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想法很簡單，但他千算萬算，沒想到他的女兒懷孕了。

“混賬！”他說這話的時候，底下就跪著他的女兒和女婿，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婚前懷孕，讓他老臉無光，這件事也越發難處理。

若是楊凝沒說邵安的經歷，他聽到自己將有個小孫子了也會很開心。再退一步，要是是他自己發現那件事，其他人並不知道，他也會關起門來內部解決，家醜不外揚。

可是現在，是別人先知道，也是別人告訴他的。

現前的計劃不能實施，要是趕走了邵安，湘雲該怎麽辦？

打掉孩子？他怕湘雲的身子受不了。更何況，做出這種事，哪裏還有其他好兒郎願意和湘雲成親？

棘手。

這時候，狐假虎威的千覃就來了。

她問過將軍，對方讓她自己處理，楊凝本來就是被將軍抓來幫忙的，自然也沒有什麽意見。

千覃再三謝過兩位的幫忙。

一聽見侍郎府最近有點奇怪，她就登門拜訪。

侍郎皺了皺眉頭，很不想現在關頭有人來添亂，但礙於將軍面子，還是讓她進來。

“杜夫人。”

他稱呼很客氣，但表情分明寫著不耐煩。

將軍又沒在這裏站場子。

千覃也沒發怒，柔柔地回了禮，很有禮貌地說：“叨擾了，只是和離書實在有點緊迫，再過不久我就要離開京都這個傷心地，不知道侍郎大人這件事處理得怎麽樣了。”

侍郎也很忙，整天公務纏身，處理完了回到家，又被這件事絆住身。

每天空閑時，腦子在轉，怎麽辦怎麽辦。

“恐怕還需要一點時間。”

他說，壓著火氣。

千覃微微笑：“我覺得今天這件事就可以解決了。”

“這裏面的情況哪有你這個婦人想得那麽簡單！”侍郎忍不住發火。

千覃楞了一下，隨後笑著：“侍郎大人您消消氣，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您把邵安和令千金叫來，我問幾個問題，如果邵安是愛令千金的，那他給我張和離書，我就放過他。”

眼前的女子淺笑宴宴，氣量大度，怕是男子也做不到這般瀟灑，令侍郎多看了兩眼。

“這樣你不虧嗎？要不我給你點補償？”

“不必。”

傻子嗎，這樣的男人還捧著寶。

侍郎趕緊讓人把邵安和湘雲叫來。

邵安到的時候，發現了千覃，一雙眼睛從驚艷到厭煩擔憂。

他自然不是擔憂杜秋語吃苦受累，只是擔憂千覃找上門，他的仕途會被攔腰折斷。

邵安在老家結婚的事已經被調查得明明白白，線索都收納在侍郎手上。

王湘雲打扮華貴，五官明艷，略微有點傲氣。

進來的時候視線落在千覃身上，心裏突然升起一種敵視。

她轉頭看向侍郎：“爹？”

對著唯一的女兒，侍郎慈愛地笑了笑，隨後望向邵安，黑著臉：“邵安，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沒……沒有。岳父，是有什麽事嗎？”他心虛地移開眼睛。

千覃的突然到來，讓他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他望著這個時隔六年未見的女人，如記憶般的嬌弱溫柔，卻變得比記憶中十九歲的她更容光煥發。

——秋語。

他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個名字，一點一點，苦澀和無奈湧上心來。

“三拜之後，白首不離。”

“若我此去仕途順遂，就接你過去；若我失敗歸鄉，我們就做一輩子布衣夫妻。”

他也曾真心喜歡過，愛護過，那時雙方都是一無所有，互相扶持，他們結拜為夫妻，破舊的小屋裏一宵春夢，共赴巫山。

他真的是抱著讓家裏生活更好的想法輾轉來到京都，他以為最多一年，沒想到這裏太繁華，他被迷了眼，認不清回家的路。

再後來，侍郎千金表達了她的愛慕之意，他也曾猶豫過，可最後還是拜倒在權勢之下。

女性天生有種敏感的直覺，王湘雲眉頭一皺：“怎麽回事？爹，你別兇邵安。邵安，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她的手直直指向千覃，質問道：“你是什麽下賤的人，來我家做什麽？”

邵安想勸她說話文雅一點，可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

千覃明顯地楞了一下，隨即苦笑地低下了頭。

“民婦，杜秋語。”

她不卑不亢，在場四人中只有她一個外人，她也沒有任何膽怯退縮之意。

“王小姐，你旁邊站著的男人，是我的郎君。”

