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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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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尚書公子?唐安宴,醒醒吧,沒有你爹,你連個東西都不是!”

丁頃白雙手抱臂,眼底的輕蔑配著尖銳的諷刺話語,引得身後一群狗腿子嗤笑連連,連聲附和。

“都降為民生了,還當自己是唐家霸王呢,對我們丁爺的屈尊問候也敢無視,簡直是給臉不要臉!”

“臉?他唐安宴何時要過這玩意,他要是有骨氣要點臉,在他爹那蠢貨放著好好的尚書不當,殉情自盡的時候就該一同下去盡孝心。”

“喲喲喲,大夥瞧我們唐少爺,拿這麽兇狠的眼神瞪我,搞得人家好怕怕哦。”

“怕啥,怕他跟以前一樣跳起來打你?如今,他敢麽他?”

“......”

鐘靈本是去追唐安宴和範松,可出了那荒院門,眼前之景瞬間變幻轉移,天不但亮了,人也到了國子監的三元亭。

接二連三的詫異之景,讓來不及消化的鐘靈呆若木雞,還未感嘆完這女鬼的了得,轉而便見唐安宴狼狽地被四五個體壯監生按在地上,刺耳的譏諷嘲笑叫鐘靈緊了緊眉頭,從七嘴八舌的閑言碎語中,鐘靈大概摸出點頭緒。

幻境裏的這個唐安宴,因唐德逝世,朝中無人,失去了官生的身份,卻被一道自我感動的聖旨困在國子監,以往唐安宴的高傲霸道性子在國子監裏得罪過不少人,好不容易有落井下石打擊報覆的機會,加上丁頃白都帶頭放言說不會讓他好過,國子監裏時不時就會出現這樣以多欺少的場景。

以唐安宴的身手,單挑他們絕不是他的對手,但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丁頃白一行人是故意來找茬的,哪會沒有準備?死死按住唐安宴那四大監生,原本皆是唐德旗下將領之子,以往和唐安宴稱兄道弟,那叫一個馬首是瞻、聽話順從,唐德一死,一個個轉頭回踩,撇清關系的速度比誰都快。

不由地叫人想長嘆:世風日下,人心難測。

鐘靈看著唐安宴被人如此欺辱,就算知道是幻境,也按捺不住想上前阻攔,“住手”兩字剛提上喉嚨口,卻聽這二字搶先被人喊了去。

搶先呵止之人,是虞月卿。

幻境裏的虞月卿倒沒什麽不同,依舊是粉面桃花,拂柳身姿,擋在唐安宴身前渾身帶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堅韌正直勁,丁頃白看到虞月卿,方才譏諷唐安宴帶來的好心情淡了淡,臉上盡是不耐:“怎麽又是你?”

他對這個新來的監生無半點好感,幾次三番不是在他逗弄範松,就是在他消遣唐安宴的時候,跳出來裝好人,若非最近他家和虞家走得近,他哪會忍讓他如斯?

想起他爹的叮囑,丁頃白噴出口粗氣壓下心頭的煩躁,隨口放了幾句不痛不癢的狠話後便帶著狗腿子們走了。

“你沒事吧。”虞月卿滿是關切的目光讓唐安宴微滯,隨後移開眼避開她想要扶他起身的手,起身象征性地拂了下身上的塵灰,面無表情地開口感謝道:“多謝。”

擡腳欲走,忽的想起什麽,又聽他提醒道:“以後少多管閑事。”冷漠的語氣說著拒絕的話,可虞月卿和鐘靈皆聽出了他話外的擔憂之意。

丁頃白睚眥之怨必報的本性,不和虞月卿計較定然是有所顧忌,但事不過三,他絕容不下旁人幾次三番與他作對,再有下次他定不會再放過虞月卿。

唐安宴說完後,對虞月卿的呼喚以及要給他上藥的提議固若罔聞,轉過身,在看到三元亭外站著的鐘靈時,他明顯一楞,嘴角抿了抿,走上前盯著她的眼睛又一次說道:“別告訴我二爺爺。”

這是幻境裏的唐安宴和她說的第二句話,意思和第一句並無二致,唐徐生年事已高,唐安宴若在國子監受此侮辱被他知曉,會惹老人家多少憂心鐘靈豈會不知,畢竟唐家不比以往,眼看唐安宴就要離去,鐘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方才她因失神,沒來得及阻止丁王八,看著唐安宴裂開滲著血珠的嘴角,顴骨上駭人的青紫,鐘靈周身氣壓低了又低,“要我不說也可以,讓我幫你上藥。”

見鐘靈這般強硬,梗著脖子大有一種唐安宴拒絕就要跑去告狀的無理,唐安宴覺得好笑,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對上那雙如清泉澄澈的倔強杏目,想起這段時日每回受傷都是鐘靈給的藥,嘴唇動了動,終是沒開口拒絕。

鐘靈清楚的知道這是幻境,她不該和幻境裏的假人有過多牽扯,可她有個疑惑是一定要搞明白的,方才也正是想起這一點,她才楞了那麽久的神。

“唐叔......”鐘靈剛開了頭就想起幻境中的唐德早已去世,自己從未見過的人,自然也不好套近乎稱叔,轉而改口道:“你爹是哪一日去世的?”

