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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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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們正疑惑著那些人去哪兒了時,孫芙蓉打扮得花枝招展,活像只開屏孔雀似的,拎著小手絹走出來,耳朵上的珍珠墜子跟著步伐一起搖晃。

有人忍不住好奇地問她,“孫掌櫃,昨天那些找麻煩的人呢?”

“他們?哼。”孫芙蓉極輕蔑地哼了聲,白眼都翻上了天,“他們不過是一群流氓而已,只敢欺負女人家家,遇上有本事的,自然就落荒而逃了。”

“那元元呢?沒被他們帶走吧。”

“當然沒有。”

幾位熟客心思活絡起來,“那你準備如何處置她啊?說真的,這種麻煩還是盡早脫手比較好,等什麽來月事,孫掌櫃你就是太仁慈了。按我說就應該早早的讓她出來接客,這樣就算她家人再次找來,他們也沒轍了不是。”

孫芙蓉見過的男人比他們吃過的雞都多,能看不出他們真正的心思?嗤笑一聲,撣撣袖子。

“多謝你們幫我出主意,不過呀,以後元元就不是我們芙蓉閣的人了,我看你們也別再整天想著她流哈喇子。”

“為什麽?”

她神秘一笑,纖指一擡,指向對面。

“你瞧。”

眾人順著她所指的方向回頭望去,只見錦鯉樓的大門正在緩緩打開,裏面出來兩個身影,一高一矮。

高的是榮三鯉,矮的那可不就是元元嘛!

芙蓉閣的元元被錦鯉樓掌櫃收為義女了,這個消息火速傳遍永樂街。大家終於明白那些男人為何悄無聲息的消失——榮三鯉可是督軍的女人,他們敢跟督軍作對麽?那還不趕緊乖乖溜了。

至於榮三鯉為何要收元元為義女,也是眾說紛紜。有些人猜測是她為了幫孫芙蓉的忙,才替她出面。有些人說她長得那麽漂亮,元元也漂亮,或許二人之間有點不可告人的秘密關系。

無論外界怎麽說,身處在他們目光包圍下的兩人,依然平靜淡定得像一汪湖水。

不對,準確的來說,淡然的人只有榮三鯉,元元一直跟只小白兔似的,怯生生地拉著她的衣角,跟在她身後。

兩人是出來買菜的,但是買菜之前,榮三鯉打算給元元買幾身新衣服。

如今元元也算自己人了,對於自己人,她從來不會虧待。

二人走進成衣店,掌櫃在她們還沒進來的時候,就跟旁人在外圍觀。見她們選中了自己的店鋪,連忙跟進去,問有何需要。

榮三鯉看了一圈,“你家的衣服為何少了這麽多?”

“唉,還不是因為打戰,滬城和平州那邊都進不了貨了,現在賣得都是以前的存貨。”

掌櫃陪著笑問:“你們看有沒有合適的?我都進價賣掉算了。”

榮三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回頭看向元元。

“你喜歡哪一件?”

元元站在她身後,被高高懸掛在架子上的衣服所包圍,仰著頭,身軀顯得格外渺小。

她真的可以選嗎?自從父母去世後,她已經快忘記挑自己喜歡的東西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了。

元元最喜歡印著花兒的東西,她看見一件全是小碎花的長袖連衣裙,眼睛一亮,正要擡手指時,耳邊響起老鴇交待她的話。

“以後你就是錦鯉樓的人了,看在你給我端茶倒水的份上,送你一句話——

榮三鯉是督軍的女人,你想在她手下過好日子,就得盡力捧著她,拿出自己最乖巧的模樣。否則啊,她要是嫌棄你丟了你,你可就再也沒地方去了。”

元元的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搖搖頭。

“你幫我選吧。”

榮三鯉稍後還有安排,為了節約時間,就真的幫她挑選了幾套。

她最喜歡簡約風,選得都是純色的料子,於是掌櫃為他們包衣服算錢時,元元的視線一直定格在那件碎花裙子上,像生了根似的。

榮三鯉付完賬,要帶她走,一低頭就發現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上方,眼中充滿渴求。

她擡眼一看,明白了。

“你喜歡那條裙子嗎?”

