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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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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的繁殖能力極強,就算是一千年後的現代要清理它們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葉王出身平民,對這些吸血小蟲不算陌生,清洗過鹹菜之後,他將屋裏的被子、被褥,連同衣服一並收拾起來,不用費心去找,便能夠在布料針角的縫隙裏,發現跳蚤的卵和屎。

為防有漏網之魚,葉王幹脆把鹹菜活動範圍內的東西全部燒毀,平安時代沒什麽內嵌式的家具,裝東西用的是櫥櫃、箱類,他將不能扔的筆墨書卷重新清理挪出寢殿,才終於抽出時間照顧鹹菜。

菜貓這會兒已經從布巾裏鉆了出來,正在陽光下舔自己亂糟糟的濕毛,在盛夏的日光中,水汽蒸發的很快,之前還打縷的毛這會兒已經散開,只有靠下背陰處還在滴水。看到葉王接近,鹹菜立起耳朵,似乎連耳尖的毛絨都受到了驚嚇,它用爪子扒著布巾瞪著葉王,下一秒又被來人提起了後頸

討厭討厭討厭…放開我啦臭媽媽!

頂著烈日坐在簀子上,葉王將鹹菜放到自己膝前,雙手分開了它脖頸的毛發。小黑貓的毛根要比表面色淺一些,皮膚偏黑灰,而不是淺色貓的粉嫩。沿著脖頸上的毛一路往上檢查,葉王沒一會兒便在它的臉頰處找到慌張逃竄的跳蚤,他將指甲並起一夾,便聽到了跳蚤爆漿的啪聲。

同樣帶毛的股宗遠遠地看著,見葉王還在瞇著眼睛找跳蚤,不解道:“不可以用靈力嗎?”

葉王頓住,表情還有些恍惚,隨後他苦笑著按了下自己的太陽穴道:“真是忙傻了。”話是這麽說,但葉王的面上卻染著淡淡的憂思,似乎透過鹹菜在回憶什麽。

幼時的麻倉葉王,跟隨母親生活在貧窮的村落裏,在那樣的生活環境下,虱子跳蚤都是常見的麻煩。為了防止頭上生虱子,母親都會用自己做的篦子幫他清理頭發。

閉目將過去的記憶重新壓回心底,葉王用陰陽術幫鹹菜驅了蟲又烘了毛,才將早就不耐煩的小家夥放開。等鹹菜跑去找股宗玩耍,葉王也拍了拍衣服起身,招呼仆人安排牛車出行。

“葉王大人,要去陰陽寮嗎?”仆從問道。

“不,去產屋敷家。”

牽著牛車的仆人一楞,為難道:“可是葉王大人,產屋敷家主夫妻月前便前往伊勢探望遠嫁的二女公子,現在並不在京中啊。家裏只有病重修養也不管事的大公子。”

換了身衣服的葉王打開禦簾走出,道:“我找的就是他。”

盡管在佐為和股宗看來,產屋敷一家都是難得的善人,但葉王卻能肯定背後培養陰魂為自己延壽的正是那位產屋敷公子。雖然瞧不上他以人魂續命的拙劣手段,可葉王還是決定親自過去打探下對方的虛實,畢竟他不喜歡自己掌控下的京都出現不安定因素。

當麻倉家的牛車從鬼門駛進產屋敷宅的時候,有另一架牛車也同樣停在了門前,葉王剛掀開簾子走出,便見佐為快步走了過來,招呼道:“葉王,你果然來啦。”

“你來這裏做什麽?”葉王反問道。

“我……”佐為猶豫了下,道:“我想來見見那位產屋敷公子。”他想證明,那個人不是壞人。

葉王聞言沒有多說什麽,直接跟在引路的仆從身後進入主屋。佐為見狀,也趕忙跟了上去。

產屋敷家宅邸布局不同於普通貴族府邸的形制,像是為了照顧病重的長子,特地將寢室建在了院深處,四周被引入的河水包裹,房屋的兩邊鋪滿了竹子。後院僻靜,只能夠聽到水流和竹葉抖動的聲響,豐茂的植被化解了讓人窒息的暑氣,寢室裏溫度適宜,確實適合病人修養。

貴族們通常在禦七夜,也就是出生第七天的時候給孩子起名字,並正式納入族譜,但是在元服之前使用的都是乳名,等到了成年才開始使用正式名。日本同樣有起個賤名好養活的傳統,因此產屋敷公子的現在的名字是長壽丸,但其身體虛弱一直沒有元服的關系,正式名也未曾公布。

和緊張殘酷男子也會盡早成年的戰國時代不同,安逸的平安朝貴族元服時間不定,比產屋敷公子更晚成年的也有,倒也不會因此受到嘲笑。他這般秀美病弱的樣子,也正合時代審美,令人憐惜。

出乎意料的,和傳聞中文弱的病美男不同,產屋敷公子盡管皮膚蒼白,面帶病態,可他卻不是清秀文雅的面容,反倒明艷美麗,比宮中的女禦還要妖嬈。在他打開禦簾在葉王和佐為面前坐下的時候,後者還楞了好一會兒,大概是和心中所想的察覺太大。

“打擾了,長壽丸公子。”佐為回過神來,以正常的禮數招呼道。

未成年就要叫乳名,佐為也只是按京中習俗行事罷了,可產屋敷公子卻覺得這聲乳名刺耳極了,他面上不動聲色,可心中卻在狂怒。藤原佐為這混蛋,怕不是在嘲笑我長到現在還未元服!一個破落戶而已,身為藤原家嫡系卻淪落為棋招待,這般沒用又有何資格瞧不起我!

