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8章 燈下情

關燈
正月十三,又下了場大雪。

邊關來報,蒙秦和越齊在甌脫戰得不可開交,夏淵看了心裏很是舒暢。而且荊鴻也在這個折子上做了批註,說不出十日,越齊使者必來造訪,可做結盟準備。

荊鴻都這麽說了,夏淵自然深信不疑,越齊雖然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國家,但一想到可以跟那個處處算計他的蒙秦王正面交鋒,把有生以來的恩怨統統做個了斷,他就熱血沸騰。

按照華晉的習俗,正月十五要上燈,夏淵處理完手頭的事情,閑著無聊,趁著心情好,想紮個花燈給瑜兒玩玩。

之前從蔗溪帶回的機關小雞,瑜兒確實很喜歡,不過只玩了三天就壞了,上好的雕花木上全是這孩子啃的小牙印。小孩子玩東西很費,夏淵知道自己給他做的花燈肯定也不長久,可他還是願意為他多做些事,讓他多開心一些。

對瑜兒他始終有種負疚感,他覺得自己沒有在這個孩子最需要的時候保護好他,所以總是想著要彌補。這讓他有些理解了荊鴻當初對他的心思,那種不計回報的付出,除了血緣天性以外,大概也只有深深的愧悔和良知的折磨能讓人做到了。

花燈做成什麽樣呢?做成老虎的樣子吧,這次要做個威風凜凜栩栩如生的老虎,省得這孩子整天指著手腕上的小金虎喊“醜貓貓”。

每年宮裏都會請不少紮燈的師傅,夏淵決定找一個師傅來教教他。

用竹篾做了骨架,削了四段細木樁做軲轆,描畫,剪紙……紮燈師傅教得滿頭大汗,既不能過分插手讓皇上失了自己動手的成就感,又不能放手讓他亂做一氣弄出個四不像,好在夏淵不像做小金虎時那麽笨拙了,做到後來倒也有模有樣。

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荊鴻帶著瑜兒來的時候,就看到堂堂九五之尊牽著個老虎燈來回走,呆頭呆腦的小老虎瞪著一雙楞楞的大眼睛,骨碌碌滾過來,骨碌碌滾過去。

瑜兒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邁著小短腿跑到老虎燈跟前,蹲下來戳戳這裏戳戳那裏。

夏淵得意洋洋地說:“怎麽樣?我做的!”

荊鴻仔細看看,紙上的漿糊還沒幹透,做工略有些粗糙,其他都很不錯,他笑道:“陛下好手藝,這次瑜兒不會認錯了,老虎,絕對是老虎。”

瑜兒很配合地做出張牙舞爪的樣子:“老虎……啊嗚……”

夏淵刮刮他的鼻子:“臭小子,你要再敢嫌棄我就揍你!”

瑜兒咧著嘴笑。

還有兩天才上燈,夏淵怕瑜兒這就玩壞了,於是把老虎燈收到櫃子裏,只留了四個軲轆在手上,軲轆削得還不夠光滑,他拆下來接著打磨。

瑜兒見不著老虎,有點急了,扯著他的衣角問:“老虎……躲貓貓嗎?”

夏淵不想他惦記,趕緊岔開話題,聳聳鼻子道:“荊鴻你帶了什麽來?好香啊。”

果然,一聽到吃的瑜兒就把頭扭了過去。

“剛炸好的酥豆腐,昨天你說想吃,我就多做了點。”荊鴻打開食盒,裏面是炸得金燦燦的酥豆腐,還有一碟醬料。

“你做的?哎呀看著就好吃。”

夏淵把打磨好的軲轆收起來,急吼吼地去吃豆腐,荊鴻的手藝很好,這豆腐比他以前吃的都要香,醬料的口味也正好,夏淵吃著就舍不得丟手。

瑜兒看得口水都要滴下來,奈何他人太小夠不到桌子,便張著手臂要荊鴻抱。

荊鴻抱起他,拿小勺舀了點嫩豆腐芯,沾了點醬料餵他。

瑜兒吃得津津有味,剛吞下去就“啊啊”地還要吃。

荊鴻又把食盒下層的飯菜擺出來,夏淵掃了眼,都是他愛吃的。

夏淵問:“你不吃嗎?”