元元不知該如何回答,喜歡當然喜歡,可是怎麽好意思說?說了不就不乖了嗎?

她抿著嘴唇埋著頭,眼眶眼見著又紅了。

榮三鯉無奈地嘆了口氣,沖掌櫃說:“把那件也包起來吧。”

回去的路上,元元沒有提那條裙子,但心情明顯開心了許多。

榮三鯉終於得到她,應該多多相處增進感情的,不過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她騰不開手,回去後就把元元交給劉桂花照看著,自己去房間換衣服。

剛換好衣服,霍初霄就來了,自來熟地走去他們睡覺的院子,肩膀寬闊,被軍靴包裹的雙腿分外筆直修長。

“你的幹兒子們呢?”

他看了看問。

“早上學去了。”榮三鯉坐在梳妝臺前梳頭發,本想盤個發髻的,瞥了他一眼,感覺盤頭顯老氣,就編了根辮子披在左肩上。

她對著鏡子塗口紅,一遍一遍描繪出飽滿精致的輪廓。

霍初霄本來在看院中一盆開到極致的菊花,眼角餘光瞥見鏡中的她,頓時就像鐵塊遇見了吸鐵石,主動走到她身後,雙手扶著她的肩。

榮三鯉舉起口紅戲謔地問:“你也想試試?”

霍初霄沒說話,彎腰握住她那只手,從指尖一點一點吻到肩膀,再從肩膀吻到臉上,最後堵住了日思夜想的紅唇。

這個親吻的後果,就是口紅白塗了。

榮三鯉本有點惱怒的,可是一擡眼就發現他的嘴唇沾上了口紅,也是通紅一片,跟小醜似的特別滑稽,惱怒之意頓時煙消雲散。

今天畢竟還有要緊事,他們擦幹凈口紅,素面朝天地出了門,直奔寒山寺。

有了前幾日小白的一通電話,他們進入得暢通無阻,順利走進寺廟。

本打算直接去找盛如錦的,卻聽見一個女聲在嚶嚶的哭,聲音還非常熟悉。

榮三鯉覓聲找去,看見盛太太坐在臺階上,正捂著臉小聲啜泣。

山上的風已經變得寒冷刺骨,她在樸素的衣裙外加了件針織罩衫,外形並沒有什麽變化,卻不知為何會坐在這裏哭。

印象中盛太太不是挺滿意當下生活的嗎?

榮三鯉示意霍初霄站在原地等候,走過去喊了聲。

“盛太太?”

盛太太擡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她,楞了幾秒後,起身撲進她懷裏。

“三鯉,姐不想活了啊……”

榮三鯉好歹與她有擇菜的交情,不可能無動於衷,就扶著她重新坐下,掏出手絹為她擦眼淚,問她究竟怎麽了。

盛太太抽抽搭搭好一會兒,她勉強聽清了大概,原來是因為夏緹娜。

夏緹娜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寒山寺了,她有陳閑庭的手令,可以在此地進出自由,比他們的權利都大。

陳閑庭想讓她施展美人計,勾引盛如錦動搖,加入他的麾下。

可夏緹娜對盛如錦的愛七分真三分假,至今為止不僅沒有催促盛如錦向陳閑庭表決心,還誤打誤撞地懷上了他的孩子,已經有兩三個月了。

對於年過四十卻膝下無子的盛如錦來說,這是個好消息,可能他這輩子也就一個孩子。

但對於盛太太而言,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她之所以敢在對方對自己毫無感情的前提下,留在他身邊陪同接受軟禁,不就是因為他這麽多年來,在外面一直沒有留下孩子麽?

他大勢已去,如今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除了她以外,還有誰願意跟著他?

