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丞其實沒想把祁餘推到水裏去，即使他知道他不會游水，要是推到水裏便是必死無疑。

而且他也沒想一劍就捅死他，雖然這畫舫裏一個祁餘的人也沒有，而且這些歌女個個都是一等一的殺手，那劍再往前一刺就可要了他的命。

寧丞要的是他像寧心雅一般，慢慢放血而死，也讓他體會到自己女兒當時的痛苦，然後在絕望中慢慢死去。

一群女子圍著祁餘，銀劍側側，河風吹起他的頭發，吹到臉上有些割人，他看了眼寧丞，突然開了口：“寧愛卿，你寧府幾代忠臣，為官忠厚，朕在位這些年，你也一直在旁輔佐，朕雖然對你有過懷疑，但事實證明你一直為國著想，為君分憂，你是真正的忠臣！”

寧丞也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有些不知所以，但很快便冷哼一聲啐了起來：“哼！皇上此刻所說，皆是為了求饒，老夫不需要皇上此時的肯定。”

早就意料到他會如此回答，祁餘聽罷也只是搖了搖頭，嘆氣一聲道：“而前皇後，她是首輔之女，也是後宮之主，是一位出色的女人。朕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不管你今日會不會來找朕報仇，朕都會下令，寧家心雅會是平盛永遠的皇後，封號永不失信。”

寧丞已經是聽得一直發抖，緩緩背過了身子，許是不想讓人瞧見他流淚的樣子，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頭含著冷風怒吼道：“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我的心雅已經沒有了，沒有了！你必須拿命來償！”

他袖子一揮，那些歌女眼睛一瞇，劍柄微微一轉，就要刺進祁餘的身子裏，誰知這時遠方岸邊突然傳來巨大的異動，聞聲望去，那岸上居然聚滿了人，在這裏望去，只能瞧見如螞蟻一般的眾人，在緩緩蠕動著。

有人在放煙火，七彩的煙火沖上天空，消散了原本燦爛的顏色。

入水撲通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很明顯的，已經有人發現了祁餘，派人來解救他了。

寧丞臉色一黑，瞇著眼瞧了瞧，當下便決定要先帶走祁餘，誰知他剛轉身便看見局勢反轉，那祁餘趁著這個空檔，突然反手打掉了一個歌女手上的劍，一個反身踢掉了另一個人，迅速爬上了船舷上，幾秒後便穩穩站住了。

河風吹起他的衣衫，好似馬上就要掉下去一樣。

“皇上！”寧丞吼了一句。

水中的人定是水性極好的人，游水速度很快，祁餘站在船舷上，能看見他們像魚一般靈活，朝自己游了過來。

“寧愛卿，朕會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祁餘回過頭來看寧丞，眼眸深沈，狠厲卻又平靜，包含著太多內容，讓寧丞的心都為之一震。

一直以來，寧丞都覺得祁餘不太適合當君王，他性格良善，在大事決斷上也是左搖右擺，沒有君王必備的狠伐品質，甚至於，他還嘰嘰歪歪的只願得一人心，三宮六院都肯拋棄，這樣執著於兒女情長的人，更是不會有廣闊的胸襟，成就一番大業的。

然而就在剛剛那一瞬間，祁餘轉頭過來望著自己那一瞬間，寧丞突然就明白了，他們的皇上其實是個心思極度縝密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即使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他也能以身犯險，最後置死地而後生。

寧丞知道祁餘要幹嘛，他縱身一躍便跳了下去，巨大的水花濺起，激得在船邊的歌女低呼一聲，紛紛退了幾步。

碧綠色的河水蕩蕩悠悠，祁餘跳下去的水域現在只冒了幾次水泡，再無動靜。

寧丞緊閉著嘴唇，他也知道，祁餘不會游水，跳下去必死無疑。

那水裏的一群人見罷，一個猛子就紮進了水裏，如同化身一條條水龍，急速沖了過去。

局面緊急不已，寧丞額上沁出了汗珠，當下便衣袖一揮，豪氣喊道：“快開船，我們先走！”

