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周景庭剛才瞧上一眼便覺熟悉無比，當日曾同謝思曉共坐舟上游遍鴛鴦湖，記憶深刻，雖已過數日又怎會印象全無。

“思曉兄記憶非凡，在下佩服！”周景庭將折扇插回腰間，毫不吝惜誇讚意，沖謝思曉抱拳道。

見林浮生蹙眉好奇著望向自己，謝思曉朝周景庭輕笑下，緩慢步至小舟旁將火爐拾起，細細打量。

滿壺幹癟成茶狀的草葉，正是鴛鴦湖內隨處可見的蛇形水草，名曰“戲水”。

“雖非當日為你我沏茶的爐子，但所記無差，乃船艙底那棄置不用的東西，不知緣何黃老先生又拿出來煮東西了。”

隨意晃動兩下，謝思曉將爐子輕放回原地，抱臂站於船沿望了半晌，徒手朝船蓬處爬去。

“思曉兄，你小心點。”林浮生見她學著自己的樣子往上方爬去，擔憂她不會武功而掉落湖水中，忙叫上楊衛之呆站在船邊以防意外發生。

謝思曉只身體柔弱，單論關節靈活在女孩子中位屬前列，自小隨父親多地往返，爬樹掏鳥之類的全不在話下。黃渠小舟只一人高，對謝思曉來說只扒拉兩下，翻身越了上去。

再平常不過的小舟，如果能忽略茅草上微滲出的點點血絲。

謝思曉用手指在血跡上粘出一點，輕嗅下，皺著眉慢慢從舟上爬回岸邊。

茅草鋪作的東西，無論手工是否精細，材料自野外隨手摘來還是由專門土地上種植得到，皆有無可規避的缺陷：交接處的坑窪如繁星密布。正是基於此點，兇手將臉皮邊緣塞進縫隙，即便在狂風吹刮下也不會輕易飛出小舟。

看來，兇手是成心將東西置放在船蓬上，而非意外丟失或被人撿取，只是他這樣做究竟有何好處，難不成與黃渠間有些關聯？

提及黃渠，謝思曉更覺古怪，風尋死亡地點正是曲南街齊尚書未亡前的四合院建造地，乃初別黃渠及再遇處，如果黃渠是在通北巷帶領客人往這邊趕來，那幾人又去了何處，從昨夜風尋被殺伊始至今將有半天，爐子溫熱顯然舟上人離去不久，緣何在官兵到來前隱去身形，至今未見。

思前想後，謝思曉同周景庭合計一番，決定暫帶著屍首回縣衙，留林浮生同楊衛之統領官兵捉拿黃渠，活見人、死見屍。

“我真是太疏忽了，風尋姑娘年紀同尚書之女相仿，為何多日來我沒有把她們聯系在一起，如今齊家僅剩的姑娘也沒了，尚書之死該從何查起，都怪我，再謹慎些便不會教她平白失了性命。”

佇立屍身前，謝思曉滿心愧疚，輕握風尋冰涼指尖不停得同她道歉。周景庭恐她今後將於心內埋下隱患，耿耿於懷，伸手捏住她的肩膀，溫言安慰道：

“風尋被兇手所害，起因是她不停糾纏於你，不入縣牢誓不罷休，若非她倔犟如斯，怎會被兇手鉆了空子棄屍湖岸，你已為她最大限度得滿足願望，此刻更不該只顧埋怨自己，將罪行往身上攬，你這副樣子還如何為她查清案子替她報仇？”

一語點醒夢中人，周景庭的話瞬間將謝思曉自苦惱厭倦中解脫出來，她半歪著頭，雙目所視，為周景庭真摯關切的眼神。

謝思曉不知為何，每望見那黝黑瞳孔中散發出的點點星光，心中總會莫名升起一股暖意，貪戀其中，仿如寒冬冰裂處倏忽間被溫陽照射，化為細水逐光而去。

兩人對視片刻，謝思曉率先回過神來，將手握成拳頭堵在嘴邊，輕咳出聲緩解有些尷尬的氣氛，耳根早已悄悄曼上緋紅。周景庭亦覺著方才似乎有哪不對勁，蹙額揉了下眼睛，在風尋染滿血跡的屍身上戳幾下。

“這是什麽東西？”周景庭用指尖在屍體的手腕處輕敲下，金屬器物聲的撞擊感傳來，兩人互相對視一眼，起手用刀子將黏住肌膚的衣料劃開，極小巧的光亮銀環輕扣手腕上，在微弱陽光下閃耀著皎潔銀光。

謝思曉輕擡起風尋手臂，握住銀環，奮力一拔直接從腕處褪下。“我對金銀制品並無太多研究，只聽人講過，質地較好的銀首飾只消稍微保養著，時常清洗便不會發黑，看風尋的銀環色澤及她手腕處的壓痕，當佩戴多年卻無瑕疵，看來應為上品。”

謝家未被滅門前，謝思曉的父母尚在人世時，她平素的衣裳佩戴首飾皆為其母挑選，自己雖為女孩終日糾纏在父親身邊，搗鼓奇怪物什及勘破案子，生活中便有了經驗空缺地帶。

“這只是普通銀環，出自京城芳文齋，每到元宵佳節，新年伊始，他們老板總會將這類腕環用木桿挑起，高掛在主城中心，不過數兩銀子便可買回，不值錢的！”周景庭從謝思曉掌中接過小巧銀環，端詳良久輕笑著開口道。

他雖是當朝太子久居深宮，但並非圈養在金絲籠中的孔雀，皇帝明面上義正言辭得叫他不要隨意出宮，私底下總偷偷塞給他出宮令牌，隨他外出戲耍。時日稍久，自對京中軼事了如指掌。

謝思曉對他的話向來深信不疑，只在手中把玩銀環，疑惑縈繞心頭難以消磨。

“風尋屋內滿是名貴玉石，不至於隨身攜帶個破玩意長達數年吧，誒，景庭兄，你看這裏有個圖形，好像是種動物？”謝思曉撅著嘴嘀咕起來，把銀環翻來調去，一只長相奇異的動物頓時引起她的註目。

周景庭把臉貼去，在謝思曉手指的勾勒中看清銀環中央有極小的雕刻物，似狐似狼，扭曲著身體彎在一處，難以辨認種類。

“說它是蛇倒不算太像，你瞧這裏應是個爪子，難不成刻的是鴨子？景庭兄你剛才提及的芳文齋可曾以鴨子類的動物做門鋪招牌？”

風尋將並非名貴物的銀環視作寶貝般，貼身照料清洗，定有其用意，況且銀環存在日子頗久，顯然跟隨多年，那便是齊問老尚書未亡前所有，萬貫家財只留最不起眼的手環，其中必隱藏天大的秘密。

“這……好像是兩只交頸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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