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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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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中一般別無二致的華陽瀑布,瀑布流水落入深潭,飛濺出來的絲絲水花,帶著透徹涼意觸碰唐安宴如月色一般冷白的面頰上。

唐安宴駐足在深潭前,一時有點恍惚。

若非背上被熊掌所傷的患處隱隱不斷地拉扯著痛覺神經,唐安宴差點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以他的身手,就算受了傷,弄暈三皇子留下看守他的眼線也不算難事,不過等守衛們醒來定會立馬稟告他逃跑一事,所以留給唐安宴的時間不多。

好在華陽瀑布他不是第一次來。

有了夢中的境遇,唐安宴輕車熟路,小心地踩著深潭裏凸起的巖石,一直來到那隱在急促水流瀑布後的石梯前。

唐安宴撐開早有所準備,順手拿來敲暈守衛的油紙傘,片衣不濕,再一次步入曲徑通幽的山洞中。

“咚咚咚——咚咚咚——”

山洞裏依舊是那熟悉的剁菜刀聲,唐安宴放輕腳步,深吸一口氣,做好再一次看到血腥殘忍的屍山怖景,從拐角的黑暗中悄悄探出頭。

石壁山昏黃陰冷的燭光,將背對著他的幾個人的熟悉身影,歪歪斜斜地投射到了石墻上。

“壽王殿下,事到如今,你難道以為自己還能置身事外嗎?”一身黑衣鬥篷,戴著金色蓮花紋面具的鬼面人用嘶啞的嗓音嘲諷道,他單手禁錮這一位衣裙華貴,相貌嬌柔的少婦,手中一把見血封喉的銀刃絲毫不憐香惜玉地在那截如玉無暇的脖頸間劃出一道紅痕。

“憐兒!”

壽王不敢相信鬼面人竟真的動手,睜著怒眼瞪向鬼面:“本王本就無心政權,就算你以憐兒威脅,可我區區一個無權無勢,空有頭銜的閑散王爺,能拿什麽和我那心狠手辣的皇兄爭?”

壽王衣袍下的手緊緊握成拳,在提到他皇兄時,語氣中的恐懼敬畏,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分明,緊接著又聽他憤怒地威脅道:“你別逼人太甚!憐兒要有個三長兩短,本王定將你的陰謀如數告知皇兄,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清楚!”

不想,鬼面卻被壽王色厲內荏的天真模樣逗樂。

“壽王以為,以那位的脾性,若知曉他最信任的皇弟不僅與他的貴妃藕斷絲連,連這次差點傷了他的棕熊也是出自王爺之手,你說......他會怎麽對你?”鬼面人冷冷一笑,繼續道:“我可聽說當年與他爭奪太子之位的大皇子,是因手段不敵他陰毒而落敗。大皇子被關禁閉後,眼睜睜看著他母妃關入冷宮,他本以為只要自己答應放棄爭取那個位置,那個人一定會顧念兄弟手足之情,應他所求,幫他救人......可結果呢?某人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卻用劍毀了他的臉!”

壽王聞言瞳孔一縮,震驚到幾乎失語。

半晌回過神,不敢相信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當年大皇兄因白蓮教妖女被關了禁閉,而他母妃因教導無方被關冷宮,大皇子實在沒有辦法下,偷跑去了皇兄的府邸,跪著磕頭相求,發誓再不與皇兄相爭,皇兄當時怎麽做來著。

對了,當時皇兄笑著扶起被貴妃在冷宮中不堪受辱多次尋死消息急昏了頭的大皇兄,讓他稍安勿躁,嘴上說著他定會鼎力相助,轉身卻抽出當時年歲尚小壽王腰間的佩劍!

皇兄說,唯有這樣,才能證明大皇兄今日來尋他的誠意。

一國之君代表著一國的顏面,沒有哪一國的子民,能容忍他們的君王是個毀了容的醜八怪的!

