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順著西門吹雪的視線看過去,頓時傻了眼。這裏已經有一個葉孤城,那裏又有一個,到底哪個是真的？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他們當然沒法想明白，但衛陽已經拔出了劍。眾人根本沒看清他的動作，就感覺眼前一花,有什麽極寒冷的破空聲從頭頂身側擦過。再下一刻，他們就聽到了一陣撲通落地的悶哼聲。

與此同時,原本隱藏在殿下陰影裏的一列暗衛迅速奔出，片刻之間就把那些人摘了面具綁了起來,又飛速地押了下去。

屋頂上瞬時空了一大片。剩下的幾個人面面相覷,終於大致明白陸小鳳讓他們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要動是為什麽了——

這個他們一直以為是葉孤城的人其實是衛陽！那破空的極速冰劍就是明證！本來就反應不過來還好,若是想躲又撞了上去,那才是真倒黴！

而且，不管那些戴面具的人準備做什麽，他們都不要知道比較好——因為很顯然，只有極大的麻煩才會讓衛陽和禁軍聯合出手。皇帝都允許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在太和殿上比武了，又為什麽要綁走這些人？內裏顯然有極大的問題。這樣秘密的大事通常代表著極大的麻煩，自然是看見了也要裝沒看見，更別說出聲打聽了——

能讓陸小鳳送出緞帶的人，各個都不蠢！

最有問題的大概是魏子雲。身為禁軍統領，他理應知道皇宮裏的各種防衛布置。但他既不知道這些面具人到底想做什麽，也不知道那些直屬天子管轄的暗衛為什麽在這裏。這兩件事加在一起，很快讓他鼻尖沁出了汗水。

正當魏子雲準備質問衛陽、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之中的任何一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有個身材極其矮小的黑衣人突然從夜色裏躍出。這人在魏子雲耳邊說了一句什麽，又一縱消失了。

其他帶刀侍衛都沒動手，因為他們都看到了黑衣人腰間的金牌——那是皇帝親命的標志——就等魏子雲的命令下來、立刻動手。

但魏子雲聽完那句話之後，鼻尖上的汗水流得更厲害了，臉色也變來變去。但他卻沒說任何格殺勿論的話。實際上，他現在看起來是一副“事情已經變成了這樣、絕不可能更糟”的認命表情。

再說衛陽。他騰空刺出那一劍，現在早已經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劍也回了鞘。不過他這一閃之間已經換了地方，不再站在西門吹雪的對面，而是和陸小鳳及花滿樓一起。

“果然是無可抵擋的劍法。”花滿樓稱讚道，語氣裏帶著一些微不可察的欣賞。因為單論武功，衛陽想要那些人死不過是一分力的問題，但衛陽卻留了活口。雖然這些人要活下去估計不容易，但能不死，他覺得總是好的。

“雖然我挺喜歡聽你誇我，不過咱們可以換個時間繼續。”衛陽道，語氣輕松。那群人寒氣入體，卻沒有葉孤城的內力，也沒有皇帝的雪參，恐怕有得苦頭吃了。

陸小鳳聽出衛陽是在故意調整氣氛，正想接一句，卻沒來得及。因為葉孤城在這轉息的時間裏也已經到了，落在了衛陽之前站的位置上。

“你來了。”西門吹雪道，臉上表情沒有絲毫波動，依舊冷而無情，似乎剛才他眼裏發出的光是眾人的錯覺。

“是。”葉孤城沈聲道，手已經握住了他的劍。

“你剛已經拔劍了。”西門吹雪又說。

這事明擺著。在場諸人都很敏銳，已經聞到了葉孤城劍上帶著的一股血腥味——不僅拔了劍，還見了血。

“是。”葉孤城承認。“殺了一個該殺之人而已。”

這就是在變相地說他好得很。西門吹雪點頭，“那我們自當各盡全力。”

“是。”葉孤城說。

他們本來就都是話少的人，很多該說的早在之前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或者不用說就已經有人明白。

比如說他答應南王的事情，衛陽和西門吹雪都沒問他到底是為什麽。又比如說並不用他請，衛陽就自己扮成了他的模樣。再比如說這決戰，西門吹雪什麽也沒說就應了下來。

他想說謝，其實也已不必謝。因為最好的謝禮，就是這一戰。

“不管之前如何，今日一戰，勢在必行。”葉孤城這麽說的時候，握劍的手微微擡了起來，直指斜前方的殿脊。

“不錯。”西門吹雪直視著他寒星一般的眼睛，葉孤城也一樣。他們都看得出，對方已經準備好了。

這樣的兩人在太和殿頂上遙相對峙。他們都和出鞘的劍一樣，鋒利、冷酷、無情。而無形的劍氣就和重重山巒一樣，連綿不斷地傾軋下來。

劍在，人在。

時間到了，話也說盡了。

路的盡頭是天涯，話的盡頭就是劍。

忽而響起了龍吟，正是劍出鞘的聲音。不論是葉孤城還是西門吹雪，他們的劍都已經揮了出來。劍光照亮了他們臉，似乎也照散了眾人心中僅剩的一絲猶疑，關於他們對這兩人不會盡力的擔憂——

