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覃出了禮部侍郎府，門口迎面來了翟佑。

他穿著筆挺的軍服，很年輕，比千覃還小四歲，精氣神十足就走過來：“秋語姐，事情辦完啦？”

千覃：？

突如其來的熱絡，一瞬間從夫人變成了姐。

“辦完了。”她揮了揮手上的紙。

“咱們將軍請你過去談談。”他雙手五指並攏平伸，朝向一個地方，那裏端坐著的男人，側顏可以看到他濃密的眼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穿著便服，褪去了戎裝，一身簡單的白衫給他添了幾分儒雅書卷氣。

堂堂將軍坐在路邊棚子下的小攤裏，旁邊是小販們煮著吃食，熱騰騰的白煙冒起，氤氳了整條街。

“請坐。”等千覃被帶到面前，楊慎指了指小板凳。

千覃坐下，纖細的手指夾著和離書搭在並緊的膝蓋上，坐姿端正優雅，杏眼明亮，直直地盯著楊慎。

楊慎跟她對視一眼，又扭頭看向旁邊的翟佑，點了點頭。

翟佑得了命令，也坐在楊慎的旁邊，對面是千覃。

“你一大早就出門了，早飯吃了沒？”千覃想了很多種他可能會問的問題，沒想到竟會是這個。

她乖巧坐著，老老實實回答：“吃了一點糕點墊了墊肚子。”

楊慎“嗯”了聲，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轉頭，對著小販喊道：“老板，麻煩再加一碗小餛飩，清湯的，別加辣椒。”

“我能吃辣的。”千覃小小聲說。

“早上別吃辛辣。”他語氣自然熟稔，仿佛兩人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但實際上兩人只認識一個月，處於一個絕對的求助者和幫助者身份。

千覃不知怎麽回答，低著頭，暴露在視野裏的小小耳垂微微發紅。

翟佑來了句：“將軍，我也沒吃。”

楊慎眼皮也沒擡，說：“想吃什麽自己點。”

翟佑是個粗神經的，二十歲的年紀，對情愛的事半懂不懂的，什麽也沒察覺到，屁顛屁顛地站起來去問小販有什麽吃的。

這下子只留下了楊慎和千覃兩個人，挨著坐著。

“你還難過嗎？”

他突然問。

千覃被問懵了一下，才發現他說的可能是離婚這件事。

“不會，沒感覺了，畢竟都六年了，什麽刻骨銘心的都會煙消雲散。”

他突然伸出了手。

手心朝上。

千覃腦子一熱，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他的手有力剛毅的。

她的手柔軟無骨的。

隱約間，楊慎黑沈沈的眼睛極快地閃過一絲笑意。

“你在想什麽？我的意思是把和離書給我看看。”

千覃飛快地收回了手，心怦怦跳，嫩生生的臉蛋染上了緋霞，手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她趕緊把和離書遞過去，放在他手裏。

極為害羞的坐著。

翟佑一回來便看見他的將軍正襟危坐地在看和離書，千覃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什麽。

“秋語姐，你不舒服啊。”翟佑問。

“沒有。”她的聲音極低極輕，很快劃過。

“那你是什麽了？是剛剛去侍郎府有人欺負你了嗎？”

“沒有。”語氣帶著點懊惱。

“是不是邵安那個混蛋？”

千覃還沒有回答，楊慎就直接幹脆利落地說：“多嘴！”

翟佑委屈噤聲。

千覃松了口氣。

楊慎把和離書遞過去，正色道：“這張協約沒問題。”

“謝謝將軍。”她雙手接過，輕輕柔柔道了個謝。

楊慎問：“和離之後，你今後打算怎麽辦？”

“日子如常，做點繡活，養活自己和兒子。”她頓了頓，“六年都是這樣過的。”

“如果實在沒有地方去，你來將軍府。”

千覃驚到了。

難道莫非可能……？將軍對她有意思？

楊慎接著說：“我給你找個活做。”

千覃：……

“謝謝將軍。”

一時寂靜無語，餛飩端上來了，熱騰騰的，筷子桶放在翟佑面前，離千覃有點遠，楊慎就自然而然幫她抽一雙，遞給她。

“謝謝。”

楊慎吃東西的時候是不說話的，低著頭，幾乎沒發出聲音，千覃也跟著默默吃完餛飩，肚子裏暖飽了一些。

等到吃完的時候，千覃發現他的碗連湯都沒剩。

註意到她的視線，似乎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麽，解釋說：“邊疆有些地方已經開打了，有些地方停產，更有一批人遷徙，軍餉軍糧不太夠，各地都提倡節儉。”

楊慎原本是想送她回去的，但突然有軍隊的人過來找他，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臉色一變，跟千覃說聲抱歉，就帶著翟佑急著離開。

千覃是請假出去處理一件事。最近鋪子生意安穩，也不忙。她作為掌櫃，除了給特別身份的人設計做服裝，也沒什麽事。

可是等她回到成衣鋪，發現鋪子外面站滿了人。

她擠開人群進去，背後頂著眾人的憐憫同情的目光，前面是一隊穿黑衣的護衛隊。

成衣鋪裏所有的員工都瑟縮在一堆裏，原本待在宅子的老板娘竟拉著杜翎的手站在護衛隊首領的面前。

皆是害怕無措的樣子。

護衛隊首領見到了千覃，眼睛裏閃過一抹驚艷，隨後扯著官腔開口：“你就是杜秋語吧。”

“是我。”千覃淡定地上前走一步。

柔柔地問：“官大人們來是有什麽事嗎？”

護衛隊突然有點不忍，這麽個嬌嬌弱弱的小婦人，哪裏禁得起折騰？隨即就擡起一副狠辣的嘴臉。

“杜秋語，你犯法了，隨我走一趟吧。”

千覃將他的表情瞧得一幹二凈，心思輾轉不過幾秒，便猜測出他是王湘雲派來的個人保衛軍。

大眾向來心疼弱勢群體，她往哪兒一站便是了，可是大眾沒法幫她抵抗護衛隊，只能靠將軍了。

沒想到前腳剛一道別，後腳就遇到事了。

可是將軍還有事，她也不能一直麻煩別人。先試試看自己能不能逃脫欲加之罪，實在不行，就向將軍請求幫助。

千覃問：“秋語愚鈍，不知道犯了什麽事？”

“偷竊罪。”他胡謅了一個。

千覃繼續問：“那是偷誰的？什麽時候偷的？在什麽地點偷的？偷的什麽？”

他支吾半天，說不出來。最後眉毛一挑，對身旁人吩咐：“楞著幹嘛，抓起來！別讓犯人跑了。”

普通人再傻也明白這是權利的濫用，紛紛嚷嚷著。

他先是扯著嗓音勸了幾句，最後實在不行了，威脅道：“再多說，老子就把你們統統抓起來！”

“娘。”

“秋語。”

杜翎和老板娘擔心地看著她。

混亂之中，千覃知道沒辦法躲過去了，對著老板娘小聲說道：“我被帶走之後，麻煩老板娘去將軍府尋求幫助。”

緊急關頭，老板娘也沒多加追問，慎重地點了點頭。

眾人安靜下來，護衛隊立刻命人帶走千覃。

千覃最後回視的時候，向滿臉擔憂的老板娘和急得哭泣的杜翎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找將軍。”

她做出這樣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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