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深秋的山林本就寒冷刺骨，老天爺還不作美地下起了秋雨，淅淅瀝瀝地掉進了洞裏，漫天的濕氣就將葉曦整個人裹了起來。

他們躲在邊角處，用了些幹樹枝鋪在地上，盡管眼前的柴火堆燃燒得正旺，葉曦還是被雨水凍得直發抖，縮成了一小團。

祁餘剛從馬兒的袋子裏找出一些包子來，見葉曦這個慫樣，低頭便扯下了自己的披風。

“真絲的。”祁餘丟給她。

葉曦拿著披風發楞，正在思考披不披上的時候，祁餘又加了句。

“肯定比白淮南的好。”

葉曦：“……”

祁餘坐到了葉曦身旁，一口一口地吃著冷包子，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火光，似乎在想些什麽。

“皇上，包子是冷的。”葉曦提醒道。

“朕知道。”他頓了頓又道：“可朕餓啊！”

樹枝燃燒的聲音劈裏啪啦地作響，眼前的一切由於燃燒的作用而變得曲折折疊，好似世界都被燃燒了一般，但說到底，這異像也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微臣知道，皇上這般模樣不是真的，為帝君者，心思恐怕更加沈穩，就是太過沈穩才用這一層單純遮掩住吧。”

葉曦說出了自己心裏一直藏著的話，簡單來說就是，他在裝傻。

祁餘吃包子的手一頓，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轉頭一字一句回道：“葉大人，你要知道，有時候聰明不是好事兒，太聰明就會看到真相，最終受到傷害。”

此時此刻，葉曦突然明白，眼前這位君王看似蠢萌，實則是個非常不好惹的狠角色，自己這等芝麻小官還是能躲就躲，莫遭誤傷了。

於是她打了個哈欠，幹脆低頭裝睡，祁餘也不說破，上手把她身上的披風掖嚴實了些，然後回頭將那包子丟進了火中。

這邊兩人在洞裏堪堪睡下，那邊一群人找人已經找的天昏地暗，見又一波人急急慌慌找人回來，烏純氏也從紮營處跑出來問道：“如何？找到皇上了嗎？”

祁逸瀟灑下馬答道：“回太後娘娘，沒有發現皇上和葉大人的蹤影。”

“啊？這可如何是好？這荒山野嶺的，皇上會去哪兒呢？”烏純氏捂著心口，覺得有些暈眩，差點摔倒，幸虧祁逸眼疾手快，立馬上前虛浮了她一把。

就在這一瞬，寧丞與寧心雅也從另一個方向回來，他們也一無所獲。

祁逸眼眸幽深，低聲對烏純氏道了句當心，這才松開了手，轉頭和寧丞幾人說話。

“首輔大人，依本侯看，咱們還得接著找，事關皇上，不得馬虎。但太後娘娘身子虛弱，也需要有人照看，接下來就首輔大人帶人尋找，本侯留在紮營地，一來安撫人心，二來皇上回來也能瞧見光亮。”祁逸建議。

寧丞看見烏純氏蒼白的臉色，也只得點點頭，朝祁逸抱了抱拳，揮手又帶著人找祁餘去了。

眼看一大隊人馬走遠，祁逸這才回過頭，扶著烏純氏進了她的帳篷內。

月上梢頭，雨勢淡去，一夜的雨水將洞內沖洗的煥然一新，葉曦越睡越冷，忍不住縮縮肩膀，半夢半醒中她聽見有人開口。

“皇上，老奴可算找到你了！”是尚春激動的快要哭的聲音。

“好了好了，沒什麽事兒，咱們走吧。”祁餘寬慰道。

或許是看到葉曦蓋著祁餘的披風，尚春眼神有些困惑：“皇上最近的心思老奴是越來越不懂了，這葉大人不就只是當初藏毒案的一顆棋子嗎？皇上當初設了局，本來想自己喝下那杯帶有毒物的茶水，陷害給寧家女兒，測試首輔大人的忠心，但後來不知怎麽將那杯茶賞給了葉大人，讓她中了毒，最後就只能串通太醫說皇上也中了毒，讓大家以為你們是吃了寧心雅的包子才導致中毒。”

祁餘靜靜地聽著，並不言語，尚春便壯了膽子又說了下去。

“這毒害案寧家父女沒套出什麽話來，反而解決了榮良侯的人，老奴只得找了一個替死鬼侍衛結了案，皇上又何必再對這葉大人如此上心，老奴左看右看她也沒什麽用處啊！”尚春嘆氣。

