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獵出發的那一天早上，天氣晴朗，萬裏無雲，太後烏純氏穿戴上了常服，頭飾也變得簡單了些，慢悠悠從慈文宮走了出來。

祁餘也剛好走到門口，兩人正好打個照面。

一身明黃的祁餘悶著氣，道了句兒臣參見母後。

烏純氏說到底也才到不惑之年，面容還艷麗不已，實在難以想象她已有眼前這個這般高的兒子。

這皇宮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今皇帝不是太後的親兒子。

“皇兒近日可好？”烏純氏摸摸指套，話語中有些倦意，似乎沒有多大氣力。

祁餘面色不變，還是恭敬拜道：“母後，這秋獵乃男兒粗魯之事，母後身體多有不便，還是莫去了罷！”

烏純氏擡眼看著祁餘，這個祁餘當初在皇子的時候就是這幅模樣，斯斯文文的樣子，也不知道先帝如何想的才會把帝位傳給他，到如今成了皇上，她還以為他依舊成不了什麽氣候，誰知他剛登基就變了當初的性子，竟然直接叫人把自己關了起來，不許隨意外出，要不是這次有個秋獵，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來透透氣呢。

“皇兒不知，哀家在這宮中實在煩悶，這才想借著你們男兒的秋獵出去瞧瞧，也無其他願景。”烏純氏道出了簡單的願望，同時也默默向祁餘表達了自己單純的心思。

祁餘埋下眼瞼，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這才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前一後地向前走去。

狩獵場在西南處的一個山林，外圍用圍欄圍了起來，幾個入口處都有侍衛把守，祁餘帶著一大隊人馬趕來的時候，寧丞和祁逸早就到了紮營地，甚至已經打了一輪獵了，山雞野兔等等已經擺了一堆。

葉曦是和寧丞一起過來的，眼瞧著祁餘過來了，慌忙和大家一起前去迎接，誰知這草場利石叢生，她的腿腳又才剛好，慌亂之下便撲通一聲摔了下去，與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我去，這也太丟人了吧！葉曦膝蓋一陣青痛，卻也根本顧不上，滿臉通紅地想要爬起來。

寧心雅和祁餘一道下了馬車，來迎接他們的人有很多，還沒走幾步，只見身旁的人突然加快了腳步，往人群裏鉆去，人們見他來了，也自覺讓出一條道，於是在那道路的盡頭，寧心雅瞧見了趴在地上的葉曦。

祁餘沒有多言，直接小雞抓一般抓起了她：“冒冒失失的，沒點禮數。”

葉曦被他這一抓給嚇懵了，低著頭囁嚅道：“此乃失誤，皇上恕罪。”

“註意些腳下，你腳傷才剛好。”祁餘低聲叮囑著。

眼看眼前的小官沒有什麽大礙，祁餘這才轉過頭，誰知這一瞧就楞住了，臣子們似乎都沒看到過他這番模樣，一個個都瞪著眼睛看著二人，氣氛莫名的尷尬。

糟糕，方才太心急了，居然忘記了還有這麽多人看著。

要麽說這幾年的蛔蟲就是不一般，尚春早就看出了祁餘的心思，後腳就跑了過來解圍：“皇上宅心仁厚，體恤朝廷忠臣，此乃我天盛之福啊！”

馬屁都這麽吹出來了，誰人敢不接，於是乎，所有人都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大呼皇上聖明。

只有那寧心雅還直直地站著，看著那中心的祁餘眼神戲謔，正直勾勾地望著同樣跪在地上的葉曦。

這些天這葉曦在皇上身邊不是一般的紅啊，寧心雅粉拳緊握。

秋獵開始前，祁餘和寧丞、祁逸等等圍坐一旁說著打獵比賽的規則。

“依朕看，咱們就分為三組，首輔大人一組，榮良侯一組，朕一組，誰能在規定時間內打到最多的獵物誰就獲勝，獲勝者便可以得到獎品。”

下方的榮良侯恭恭敬敬：“那不知獎品是什麽呢？”

祁餘笑得有些憨厚，拍拍手，一幅畫卷便呈了上來。

站在一旁的葉曦太陽穴一跳，看著那畫卷緩緩展開，笑容終於僵在了嘴角。

好家夥！這包子皇帝還真畫了畫，一副“栩栩如生”的人物圖展現在畫卷上，看得人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此乃朕親手所畫，秋日眾獵圖，等決出輸贏就贈予贏家！”祁餘滿臉驕傲地說著。