在盛太太的設想中,兩人會一直待在這裏,等若幹年後相繼死去,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

夏緹娜的出現打破了她的計劃,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已經岌岌可危。

對方年輕貌美,曾是女演員。有錢,是海外商賈之女。最關鍵的是肚子裏有孩子。

而她呢?她什麽也沒有。

今天早上盛太太看著滿山蒼翠的樹木,甚至在想,不如自己找片山崖跳下去算了。免得陪他軟禁還被他拋棄,丟人現眼。

榮三鯉聽完她的訴苦,與站在遠處的霍初霄交換了個眼神,安慰她道:“太太你先別急,我相信盛先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不如先看看他怎麽說,再做打算也不遲。”

盛太太被她勸了一番,終於安靜下來,卻還是不想見盛如錦,回房間歇息去了。

臨走前她得知榮三鯉是特地來找盛如錦的,拜托她探探對方的口風,榮三鯉答應。

等她走後,兩人便去了後院。盛如錦的作息相當有規律,每天這個時間段都在書房練字,今天也不例外。

榮三鯉和霍初霄的到來讓他很是驚訝,放下毛筆親自端茶來。

“這是山上長的茶葉,今年春天拙荊親自采摘烘炒的,雖不是什麽名茶,卻別有一番鄉野滋味,請二位品嘗。”

榮三鯉喝了口,瞥向外面的侍衛,低聲問:“我們可否與你單獨聊聊?”

盛如錦為難地看著她,這些衛兵都接受命令,必須二十四小時監視他的。

站在書桌邊欣賞其字跡的霍初霄擡起頭,朝外說道:“你們都下去,把門關上。”

陳閑庭在電話裏說得清清楚楚,督軍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衛兵哪兒敢不從?馬上按照他的吩咐作了。

這讓盛如錦越發吃驚,懷疑二人的來意。榮三鯉不打算含蓄婉轉,開門見山地說出自己的計劃。

盛如錦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茶杯端在手裏半天都沒喝一口。

“你的意思是……讓我投奔贛系勢力?”

“沒錯。”

“可我如何出得去?出去以後他們又憑什麽收留我?我現在一無所有。”

榮三鯉與霍初霄早已想到這幾個問題,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至於贛系為何要收留如今無權無勢的盛如錦……他們看中的本就不是現在的他,而是當年的他。

他們把更加詳細的計劃告訴他,包括如何逃出寒山寺,趕往昌州,以及抵達昌州後該做什麽。

盛如錦起初覺得是異想天開,可是當發現他們幾乎把所有的困難都提前做出設想,並且準備好了解決辦法後,改變了觀念,認為是個可行的辦法。

他真的要擺脫這裏了嗎?盛如錦看著書房裏的桌椅,還有掛在墻上的畫,仍然難以相信。

榮三鯉道:“答不答應全看盛先生你自己的意思,我們不會強求。不過目前的情況你應該也很清楚,陳閑庭三番兩次幫助東陰拿到賠款,東陰軍利用這些錢一直在養精蓄銳。再這樣發展下去,戰爭全面爆發是遲早的事。”

盛如錦何嘗不是這樣想?再者他生活在陳閑庭的監視下,完全沒有自由可言,這種日子他早就過夠了。

“如果我答應你們的話,什麽時候開始行動?”他謹慎地問。

榮三鯉與霍初霄交換了個眼神,“越快越好,如果可以就這幾天。”

盛如錦很艱難地權衡利弊,不知不覺坐回椅子上,手心全是汗。

要是留下,陳閑庭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殺他,他可以活命。

要是走,他可以重獲自由,但是半路上很可能遭遇不測。

到底要不要拼一拼?

倘若他如今二十歲出頭,年輕氣盛,失敗了也有無限的勇氣重頭再來,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答應。

可他都四十多了,曾經歷過兵敗如山倒的巨大打擊,除了僅剩的這條命外,還有什麽東西能拿出來拼?