因為這兩劍，的確都是舉世無雙的劍！葉孤城劍上的任何一個變化，不論多麽細微，在面對另一個人的時候一定是致命的一擊，絕無例外。而西門吹雪劍上的任何一個變化，也是如此。

但他們都還沒死。不僅沒死，劍上還已經過了百八十個變化。換成是別人，早已經死了百八十次。

這件事沒有發生，只因為他們一個是西門吹雪，一個是葉孤城。

這時候，天上的月色已淡，星光也變得更淡了。懂劍的幾個人，臉上都已經看出了冷汗，陸小鳳也一樣。他的靈犀一指獨步武林，手一貫很穩，此時手心裏卻濕透了。

因為他已經看出，這兩人的劍一樣輕靈，一樣流動，也一樣無情。照這個趨勢下去，在二十個變化之內，葉孤城的劍必將刺入西門吹雪喉嚨，而西門吹雪的劍也將在同時刺入葉孤城的胸膛！現在無論是誰，都已經改不了這劍的去勢！

這竟是個雙死之局！

陸小鳳的臉白了。而如果他現在還能註意到別人，就會看到衛陽臉上顯出了微笑。

二十個變化轉瞬即過。西門吹雪已經發現了這結果，他也不得不接受這命運。死於這樣的對手劍下，也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但就在那劍眼看著就要刺中他喉嚨時，卻偏了幾分。

這幾分偏差本不該發生，尤其是在葉孤城身上——因為這幾分偏差，死的人就會是葉孤城自己！

葉孤城本也這麽想。他註視西門吹雪，眼裏流露出了感激。不僅是為西門吹雪之前救了他，也為西門吹雪答應與他決戰。的確，他六月十五沒有死，也並不會自己尋死，但活著，還不如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

然而，西門吹雪的劍去勢奇疾，絲毫未慢，卻在最後時刻停住了。如果他本就準備殺死葉孤城，絕不能拿捏得這麽準。

一人的劍在另一人頸側，另一人的劍只指著一人的心口。

兩個人都活著，連一根頭發絲都未曾少了。

似乎勝負未分，但這決戰已不必再打下去。

沒有感到預計中的穿心冷痛，葉孤城嘆了口氣。“你知道我的劍會偏？”

“本不知。”西門吹雪道。談的是他自己的生死，但他臉上依然毫無表情。

葉孤城又看了西門吹雪一眼。他能看出，西門吹雪這話並不是假話。如果他的劍不會偏，那西門吹雪也能接受他的命運，並不為有個人停劍而有個人沒有感到不平。

但結果是，他的劍偏了，西門吹雪的劍停了。

“死在你這樣的對手劍下，也是種榮耀。”西門吹雪道。在這方面，他本就和葉孤城是一樣的。這話音落下，他的劍入了鞘。

這結果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卻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大多數人松了口氣，而陸小鳳和花滿樓臉上已經顯出了喜色——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結局了！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都不願給我個痛快。”葉孤城搖頭，語氣聽起來相當沈重。“看起來我就是想死，也死不成了。”他這麽說，也把劍收了回去。

這“你們”，自然是指衛陽和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對此不置可否，臉上表情卻有一絲松動。似乎是滿足，又似乎是笑意。

至於衛陽，只道：“你說錯了，葉城主，我只是惦記著你還欠我的東西而已！用西門的酒來抵可不算數！”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西門吹雪，似乎很無奈。但最後，他終於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如果你上白雲城來，我就陪你喝，喝到一醉方休，如何？”

**

“……北京時間，上午九點整。”

一片靜謐裏，突然響起了經典的大本鐘報時聲。

睡得迷迷糊糊的衛陽試圖把那惱人的鬧鐘關掉。結果手撲騰了兩下，摸到了通訊器，卻發現不是它發出的聲響。

但那聲音還在不依不饒地繼續。“現在已經九點，您九點四十分有兩節表面物理化學專業課。請恕我不客氣地說一句，您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

難道是柳嘉言設的人工智能語音鬧鐘？衛陽掙紮著往床下一看——宿舍裏空蕩蕩，根本沒人，就連清潔機器人的指示燈都是滅的。

搞什麽……衛陽爬起來，用力揉了揉臉，終於清醒了一些。

“建議您現在立刻起床。洗漱熱水已經準備好，早餐也已經下了訂單，物流正在發送中。”那聲音繼續道。

聽起來就是個人工智能的調子，但好像有哪裏不大一樣……語氣似乎很禮貌，又有種別的感覺在裏面？衛陽慢慢回了神。他原來還在四處張望，但最後發現，這聲音太近了，近得就像……在腦袋裏響起來的一樣？

“您可以換個時間思考我是不是個人工智能的問題。因為如果您再床上再窩五分鐘，就會錯過傳送站的定時隊列。那恐怕，您就必須跑步去教學樓了。”那聲音依舊客氣，但內容實在不怎麽令人愉快。

等等！為什麽他想什麽這聲音都知道？衛陽大驚。誰能告訴他，又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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