此事,只有在場的三人知曉,想起鬼面人一直以來對皇兄的恨意,以及對他的事了如指掌,壽王恍然,“皇兄沒有多慮,你......你當真沒死!”

“沒死又如何?有時候我真希望我已經死了!可有些事總該有個了斷,否則我又豈能走的安心?”

唐安宴沒想到自己竟會撞見鬼面人自爆身份的一幕,正奇怪為何本該在燕京的壽王會在此地,便見壽王連連後退,一臉警惕地質問:“你千方百計靠近我,利用憐兒讓我替你辦事,如今又捉了憐兒誘我來禹陽,不僅僅是想拉太子下馬這麽簡單吧。”

壽王打量著曾經的手足:“你,你究竟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鬼面人深深地看了壽王一眼,緊接著口中吟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我想做什麽,你難道不清楚?心知肚明的事,何須多此一舉,非要讓我講個明白?”

壽王背對著唐安宴,因而唐安宴無法看清他的神態,在鬼面人笑聲停下後,霎時間山洞中只餘下一陣有規律的咚咚聲。

伴著這宛若敲擊在人神經身上的聲響,劍拔弩張的兩人陷入了沈默膠著之狀。

半晌,壽王垂著眸子終於擡起,對上鬼面人露在面具外那雙滿是不甘的雙眼開了口:“我知你想報仇,可如今他已坐上了那個位置,想要殺他談何容易?我自個兒也清楚很,我哪是做皇帝的料,你是見我無心權謀,轉而想讓我支持三皇子登基,我雖為壽王,依附的卻是皇兄的寵愛,手頭無半點兵權,而壽王府區區百位家奴又如何和千萬禁衛軍相比?你真的找錯人了!找我,還不如找皇兄最寵的唐德有用。”

“更何況,堂堂大祁的一國之君倘若死於非命,屆時朝堂震蕩,人心惶惶,內亂會引發多大的內憂外患,曾身為大皇子的你,無須我來提醒吧!聽我一句勸,大皇兄,收手吧,你放了憐兒,我保證今日之事爛在肚中,權當你已經死了可好?”

“當我死了?”

鬼面冷哼,是他不想讓步妥協嗎?可當年他的妥協換來的是什麽?母妃慘死,自個兒的容貌和人生一並也被毀了。

鬼面壓根不吃壽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套,“當年的大皇子本就已經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位倚靠仇恨和不甘茍延殘活於世的魔鬼罷了,還有,你當我不想拉攏唐德?唐尚書若是好拉攏之人,我也不必幾次三番挑撥唐安宴和齊天佑之間的關系。殺母之仇,奪愛之恨,毀容之痛,我的恨,可不是送他去死能輕易化解的!”

“你今日讓我將皇兄騙來,不是想殺他?”壽王十分不解鬼面的意圖,“那你讓我將你的人安插在皇家護衛中,還要他們獵殺完發狂的棕熊後,以棕熊相同的死相一同自縊,以此讓司天監那群只會危言聳聽的老古董們施壓,迫使皇兄連夜給山神賠罪,究竟想做什麽?”

鬼面人看著怎麽也想不明白的壽王搖了搖頭,並不回話。

而山洞中一直回響著的咚咚聲,不知何時停下了,就在這時,自鬼面人身後,燭光照不到的地方,又走出兩人。

象征著尊貴的明黃龍袍,瞬間躍入幾人眼簾。

“皇兄?!”壽王震驚地捂住了嘴,眼前之人是他皇兄不錯,可素日淩厲的眼眸此刻卻黯淡無光,好像一具丟了魂的傀儡,隨著他背後那位身材嬌小姑娘的擡手一指,慢慢朝他走去。

“消息有誤,我讓人將他裏外都搜了個遍,依舊沒找到。”

唐安宴聞聲一顫,雖然無法看清說話姑娘的容貌,可當那如可在骨子裏那般熟悉的音色響起,叫他還是忍不住為之震動。

鐘靈?!