盛如錦的表情變化莫測,榮三鯉和霍初霄並肩站在一起,沒有交談,她卻感到一只手偷偷從背後伸過來,牽住她垂在身側的手。

在幹什麽?講著這麽嚴肅的事情,還來卿卿我我?

榮三鯉瞪了他一眼,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握她手的力度更加堅定。

好吧,牽就牽著,他的手也挺暖和的。

榮三鯉任由他去,集中註意力看盛如錦。

盛如錦經過反覆思考,最後做出決定——他答應他們的要求,願意配合逃出寒山寺,加入贛系勢力。

榮三鯉點點頭,“那好,我們稍後下山就開始準備,盛先生也可以提前做好計劃……對了,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他們的計劃對他們有利,但畢竟還是幫了自己。盛如錦對她愈發客氣,“你說。”

“你要是去昌州了,盛太太如何安排呢?帶她一起去嗎?”

盛如錦再次陷入兩難。於情來講,他對她沒有任何感情。於理來說,他卻對自己的太太有保護的義務。

可是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他要如何保護她?

他抿了下嘴唇,面帶自嘲。

“我是個懦弱的人,當年娶她時不敢反對,如今也沒能力保護她。我想還是把她一起帶到昌州去,為她另謀良人吧。”

聽他的意思,是要與盛太太離婚了?

榮三鯉想起後者坐在臺階上默默啜泣的模樣,幽幽地嘆了口氣。

盛如錦又道:“倘若這幾日就離開,恐怕有件事得有勞你們。”

“何事?”

盛如錦把夏緹娜的事對他們說了一遍,嘆息道:“我與她在平州相識,也算有緣。緹娜性格爽朗天真,猶如孩童。幾日前我們有過一場爭吵,她怒而下山,至今沒有消息。要是我去到昌州,恐怕就要與她、與她腹中的孩子斷了聯系。所以希望在這段時間裏,你們能幫我照看一下,等我拿到兵權,便回來接她。”

回來接她……看來他對盛太太沒感情,對這位夏小姐倒是有幾分真心。

榮三鯉一口答應,“沒問題。”

盛如錦萬分感慨。

“要是在幾年前,我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被榮將軍的孫女出手相救,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正過臉,認真地對她說:“榮小姐,你的恩情盛某人今生難忘,倘若來日有事我能幫得上忙,請你一定要來找我。”

榮三鯉正要說幾句客套話,霍初霄突然摟住她的肩膀,幾乎從後面抱住她,似笑非笑地說:“多謝盛先生的好意了,不過你放心,有我在她不會有危險。”

盛如錦一直沈浸在艱難的抉擇中,這時才註意到他們之間不同以往的氣氛,詫異了幾秒,但是很快就接受了。

兩人郎才女貌,又早就定了娃娃親,在一起有何不可?

至於上輩子的恩恩怨怨……早就隨戰火一同燃燒殆盡了吧。

計劃定下,只等實施。榮三鯉和霍初霄告別盛如錦,準備下山。

走出廟門時,她感覺背後有人在看著自己,回頭一望,只見一棵大樹底下,盛太太神色幽怨地站在那兒,宛如一件被人拋棄在時光裏的舊衣衫。

她收回視線,一邊上車一邊說:“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霍初霄表示很無辜,“他們感情不好,關我什麽事?”

“是嗎?”榮三鯉問:“那要是我們以後結婚了,直到三四十歲我都沒給你生孩子,你能管得住自己不去找別人生?”

兩人是自己開車上山的,沒帶司機。

霍初霄本要上駕駛位,聽到這句話停下動作,來到後車廂坐在她身旁。

榮三鯉往後退了退,警惕地問:“你要做什麽?”

霍初霄笑得十分狡黠,狹長的眼眸被濃密的睫毛包裹著。

“我覺得我能管得住,但你肯定不信的,所以……要不然我們試試看?從今天就可以開始。”

這算是……求婚嗎?

