說話,只是捏緊了袖筒裏的剪子,上回谷周兩位婆子舉著錘子上來,她受驚後,就總在袖筒裏攏一把剪子。

她心想,你敢動手,我就紮你,她盯著老婆子,要紮就得一舉擊中,她打定主意紮她眼睛。

她的手微微發著抖,仰臉看著婆子測算著角度,又往桌子邊退了退,背靠著桌子,以便能借些力氣。

婆子揚一揚手中帕子說話了:“四姑娘,你就別再往外扔東西了,萬一驚動了太太,對你沒有好處。”

喬容詫異看著她,婆子又道:“那日你被關起來後,我回去跟胡二一說,那小子琢磨了半夜,說要去歙州找一位姓李的老頭,連夜就走了,今日午後剛回來。”

“你是胡媽媽?”喬容結結巴巴問道。

“你既不認得我,怎麽就敢讓笨丫找我?”婆子好笑看著她。

喬容憋著的氣一松,腳下一軟,忙用兩手撐住桌子,白著臉說一聲嚇死我了。

“老婆子生來一臉兇相,不過心腸還不壞。”胡媽媽將帕子遞給她

喬容接過去,扶著桌子挪步到椅子前坐下,殷切看著她顫聲問道:“胡大叔找到李伯了嗎?”

胡媽媽搖頭:“老爺帶著李老頭夫婦到杭城去了,胡二在歙州住了幾日打探消息,喬財神因受袁總督牽連下了大獄,不過京中有人保他,過了這陣風頭,應該就能出來,松少爺確實跳了錢塘江,下落不明,這些消息都不錯。”

聽起來父親無虞,喬容松一口氣,可是松哥生死未蔔令人憂心,原來大伯父去了杭城,不知何日才能歸來,一時間心亂如麻,強自鎮靜問道:“少奶奶可好?”

“不好。”胡媽媽嘆氣,“松少爺若回不來,她是不會好了。”

“麻煩胡媽媽幫我找個笛子來。”喬容想著,大哥哥和嫂子成親前三年,一直用笛聲來傳達情意,我若吹響那首《牧牛曲》,可能喚回嫂子的神志?

胡媽媽不知她的用意,只是痛快點頭:“行,確實該多想法子解悶,胡二也是這個意思,他說姑娘如今只能安心等著大老爺回來。”

“繡珠可好?”喬容又問。

“開頭自然哭鬧得厲害,說生死要跟姑娘在一起。我當著谷婆子面罵了她幾句,我說你再鬧就賣你進窯子,讓你一輩子見不著你那姑娘,她聽明白了,每日不言不語埋頭幹活,讓做什麽做什麽,生怕離開姑娘。”胡媽媽說道。

喬容紅了眼圈:“是我害她受苦了。”

“我會關照她。”胡婆子說著話轉身要走,喬容忙將頭上珠釵遞了過去,說道,“這個給笨丫,我答應她的。”又追問道,“太太這幾日在做什麽?”

谷婆子說大太太還有後招,要趕在老爺回來做什麽雲雲,是以喬容有此一問。

胡媽媽道:“鬧了幾日頭風,如今好些了,出了幾趟門,不過沒離開延溪村。”

喬容忙問:“出門做什麽去?”

“這個不知道。”胡媽媽搖頭,“回頭讓胡二打聽打聽。”

喬容嗯了一聲,又問:“她沒有為難少奶奶吧?”

“那倒沒有,她到少奶奶院子裏去了一趟,隔著門遠遠看著,說瘋子力氣大,瞧見她就頭皮疼,估計只有老胡能制得住,於是打發我照應少奶奶。”胡媽媽說道。

“繡珠和嫂子,都拜托胡媽媽了。”喬容站起身恭敬一福。

“這可不敢當。”胡媽媽忙忙搖手,“喬財神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我們拿命報答都是應該。馬婆子雖糊塗,她聽我的,我不能常來,有需要跟姑娘說的,會讓她傳話。”

話音剛落,有人在外面喊:“老馬今日托病偷懶,誰上樓送飯去了”

“我。”胡媽媽蹬蹬蹬下了樓梯。

“時候可夠長的。”是周婆子的聲音。

“頭一次上繡樓,看什麽都稀罕,就多看了幾眼。”胡媽媽說道。

“不光繡樓稀罕,繡樓裏的美人也稀罕吧。”周婆子嗤了一聲。

“我是個廚房裏圍著竈臺轉的貨,沒見識,你可別笑話我。”胡媽媽跟她周旋。

“我哪敢笑話你呢?”周婆子帶著幾分親昵,“我還得仰仗著你享口福呢。”說著話拍一下她肚子,“老胡,你別怪我多事,是老谷囑咐過的,我也不敢不聽。她今日陪著大太太出趟門,讓我看好繡樓,剛剛看老馬縮在樹蔭下躲懶,就過來瞧瞧。”

“知道知道。”胡媽媽說道,“老馬也不是躲懶,她貪吃,吃多了鬧肚子。”

“沒出息的老貨。”周婆子罵道。

“我每日熬湯討好太太,可太太總是出門,都讓老馬給吃了。”胡媽媽一副不爭氣的口氣,“讓她少吃些,她抱著盆子不肯撒手。”

“太太啊,謀劃大事呢。”周婆子得意說道。

“能有什麽大事?總不是給柏少爺說親吧?”

