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彌在周郁汀懷裏看月亮◎
　　附中每次考試都陣仗不小, 翌日晚自習高二年級提前一個小時下課，用來布置考場。一時間，桌椅拖拉聲響徹整棟知行樓。
　　既是考試, 課桌就要騰幹凈。好在每個班級後方有一排櫃子，一人一個, 專門給學生放置雜物。放不下的書本, 會集中放在走廊靠墻的位置。
　　櫃子總共五排, 姜彌的櫃子在最高層。這會學生都擠烏泱泱擠在櫃子前, 她不慌不忙把課本一摞一摞整理好放在桌上, 等了半小時才抱上書走向櫃子。
　　這時候教室裏的學生已經沒那麽多了，姜彌抱著書吃力地舉了舉，然而那櫃子實在太高, 根本放不上去。
　　姜彌氣喘籲籲，踮起腳尖又試了試，還是不行。
　　她把書放在課桌上, 打算尋個人搭把手, 然而看了一圈, 大部分學生早跑了，剩下的都是些面生的。
　　倒是有個男生蠢蠢欲動, 似乎想過來幫忙, 但紅著耳朵支支吾吾半天不動。
　　姜彌深呼吸，決定自己來。她打算找把椅子墊著, 正準備動手, 頭頂一道陰影略下, 咚咚兩聲, 有人敲了敲她的腦袋。
　　“大小姐, 傻了？”周郁汀站在她身後, 微微揚著下巴。
　　姜彌抱著一摞書沒反應過來，楞楞：“什麽？”
　　周郁汀語氣淡淡：“這種時候不知道找保鏢？”
　　“我可以的。”姜彌還是不太習慣公開場合和他走這麽近。可這人高高的個子往她面前一站，那種迎面而來的壓迫感，就和如來佛祖的五指山似的，怎麽都躲不開。
　　周郁汀從她手中接過書，使喚說：“掌著櫃門。”
　　“哦——”姜彌聽話地站到一邊讓開位置，伸手掌門。只見周郁汀搬書的雙臂擡高，舉重若輕，那一摞沈甸甸的課本，就這麽輕輕松松放進了櫃子。
　　少年校服擼到胳膊肘，姜彌一偏頭，便看見他緊實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因為用勁青筋凸起，如地圖嶙峋的脈絡，蓄滿了隨時可能噴薄而出的力量。
　　視線往下，是他勁瘦的腰身……
　　少年騎馬入鹹陽，鶻似身輕蝶似狂。
　　沒頭沒腦的，姜彌忽然就想到這麽一句詩。她正發懵，見周郁汀爪子在她眼前劃兩下，問：“還有嗎？”
　　姜彌回神，耳朵發燙，嗯嗯兩聲，“還有兩摞書和一只儲物箱。”
　　周郁汀走到姜彌課桌旁，直接把高高的兩摞書合成一摞，抱起走到櫃子旁邊。然後折返，單手拎起姜彌的儲物箱。
　　他輕嘖了聲，晃晃儲物箱：“還挺沈，你裝炸藥了？”
　　姜彌：“沒，都是些生活用品。”
　　“比如？”
　　姜彌老實慣了，別人問什麽答什麽：“花露水，護手霜，空氣加濕器，暖寶寶……”
　　沒說完，就聽一聲低低的笑，周郁汀壓住嘴角，似乎有點無語：“上學帶這些東西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嘖，挺嬌貴。”
　　姜彌瞪他一眼，周郁汀投降：“行，我嬌貴，我嬌貴行了吧！”
　　姜彌點頭，“你就是嬌貴。”
　　*
　　第二天便是期中考，座位按成績排，姜彌作為轉校生自然在最後一個考場。這個考場在一樓靠裏的位置，朝西光線偏暗。
　　姜彌早早到達考場背詩詞，七點三十人陸陸續續到齊，她最後檢查了一遍文具，一擡頭忽見有人遠遠地沖她招手：
　　“姜彌同學——”
　　祁梓誠拿著兩份早餐朝她走過來，笑說：“有多餘的2B鉛筆嗎？我的忘帶了。”
　　“有的。”姜彌從文具袋裏摸出一支遞給他，“你也在這個考場嗎？”
　　祁梓誠接過，“對，上學期期末考我突發闌尾炎，只考了語文。正巧，我多買一份早餐，送你當謝禮。”
　　姜彌擺手：“不用……”
　　但祁梓誠動作更快，早餐放她桌上就回座位了，只是回頭沖她笑笑。許是好奇他們的關系，周圍不斷有人看過來，姜彌不好再推辭，只得收下了。
　　開考前十五分鐘，趙乾坤風風火火跑進來，嘴裏喊著幸好沒遲到。看見姜彌，他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小姜同學，咱們難兄難弟啊。”
　　姜彌一噎，提醒：“我是轉校生。”
　　“對，差點忘了。”趙乾坤摸摸頭，“我感覺我最近挺努力的，下次應該就不在這個考場了。”
　　姜彌收好課本，語氣篤定，“我下次肯定不在這兒。”