“這……恐怕有些失了體面吧！”榮良侯胡子一翹，硬邦邦地開口。

祁餘的笑容漸漸縮小，斜眼望向祁逸問道：“侯爺這意思是嫌棄朕這秋日眾獵圖失了你榮良侯的面子了？”

果然這王侯就是王侯，眼看著這祁餘如此開口了卻仍是不松口，只不痛不癢地回了句皇上多慮了。

祁餘心裏早就有了底，忍不住腹誹多慮你個奶奶，跟我對著幹還這麽明目張膽，真當我這個皇上吃素的？

叔侄倆間火光四射，劍拔弩張，老忠臣寧丞終於出手了，清清嗓子勸話：“老臣看這幅畫真是精妙絕倫，我等定竭盡全力為得到此珍寶，可不會謙讓皇上。”

寧丞這麽一誇，朝中一些大臣也隨之而上，一句又一句讚美誇得祁餘都覺得臉臊了才揮揮手散了集會，開始了秋獵。

葉曦自然不會上馬做這等運動，她本想和那柔柔弱弱的太後一起看看風景交流感情，誰知道還沒等她走出幾步，一個生面孔丫頭便叫住了她。

“葉大人好，我家娘娘初次打獵，實在生疏，走到半道才發現忘帶了羽箭，奴婢又對這地形不熟，實在不敢貿然前去，煩請大人幫幫忙帶路拿箭。”

葉曦一楞，這才想起這寧心雅這斯斯文文的大家閨秀居然要提箭上場，為了在祁餘面前表現一番也是豁出了臉。

“箭怎麽能忘，走，我帶你去找。”葉曦向來熱心腸，提起那筒箭就跑。

兩人在這山林鉆來鉆去，步伐倒也不慢，很快就聽見前方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忽高忽低，忽急忽緩，似乎在爭吵。

葉曦用手撥開雜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終於瞧清了眼前的場景。

只見祁餘和寧心雅分坐一馬，似乎在說些什麽。

“皇上的心思妾身不敢揣度，但妾身不懂，皇上既然讓我幾人進宮，為何不進宮門？如此怎麽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寧心雅皺著眉，小心翼翼地問著。

祁餘似乎沒有什麽心思回話，眼睛一直盯著前方：“貴人做好你的事即可，朕的事兒還輪不到你插手。”

這不是寧心雅第一次因為這件事和祁餘交涉，可他次次這樣無所謂的態度，如今終於激起了她的情緒，聲音也大了些。

“皇上莫不是中意於其他女子了吧，既然如此，如何不讓她進宮侍候皇上？”

“放肆！”祁餘也硬了聲音。

氣氛推到高潮，寧心雅紅著臉，拔高了聲音吼道：“妾身不敢，只是皇上若是喜歡那葉曦為何不敢承認？”

一語落罷，幾人都楞住了，葉曦更是呆若木雞，沒想到這祁餘如此清心寡欲，箭筒便直接掉到了地上，發出了聲響，引得祁餘和寧心雅齊齊望了過來。

偷聽被抓包，左右是她的錯，葉曦臉色由白轉紅，又轉白，伸出手笑了幾聲：“呵呵呵那什麽真巧。”

事實證明這種幹笑什麽也拯救不了，寧心雅瞪了眼葉曦，最後拉著臉駕馬跑遠，那小丫頭也在後面跟了上去，就剩下葉曦和祁餘兩人相對無言。

“還看什麽？上馬！”良久祁餘才叫了句，噠噠騎著馬來到葉曦跟前。

“臣……臣嗎？”葉曦指著自己的鼻子。

“不然我在跟鬼說話？”祁餘翻了個白眼。

葉曦：“哦。”

於是她一踩馬鐙，帥氣上馬，一屁股坐到了祁餘後面，還與他隔了一指的距離。

祁餘：“……”

兩人騎著馬悠悠地在樹林裏晃著，越走越遠，那神情與速度似小夫妻林中漫步一般，終於葉曦忍不住開口問了：“皇上，咱們這是幹嘛？”

“我在等你開口。”

葉曦一楞，這才反應過來，囁嚅著開口：“微臣知道剛剛那是貴人的氣話，微臣這等糙樣如何入得了皇上的眼。”

祁餘拉著韁繩，眼看著眼前油綠一片，幽幽開口：“朕覺得入得了。”

就這麽幾個字，慢慢鉆入耳朵，葉曦突然覺得渾身僵硬，一股熱氣從腳底板沖到了頭蓋骨，最後熱氣聚在了雙頰，成了緋紅色的紅暈。

還沒等她回話，前方突然竄過一個影子，頭頂兩角已經說明了它的身份—一只麋鹿。

祁餘的眼睛一亮，低吼一句：“坐穩了，朕打只鹿給你瞧瞧。”