“打嘴,松少爺不知生死,老爺又不在家,說的什麽親?”

“那還能有什麽大事?我倒想不出。”

“家中如今不太平,太太是既想著喜事沖一沖,又想著給松少爺報仇。”周婆子賣個關子,“我也是猜的,不敢亂說。”

“太太總說,咱們這些人裏,你最機靈了。”胡媽媽順著毛捋。

周婆子切了一聲:“老谷才是紅人,我呀,都快成伺候老谷的丫頭了。”

“老谷梳頭梳得好,太太才總帶她在身邊,她需要討主意的時候,還得找你。”胡媽媽說道,“梳頭好的有的是,出主意的哪裏找去?”

周婆子得意起來,小心看看左右,附耳說幾句話,胡媽媽不置信看著她:“不能夠吧?”

“瞧著吧,就是這麽回事。”

二人說著話走得遠了,小廳門啪嗒一聲上了鎖。

喬容聽清楚得不多,只知道胡媽媽在跟周婆子打探消息,出書房坐到桌旁喝湯,拿起帕子隨手一拈,只有六塊,少了一塊。

難道說胡媽媽留了一塊?不可能啊,看她是爽直性子,若留下一塊定會跟她說,那麽,少了的拿一塊哪裏去了?

她雀躍起來,定是被人撿去了,雀躍著又有些著急,撿去的人可能看得懂上面的梵文?可能參破她的用意?又或者,撿帕子的人是大太太那一頭的呢?

心裏七上八下得食不知味。

大概三刻鐘後,馬婆子搖搖晃晃上來收拾碗筷,喬容盼著胡媽媽能讓她給帶些消息,她卻只是荒腔走板得哼歌,看都不看她一眼。

收拾好了拎起食盒下樓的時候,搖著頭自言自語:“咱們這府裏要辦喜事了。”

喬容忙追過去:“馬大娘,給誰辦喜事?”

“那不知道。”馬婆子搖著頭。

喬容默然嘆著氣轉身回走,就聽馬婆子又道:“沒想到這空了二十年的繡樓,還會有姑娘出嫁。”

喬容心中怦得一聲,疾步追下樓梯,一把扯住馬婆子小聲問道:“馬大娘,哪個姑娘出嫁”

“不知道。”馬婆子跟她拉扯來去想要掙脫,怎奈她死死拽著袖子不放,哼一聲道,“知道也不能告訴你,你知道了,給跑了,她們就得找我老婆子的麻煩。”

“不說就不說。”喬容松一下她袖子,她往前幾步,喬容追上去,又一把薅住了,指指緊鎖著的門說道,“你不說,我就大聲喊,我就說馬大娘告訴我了,告訴我府裏要辦喜事,繡樓裏有姑娘出嫁。”

馬婆子脖子一扭:“我那是自己跟自己說話。”

“反正我知道了,就是從你這兒聽來的。”喬容擺出蠻不講理的樣子。

“好好好,老婆子再來這兒,就把嘴巴縫上,別說跟自己說話了,我連氣都不出。”馬婆子嘴巴緊緊抿成了一條縫。

喬容有些想笑,忍著笑說道:“這樣吧,馬大娘告訴我新郎倌是誰。”

“不知道。”馬婆子哼了一聲,“反正,裏長家也要辦喜事了,裏長太太樂得臉上開了花。”說著話往地上啐了一口,“下流胚子,賤貨,為富不仁……”

喬容手下一松,馬婆子甩甩袖子,罵罵咧咧得走了。

喬容呆楞站在原地,繡樓裏要辦喜事,裏長家也要辦喜事,就是說新郎倌是裏長公子,那麽新娘子是誰?

腦子裏亂做一團,手卻下意識擡起來,食指纖纖,指向的竟是自己。

她緩慢上樓呆坐下去,為什麽?大太太為什麽這麽做?

她拿繡花針紮著自己掌心,逼著自己清醒,理智得去想明白。

她想起大太太那日的咒罵,她說母親阻攔著松哥過繼,她恨母親,她恨不能親眼看著母親倒黴,谷婆子和周婆子也說過,她和母親有新仇記恨。

母親最在乎的是什麽?怎樣做才對母親最狠的報覆?

手又擡了起來,指向自己。

她驚跳而起,繡花針劃過掌心,一顆顆血珠冒出來,淋漓落在地上,腦子裏卻分外清醒,大太太和母親的舊恨,似乎不止松哥過繼一事,新仇則是大太太認定松哥死了,她認為是母親害死了松哥,她要為松哥報仇。

母親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女兒,女兒所嫁非人生不如死,就是對母親最狠的報覆。

於是,她要趕在大伯父回來之前,將她嫁給裏長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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