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斯自由能隨溫度和壓強變化很大……”

“在非標準溫度下,我們可以采用範特霍夫公式計算……”

“一個反應會朝哪個方向進行、程度如何,都可以用自由能變化的正負來判定……反應熵也是重要的依據……”

教授的聲音在階梯教室裏回蕩,下頭學生全神貫註地記筆記，只有筆尖和紙面摩擦以及輕微敲擊鍵盤的聲音。

這時代全息投影早就普及了，買個好點的家庭影院就能在自家親身進入電影的立體場景，身臨其境不再是個幻想。只要願意,老師完全可以采用網絡授課，不用出門就能讓自己的全息投影出現在講臺上。當然,學生也可以去課程網站上下載全息錄像，想聽幾次就聽幾次。

如此一來,並不是所有老師都會要求學生上課時一定要到。反正點名只是形式,大學裏能學到什麽,更多的還是看學生自己。

不過還是有些教授堅持用手寫板書等傳統方式來上課,尤其是年紀稍大一些的。就比如說給衛陽他們上物理化學的魏老，年紀一大把了，依舊堅持每節課寫至少四黑板板書。認認真真，工工整整。他從來不點名，但對於這樣的老師，學生們都不由自主地心生尊敬。逃課的基本沒有不說，課堂氣氛也好得不得了。

這時候我們就必須公正客觀地說一句，雖然我們的主角少年有選修課必逃必修課選逃的毛病，但並不能改變他高考時發揮黑馬、差兩分就能考進全國錄取分都排名前列的理論物理專業的事實——他這學校水平實在不低，比不上清華北大也絕對是全國名校。

這也就從側面說明了，整個學校的學風都不差。而物理學院還有全國乃至全世界都聞名的研究所(即國重室)，全院學子們平均水準都很高。不過他們多的是勤奮刻苦努力積極的，像雪霏霏孟元基那樣的才是奇葩。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倆才被公認為是超超超級學霸。

再來說衛陽。他雖然宅，但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至少他逃掉的那些專業課，他都有看過課程錄像。當然，效果到底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對於魏老這樣的教授，就算是衛陽也沒膽子逃，因為心裏實在過不去。也正因為如此，在發現自己腦海裏冒出個陌生聲音的時候，他才沒有第一時間沖去找孟元基，而是照著那討厭的語氣上課來了。

“您這種想法不太可取。”那聲音又在衛陽腦袋裏響了起來，顯然真的能知道衛陽在想什麽。“第一，如果不是我的提醒，您已經遲到了；第二，請允許我再次提醒您，現在是上課時間，您走神了。”

就不能好好說個話嗎？他只是在心裏吐個槽，就非得一二三列條反駁？衛陽沒忍住腹誹。這種討人厭的個性到底和誰學的？不，應該說到底是誰造的這人工智能？

“第一個問題，我拒絕回答。第二個問題，我以為您應該知道。”那聲音——以後暫時叫人工智能吧——圓滑地回答道。

衛陽森森無語了。他就沒聽說過能拒絕回答的人工智能！都說物似主人型，他覺得他認識的人中，能做到這點的、並且脾氣最靠近的人就只有孟元基了吧？

所以說那實驗到底在做什麽？怎麽意外一個連一個？

“對於您用意外來形容這件事，很不幸，我無法反駁。”人工智能說，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淡漠。

所以你到底怎麽跑到我腦袋裏的？就因為意外？衛陽沒好氣地問。

“十分抱歉，原因不在我可控的範圍內。”這回答十分官方而且程序化。

衛陽想了又想，最後決定挑幾個更明顯的問題來問。比如說，就算現在的人工智能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維和判斷能力，但能量來源呢？總不可能真的就是僅存在於他腦袋裏的一個聲音吧？

“那當然不是。”人工智能似乎被衛陽的這種想法冒犯了，“這裏的我只是意識觸角的一部分。至於能量，自然是宇宙微波輻射。”

意識觸角是個專有名詞，通常用在最高級的人工智能上——沒錯，人工智能也是分級別的。低級的比如說家務機器人，只能處理一個家庭的衛生；而高級的比如說給他開國重室大門的那個，管的東西就明顯多得多，能力也強得多。後者就通過意識觸角管理每個部分，相互之間有信號聯系。

衛陽瞬時毛了。被管理？這聽起來味道不太對啊！相比之下，能利用微弱的宇宙微波輻射根本不是個事情——他們院裏的學生都知道，這輻射充滿了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哪個世界都一樣！

“請允許我再提醒您，人工智能沒法越過人類存在，這是法律。”人工智能似乎要沒好氣了。“而我是被合法制造出來的。”他用力強調了“合法”兩個字。

可這依舊不能解釋你為什麽在我腦袋裏！衛陽在心裏咆哮。然後他想到了另一個關鍵的問題：高級人工智能需要的配置也很高級，那主機——也就是處理器——在哪裏？

其實這個問題他已經猜到了答案。孟元基的住所他也去過，根本就和普通人家沒區別。真要有什麽主機，那必然是在國重室。

“看起來您已經知道了方向。”人工智能說，“那就請您在課後再去一趟國重室。”