荊鴻:“我在戶部吃過了。”

“又去戶部了啊,大過年的,你就讓自己歇歇吧,我就是想讓你好好休息,才把任你為司徒的旨意延到年後再公布的,到時候兵部和戶部都歸你管,有你操心的。”

“也就忙這兩天了,戰後比較亂,流離失所的百姓也多,總要把他們安置好。”

“好吧,隨你,別讓自己太累就行了,後面還有場硬仗要打呢。”

瑜兒眼巴巴地看著他父皇夾起一整條酥豆腐往嘴裏送,饞得不行,小嘴湊到他筷子旁邊撅著:“燙,吹吹啊……”

說是要幫他吹,其實就是想讓他餵自己一口。

夏淵故意留了一小塊在筷子上逗他。

“陛下……”

“嗯?”夏淵讓小豆腐塊在瑜兒面前繞了幾圈,看他的小腦袋也跟著轉了幾圈。

“把安慶王放了吧。”

夏淵的手一頓,瑜兒終於如願以償吃到了豆腐。

瑜兒吧嗒吧嗒吃著,嘴角沾了好些醬汁,夏淵給他擦擦嘴,冷聲道:“他那時候可是想要搶我的皇位啊,就這麽放了他?”

“兵部有不少人曾是他的勢力,有他協助的話,整肅起來應該會事半功倍。”

“讓他協助管兵部?那不是給他機會再篡一次位麽?”

“不會了。”荊鴻勸說,“不會了,陛下自己也很清楚吧,皇權在你,民心在你,他已沒有能力再與你抗衡了。何況當初宮變之事,他雖有意圖,但並未付諸行動,也虧得他與聶老賊周旋,我們才爭得一線生機,孟啟生的兵符也是他給我們的……”

“那又如何?”

“並不如何,”荊鴻太了解他,知道他真正等的是哪一句話,“只不過,他畢竟是你的兄弟至親,沒有了皇位之爭,又何必手足相殘……”

“放就放了吧。”夏淵擺擺手,順著臺階下了,“你怎麽說都有理。”

“陛下英明。”

“後天叫他來看燈喝酒。”

正月十五,整個秣城都上了燈,幾乎要融化了所有屋檐下的雪。

夏澤從宗正寺出來後,行事很是低調,若不是夏淵召他進宮,估計還要繼續在王府裏窩著。這還是上次宮變一別後,荊鴻第一次見他。

“王爺,別來無恙。”

“荊鴻。”夏澤看他行禮,神色覆雜。

被關在宗政寺時他總是想,若是這人能站在自己這邊,當日斷不會功敗垂成。然而想的越多也就越明白,打從一開始這人就不屬於他,那時候夏淵還是個癡癡傻傻的太子,這人就那麽心甘情願地陪著,他看不懂他,卻也很仰慕他。

少時的心思漸漸沈澱,他如今大勢已去,本以為要被夏淵趕盡殺絕,孰料又是這人給他求了情。他想,他與荊鴻之間,大概是一盤下不完的棋局,對他而言是畢生遺憾,對荊鴻而言,不過是落子時短暫的一念。

在荊鴻的眼中,夏澤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瘦了很多,看樣子吃了不少苦。他的眼神更加內斂,和夏淵一樣,脫去了少年的稚氣,成長為一個更機敏、更出色的男人。

兩人之間沒有太多的話好說,夏澤道了聲意味不明的謝,荊鴻頷首,說皇上在碧心亭等他一塊兒賞燈喝酒。

夏淵也沒擺皇帝架子,與夏澤夏浩執杯對酌,談起這兩年發生的事,不勝唏噓。

聶家當權後,對其餘的皇族血脈大加迫害,年幼的五皇子和六皇子都無故“病逝”,四皇子意圖反抗,逃出皇宮,但終究力量太弱,被聶賊派人暗殺,皇族的兄弟只剩下他們三個,如今能坐在一起喝杯酒,互相之間也沒什麽難以釋懷的了。

