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少嗔道：“所以，你這次找我們‘保護’你，是因為什麽？”

一個在人間早早成名，呆了近十年的妖怪，怎麽想也不至於害怕來自人類的“傷害”。

或許是遇到了什麽常人無法解決的難題，所以才會來尋求他們這些“妖怪同伴”的幫助。

但鳳棲卻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說：“只是整日呆在家中無聊，想找同類聊聊天罷了。”

柯少嗔：“……”

章依萊一聽，頓時來勁了：“無聊？那好辦！只要我們來了，保證你不會無聊！”

鳳棲微微一笑：“謝謝。”

章依萊：“話說你剛才彈琴時候的樣子好厲害呀！能不能再彈一首給我們看看？”完全忘記了對方是雇主，自己是被對方請過來工作的身份，反客為主積極說道：“對了！就彈那個，那個什麽安什麽的曲子，這歌特有名，連我都知道！”

鳳棲絲毫沒有那所謂的著名鋼琴家架子，毫無反感地欣然同意：“好。”

似乎對他而言，能夠盡情演奏，並且讓別人聽完他的樂曲露出由衷的笑容，就是他此生最大的驕傲和幸福了。

其他的事情，並不重要。

悠揚婉轉的曲調從三角琴中響起，舒緩而又溫柔的音符如春風拂過心靈，讓人回憶起暖陽的溫度、孩童的純真，泛起對世間美好事物的向往與追求。曲調輕柔卻有力，一層一層，敲擊震撼著人內心最最柔軟的地方，讓人沈浸其中，忘記煩憂，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是簡單的、真摯的，享受著這首樂曲。

敞亮的琴房安靜得只能聽見音符流動，四人站在一旁，下意識閉上眼眸，去欣賞這時而空靈飄逸，時而輕柔如水的天籟之音。

隨著最後一個尾音的結束，柯少嗔仿佛跟隨樂章度過了一個完整而又享受的人生，深深長籲一口氣，腦海中隱隱殘留著一份對於人生純真美好的懷念，久久無法回神。

——他是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去傾聽一首歌曲。

除了那無可避免的震撼外，心底還有一絲微不可見的遺憾與難過。

《Angel》這首曲子，歌頌的是人生的美好，讚美的是人性中最本質的天真無邪的初心。聽到曲子的瞬間，他似乎能看見一位身著白衣、背生潔白雙翼的天使，正對著自己露出純真微笑。隱隱約約勾起了他早已忘卻的童年時光，和年少無知時對生活的熱愛。

那是他早已經失去，且再也無法挽回的東西，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幸福的童年是一個人一生的治愈，而不幸的童年則需要一個人用一生去治愈。

他沒有一個幸福無憾的童年，更沒有一個可以自由自在享受人生的少年時光，似乎從他懂事時候起，生活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他逼上了一條艱難的道路。

本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高壓下不斷掙紮著向上攀爬的日子，早就打造出了一顆刀槍不入堅強無比的心，卻沒想竟然在這種地方觸景生情，自憐自艾起來。

只能說，不愧是享譽世界的大鋼琴家，的確是有讓人折服的魅力。

尹司錦微微皺眉，朝鳳棲遙遙說道：“你心有雜念，琴聲因為你的心境多了太多的情緒，反而失去了那種純粹真摯的意境。聽完後非但沒有體會到音樂裏的幸福感，反而能夠很明顯地察覺出你的煩惱與困惑，這完全就是另一首樂曲。”

章依萊驚訝道：“真的嗎？我聽著怎麽一模一樣呀！而且現場版的魄力完全不是手機裏聽到的可以比呢！超級好聽的！——雖然聽不懂！”

鳳棲沈默片刻，忽然露出一抹苦澀的強笑，道：“……已經變得這麽明顯了嗎。”

“是不是陷入了什麽麻煩之中。”同樣是喜愛音樂的人，尹司錦對他有著一份不自覺的關懷。

鳳棲搖了搖頭：“是私事，即便說了也無法改變。”

大概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鳳棲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章依萊和王瓊，道：“你們對音樂感興趣嗎？”

章依萊連忙舉手：“感興趣的！在聽完這首曲子之後，就特別感興趣！”

王瓊回答：“不討厭。”

鳳棲便笑著站了起來，示意二人過來，道：“要不要試著彈一下？”

“誒？可以嗎！”章依萊興奮道：“我想彈我想彈！”

王瓊嫌棄：“你別把它琴鍵都給敲斷了。”

章依萊嘟起嘴巴郁悶道：“我才不會呢！我會很小心的！”

柯少嗔倒是挺怕弄壞了的，不是怕賠錢，而是因為音樂世家的這麽一架專門日常給音樂大師彈奏的鋼琴，就是有錢都買不到，全都是有著紀念意義和深厚由來的，滿世界都找不出幾架來。柯少嗔向來珍惜文物，於是便道：“讓他們彈彈別的琴就行了。”