榮三鯉把頭一撇,“我才不跟你試。”

霍初霄見她根本不上當,頗為惋惜。

“我說了你不信,你也不肯跟我試,那你問我做什麽?”

榮三鯉楞了楞,也想不通自己為何問出那個問題,最後只能歸結於自己腦子進了水,推了他一把道:“快點下山。”

霍初霄人前威風凜凜,人後當牛做馬,任勞任怨地爬去駕駛位上開車。

汽車一啟動,微風帶著陽光落進車窗,榮三鯉被照得眼睛微微瞇起,看著他烏黑的後腦勺,發現他似乎連頭發都比別人濃密許多。

以前原主註意過這些嗎?還是只有她才會對霍初霄如此關註?

看著看著,她想起剛才的對話,情不自禁幻想起以後二人老了的生活。

那時他們都已經白發蒼蒼了吧,霍初霄這麽帥,老了應該也是一個帥老頭。

她想有兩塊地,一塊種自己喜歡的蔬果,一塊種滿美麗的花。她房子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要是他們精心挑選的。

而那時,他們的生活平安健康,再也不用擔心炮。彈落在頭頂。

“你說以後我們家旁邊種兩塊地怎麽樣?”

霍初霄開著車,毫無征兆地回頭問。

榮三鯉猛地一怔,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在跟自己想同一件事。

這是何等的心有靈犀。

霍初霄還在等她的答案,“我們可以多買幾套宅子,這樣就算戰火燒到錦州來,也有其他地方可以選。你喜歡南方還是喜歡北方?”

榮三鯉險些就回答了,話到嘴邊覺得以現在的情況,就開始暢想未來未免太早,便隨口道:“以後再說吧。”

霍初霄只好集中註意力開車。

下山之後,兩人直接按照盛如錦提供的地址去找夏緹娜,她住在錦州最好的一家酒店裏,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之前基本天天都會上山找盛如錦,這幾日突然消失,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霍初霄來到錦州已有近半年的時間,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一進酒店大門,就有西裝革履的經理出來迎接,問他們有何貴幹。

榮三鯉報出夏緹娜的名字,希望得知她的房間號,以及她現在是否在酒店。

按照規定,酒店是不能透露顧客信息的,可督軍的命令誰敢違抗?經理忙不疊讓人查找,很快就告訴了他們。

夏緹娜就在三樓的三零五號房,已經有兩天沒出門了,就在中午還點了午餐上去。

二人讓他帶路,來到三樓。

深紅色的實木大門上掛著金光閃閃的門牌號碼,霍初霄敲了三下門,沒人應,又敲三下,裏面傳出隱隱約約的唱歌聲。

他回頭看了眼,讓出位置,吩咐經理,“你來。”

經理當然也沒本事敲開門,但是他有酒店每個房間的鑰匙,包括夏緹娜住得這間最貴的套房。

督軍的命令不敢不從,他摸出鑰匙打開門,霍初霄打頭陣走進去,可是才往裏跨了一步,就尷尬地停下了。

榮三鯉覺得奇怪,走進去一看,他面前的地板上赫然是一件蕾絲布料的胸衣,做工精細,大大咧咧地敞著,看尺碼應該就是夏緹娜的。

胸衣是民國初才從國外流傳進來的,只有生活富裕的摩登女性才有勇氣穿,也才能買得起,錦州城裏穿這個的還是在少數。

在場的兩位男士都避開視線,榮三鯉彎腰將其撿起,折疊好放在沙發上,繼續向前走。

套房是一室一廳規格的,歌聲正是從臥房門內傳出來,而客人可以自行反鎖房門,經理也沒有開門的鑰匙。

有了胸衣做警告,這次換了榮三鯉來敲門,敲響後耐心等待幾分鐘,再敲第二遍。

如此持續了十多分鐘,霍初霄都隱隱不耐煩,想讓人過來卸門時,夏緹娜終於問道:“誰?”