聲音是唐安宴自從熟悉的聲音,可話語間那股子不應屬於鐘靈的不懷好意與赤/裸/裸的惡意,又無法讓唐安宴確定那是否就是鐘靈。

在沒弄清楚鬼面人究竟想做什麽之前,貿然現身不是明智之選,按捺下心頭的迷惑,唐安宴靜下心來後,依舊選擇靜觀其變。

“沒找到?怎麽可能,以他謹慎小心的為人,不可能冒這個風險,不將你的肋骨帶在身上!”

破開梁凝心詛咒的最快法子便是將她的屍首分成多份埋藏在國子監各個方位,以此來分解強大的詛咒之力,還必須將離心臟最近的兩根肋骨長年累月帶在身上,以帝王之氣威懾鎮壓。

是絕不可離身的。

“或許藏在了更隱秘的地方?可身子就這麽點地,他能藏在哪?”

鬼面垂眸思索了一會,“找肋骨一事暫且放一放,你尚未恢覆,不是說最多讓他保持現在的傀儡模樣一炷香時間?如今只餘半柱香,時間緊迫,按計劃我們必須動手了。”鬼面人說完將一直抵在憐妃脖間的匕首往邊上又劃了一劃,眼見本就被嚇得無法言語的憐妃即將要暈過去,壽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究竟要我做什麽!只要不是讓我殺皇兄,只要你肯放了憐兒,我什麽都答應你!”見心愛的女子就要折在歹人手中,壽王急得雙眸通紅,滿頭大汗。

“用不著你殺人,我只要你在天亮之前,將隨行而來的文武百官以及皇親貴胄帶到華陽瀑布前頭來,其它的你都不用管。”

“此處是禁地,唯有天子能進,我如何讓文武百官都踏入這禁地?”

“壽王並非天子,此刻不也進了這禁地?你好歹也是個王爺,這種事你自己想法子,如若天亮之前文武百官不到,那可就要惜了憐妃娘娘這紅顏,難逃薄命的下場!”

鬼面威脅下,眼見壽王咬牙應了就要離開山洞,唐安宴正準備找地躲躲,畢竟自己站在瀑布入口,總不能光明正大地站著叫人發現,然而倉促之下沒註意腳下兩粒石子,腳尖一動,其中一顆筆直朝鬼面人方向滾去。

石子旋轉跳躍在巖石地上,宛若在刀尖起舞。

伴著鬼面人一聲怒斥:“誰!誰在那!”唐安宴一陣懊惱,他還不想現身的,可鬼面人武藝高強,更甚於他,逃是逃不過的,唯一的法子唯有......

“是我。”

唐安宴主動現了身,一把還沾著憐妃的鮮血的冷匕首,明晃晃地對著唐安宴帶著笑意的鳳眼,他仍鎮定自若,淺笑吟吟道:“殿下,是我。”

“是你?”鬼面人目露狐疑,“你怎麽會在這?”

“唐德的兒子來這幹什麽?”壽王一見唐安宴,回想方才自己承認棕熊發狂出自他之手的言論,頓時緊張萬分。

唐安宴為救皇兄受了重傷,因此頗受皇兄青睞,唐德又是皇兄的寵臣,此事若讓唐安宴透漏給皇兄知道,他這條小命可難保。

鬼面人卻攔住壽王上前質問的腳步,而他那雙似乎能洞穿人心的探究眼神遲遲沒從唐安宴身上離開,嘴上不斷催促著壽王離開,“別忘了王爺有更要緊的事要做,這裏交給我。”

想到天亮前要將文武百官都引來這瀑布前,掃了眼昏迷在那嬌小女子懷中的心愛之人以及丟了魂一般的皇兄,壽王一甩袖,離開了山洞。

唐安宴頗嫌棄地推開眼前散著血腥氣味的匕首,“對自己人動刀子,可不禮貌。”

“自己人?”鬼面人幾乎以為自己聽錯,手腕一轉,被推開的匕首又對準了唐安宴。

誰和他是自己人。

“唐大少爺不是千方百計想要擺脫我麽,怎麽這會又成自己人了,自己人又何須偷偷摸摸地聽墻角,大少爺還是別在我面前耍花樣,不如老實說說為何應躺在病床上的大功臣,此刻會出現禁地?”