王湘雲立馬瞪大了眼睛：“你瞎說！”

侍郎想保護女兒，本來想悄無聲息處理掉邵安的，可意外得知湘雲懷孕，事情一下子變得棘手。

他兩面為難，不如把真相告訴女兒，讓她自己抉擇。

千覃沈默地看向邵安。

她眼裏滾著淚，可是卻逼著自己不流下來。

柔弱地站在原地，脆弱極了。

邵安明白，既然侍郎站在這裏，想必他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瞞著也沒用。而既然沒有立刻趕他出去，還把湘雲帶過來，說明最後他是否能和湘雲成婚的決定權在湘雲自己手中。

幸好湘雲肚子裏揣著他的孩子，讓他還能一息尚存，為自己爭辯。

邵安說：“沒錯。”

王湘雲一瞬間繃不住了，尖聲叫道：“大騙子！邵安！你混蛋！”

邵安卻反身抓住了她的肩，桃花眼帶著些許傷痛和無助，讓王湘雲楞在原地。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啞著聲音，叫著她的名字：“湘雲。”

王湘雲似乎領悟到什麽，忙道：“你是有什麽苦衷的對嗎？”

邵安抿緊了嘴，意思不言而喻。

他看向千覃，搶在她開口之前說：“我們曾經拜過堂，是因為你對我很好，我自小孤苦，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所以才同意成親。我去京都之前，把所有的錢財都留給了你，出去打拼，我是打算好好跟你過的。可是，”他的目光柔下來，望向湘雲，“我遇到了湘雲，她那麽善良，那麽活潑，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麽天真，我不能和自己不愛的人過一生。我只喜歡湘雲。”

千覃原本是柔和地看著他，什麽話都沒有說，眼裏沒有憎恨，沒有埋怨，只有濃濃的思念，可是聽他說完之後，她眨了下眼睛，淚水就從臉頰滾落下來。

但她仍安靜地站立。

邵安心裏突然一痛，她曾陪伴過一無所有的他度過美好安穩的日子啊。

可是他面上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

良久，千覃輕輕地說：“邵安，你誤會了。”

——從未打算拆散你們，把你帶回我的身邊。

邵安知道她的意思。

可是他不明白除此之外，她來幹什麽。

“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你說。”他穩了穩心神。

“你有沒有愛過我？”

“從來沒有。”

“你為什麽要跟我成婚過後六年不回來？”

“因為我遇見了值得我喜歡的女孩。跟你成婚是被迫的，那時候沒有明白自己的心意。”

“如果將來有一天，王小姐變得貧窮，你還會待在她身邊嗎？”

“天荒地老，不離不棄。”說到最後，他們十指相扣，相視而笑。

湘雲眼裏盛著甜蜜。

千覃只感覺身體一輕，那股困惑不甘慢慢消散，兩輩子等的答案，這般殘忍。

“既然如此，麻煩你寫一封和離書，從此，互不牽絆，各自自由。”

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邵安立刻表示：“我現在就可以寫。”

這麽迫不及待嗎？

千覃嗤笑。

宣紙毛筆遞上，邵安很快寫完，一式兩份，互相署了姓名，各執一份。

上好的筆墨紙硯，殘忍的話。

接過那張紙，王湘雲馬上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千覃巴不得離開，就看這兩人，一個口蜜腹劍，一個張揚跋扈，能過幾天好日子。

哼，真是報應。

千覃走後，侍郎讓王湘雲先去休息，他單獨叫邵安說些事。

“爹，你可別欺負邵安啊。”王湘雲走時還不忘叮囑。

“有丈夫就不要爹啦！”侍郎氣，看邵安也越發不順眼：“你最好給我好好對待湘雲，她又不是杜秋語孤苦無依，她還有我這個爹給她做靠山！你最好保證自己能哄她騙她一輩子。”

這次真是有驚無險，雷聲大雨點小，杜秋語果然還是那個杜秋語，軟弱可欺，深愛著他，誤打誤撞去掉他唯一的把柄。

邵安心裏得意著，嘴上卻說：“岳父您說什麽吶，我可是真心喜歡湘雲的。您的寶貝女兒，你自己不清楚她有多‘討人喜歡’嗎？”

侍郎“哼”了聲，轉身離開。

來日方長，就當給湘雲養了個玩伴，最後侍郎的位置要交給一個可靠的人，而那個人絕對不會是邵安。

他在考慮要不要收養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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