說罷便一夾馬肚，飛速疾馳起來，疾風迎面而來，葉曦只得伸手抓住祁餘身後的披風，只覺得這清風沁人，吹得她發熱的臉蛋兒才舒服了些。

那麋鹿跑得飛快，祁餘緊追其後，他咬緊牙關，突然從箭筒抽出一只箭來，只聽“咻”的一聲，羽箭飛出，正中獵物，伴隨著動物的長鳴，祁餘終於打到了第一只獵物。

“哇喔中了！”葉曦忍不住一巴掌打到祁餘的肩膀上，只聽“啪”的聲音。

祁餘：“……葉大人練過鐵砂掌吧。”

麋鹿倒地，兩人駕馬趕去，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就被老天爺狠狠玩了一遭。

密林陷阱叢生，兩人高興過了頭，連人帶馬直接掉進了獵人的深洞裏，連聲驚呼都沒有發出來，就已經深陷困境。

底下是一個空曠的大洞，四周都是光滑的土壁，擡頭望去只見一寸蔚藍天空，目測高度得有二三十米，難以企及，馬兒在一旁蹬著腿，受傷也不輕。

葉曦似乎撞到了頭，額頭起了一個大包，祁餘更慘，直接磕到了石子上，額頭噗噗地流血中。

葉曦嚇得夠嗆，連滾帶爬地沖過去，用手堵住他的傷口：“皇上，可還安好。”

祁餘皺眉，也伸手摸自己的傷口，兩人的手就這麽觸碰，似兩塊烙鐵，燙得葉曦立馬抽出了手。

“怎麽？朕手有毒？”祁餘挑眉。

“不……不是，微臣給你包紮一下。”葉曦低下頭，撕下自己的裙角，動作幹凈利落。

祁餘靜靜看著她，突然問了句：“葉大人的衣服都是粗麻嗎？”

葉曦忙著從身上的水壺裏倒水在布上，只回了兩個字：“省錢。”

祁餘：“……好像也沒什麽毛病。”

洞中沒有藥物，葉曦只能簡單給傷口清洗了下，然後一圈一圈把他的額頭包了起來，由於是第一次，手法很是生疏，包的也相當之醜，包完自己都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祁餘問。

葉曦擺擺手：“沒什麽，微臣只是想起了兒時的一個玩伴，他之前因為偷包子被小廝打中頭，我也是這麽給他包紮的。”

祁餘皺皺眉：“他也喜歡吃包子？”

“誒，對哈，那個小子也喜歡吃包子，尤其微臣母親做的包子，一天能吃好多個！”

“哼，他能有我吃的多嗎？”祁餘昂頭。

葉曦：“……這也要比一比，皇上你厲害了。”

在祁餘還想接著開口比較的時候，葉曦忍不住打斷勸道：“皇上，別想包子了，想想怎麽出去吧！”

誰知一說完祁餘居然躺倒在地，還成功避開了地面所有水坑，瀟灑笑道：“朕可不想爬上去，反正他們見朕不見了會來找的，到時候出去便是了。”

葉曦滿臉黑線，這皇上心可真大，他可以等，自己可等不了，天色越來越黑了，得早點出去才行。

於是葉曦起身查看四周的情況，看能不能出去，誰知晃了一大圈也沒看見能上腳的地方，只能喪氣回到原點，卻發現祁餘不見了。

“皇上！皇上！你在哪兒啊？你別嚇我。”葉曦有些慌了，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她已經是越來越看不清了。

“皇上，你在哪兒啊？”葉曦大吼著，胡亂在黑暗中摸索著，摸著摸著就抽泣起來，不是她膽小，而是她自小便有雀蒙眼，現在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不知如何是好。

黑暗中沒有等來任何回響，葉曦吸著鼻子，終於是大哭出聲。

她拖著腳步，沒曾想“咚”的一聲撞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哭什麽？朕又不會走。”突然，祁餘的聲音從頭頂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光亮，點亮了黑暗。

葉曦擡起頭，只見祁餘舉著火把，忽明忽暗的光亮照的他的眸子更加璀璨，像盡情燃燒的火星子。

而他的身後也慢慢燃起了火苗，火熱的火把熱情燃燒著，火星四濺，葉曦還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

他笑了笑，低聲笑她：“你哭起來太醜。”

之前葉曦還覺得祁餘這樣的笑容太過癡傻，像個街邊賣東西的小廝，可此時此刻看來卻並非如此，他明明好看的不像話，威嚴之氣質這世上無人能比擬。

葉曦聽到，空曠的深洞裏，她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聲一聲敲打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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