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成年的日子，比想象的來得更難以想象。

中午周福看見兒子的成績之後，就一直在旁邊哭哭啼啼，白瞎了那張臉。而喜不外露的周吉和他幾乎並肩坐著，很無語地遞過去紙巾，又一包快就見底。

“該告訴我了吧？”

擦眼淚的動作緩和下來。

周福吸了吸鼻子，年紀越大，心就越軟，越禁不住這麽催淚的時刻。努力擺出嚴肅的神色，他對上兒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需要仰視的眼睛，嘆了口氣：“好吧。”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感覺是要認真起來了——

從小到大，周吉曾經有無數猜想。

卻萬萬沒想到，他爸的第一句非常直白：“我不是人。”

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死過去。

“你媽也不是人。”

那口氣悠悠從鼻子裏出來了。

“你是你媽生的，和我沒關系。”

心頭一塊大石落下，周吉起初屏住呼吸，到這一刻，像氣球一下子漏了。面前的男人似乎陷入了回憶，緩緩道來：“你媽，呃，以前和我是忘年之交，一塊去弄血喝的那種飯友。後來看走眼，迷上了個傻逼男人，命都沒了。幸虧偷偷把你扔到了我這邊，不然，按你這種混血體質，保準被拖去實驗室做實驗。不過那個負心漢還算有個大優點，基因挺強，你活到現在也沒什麽毛病，比人還像人。”

手心冒出了汗：“那……你和我媽真的是……”

不知道怎麽形容，那個詞語，在嘴邊打轉來回，變成了：“和小說裏？”

“啊，那個，你也看了？”周福有點吃驚，本來以為自己兒子對那些幻想小說沒有興趣，尤其是他寫的，肯定被劇透得底都不剩，“差不多吧，有一定程度美化。”

接著一臉悵然：“其實很多要麽高調地出來，像你之前愛看的那部電影裏頭，演主角那個。要麽就和我一樣，藏起來，反正搬來搬去。”

周吉咽了口口水：“你，你高壽？”

腦袋被狠狠敲了一記。

“雞崽子，你這是對你爸的不尊重！你這是對全天下……的冒犯！不知道年齡是隱私嗎！”才不是因為活得太久，中間一大段都在地裏睡覺，記不清了。一覺醒來已經……新中國很久了，當年周游世界的那堆人就剩他自己。

而且地堡周邊變成了五A級旅游景點。

太嚇人了。

“所以我的名字真是你瞎幾把亂起的？”

“……嗯。你媽忘了留小紙條告訴我，我也沒轍啊。”

在心裏豎了個中指：“起名廢，活該被編輯懟。”

周福忿忿不平地瞪他：“按中國人的說法，我給你起的名字完全是符合科學和迷信的，具備雙重優點，還好記。”

“真是謝了。”

互相吐槽了一通，周吉撓撓頭，抓起阿爸的手，果然是一點皺皮的征兆都沒有，光滑遠勝十八。頓時眉頭緊鎖：“那，那以後我不是沒辦法給你養老了？”

滿不在乎地點頭。

沒料到現實會殘酷至此，看起來，沒多少年後他們就不會再像父子，啊不，兄弟，還是有點奇怪。總之，周吉作為弱混血，更多還是有著人類的身體特性，除非被完全改造，不然終將步入死亡。

見狀，周福忽地眉開眼笑：“周小雞，你好好哄哄你爸，沒準就能長生不老了。”

“……”

周吉很不適時地想起小時候寫進作文的事情：

忘記帶驅蚊水的阿爸，一邊打，一邊痛罵蚊子。

怕不是覺得儲備糧被偷吃了。

真是人心險惡。

世風日下。

沈默並沒持續多久，周吉摸摸脖子，下意識打了個冷戰：“六七歲的時候，你是不是想過要吸我血？”

周福嘿嘿笑幾聲，試圖萌混過關。

當初的確抱有那種想法，不是道德高於肚子餓嘛，就給丟下了，一心一意玩養成、買血喝。這段心路歷程可不敢說，怕被打。之後，慢慢覺得神奇，對從這麽小一只逐漸長高、變得幾乎認不出的幼崽的感情，也許超越了對血液的渴望，以及對當年友人的承諾。

“算了。”再糾結也沒用，不如先解決了當前的問題。想了想看過的那幾本小說，周吉解開襯衫紐扣，把脖子遞過去：“是要咬嗎？”

臉瞬間紅透：“你很沒誠意啊？”

“我愛爸爸，爸爸也愛我，可以吧。”

“……雞崽子真欠揍。”

湊上前去，周福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如果一般情況下要轉換人類，例如親朋好友，啃啃手就差不多；如果是要建立更為親密的關系……主動敞開頸動脈是禮節。張開嘴小心翼翼地讓尖牙露出來，抵在對方的脖子上，猶豫半餉，周福鬼使神差地親了一口。然後，才下定決心狠狠一咬——

若賜予長生，眷屬之血，主之血，交融於死亡之際。

周吉沒感覺多疼，反而，輕吻更使他心神不寧。等一陣酸麻過去，仿佛身體裏滲透了不同的物質，所有以前聽不到的、看不到的、接觸不到的東西，開始一股腦湧進來。“爸……”閉上眼，緊緊抱住面前的人，他假裝出虛弱，“難受……怎麽那麽疼啊……”能體會到發頂被溫柔地撫摸了，周吉的手臂加大力度，直到將對方嵌在血液裏一般。

“乖，別怕。”同時，把嘴唇印在額頭上。

終於不適感消失，取而代之，是無比的清醒。周吉擡起頭，像過去無數次撒嬌，只是意味截然不同：“爸，要不要哄哄我？”不過，拒絕沒有意義，正說著，他已經親了上去。

以情人的態度。

周福耳根不自覺發燙。

“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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