夏浩說:“來時看到瑜兒在遛老虎燈,那小模樣神氣得不行,我逗他,讓他給我玩玩,嘿,臭小子居然咬我一口。”

夏浩向來是個直腸子,酒興上來就把“太子殿下”喊成了“臭小子”,夏淵笑罵:“臭小子咬的好!你個做叔叔的還好意思跟小孩兒搶玩具,咬你一口算便宜你了!”

夏澤道:“我也看到了,哪兒來的老虎燈,這一路看過來,全皇宮裏就他獨一份,莫不是什麽特別的人送的。”

其實夏澤當時就問了瑜兒老虎燈是誰給的,瑜兒得意忘形,順嘴說了句“爹爹做的”,說完趕緊用手捂著嘴,再問他什麽就只是咯咯咯地笑。夏澤自然猜到是夏淵好面子不讓他說,這會兒是故意調侃。

果然,夏淵大著舌頭說:“唔,可能是哪個工匠專門給他做的吧。”

“哦是麽,我還以為是皇兄或者荊鴻做的。”

“荊鴻不行,荊鴻不會做這個,他什麽都好,就是畫畫不太好看,沒我畫的傳神。嗯,也不是我做的,怎麽可能是我做的,反正不是我做的……”

夏澤:“……”

夏浩:“……”

夏浩發現了,他二皇兄雖然爭皇位爭不過大皇兄,但挖個坑讓喝醉酒的大皇兄跳,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天晚上最高興的就是小太子夏瑜了,他又收了好些紅封,算上除夕夜收到的,足夠買下一座城。不過他什麽都不懂,他只知道吃和睡,還有炫耀他的老虎燈。

荊鴻把他送回朝陽宮哄睡了,轉身出來就見到了醉醺醺的夏淵。

夏淵靠在回廊的盡頭,呆楞楞的。

他恍惚中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此時此刻的朝陽宮好像回到了他新婚的那天夜裏,到處都點著燈,這院子裏好幾條路,路上的雪都被燈火映得紅紅的。

他心裏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叫荊鴻,他記得,那才是他想娶的人。

可是他在哪啊?

夏淵喃喃地說:“他們都弄錯了……我想來找你,可是他們帶錯路了……那邊不對,你不住在那裏,你在等我,在等我……”

荊鴻在他面前頓住腳步,心裏猛地一陣酸疼。

他忽然有種錯覺,這個孩子仿佛從來沒有長大,還是那個纏著他問白玉手板上寫的是什麽的幼童,是那個在大殿上戳著樹枝聽他唱打油歌的少年,是那個……在大婚的夜裏迷失了方向的傻太子。

荊鴻伸手撫摸他微涼的臉頰:“是啊,我在等你……”

他等著他來找自己,等了那一夜。他等著他原諒自己,等了這一生。

如今他所得的,卻是比他所奢望的更多了。

夏淵伸手拉過荊鴻,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眼眸晶亮,那些歡喜和滿足就這樣全部流露出來,傾瀉在荊鴻身上。

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他。

幹燥溫暖的嘴唇相互摩擦,這是個並不深入的吻,舌尖一點點濕潤著彼此,描畫著細小的唇紋。沒有任何技巧,夏淵像個孩子一般,緩慢而磨人地吮吸,生澀又霸道。

紅色的燈籠隨風搖曳,給他們留下一道剪影。

這是個讓人沈醉的夜晚,足以彌補曾經錯失的遺憾。

夏淵的酒醒了些。

他說:“我的江山是你的第一道枷鎖,我的兒子是你的第二道枷鎖,我自己,是你的第三道枷鎖……我一定可以留住你,因為我賭上了我們之間所有的情意。”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

戰望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