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湯姆的來信沒去年那麽頻繁了，我猜可能是他們學校正式開設選修課了，所以比較忙。

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他信裏無論是筆跡還是語氣都很急躁，好像恨不得趕緊寫完去幹其他事一樣。

一個玩笑般的念頭忽然出現在我心裏——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可隨即我就覺得不可能。但後來又一想，其實湯姆在外人面前一直挺註意形象的，也許在他同學面前他也這樣？那再加上他那張極具迷惑性的臉，恐怕真會有不少女生飛蛾撲火一樣撲上去。

我一邊想象湯姆被一群女生圍住，又厭煩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一邊偷笑。

如果湯姆真有女朋友了，那她會對我這個經常寫信的朋友作何感想呢？

我不知道——也想象不出來，因為我覺得湯姆絕對不會是那種女朋友說什麽就幹什麽的人。如果他的女朋友要求他不要再給我寫信，我估計湯姆可能會故意跟她對著幹，說不定一天送過來三封信，就是為了故意惹她生氣。

所以我拿亞倫做了一下假設。假如我是他女朋友，而亞倫有一個經常來信，看起來十分親密的女性筆友，那我——我也許會覺得受到侮辱。我想象了一下那樣的情景，發現自己好像應該生氣，可我一點怒火也沒有。

不管怎麽樣，我告訴湯姆，如果他最近很忙，可以暫時不用寫信。於是湯姆特別輕松、簡直像迫不及待地跟我斷了聯系，直到聖誕節前幾天，才送來兩個月以來的第一封信。

那時候我已經生氣氣到麻木了，所以接到來信時居然覺得很不真實。就像木炭燒了太久，火焰會自己熄滅，我的怒火也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五味雜陳地拆開信，湯姆好像一點也沒有註意到我們已經兩個月沒說話了，他興致勃勃地向我描述他新學的一門課程。當然聰明的他又成為了教授讚不絕口的對象。

我微笑著一目十行地略過這些常規內容，目光落在最後一句話上。湯姆用似乎不太經意的語氣邀請我去他的學校——周圍的村莊過聖誕節。他說他已經升到三年級，可以外出游玩了，還說那裏聖誕節真的很熱鬧。

“你會來的，對吧？”他最後寫道，留下了一個地址。

我看完信，第一反應是他們那兒的人都不過聖誕節的嗎？以我十幾年的經驗來說，一般最熱鬧的時候是在聖誕節前一周，幾乎每個店鋪都會掛上聖誕裝飾，琳瑯滿目的商品爭奇鬥艷。而之後就會慢慢變得蕭條，店鋪關門，店主紛紛回家過節。而聖誕節當天幾乎就沒有店鋪開張了。

然後就是猶豫，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猶豫。湯姆對他們學校的事一向掩飾得很嚴實，甚至離開時都不肯讓我送他。而現在突然邀請我去他哪兒過聖誕……是發生什麽意外了嗎？

不過湯姆應該、大概、也許還沒有女朋友。

還有亞倫，最近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露骨了。我不知道科爾對他說了什麽，他現在天天跟在我後面獻殷勤，搞得整個孤兒院的人一看見我們，就露出暧昧的微笑——好像我們真的馬上就要結婚了。

我才十五歲啊——現在就考慮這個是不是太早了？

不過不管怎麽樣，我還是按約定來到了信裏的地址。趁此機會躲避一下亞倫的熱情也好啊，我實在吃不消他和孤兒院裏那些人了。

天氣挺冷的，我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等著。街上沒幾個人，看起來十分寥落。大家都回家過節了。

湯姆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不遠處，他穿著一身銀灰色的西服，看起來跟半年前又不太一樣了。

他站在哪兒，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表情有些猶豫。

我瘋狂跳動的心臟慢慢冷靜下來。我走過去，朝他笑著打了個招呼，然後我說：“外面太冷了，其實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一坐，聊聊天也挺不錯的。”

如果他不願意帶我去他的學校——那個在他眼裏那麽美好而重要的地方，也沒什麽關系。也許他有什麽不得已，也許——也許他擔心被他的同學看到我們在一起。

我笑著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破舊而單調的衣服，我已經很努力讓它看上去平整一點、幹凈一點，可它怎麽都不聽話，它讓我和湯姆比起來真的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讓我站在他面前覺得自慚形穢。

我心酸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但我努力忍住，已經夠丟臉了——不能再——如果他在這時候開口嘲諷我的話，那我真是沒有一點容身之地了。

我不知道這段沈默裏湯姆想了什麽，等到我鼓足勇氣，打算自己回去時，湯姆卻拒絕了。

“別說傻話了，安妮，”他慢條斯理地說，還是有些不情願，“我得先帶你去個地方，有很多事情需要告訴你。”