“沒事的。”鳳棲道：“琴就是要有人來彈，才有存在價值。和誰來彈沒有關系。”

說完，讓出位置，微笑著邀請章依萊坐在琴凳上。

章依萊興奮地跳坐了上去，屁股都沒坐穩，便擡起手臂，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琴鍵。聽著它發出一道清脆悠揚的音符，高興地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真好玩！”

“你可以試著隨性作曲，不成調也沒關系，因為那是你心中最原始的感受。”鳳棲說道：“往往越是什麽樂理都不明白的新手，越能夠演奏出讓人驚艷的曲子來。”

“真的嗎？”章依萊伸出手，拉過站在一旁的王瓊，道：“王瓊，我們一起來呀！”

王瓊似乎有點落不下面子，不樂意配合，柯少嗔站在一旁開口說了一句“你可以試試”，他才邁著步子，坐在了章依萊的右手邊。

琴聲奏響。輕快無序的靈動小調，和有力簡短的重聲音符交匯在一起，衍生出奇妙而又新鮮的隨性樂曲。雖然不成章節，卻讓人耳目一新。

鳳棲說道：“小姐你的樂曲，就與你的性格一樣，通透純真，宛如水晶，細細聽來能感受出你心底深處寒冰般殘酷無情的本性，和渴望溫柔的一面。”

章依萊嘻嘻笑道：“你說的太文藝了，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呢！”

“而這位少年，每個音符都透露著暴戾狠虐的味道，殺氣十足。但仔細品味後，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出你心靈澄澈，毫無陰影的本質。平時肯定時常做好事吧。”

王瓊冷笑一聲：“我從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兩位的歌曲都很讓人耳目一新，頗有啟發。如果可以的話，以後還希望能時常交流。”

柯少嗔聽完後忍不住心中想道，這是聽歌，還是占蔔算命，那麽神奇。

“司錦你不是也喜歡彈琴奏曲嗎？要不要也上去交流交流？”

既然柯少嗔這麽說了，尹司錦也沒有推辭。和鳳棲確認過後，坐在章依萊二人讓開的長凳上，習慣性斂袖在手腕下方輕拂而過，十指按在琴鍵之上，卻沒急著按下。

緩緩閉眸後再度睜起，僅僅只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整個人的氣質與氛圍便瞬間大大變樣。

如果說方才演奏時候的鳳棲與鋼琴是天人合一般的完整契合，將人引入神聖的音樂殿堂。

那此刻的尹司錦與樂器，則是仙人盤坐於高山之上，以雲為琴以風為音，將穿指而過的光線編織成曲。僅僅只是坐在那裏，便能讓人心中為之一顫，屏息凝神豎耳傾聽，不敢錯過一個細節。

——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沒有任何的可比性。在聲音奏響的瞬間，單單只有被他指尖的音樂所牽引，所震撼，所折服的餘地，除了感慨便是敬佩，別無他想。

柯少嗔目光癡癡看著對方。

回過神來，已經不知過了多久。他怔然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那渴望一切美好事物，渴望將最好的東西都納為己有的貪婪本性再次被勾引了起來。

想要這個人，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在悄無聲息地沸騰，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說想要擁有對方。

可是，不行。

柯少嗔安靜地束手站在原地，面上不洩露出任何一絲破綻，克制著瘋狂躁動的心臟與大腦，嘴角淺淺露出一抹欣賞的笑意。

章依萊都聽傻眼了，直到尹司錦一曲奏罷，她才回過神來，瞠目結舌，嘴裏翻來覆去只會說：“好厲害——太厲害了！！！”

王瓊：“不愧是嫂子。”是能和我哥並肩而立的人。

鳳棲撫掌讚嘆，連道數聲“人外有人、自愧不如”，委婉說道：“您的技藝太高超了。”

但可惜，除了技藝高超，音樂裏面摻雜著的覆雜而又深沈的情緒，卻實在是讓人感受不到多少“舒服”的體會，達不成“演奏”的真正目的。

如果是同臺競技，當眾表演，或許所有人都會異口同聲，毫無懸念的說尹司錦才是最厲害的一個。可幾名資深樂手之間私下交流，還是能很清楚的明白，什麽才是真正重要，真正難得的。

尹司錦也知道自己的缺陷很明顯，但只有心境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改變的，他能做的，頂多也只是用技巧去設法掩蓋，讓普通人無法察覺罷了。

“太棒了！”

一句驚喜的女聲忽然從眾人身後傳來，言語中帶著無與倫比的興奮和喜悅。

只見一名身著淺青長裙，妝容精致，相貌美艷的女人，挽著裙擺從門外疾步走來。胸膛起伏氣喘籲籲，似乎是一路小跑從樓下聞聲趕來，就為了能更早來到琴房，見到那名演奏者。

她的眼中帶著激動的光，來到鳳棲面前，挽起他的手捧在胸前，感動道：“你竟然進步到這種地步！我真的以你為榮！”

鳳棲微詫，下意識將目光對向了尹司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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