“夏小姐,我們受盛先生所托,過來看看你的。”

榮三鯉說。

夏緹娜想都沒想,一口回絕。

“不必了,讓他有多遠滾多遠,我跟他沒關系。”

榮三鯉猶豫著要不要自爆身份,霍初霄突然開了口。

“你出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對於裏面的夏緹娜來說,卻好像警鐘一般,慌慌張張道:“是你?你們稍等。”

裏面傳來水聲,似乎她剛才在洗澡。

榮三鯉側過臉小聲問:“你們認識?”

霍初霄嗯了聲。

“你沒跟我說過。”

上次在寒山寺看見,他也只介紹她是電影女演員而已。

霍初霄道:“你也沒有問我。”

不問他就不說?該不會他和盛如錦一樣,也與這位夏小姐有過一段吧?

耳邊已經響起腳步聲,榮三鯉低聲道:“回去你再給我解釋清楚。”

說罷就回頭看著門,沒註意到霍初霄在聽完那句話後,臉上漸漸地蕩出笑意。

房門終於打開了,夏緹娜出現在三人面前。她穿著睡衣,卷發濕漉漉的披在肩頭,身上帶著水汽,甚至沒穿鞋,光著腳丫踩在地板上,氣喘籲籲地問霍初霄,“你怎麽來了?”

接著她又看見了一旁的榮三鯉,詫異地問:“你不是那天那個……”

“沒錯,就是我。”

榮三鯉點了頭,代替霍初霄答道:“我們與盛先生相識,他說你好幾日都沒出現,怕出事,特地囑咐我們過來看看。”

她頓了頓,視線往下移,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腹部,意味深長地說:“他很關心你。”

夏緹娜一聽到盛如錦三個字,無論行為舉止還是語氣都變得驕縱不耐,怎麽看怎麽像在賭氣。

“他關心我?切,騙鬼呢,我是不信。”

霍初霄嫌經理礙事,讓他出去了,等他關上門後才問:“你到底更想幫陳閑庭,還是幫他?”

夏緹娜納悶地看著他。

“你問這個做什麽?”

“你要是想幫陳閑庭,那我建議你把這個孩子打掉。可要是想幫他,你最好是乖乖跟我們合作。”

夏緹娜聽到他的聲音就來開門有兩個原因,一是忌憚他的身份,此前就聽說過一些流言蜚語,知道他比陳閑庭還不好得罪。

二是在滬城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對方的方方面面都相當符合她的擇偶標準,對他的關註度自然比旁人更多一些。

可是他這番話算什麽?威逼利誘嗎?

夏緹娜冷笑一聲,語氣很不善地問:“我憑什麽要聽你的?”

霍初霄聳肩,“聽不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把利弊告訴你。”

他說得坦然自若,不像在撒謊。夏緹娜找不到破綻,又不肯輕信他,就看向了榮三鯉,視線掃過她簡單卻頗有氣質的衣裙。

“我那天還沒認出來你,你就是他的未婚妻榮三鯉吧?”

霍初霄曾對她登報示愛過,外人知道也不足為奇,榮三鯉點了頭。

“呵呵。”夏緹娜輕蔑地笑了聲,靠在門框上,水珠從發梢低落,已經凝成一灘小小的水漬,“我還以為你是來跟我敘舊情的,原來是帶著新歡來示威。”

敘舊情?他們真的有一腿???

榮三鯉回頭看霍初霄,後者擡手按著她的肩膀,笑得落落大方。

“你想多了,若說她是我的新歡,那我這輩子便只有新歡。”

夏緹娜嘖嘖了兩聲,搓著胳膊走去茶幾邊倒咖啡。

“真肉麻,不過你說這麽多沒有用,我從小到大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誰也管不著。”

“那如果我說……要是你不盡快選擇,他會死呢?”霍初霄不慌不忙,幽幽地看向她。

“什麽?”