　　兩天時間過的飛快，最後一個考場的學生都是考完一門丟一門，根本不擔心成績的事。
　　最後一門英語結束，大家要回教室搬書，五班的教室也在三樓，祁梓誠和姜彌一起走。
　　兩人聊了會英語聽力的答案，祁梓誠話鋒一轉：“對了，你喜歡演唱會嗎？這周末有個海邊音樂節，我正好多一張票要不要一起去看？”
　　“額……我周末要補課。”姜彌下意識拒絕。
　　祁梓誠很好說話：“那沒事，你有空了和我說，嵐城這邊各種音樂節挺多的，到時候一起去玩。”
　　邊說邊走，轉眼就到了三樓。這時候人都擠在樓道裏，熙熙攘攘。
　　祁梓誠說：“方便加個微信嗎？”
　　正好，姜彌也想把早餐錢還給他就同意了。和祁梓誠加完好友，姜彌一擡頭，就看到周郁汀面無表情站在教室門口。
　　她笑笑，周郁汀卻沒理她，徑直轉身走了。
　　姜彌楞在原地，嘴裏那句問候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經過姜宇那件事，姜彌自認為兩人還算熟悉，雖談不上推心置腹，但點頭之交肯定是吧。她不知道，周郁汀這是怎麽了。
　　難不成，學霸考試沒發揮好？
　　教室裏桌椅已經恢覆，學生都忙著搬書。姜彌沒太在意，回到位置面前桌子忽然被叩了兩下。
　　周郁汀擡眼看她：“過來搬書。”
　　“哦——”
　　姜彌放下書包，跟著他往後走。到了書櫃前，姜彌掌著櫃門，說：“我自己搬吧，你幫我取出來就行。”
　　周郁汀要笑不笑：“我這人呢，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就是這麽熱心，不用誇我。”
　　他說話拖著調子，語氣說不上好不好，反正能聽出心情不怎麽樣。
　　姜彌試探：“你……是不是考試沒考好啊？”
　　周郁汀哼了哼，“你覺得呢？”
　　這她哪裏知道，她又不是人家肚子裏的蛔蟲。
　　“那你為什麽不開心？”姜彌說話直接，向來想到什麽說什麽，不過這話才問出口就後悔了。
　　她和周郁汀的關系……也沒熟到可以關心對方心情的地步，這樣問真的很突兀。姜彌抿唇，目光悠悠然轉向窗外。
　　四周鬧哄哄的，初冬的風冰冷潮濕，從窗戶灌入卻怎麽也吹不散兩人間的沈默。
　　天氣很冷，姜彌寫了一天試卷手都凍僵了，但是此刻，卻明顯感到一股自少年胸口發出的猛烈的，滾燙的熱浪，重重將她包圍。
　　姜彌咳嗽，伸手取書：“還是我自己搬吧。”
　　“掌著櫃門。”
　　周郁汀先她一步，眼角餘光見少女稍稍後退與自己拉開距離，然後聽話地掌門低頭沈默。一時間，他有些語塞，邊往外拿書邊問：“你喜歡音樂節嗎？”
　　“嗯？”話題跳躍性太大，姜彌楞了楞才說：“一般，也沒有很喜歡。”
　　周郁汀看她一眼，也嗯了聲，“確實沒什麽意思，你去一次就知道了，到處人擠人音樂效果奇差。”
　　姜彌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個，一頭霧水。不過她也沒時間問，朱天晴已經在座位上催她去吃晚飯了。
　　兩個小姐妹還是去東門吃米粉，路上遇到不少高二年紀的學生。大家嘰裏呱啦，要麽在討論答案，要麽雙手合十祈禱分數不要太難看。
　　姜彌和朱天晴各買了一杯熱巧克力，朱天晴吐槽：“附中老師效率簡直變態，今天考完，最遲明早各科成績就出來了，班級排名年級排名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成績表貼在教室相當於公開處刑。”
　　“阿彌，你們國際學校也期中考嗎？”
　　姜彌點頭，“有的，不過不公開成績。”
　　到了米粉店點完餐，才發現沒位置了。姜彌和朱天晴找了一圈，幸好店裏有熟人，師婕和一個女生沖她們招手：“過來坐這。”
　　四個女生坐一塊，討論的話題還是離不開分數。師婕問：“朱天晴，數學倒數第二大題，答案是不是三分之一？”
　　朱天晴數學不上不下，一百出頭的水平，但人家問她就答，“我算出來根號三。”
　　“啊……”
　　“姜彌，你呢你呢？”
　　姜彌好脾氣地說自己的答案，“應該是兩個解，根號三和負一。”
　　朱天晴下意識相信姜彌的答案，大大咧咧道：“哈哈哈哈，那我至少對了一個。”
　　餐桌對面，師婕旁邊的女生沈默下，笑笑道：“嗨，我們就不要討論答案了，又不是一考場的學霸，誰對還不一定呢。”