盡管憤怒的不行,可是產屋敷公子還是扯出一個笑容道:“棋招待大人請坐。”他仔細盯著佐為的面容,希望從他臉上看到身為不入流小官的羞怒,可遺憾的是佐為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棋招待的身份並不會讓他自卑。產屋敷公子看在眼裏,在心中冷哼一聲,暗罵他虛偽。

產屋敷公子內心精彩的活動讓葉王嘴角的笑容都變得真實起來,他直接在對方面前落座,也懶得客套,直言問道:“我與佐為大人來這裏的原因,公子應該知道吧?”

什麽東西,叫藤原佐為大人卻叫我公子,這該死的陰陽師是在暗諷我沒有官職?!

“這…抱歉葉王大人,我常年在家中養病,與外界隔離已久,不明白您的意思。”產屋敷公子忍者怒氣,輕咳了兩聲,道:“家人也不願我收到驚嚇,向來不準仆人提那些神鬼妖魔之事。”他當時以打掃慈濟所的名義引流民送死,並在之後處理了傳令的部下。如今死無對證,只要他嘴巴閉緊,就算是麻倉葉王也休想找到他是慈濟所事件幕後主使的證據。

葉王聞言笑起,道:“我什麽都沒說,公子便知道我要問的是神鬼怪異之事了。”

對面青年眉毛一緊,辯解道:“葉王大人說笑了,您身為陰陽頭,來找在下自然不會為別的。”

“公子真如傳聞中聰慧啊。”佐為真誠讚道。

“……不敢當。”產屋敷公子握緊了拳頭,心說這是在諷刺我吧。

這次葉王倒沒有追究,而是再次切入正題道:“在下這次來是為了產屋敷家廢棄已久的慈濟所,風聞前些日子,公子有派人在京外招募流民打掃,因而特來與你核實。”

“有這回事?”產屋敷公子一驚,狀似對此事一無所知道:“那慈濟所荒廢已久,又是祖輩所留,父母不在京都,我又豈敢妄動。葉王大人怕是誤會了,這件事實在是與在下無關。”他說完便猛烈的咳嗽起來,像是下一秒就會一命嗚呼,整個人看著更憔悴了。

若換了別人,在此時便會為了照顧病人情緒不敢多說什麽了,可葉王這個狼人卻像沒看到一樣,自顧自道:“原來如此,既然公子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那事情就難辦了。慈濟所陰魂遍布,滋生邪穢,導致數人病痛纏身,便是宮中避穢的聖上也不得安寧,追究下來,怕是產屋敷家難辭其咎。”

“這怎麽會呢?”產屋敷公子驚愕,連咳嗽都忘記了。

“此事牽扯過廣,不僅是平民,還有重臣臥病不起,典藥寮和陰陽寮毫無頭緒,事情怕是難以解善終。到時候公子你便是無辜,上面也會治產屋敷家管理不力之罪。”

“荒謬,只是人面瘡那般低級妖怪罷了,哪有說的那麽嚴重,連河原的平民都用貝母治愈了。”產屋敷公子心想這麻倉葉王多半是在恐嚇自己,當下便想拆穿他道:“被感染的貴族也只是些剛入仕的末流,朝廷豈會因為他們追究產屋敷家責任。”

“說的沒錯。”葉王喝了口茶,老神在在的笑道。對面的產屋敷公子還未因揭穿葉王的謊言得意太久,便聽他又道:“天皇物忌封城,京中所有娛樂禁止,所有人均在家中齋戒,消息並不流通,公子還真是耳目通達,連京外平民的事都這麽清楚。”

[我常年在家中養病,與外界隔離已久]

[家人也不願我收到驚嚇,向來不準仆人提那些神鬼妖魔之事]

回想到自己之前說的話,產屋敷公子的身體一顫,他的心口因為緊張而疼痛起來,不同於剛才的裝模作樣,這會兒真的有些呼吸困難。他望著對面笑容溫和的大陰陽師,從那雙紅眸中讀不到任何情緒,可正是因為如此,他更覺得難以忍受。他覺得面前的大陰陽師,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可是現在,產屋敷公子再怎麽恨他,都必須忍耐。在心裏把葉王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邊,產屋敷公子忍著怒意,道:“是仆人年少…難免多嘴……”他恨得牙癢,連語氣都顫抖起來。

“哦。”葉王挑眉笑應。

和毫無同情心的葉王不同,佐為見對面產屋敷公子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趕忙起身道:“公子請安心修養,既然這件事和您無關,陰陽寮定會查清真相的。”他還要多說幾句安慰,便見葉王已經站起身道:“我就不打擾公子休息了。”

見葉王離開,佐為趕忙起身告別,匆忙追上他的腳步。

等兩人走後,產屋敷公子面色難看的返回自己的寢室,走到禦賬臺前,他猛地一腳將香爐踢倒,同時自己脆弱的大腳趾也腫了起來。產屋敷公子的臉色更難看了,可他身為貴族還要註意形象,就算疼,也不能像平民一樣抱著腳在屋裏蹦跶。

可惡啊,但痛得何止是腳丫子,還有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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