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湖在攬春樓這一帶並無太長湖岸，林浮生雖是同楊衛之兵分兩路搜查，實則相隔不過數裏。

只消片刻，周景庭奔至林浮生發癲湖岸，頓時失色。

正如楊衛之所講，林浮生似受了刺激般，爬到小船蓬上蹦跳，若耳力稍好些可明顯聽得有細微嘀咕聲傳來，還帶著些調調，頗有百轉千回的意味。

“浮生，你在做什麽，要發瘋也該案子了結後瘋，快下來！”周景庭用腳踢攏過前方瘋長雜草，費力向湖邊走去，忽覺被林浮生踩在腳下的小舟有點熟悉。

聞言，楊衛之眉頭輕跳，半扶額頭緊隨周景庭走去，心內暗暗吐槽著他方才講的話語。

仿佛能聽得人聲、耳膜不再有恙的林浮生，突止了動作，雖未回頭向兩人望去，終不再跳脫，神情凝重著蹲下身，在用茅草堆砌的頂蓬上撕扯個不停。

“可是有何發現？”

周景庭素知林浮生心性堅韌，雖平日只吊兒郎當模樣，關鍵時期從不會輕易中了他人暗招。本以為是鴛鴦湖旁有心懷惡意之人，偷偷往林浮生身前撒些奇藥或施以毒術，才令他舉止怪異、不盡人言。

但瞧他那副鎮靜謹慎的模樣，哪像個瘋癲呆子，依往日對林浮生的了解，他定是有了特別的發現。

靜觀片刻的楊衛之，見周景庭的神色稍緩，漸放下心來，俯身卷起褲腳，揮揮手直跳下湖中，大聲朝著小舟方向叫喊：

“浮生，你家公子在叫你，如果身體無事就沖他擺下手，免得擔憂。”

早被船蓬上東西引了目光神智的林浮生，再因湖水隔音，距離較遠，壓根聽不得岸邊兩人大聲疾呼，只沈浸在無盡欣喜中自顧自得將衣衫解下。

恰巧一陣湖風吹來，肆意冰涼，直透進林浮生身骨，惹得他連打三個噴嚏，鼻涕泡都被頂了出來。

楊衛之漸離得近了，呼喊聲逐步明朗，林浮生如常人般對自己的名字極其敏感，又被涼風自驚喜中吹醒，登時覺察有人在遠處召喚他。

輕手將船蓬上的東西鋪在衣衫中，林浮生顧不得臟臭，將它死死抱於懷內，飛身跳進水中朝岸邊游去。

“你這小子，究竟在舟上搞什麽鬼，怎麽還把外衣褪下，就不怕感染風寒引得頭部傷勢覆發？”周景庭伸手將二人從湖中拽出，掏出腰間手帕扔給林浮生，沒好氣道。

帕子是梨南閣的秦媽媽感念周景庭與謝思曉常來關照，硬塞他們手掌中以備不時之需，其上繡著個大眼睛黑猴子，引得林浮生好一通嘲笑。

周景庭看在他身上仍帶著傷的份上，未同他一般見識，接過包裹正好的衣衫置於地上，好奇道：“你在船蓬上摸索半晌，不會就為了這東西吧？”

“景庭，我敢打賭你絕猜不出衣衫中包著的是什麽。”林浮生順手將帕子扔給正用袖口擦拭腿腳的楊衛之，大有深意得朝周景庭笑去，似在期盼他能出些洋相。

瞧他那副得意神情，周景庭輕掂量下手中物什，眼珠轉了轉，一字一頓道：“莫不是岸邊屍首被割下的臉皮？”

“切，跟你猜東西真沒勁。”方才面上還掛著笑的林浮生，頃刻間垮了臉，沖周景庭揚起袖子，只道無趣。

半柱香前，林浮生帶領劉知縣撥給他的幾名官兵，於湖邊瘋長過膝的雜草叢中搜找與屍體有關的東西。初時並無所獲，他便喝退眾人，孤身跑進泥濘沙土中，舀著湖水洗凈臉頰意使自己從昏睡狀態下醒轉。

清涼舒爽後，林浮生擡首只搭眼就望見緊靠湖岸不遠處有只小舟落單，孤零漂泊在湖水中，無船家看護，若非纖繩綁住怕會順流直往湖心游走。

兇案發生地忽憑空冒出個小舟，圍觀者早在官兵趕來時盡數被攆走，即便船夫及客人跑去湊熱鬧，按時辰來算應也歸來，如今不見半點人影，只船頭放置個火爐正冒著熱氣，確實不同尋常。

林浮生鉆往船艙查探一番，毫無所獲，見硬茅草編織成的船蓬坑窪無數，平添生了奇想翻身而上，正與被糊幾層鮮血的臉皮對視，鼻翼旁空洞的血孔嚇得他哇哇亂叫，險些舉拳將它連帶著茅草帶進湖中。

至於楊衛之見他時的瘋狂舉止，乃先為驚懼後為欣喜，並非有意嚇壞他人。

“既如此你可辯清臉皮屬何人，是否為風尋姑娘？”周景庭並未著急打開，畢竟此地位屬曲南街，若莽撞著跑來個行人親見臉皮，縣衙門前怕是會再掀起一番波瀾。

林浮生無奈得搖下頭，本來臉皮從腦袋上割去，失了肉骨配襯極難辯清眉目，更何況整張皆被塗滿了殷紅鮮血。

聽周景庭再度提及風尋，只悶聲跟在他身後趕回兇案地點。

唯恐輕薄臉皮在奔波途中有損傷，林浮生才用身著衣衫將它包住，謝思曉擡手把布料展平，同劉知縣幾人以身體圍成小圈將它放在中心。

“被害者確為風尋，無論臉型亦或五官間距離皆同這張臉皮一致，難怪劉大人追了整夜不見蹤跡，原來她早於今日淩晨就被兇手殘忍殺掉了！”

謝思曉擡手在臉皮同屍體面部上比對良久，終嘆息著宣告風尋的死亡，林浮生不忍再看，扭身往小舟方向走去。

“浮生，你要去哪裏？”周景庭發覺他神色不佳，慌忙起身將他叫住。

謝思曉揪起衣角將人皮遮擋，正對上林浮生投來的目光。

“我覺得那小舟有問題。”

鴛鴦湖並非臨安城內最大的地點，但比起普通人家宅院可謂天壤有別，兇手連番作案都將臉皮擺在醒目之處，今日為何轉了性子把東西放置在難以發現的船蓬上，是匿是顯，只有找到小舟主人後方能定論。

“就在那邊，你叫上幾個兄弟把小舟搬上岸，找附近居住年頭尚久的老人前來辨認，把船夫揪出。”林浮生向官兵正下著命令，瞇眼凝望小舟的謝思曉詫異出聲，語氣有些無奈：“這不是黃渠老先生的小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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