　　意識到分數敏感，大家都默契地轉移了話題。不過這頓晚飯，吃的不怎麽開心就是了。
　　*
　　晚自習，人心浮躁。
　　今天的晚自習屬於齊健，他胳膊夾著試卷進教室，清清嗓子說：“把期中考試試卷拿出來，我們講一講。”
　　班級一片哀嚎。
　　“老齊開恩吶，讓我過完今晚再上刑場。”
　　“就是就是，二班三班都在看電影，考完試放松放松咯。”
　　“我眼盲耳聾，要明天才能好。”
　　……
　　齊健擰眉，氣呼呼看著這幫小崽子一通數落，最後還是妥協讓大家看電影。不過一班的多媒體設備臨時出故障需要檢修，大家建議玩游戲。
　　剛考完試，齊健比較好說話，親自站在講臺上控場，說：“開學這麽久也沒什麽機會同大家熟悉熟悉，這樣吧，我們先玩《趣味造句》的游戲，體育委員去找人來修設備。”
　　所謂趣味造句，就是每個人準備三張紙條，第一張紙條寫自己的名字，第二張紙條寫地點，第三張紙條寫正在做的一件事。然後三張紙條分別裝進三只箱子，打亂順序，由三名同學重新抽取組成一句話：xxx在xx地方做xx事。
　　並且，抽到名字的同學，要做出相應的事件，做不出就表演節目。
　　簡單介紹完游戲規則後，大家紛紛撕下三張紙開始造句。
　　姜彌寫的中規中矩，寫的是“姜彌在教室寫作業。”
　　朱天晴倒是有點想象力，寫的是“朱天晴在太空看月亮。”韓逸寫的也很正常，“韓逸在走廊打籃球。”
　　之後，紙條被收上講臺，班長叫兩位同學上去幫忙，趙乾坤第一個就沖上去了。
　　很多人沒玩過這個游戲，一開始覺得挺無聊的，但很快，教室裏就笑作一團，各種奇葩的句子層出不窮。
　　第一個造句是：“趙乾坤在教室裏洗澡。”
　　眾人狂笑，“我靠，在教室洗澡，那是我能看的嗎？”
　　“辣眼睛哈哈哈哈哈哈……”
　　……
　　趙乾坤也不扭捏，特不要臉地說：“那什麽，我給大家表演個搓澡。”說完還轉頭問齊健，“老班，要脫衣服嗎？”
　　“脫你媽！”
　　“草，你可別騷了。”
　　……
　　姜彌終於明白，這個游戲的樂趣就在於，正常人在不正常的地點做不正常的事。她和朱天晴低頭笑了會，心裏一陣發毛。
　　這……要是抽到她怎麽辦？
　　姜彌內心惴惴，好在接下來都很幸運，一連五個名字都不是她的，大家聽到的都是什麽“韓逸在豬圈跳迪斯科”，“徐佳在太空放羊”……
　　接下來，大家就欣賞到了韓逸的僵屍版迪斯科，徐佳說不知道怎麽放羊，唱首歌才逃過一劫。
　　鬧了大半節課，多媒體設備修好了，齊健說最後抽一個同學，接下來就看電影。
　　姜彌忽然心臟一緊，渾身好像失重。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次抽到的名字，肯定是自己……
　　果不其然，班長抽出一張紙條，高聲念出：“姜彌——”
　　緊接著，趙乾坤抽出第二張紙條：“在周郁汀懷裏——”
　　“看月亮——”
　　姜彌在周郁汀懷裏看月亮！
　　全班極有默契地安靜了半分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好像瘋了似的，擠眉弄眼地開始嗷嗷亂叫。
　　“哇——哇——”
　　“哇哦——”
　　“快快，給我重現一下，兩分鐘內，我要看到姜彌同學出現在郁哥懷裏！”
　　“好浪漫QAQ，姜彌同學，我想知道校草懷裏暖不暖和，你快點去體驗一下告訴我！”
　　“在一起！在一起！”
　　……
　　姜彌腦子是懵的，她怔楞著，在周遭的起哄聲中好像迷失了方向。
　　旁邊朱天晴一直用胳膊肘拱她，姜彌擡眼，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周郁汀已經朝後扭頭正在看她，兩人視線相撞。
　　周郁汀眼神極深，面無表情只是薄唇微微抿著，眉眼意外柔和，卻看不透他的心思。
　　二人沈默以對，姜彌雙頰被火燒似的燙起來，耳邊陣陣轟鳴，好似山呼海嘯經久不息，卻怎麽也蓋不過那句：姜彌在周郁汀懷裏看月亮。
　　她垂下眼，霎那間呼吸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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