我們朝著街道那邊走去。街上所有的店鋪都關閉了，黑漆漆的，看起來有點嚇人。“我們去哪兒幹什麽？”我問，聲音有點發抖。太冷了。

湯姆回頭看我一眼，拿出了一個小小的胸針，別在我身上。我頓時覺得周圍的冷風都消失了，好像有一層屏障罩住了我。然而更神奇的還在後面——原本空無一人的街上突然憑空出現了一家破舊的店鋪——旁邊還有個牌子，寫著“破釜酒吧”。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像被人定住了一樣一動不動。湯姆走在我前面，看起來心情好了不少。“什麽也別問——什麽也別說，還有，收起你臉上那副眼珠子快掉下來的表情。我會向你解釋的。”

我跟著他走進酒吧，裏面人不多，只有寥寥幾個。他們的裝扮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了，全都穿著長到腳踝的黑袍，就像童話故事裏住在森林的巫師。大家都自顧自地喝酒，沒人看我們一眼。

等到我們穿過酒吧，來到後面的天井，事情就變得更加奇怪了。湯姆掏出暑假我曾見過的那根木杖——他一直都把這樹杈子一樣的玩意兒隨身攜帶嗎？然後他在對面的墻壁上輕輕敲了幾下，墻壁就像有生命一樣，蠕動著分開，露出了後面彎彎曲曲的街道。

我看著湯姆，覺得自己也許在做夢。我用夢游一樣的聲音對湯姆說，“你是不是給我吃什麽東西了？”

比如□□。我聽說有人吃了那玩意兒之後會看到一些平時看不到的東西。

我的表情很嚴肅，我的語氣也很認真，但湯姆卻像聽到了什麽蠢話似的微笑起來。

他沒解釋什麽，哪怕我臉上的問號快掉下來砸到地上了。他伸手拉住我，讓我猶疑不決地邁出了一步。“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安妮。”

然後他就在街道兩邊稀奇古怪的店鋪中向我解釋了什麽是“魔法”，以及魔法世界的存在。我聽得心砰砰直跳，又興奮又有點害怕。

然而在聽說當初見過的那位先生讓我遺忘了這一切時，又變得憤怒起來。

“他有什麽資格——”我憤憤不平地攥緊雙手。

“對巫師世界進行保密是每個巫師應盡的責任。”湯姆懶洋洋地說，他似乎對我討厭那位先生覺得喜聞樂見。

我有點古怪地望著他，“那你——”

“我不願意盡責。”湯姆十分痛快地說，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我被他的話噎了半天，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舌頭。“那被別人發現了怎麽辦？”我有點擔心。

湯姆顯得一點也不在意，“不讓人知道就行了。當然，如果你能少問幾個問題，我們被人發現的可能就會大大降低。”

我看著他，覺得他的表情不像開玩笑，於是我立刻決定閉上嘴。

我現在明白為什麽小時候他就與眾不同了。原來——湯姆真的跟我們不一樣啊。如果真有魔法——那他暑假給我喝的那些詭異的液體是什麽東西？

我突然偷偷瞪了他一眼。

湯姆好像也想起了這件事，在我無聲的控訴下臉色有點尷尬。“我們去霍格莫德吧，”他轉移話題道，“對角巷沒什麽好逛的。”

其實我很想再多看一會兒，不過既然湯姆說了，我也之只好表示同意。湯姆看我戀戀不舍的樣子，撇了撇嘴，“又不是最後一次——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每個周末都帶你來。”

我差點跳起來，“真的嗎真的嗎？”

湯姆有點嫌棄地拍掉我的手，“快走吧。”

我們走進了附近的一個店鋪，湯姆十分禮貌地跟店員請求，想用一下他們的壁爐。真的跟我想的一樣——湯姆在外人面前簡直變了一個樣子，又禮貌又體貼，說話溫文爾雅，看上去就招人喜歡。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覺得又新奇，又好玩。一離開店員的視線，湯姆就恢覆了本來面目，兇巴巴地對我道，“看什麽看？！”

我忍不住小聲偷笑。我總感覺他是惱羞成怒了。

然後我就經歷了人生中最神奇的一次趕路。天知道為什麽魔法世界會使用壁爐這種東西作為交通工具？他們都不怕一出來弄得滿身是灰嗎？

我手忙腳亂地拍打著身上的黑灰，對湯姆身上幹幹凈凈的覺得很不滿，“為什麽你一點事都沒有？”太過分了吧？難道連壁爐也雙標？

湯姆顯得十分得意，當然他努力假裝這種事很平常，“我怎麽知道——你應該問問自己，我從來沒見過用壁爐能把人變成煤球的。”

我氣鼓鼓地跳起來撣灰，“第一次——我這是第一次——”

四周很安靜，暖黃色的光線微微照在我們身上，我看到湯姆在笑，他難得露出這麽明朗的表情，連嘴唇旁邊那一小點黑灰都顯得可愛起來。

讓他嘲笑我——我才不告訴他呢！我笑嘻嘻地想。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