葉曦吧唧吧唧了嘴巴，換了個姿勢又沈沈睡去，祁餘終於開口：“朕沒預料到會有微答應的事情發生，她已經受了毒物之苦，又因為救朕而受傷，於情於理朕都要關照她一番。”

尚春這才點點頭，也不再執著，準備伸手去扯葉曦身上的披風，卻聽見祁餘喝道：“別動！讓她再睡會兒吧。”

“喏。”尚春只得縮著步子，退了下去。

只可惜葉曦哪裏睡得著，她別過了頭，鼻頭一酸，終是流下一滴淚來。

明明不應該哭的，早就應該猜到的，皇上怎麽會突然關註起這個芝麻小官，又怎麽會突然變得溫柔體貼，一切的一切正如這虛幻的深洞一夜一般，隨著來日的太陽升起，最終消失隕滅。

秋獵結束後的第三天，百盛朝皇帝祁餘病了，上吐下瀉，臉色蒼白，禦醫館的禦醫忙的雞飛狗跳，世人皆以為他是感染了風寒，只有葉曦知道，這家夥是那天在洞裏吃冷包子吃多了，引得腹瀉不止。

所以這幾日祁餘都未上早朝，都是寧丞代為主持大局，葉曦從秋獵之後本就心情不好，所以也告了月事假在府裏摳腳，算算賬聊聊天，日子那叫一個自在。

誰曾想沒等葉曦逍遙快活幾個日子，麻煩就來了，聽說這皇上的腹瀉剛好，太後娘娘的病就來了，可能是當初秋獵是受了些寒風所致，風寒一直拖著就沒有好過，整個慈文宮彌漫著陣陣藥香，剛剛才露了面的太後又只得在自己宮中靜養著了。

本來這事兒和葉曦也說不到什麽關系，可偏偏那祁餘張貼出了皇榜，說什麽尋名醫為太後醫治，凡是能治好太後便可懸賞白銀千兩，土地百畝，豐厚條件令人咋舌。

這下葉曦就真的坐不住了，如今國庫本就稀缺，這一筆開銷怎麽承受得起，就算賭上自己這頂烏紗帽也得勸勸祁餘。

葉曦進宮求見的時候祁餘正坐在禦花園裏聽著小曲兒，心情不是一般好，尚春通報上來，他這才揮揮手讓戲子們退下，長嘆一聲終於來了。

葉曦穿過圓拱，看見那枝葉之間明黃色的身影，突然有些慫，忍不住後退了幾步，直直的站好不動。

“葉大人，過來。”祁餘似乎後面長了眼睛，突然蹦出了一句。

葉曦嚇得一抖，這才端著手走了過去，恭恭敬敬拜了拜。

祁餘伸手指了指，示意她坐在自己旁邊的凳子上。

“微臣惶恐。”葉曦連連後退。

“你還知道惶恐！”祁餘突然一巴掌拍到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碟都抖了三抖，就連那枝頭的鳥雀都撲騰了翅膀飛遠了。

葉曦臉色立馬變了，撲騰一聲跪下來喊道：“皇上恕罪，微臣不敢。”

“那你說，你為什麽躲著我？”祁餘質問道，聲音裏有著自己都未發覺的撒嬌意味，聽的一旁的尚春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真是作孽啊！

葉曦：“？？？”

皇上撒嬌，臣子也只有受著，葉曦只能解釋道自己身體不適，並非有意。

祁餘卻不吃這一套，點了點桌上那一碗黑色的藥汁，自顧自念叨：“葉大人真是沒有眼力見，朕當初中毒之後本就身子虛弱，前些日子又在洞裏受了寒，如今只能日日與這藥汁相伴了。”

葉曦卻並不想接茬，想起了自己來的目的：“微臣此去前來是想和皇上進諫這賞金的事情，現在國庫緊缺，這賞金皇上可否再考慮一番？”

祁餘擺擺手，又接著說：“葉大人這毒好的徹底，朕卻沒有，加上上次在山洞朕的披風也拿給了你，結果來遭了這等罪。”

眼看他越說越起勁，葉曦臉色有些憋不住了，低聲回道：“皇上，微臣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吧，朕有多辛勞。”祁餘點點頭。

“微臣知道你沒中毒，也知道是皇上讓微臣中的毒。”葉曦擡起頭，又笑了一笑接著道：“不過無妨，為皇上效力是臣的榮幸。”