衛陽現在已經不想說什麽了。就算人工智能不說，他也一定會去：第一，他一肚子問題想問孟元基，憋得幾乎要爆炸了；第二，夏洛克還在裏頭，可別再出什麽意外了……

“您要知道，實驗中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就算方方面面都做了準備，也很難防止。”人工智能提醒。

你的拆臺功夫還真是爐火純青啊！衛陽沒好氣地吐槽道。孟元基本人就已經很讓他鬧心了，結果人工智能也這麽鬧心！然後他又想到一個問題：去國重室，那這次的波度密碼呢？發來了沒？

“密碼是我負責調配發放的。”人工智能很快回答，“現在您覺得您還需要密碼嗎？如果您依舊確定，我可以立刻為您發送一份。”

衛陽以為他已經知道得夠多，但這個回答還是把他嚇呆了。次奧！負責發密碼的人工智能？主機在國重室？那豈不就是……幻影？

“我以為您早就知道了，現在看來我還是需要自我介紹。”幻影的語氣聽起來相當辛辣。

不，真不用了……衛陽無力地想。實際上，他不知道他是該大笑三聲好還是大哭三聲好。

因為，幻影是個簡稱，全稱是愛因斯坦蟲洞理論裏的一種奇異物質——帕特姆物質，擁有負能量和負質量，能提供相反的斥力——好吧，重點在於，它的直接翻譯就是幻影物質。

宇宙中存在著許多多維蟲洞，連接各個世界，大小和穩定性都不同。而幻影物質的作用，簡單地說，就是能使蟲洞擁有足夠的半徑和穩定性，保證各種時空旅行安全進行。國重室最大的課題就是十維空間，給主機取這麽一個名字理所當然。

啊？問衛陽為什麽會知道？別忘了他高考第一志願報的是理論物理啊！就算最後沒考上，仍舊是心上的一點朱砂痣，時時刻刻都關註著啊！

知道這麽大的消息以後，衛陽後面半節課基本什麽都沒聽進去。下課鈴一響，他就即刻沖向了傳送站，目標國重室無疑。他必須得問問，這實驗做的不是測試穿越平行世界的穩定性嗎？突然冒出來幻影是怎麽回事？

最大的可能只有一個。他還記得他上次問的問題，關於積分的作用——“解密系統的高級功能？或者說，獲得更多的操作權限？更加清楚地了解這個系統？”

而那時，孟元基只非常簡單地說了一聲“是”，沒有給出任何具體解釋。

所以這麽說起來，幻影就是系統？或者說，系統是幻影的一個低級拷貝，至少沒有自我意識？而這就是積分的真實作用？給他腦袋裏安一個幻影？

二十分鐘後。

“你該為此感到高興。”孟元基一邊在光電屏前忙活一邊說，“要知道，在所有受驗者裏頭，你的分是最高的。所以，目前只有你接觸到了幻影。”

衛陽現在不知道是繼續追問幻影的其他問題好，還是問夏洛克的情況好。因為他們現在正站在一個半透明房間外頭，註視著裏頭新成形的人影。在看到熟悉的臉出現時，衛陽終於沒忍住問出了口：“夏洛克上次換了個身體，是你做的？”

孟元基理所當然地點頭。“實際上，那身體就在隔壁，我們已經成功回收了。”

“所以夏洛克失憶是因為……？”

“做個通俗的比喻，地面上有一個坑，你們倆都過去了。”孟元基語氣淡淡，“他走得急，摔暈了，導致暫時性失憶；但你爬下了坑，又爬了上來，花的時間多了點，但沒出事。”

衛陽有點咬牙。“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他的主意？”

“他的，”孟元基毫不猶豫就把夏洛克賣掉了，“他可不像你一樣，我可以……”他說到一半改了句式，“他比你精明太多，已經料到了這結果。”

“我猜他一定不想要幻影進入他的思維宮殿。”衛陽沒註意到他的停頓，只幹巴巴地說。

“沒錯，他只要了數據庫裏的全部資料，他相信他自己就能對付那些玩意兒。”

衛陽一時間無話可說。“我相信他的確能。”他聲音依舊幹巴巴的。“所以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的身體問題是不是已經解決了？”

“一次實驗成功，那叫偶然。兩次、三次……多次同樣的條件能達到同樣的結果，那才叫做成功。”孟元基回答。“所以……”

“所以剩下的世界還是需要解決。”衛陽幫他把話說完了。“那我先回去了。”先消化一下這些事實，再把擅作主張的夏洛克胖揍一頓！

但孟元基叫住了他。“這次和下次都留在這裏比較好。”

“為什麽？”

“我恐怕你們從第五個世界開始，都會需要這個。”孟元基點了點空氣，一個類似小型空間艙的物體憑空出現，裏頭只有一個人的位置，儀表還在閃著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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