那畫舫悠悠地駛遠了，很快就只留下一道乳白色的水線，只留下一個黑點兒。

而這邊，長長的河道上已經是一片雞飛狗跳，葉曦的馬車正好走到河道邊，尚春給她安排了兩列人馬，說著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但葉曦知道，這是怕她跑了。

葉曦心情有些索然，隨意掀開布簾看了看外面的風景，青山綠水，意境幽遠。

“哎！”葉曦覺得有些懨懨了，剛松開手，卻突然一震，猛然掀開布簾一瞧，只見那平靜的湖面上停留著一艘漂亮的畫舫，遠遠看去只能瞧見那印著花紋的帆布。

不知道為什麽，葉曦的眼皮突然就猛烈跳了起來，她瞇了瞇眼，突然大叫了一聲停下來！

馬夫還未反應過來，只見有人已經從馬車裏沖了出來，像飛一般地跑到了路牙子邊，甚至還馬不停蹄地跑到了高高的階梯之下，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下面就是護城河了，尚春這才終於反應過來，還以為葉曦是要沖到河裏面去，尖著嗓子就叫了起來：“娘娘娘娘，你要幹什麽啊！危險！”

他健步如飛，很快就沖到了葉曦身後，一把拉住了她，就要把她往回拉。

葉曦急得滿頭大汗，一把就甩開了尚春的手，跳起來喊叫著：“那是皇上，是皇上啊！你們快去救他啊！”

尚春早已經是老眼昏花的年紀，眼睛都快瞇縫了，也瞧不見那畫舫上的人：“這哪裏有皇上啊，娘娘你看錯了吧！”

“沒有啊沒有啊，你自己看看，那畫舫帆布上的圖案，是一只展翅飛翔的雄鷹，這是首輔大人的畫舫啊！”葉曦是指了又指，想起了當初寧丞還帶自己去見識過他那一艘畫舫，洋洋得意的模樣。

“可……那又怎樣？皇上現在應該在宮中吧，你如何知道他在船上？”尚春又一把手，死死抓著她。

葉曦指了指頭上的太陽，低聲道：“我剛剛被折射過來的亮光閃了眼睛，想必應該就是利劍，而且，還不止一柄。”

“尚公公，你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葉曦回過頭問他，臉色陰沈。

尚春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忽而就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今日是前皇後的祭日！”

葉曦點點頭，望了望那畫舫，忽而轉頭跑了回去，旁邊正好有集市，不少人在叫賣著。

尚春也不知道她要幹甚，只得擡腳追了上去，只見她來到了一道煙火鋪，隨意抱了幾筒煙花就跑。

“娘娘，你為何覺得皇上有危險，那可是首輔大人啊！”尚春跟她一起擺著煙火，卻也忍不住問道。

葉曦打開了火折子，對準了那引線，眼神堅定：“因為首輔大人曾和我說過，不僅我母親，他的女兒的死，也全都拜皇上所賜。”

“我能感覺到，首輔大人恨皇上。”葉曦說著。

她伸手點燃了引線，眼看火花四濺，“咻”的一聲沖上了天空，綻放出燦爛的煙火，引得眾人紛紛擡頭望去。

果不其然，葉曦稍稍能瞧見那畫舫之上有異動了，忽然之間，那船舷上就站了一個人，看不清楚他的臉，但隱隱約約能看見那明黃色的衣衫，獵獵飛舞。

“來人！下水，去救皇上！”葉曦眉頭一皺，衣袖一揮，那些人本來就一臉懵懂，紛紛望向尚春尋求指令，直到看他點了點頭，這才一個二個都跳了下去。

護城河雖然是人工河，但是野生動物卻不少，當時開鑿工程的時候，還是先帝在位的時候，葉曦看過那時候的賬簿，當時的大臣應先帝之令，引進了很多野生生物在河裏，這天京人傑地靈的，這些外來生物倒也生活的好，很快就遍布了天京。

祁餘身上受了傷，有血滲了出來，血腥味散開，竟然吸引了這河中的生物，只見一條條魚迅速竄了過去。

當然這為他們確定祁餘的位置提供了很大的幫助，瞬時間所有人都沖了過去。

葉曦心急如焚，尚春也早就下了水，現在已經見不了蹤影，而自己是個旱鴨子，也只能幹幹地在上面等。

也就是半柱香的功夫，葉曦就瞧著那水一陣又一陣地翻滾著，然而卻始終沒有人找到祁餘，呼喊聲此起彼伏。

看著面前這一波汪洋，葉曦突然覺得頭暈腦脹，頭疼欲裂，伸手撫了撫額頭。

有一個聲音不停在腦海裏回蕩：“葉曦……葉大人……愛妃。”