有風緩緩拂過，吹得兩人發絲飄起，眼神也隨之飄遠。

祁餘緊抿著嘴唇，直勾勾地看著地上的人，終於收回了雙手，淡淡地問她：“你知道了多少？”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葉曦不笑了，她看見祁餘也黑了臉，身上的陰沈氣息似乎馬上就要噴發出來。

也是，自己設下的局被人知道了，誰能不在意呢？更何況這設局的人還是當今的聖上。

葉曦還跪在地上，看著眼前突然蓋下一片陰影，將她堪堪蓋住。

是祁餘站了起來，居高臨下：“葉大人，朕說過太聰明了不好吧，不該知道的被你知道了，這該如何是好？”

直到現在，葉曦才覺得緊張起來，將身子伏到了地上大呼：“微臣謹遵皇上處置，只是在這之前，希望皇上再次斟酌懸賞金的事，國庫難以重負啊！”

作為百盛朝的司會，葉曦還是想盡到自己的職責。

“葉大人此刻還是保住自身吧。來人！”祁餘招了招手，尚春立馬上了跟前來。

尚春低頭等著祁餘的號令，誰知半響了也沒聽見聲響，只能擡起頭探個究竟。

只見祁餘握緊了拳頭，硬著眼神地盯著葉曦，可楞什麽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氣得一拳打到桌上，桌面發出嗡嗡的聲響。

而好巧不巧，這一幕正被剛剛走進禦花園的寧心雅瞧見，她端著一盤包子，神色有些覆雜，悠悠走了過來。

“哎呀皇上這是怎麽了？是誰惹了陛下生氣了？妾身這裏有剛出爐的包子，皇上快嘗嘗解解火吧。”

寧心雅笑容甜蜜，一片苦心，卻發現現場幾人居然沒有一人理睬她，臉色不由得變得難看了，作勢便擺起了娘娘的架子，素手一指葉曦吼道：“看來是葉大人犯了事兒，惹得皇上不快，既是如此，還不趕緊去司法司領罪！”

司法司是現朝才開設的部門，也是處置犯人的地方，其刑罰之殘忍程度令人不敢肖想。

她一聲令下，有侍衛便沖了上來，伸手就要去拉葉曦。

“住手！朕還沒發話，豈由得你來做主！”祁餘揮袖喊道。

寧心雅被祁餘嚇懵，立馬軟了聲音：“可是皇上，葉大人她……”

“她怎樣是朕來決定，貴人沒有資格！”

這還是祁餘第一次對寧心雅發這樣大的脾氣，寧心雅一下子情緒翻湧，差點哭出來，只覺得眼前這人突然陌生起來，他再也不是當初寧府上那個溫潤如玉的祁餘了，如今的他已然成了喜怒無常的君王。

縱使如此，寧心雅還是保住了她作為娘娘的尊嚴，擡起了高傲的頭顱冷聲道：“妾身知道，皇上不就是想讓葉大人進宮嗎？皇上何不敢作敢當，就讓大人進宮與妾身幾個作伴呢？”

葉曦顯然沒有想到寧心雅會說出這番話，立馬瞪大了眼睛高呼道萬萬不可，皇上三思啊！

於是祁餘開始三思，三思後開口：“司會葉曦膽大妄為，隨意進讒言，罪不可恕，關押於暗牢之中，等候處置！”

話語落罷，幾人都驚呆了，葉曦張著嘴巴，似乎不敢相信祁餘真的會關押自己。

寧心雅望著神色冰冷的祁餘，神色覆雜，說到底皇上還是舍不得，沒有將她關進那司法司中，反而是進了之前遺留下來的暗牢之中。

而這暗牢，因為是先帝在位時修建的，有很多之前的犯人未處理，牽扯眾多，所以未經允許，不得探視。

葉曦被帶入了暗牢之中，四四方方的牢房空空蕩蕩，只有一床石床，孤苦又伶仃，那侍衛將葉曦一推，竟是直接將她推到地上，疼得她直叫喚。

“嗚嗚嗚真的好痛，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就該裝傻到底啊，還期待祁餘這個老虎會變兔子，是絕對不可能的，看來這次是真的完蛋了，可憐我的老母親……”

葉曦抽抽地哭，還沒哭出個什麽名堂，突然聽到有聲音響起，嚇得她一撲楞。

“直呼皇帝的名諱，看來你還不知道自己錯了啊！”

“誰？是誰？”葉曦抹了把淚水，耳朵也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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