夏緹娜已經閉眼享受咖啡的香醇了,險些嗆進氣管裏。

霍初霄笑而不語。

她放下杯子沖到他面前,拽著他的衣襟說:“你給我說清楚。”

他單手推開她,把在一旁看戲的榮三鯉拉進懷裏,以戀人的姿勢親密無間地抱著。

“你為何不想想,陳閑庭甚至願意動用美人計這麽爛的主意,他的耐心究竟還剩下多少?”

夏緹娜瞇起眼睛。

他難道是說,陳閑庭已經不願再等待,想把盛如錦斬草除根了?

她來到錦州後,隔三差五地就會接到陳閑庭的電話,要她匯報進度。

根據他電話裏越來越不耐煩的語氣判斷,霍初霄說得不無可能。

她雙眉緊鎖,拉開一旁的抽屜,動作嫻熟地取出女士香煙和火柴,點燃一根坐在沙發上,架著二郎腿抽起來,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點。

榮三鯉專註地看著她,等待答案,忽然感覺一只大手落在自己的腰間。

她反手就是一記手刀,劈在那條不老實的胳膊上。霍初霄吃痛縮回手,只維持著摟抱的姿勢。

過了十多分鐘,夏緹娜煙都抽了好幾根,榮三鯉和霍初霄也改為站為做,她終於下定決心。

“好吧,我配合你們,需要我怎麽做?”

兩人在進酒店之前就商量好了,夏緹娜是個孕婦,兵荒馬亂的,單獨住在外面不安全。而酒樓最近基本沒生意,包廂都是空著的,不如讓她去錦鯉樓,跟榮三鯉一起住。

霍初霄說明白後,夏緹娜就讓他們在客廳等著,自己去臥室收拾行李。

看著關上的臥室門,榮三鯉回過頭問:“你怎麽知道她會答應?”

霍初霄有一搭沒一搭地理著她的頭發,“按照她的個性,能為一個男人懷孕,絕對不只是□□他那麽簡單。”

榮三鯉嘲弄道:“你還挺了解她啊。”

“她跟電影公司解約的事鬧得全國百姓都知道,我知道不是很正常。”

榮三鯉嗤之以鼻,認為他在找借口,不願搭理他。

霍初霄只好說出實情,“見她的不是我,是小泉次郎,我只是在電影屏幕上看見過她而已。”

“真的?”

他舉起一只手,“千真萬確。”

榮三鯉還是有點懷疑,但這時夏緹娜已經換上一件桃紅色的印花旗袍出來了,頭發沒時間打理,用一頂毛呢小禮帽遮住,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是仍舊艷若桃李。

她一只手拎著個小皮包,另一只手拿著件外套,急匆匆道:“走嗎?”

“你的行李呢?”榮三鯉好奇地問。

她擺擺手,“只要帶著錢,還要什麽行李?”

“……”

榮三鯉一向認為自己花錢已經屬於大手大腳的了,今天碰上更加大手大腳的,自嘆不如,與霍初霄一起帶著她出了門。

夏緹娜到前臺退房,又退得一張支票,看都不看就塞進包裏,隨他們上車。

霍初霄把他們送回酒樓,天色已黑,他指揮衛兵騰出一間包廂,搬家具進去改為臥室,順帶把榮三鯉讓大家晾曬的受潮大米也收進庫房裏。

做完這一切後,他與衛兵開車離去。榮三鯉則帶著夏緹娜上樓看她即將入住的房間。

裏面的家具他們已經盡量挑最好的,被子也是富貴人家才舍得用的鴨絨被。但是西南戰亂,許多物資供應不足,就算最好的也遠遠比不上豪華酒店裏的品質。再者包廂只是用來吃飯的,面積大得有限,因此夏緹娜看了幾眼後,面露挑剔。

榮三鯉答應了盛如錦要照顧她,那就會照顧好她,“你要是覺得太窄了,我可以在附近打聽有沒有合適的房子出租,給你租一套。”

“算了算了,你們的條件就這樣,我也不能為難你不是。”

夏緹娜說著覺得屋裏有些悶,推開窗戶,正好對上生意興隆的芙蓉閣。

自把元元賣給錦鯉樓,那些男人主動離開,芙蓉閣便恢覆了往常的熱鬧,尤其到了晚上,顧客絡繹不絕。

夏緹娜冷眼看了會兒,嘲道:

“你說這些男人也真夠賤的,放著家裏好好的太太不要,偏偏覺得外面的好。既然如此,當初何必大費周章把人娶回家?”