葉曦能聽清楚，那是祁餘的聲音，他正在呼喚她。

葉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摔下去的，或許是頭頂的陽光太過炙熱，曬得她腦子發暈，就這麽摔到樓梯上，徑直滾進了河裏，一下就沈了下去。

“來人啊！有人暈倒了！快來救人啊！”道旁已經沒有官家人了，只有一群圍觀的百姓伸長了脖子，看到葉曦掉了下去便騷動了起來。

葉曦醒來的時候，睜開眼還是那一頂烤人的烈陽，刺得她閉上了眼睛，伸出酸疼的手遮了遮，誰知這時候突然一道陰影就照了下來，擋住了燦燦的陽光。

睜開眼便是尚春那一張大臉，睜著一雙圓溜溜餓大眼睛，正明勾勾地看著她。

“媽呀！”葉曦嚇得一抖，張牙舞爪地叫起來，差點從床榻上滾下來。

尚春好不容易等到葉曦醒來，早就等得焦急不已了，手上的拂塵都要甩掉了：“娘娘，你終於醒了，灑家等你等的好苦啊！”

“得了，你之前還把本官抓起來呢，現在又這副忠心樣，本官可不是……”葉曦頓了頓，突然瞪大了雙眼，轉頭問道。

“皇上呢？皇上救到了嗎？”葉曦就這麽赤腳沖了下來，玉足瑩瑩，一屋的奴才一看，立馬齊齊跪了下來，不敢再擡頭看去，就連尚春都低下了腦袋，不敢回話。

那可是皇上的兮妃娘娘，他們怎麽敢看？那可是掉腦袋的事兒。

“都跪著幹什麽？我問你們皇上呢！”葉曦拖著裙角往外跑，焦急的神色溢於言表。

尚春大呼一聲娘娘，聲音有些顫抖：“皇上……他不見了，我們找不到他。”

足尖傳來沁人的涼意，猛地就竄上了天靈蓋，葉曦突然覺得心口一涼，凜著眼神：“什麽叫找不到？只是一條護城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們到底是幹什麽吃的！”

只是聲音變了音色，尚春卻覺得當初那個兮妃又回來了，這葉曦難道是記起來了？

然而現在卻沒有時間給他來想這些，葉曦穿上鞋子，將所有人都揮了出去。

按理說那河道是圍著整個紫禁城的，且不是湍急的江水，沒有多大的沖力，葉曦派了幾路人下河尋找，誰知道找到夜幕降臨，連個影子都沒有瞧著，葉曦站在河邊，臉色比天色還要黑。

“娘娘，天冷了，您先回去歇著吧，奴才們會接著找的。”尚春輕言細語地勸道。

葉曦望著眼前閃閃發亮的河面，不知道為什麽，因為雀蒙眼，她眼中都是模糊一片的，就像一團黑雲，在她的腦海裏飄來飄去，慢慢就變成了祁餘的臉，他坐在那金鑾座上，扯開嘴對自己笑。

“你就是這朝中唯一的女官了。”第一次見面他這麽說。

“不好意思，朕要耍賴。”輸給田肆之後，他這麽說，那時自己已經知道他是當初的那個小包子了。

“朕這一生，只愛兩樣東西，一是兮妃，二是包子，很可惜，昕貴人都不在其中。”解散後宮之時，他這樣氣寧丞。

葉曦還記得，自己從浚縣回來之後，求著他讓自己出宮，那時的祁餘雖然表面兇狠地拒絕，但還是會每日到自己的寢宮裏，因為害怕自己生氣，每次都是待自己睡著之後才悄悄爬上床，睡在旁邊，什麽話也不說，一晚上一動不動。

他以為自己睡了，但並沒有，葉曦聽見他每日都念。

“曦兒，朕今日也安好，只是希望明早也能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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