對於唐安宴舍身相救皇帝,鬼面人是極度不滿,甚至後悔自己當初沒殺了這紈絝,好給自己省點麻煩。

如若唐安宴當時沒有救皇帝,棕熊一掌下去,皇帝那老身子骨哪能跟年輕人相提並論,雖知禦醫眾多,這樣殺不了他,但起碼方便他們之後的挾天子以令諸侯。

如今皇帝沒事,他只好以憐妃要挾壽王,讓不學無術,喜愛天文的壽王借欽天監之手,告知皇帝禁地有異象,將他騙到山洞中,再讓心兒施法控制其行動。

可心兒附身時間不長,尚未和這新身體完全融合,鬼力又未恢覆,這會施加的傀儡術不足以長時間控制人。

那麽只好動用另一個辦法:讓欽天監那句“山神怒,血滿地,天下亡”的危言聳聽,變成現實。

計劃進行了一半,只需在天亮時,讓文武百官看到皇帝屠殺生靈,血染華陽瀑布,繼而周到植株枯萎,瀑布幹涸。

皇帝得罪神明,預言成真,天下將失,愚昧古板的文武百官必會請皇帝退位讓賢。

太子剛被關禁閉,三皇子上位將是必然。

而就在這緊要的關頭,皇帝的救命恩人唐安宴突然出現,擔心計劃再次失敗,鬼面人自然警惕萬分。

高聲質問下,卻見唐安宴一臉委屈,皺著眉叫冤:“殿下可真誤會我了,小爺來這,不為其他,只為了幫你。”

“幫我?”鬼面人哪會信唐安宴瞎說,嗤笑一聲嘲諷道:“只怕幫我是假,想要再次立功是真吧,怎麽,狗皇帝賜的空白聖旨滿足不了你,還想再救一次,如此貪得無厭,就不怕沒命享!”

眼前的匕首一寸寸地往唐安宴面頰逼近,他卻不退半步,他知道一旦自己露怯,鬼面這帶著試探意味的匕首立馬會化作奪命刀,直割人咽喉,此時此刻他身上受了傷,逃跑是癡人說夢,於是唐安宴依舊頂著張嬉皮笑臉,如往常一樣不正經堅持道:“塵凡澗裏小爺便答應過你,會幫你找人,小爺來這是為了履行諾言,人我已經找到了。”

鬼面人沒想到他撤走了監督唐安宴的人,唐安宴仍記得要幫他找梁凝心,可惜他要找之人已經在他身邊,如此謊言,不攻自破,面對心眼子多難以防範的紈絝,鬼面人轉而問道:“唐少爺可知,我為何不問你是怎麽知曉華陽瀑布的?”

“為何?”

“因為無論你是怎麽知道的,等過了今夜,都不重要了。”鬼面人冷靜的平述,卻聽得唐安宴心驚肉跳。

什麽叫過了今夜就都不重要了?

細想方才鬼面人要壽王在將文武百官帶到華陽瀑布前,著重強調了天亮前,加之聯想夢中皇帝舉刀殺害山間生靈的血腥場面,鬼面若是想讓百官撞見皇帝如此殘忍之舉,首先要做的,便是將瀑布後藏有山洞,公諸於世。

既打算公諸於世,那麽他如何知道這山洞的,確實也就不重要了。

看著鬼面人殺意大盛,如九尺寒潭一般冰冷的眼眸,唐安宴無比地清楚,鬼面人是真的打算在這殺了他。

好在,他早留了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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