榮三鯉微笑著說:“各人各有心頭好,男人自然也是如此,比方說盛先生。”

夏緹娜很快反應過來她在暗諷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坐在一張鋪了軟墊的椅子上,輕撫腹部道:“我這人無所謂婚姻,只在乎對方是否履行承諾。他若對太太許諾一生一世,那便不該另選新歡。可他要是本就沒有承諾過,為何不能愛別人?”

榮三鯉笑笑,並不想與她爭辯這個問題,轉移了話題。

“我曾看過夏小姐的電影,對你的歌聲與舞蹈頗有印象,可是從小就開始培養?”

夏緹娜懨懨地擺弄著桌上的百合,撕下一片花瓣。

“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談不上培養。”

“那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答應。”

夏緹娜沒想到她也有事想求自己,頓時生出興趣,丟掉花瓣問:“什麽事?”

榮三鯉坐在她對面,娓娓道來。

“我今日收了個義女,模樣還算標志,只是自小沒學得什麽本事。已經十三四歲了,送到學堂怕被男孩子欺負,留在家中又蹉跎了年華,所以想請夏小姐出馬,教她點才藝。這樣就算我以後落魄了,她也能自己為自己掙口飯吃。”

夏緹娜回憶進門時看見的面孔,的確有個清清秀秀的小姑娘,身體完全沒發育,瘦得跟搓衣板似的。

榮三鯉真的只想讓她教才藝?她不是十分相信她,怕走進圈套,避重就輕地說:“榮小姐說笑了,你的廚藝響徹錦州城,我這點小把戲如何比得?”

榮三鯉應對自如,“實不相瞞,做一行才知道一行的苦,錦鯉樓如今已是勉強支撐了,我是萬萬不願她踏上我的老路的。”

夏緹娜反覆打量她,從那張明艷動人的臉上找不出半點欺瞞痕跡,就暫且答應了。

榮三鯉把元元叫上來,讓她給夏緹娜敬茶,完成一個簡單的拜師儀式,就告訴元元以後跟著夏老師學習。

元元眨動著一雙明亮的杏眼,好奇地看著這位摩登女性,只覺得她的衣服真是好看極了。

要是自己長大也能穿這麽好的衣服,減壽十年都心甘情願。

夏緹娜就此在錦鯉樓住了下來,一邊養胎一邊教授元元跳舞和唱歌。她鋼琴也彈得很好,於是霍初霄又送來一家三角鋼琴擺在錦鯉樓大堂。

漆黑的鋼琴與舊式櫃臺桌椅擺在同一間屋子裏,特別格格不入,卻為酒樓吸引來幾位看熱鬧的食客,增添了些生意。

夏緹娜脾氣不好,對待學生也是如此。元元不過被她教了幾天,就開始躲著她走,好像彈鋼琴是賣勞力一樣。

夏緹娜無所謂她的反應,只是在某一個晚上對榮三鯉說:“你這義女我看是成不了大氣候,沒天賦不說,還舍不得下苦功夫,模樣也不是頂好的,以後去酒店賣藝都嫌平庸。”

榮三鯉好脾氣地笑,“小孩都喜歡偷懶,再練練,我想她就感興趣了。”

夏緹娜不以為然地為自己點了根煙,瞇眼看向對門的紅燈籠。視野裏忽然駛來一輛威風的汽車,她當即起身,拉著榮三鯉的胳膊去門外笑嘻嘻地迎接。

“督軍大人,你是大忙人呀。一天到晚都不露面,不怕我把你的好太太給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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