鐘靈話脫口後便有些後悔,她應當再委婉些的,明顯地感到在提到唐德時候,唐安宴眼神中的戒備與敵意,再細看卻又沒了,只剩死水一般傷感的沈寂,自知此問引人傷心事,她忙補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

“三月初十。”

唐安宴冷不丁開口回答,打斷鐘靈焦急的解釋,鐘靈沒想到唐安宴都不質問一下就回答了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傻傻楞住,呆楞的表情不知哪裏取悅了唐安宴,唐安宴勾了勾嘴角,又回了一遍:“三月初十,我娘頭七那日。”

他爹什麽都沒說地消失了,下人尋了唐德許久,最終在他娘的棺木中找到唐德漸涼的屍首,難怪唐德和棺材鋪指定要金絲楠木的雙人棺,許是早就存了要共赴黃泉的心。

他不知道鐘靈為何要問這個,但看她手忙腳亂地慌張解釋,那雙澄澈見底的杏眸,對他毫無防備,一眼便能看清她在想些什麽,確實只是單純地問問,她也太好懂了。

正如她此刻揪著眉心,心不在焉地給他上藥,明顯在苦惱什麽,按在傷口上的手指冰涼,春日裏還跟冰塊似得,凍的唐安宴一激靈,他忍不住拿過鐘靈手中的白瓷瓶,婉拒道:“還是我自己來吧。”

手中驀地一空,鐘靈回神,詫異地看了唐安宴好幾眼,突如其來赤/裸寫著‘你居然要自己上藥’見鬼一般的震驚眼神搞得唐安宴莫名其妙,聰慧如他,他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我...不能自己上藥?”

鐘靈點了下頭,隨後想起這不是那個唐安宴,又飛快地搖頭。

幻境中的唐安宴和現實的唐安宴天差地別,不囂張跋扈一口一個小爺也就算了,在她沒專心給他上藥,弄疼了他也不計較,若換成現實那個,定是哼哼唧唧指責她下手重,對不起他俊美無儔的俊臉,不撒潑耍無賴訛她幾根糖葫蘆,鐘靈都要懷疑今日的太陽打哪邊升。

鐘靈暗自長嘆,若唐德還在,唐安宴定不會沈穩內斂如斯。

唐安宴感受到鐘靈的眼神,專註地看著他,毫無雜念,澄澈清明,他喜歡這樣的眼神,已經多久沒有人不拿那種鄙夷不屑、幸災樂禍的眼神看他了,但敏感的他仍舊能察覺到鐘靈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另一個許是和他長得相像,卻不是他這般性子的人。

或許還是個不能自己上藥的......殘疾人?

唐安宴自覺在鐘靈這十八號舍待太久,自己動手上完藥後便出聲告辭,也不問方才鐘靈為何要問他爹何時離世,似不在意,而鐘靈需要自己理一理思緒,便點了頭送他出門。

鐘靈昨夜下定決心要留在幻境,是因為她突然想到這是梁凝心設下的夢魘幻境,所謂夢魘幻境,即是用人記憶深處最擔憂、最害怕的東西,來織一場如夢似幻的景象。

景象大多根據記憶念想所造,如此才能達到最真實,能迷惑人眼的效果,簡單來說,夢魘幻境中的人、物皆應該是依據鐘靈的記憶或是想象所造。

她本以為這會是一場她來不及替唐安宴捉鬼,害唐安宴和她黃泉一路走,兩人奈河橋上抱頭痛哭,相約來世一起做長壽龜來彌補此生短命遺憾的幻境——這確確實實是在鐘靈知曉自己所剩無多的時日後,日思夜想,最擔驚受怕的事。

然而幻境並非如此,甚至與鐘靈的記憶相悖。

就說唐安宴在國子監受欺辱,這事鐘靈壓根想都不敢想,那樣囂張跋扈的唐安宴,哪會被人欺負?他不去欺負別人就算好的了,這樣的無稽之談,居然在依據自己記憶念想所造的夢魘幻境中看到,鐘靈因而起了疑。

夢魘幻境不會自己造劇情,一切皆由記憶念想所起,而唐安宴國子監受欺這樣荒謬的事,在唐德殉情離世這一前提條件下,居然還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鐘靈問唐安宴唐德離世的日子,不因別的,只因唐德殉情,其實在現實中也曾發生過。

只不過那時正巧趕上唐徐生頭一回帶著她回唐府,身為唐徐生的唯一弟子,唐德夫人去世,身為晚輩她理應拜上一拜,卻不想跪著拜了拜後,起身時居然聽到了女子哭泣。

當時鐘靈未開陰陽眼,許是雙魚白玉對鬼魂的感應,加之頭七這樣的時機,才叫她聽出哭聲來自棺木之中。

柔和的慟哭一直在反覆勸說,鐘靈仔仔細細聽完,她年紀雖小,卻伶牙俐齒很機靈,幹瘦的小手安慰地拍了拍面如死灰唐德的背,將女子說的話完整地覆述了一遍,具體說的什麽鐘靈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唐德通紅眼眶中難以置信的震驚與幡然醒悟的羞愧,還有唐徐生高聲質問唐德是否真有殉情念頭時候的暴怒。

“糊塗,糊塗啊你!”唐徐生震耳欲聾的高罵,將以為自己做了錯事,擔心會被拋棄的鐘靈嚇得不輕。

為此鐘靈清楚的記得那天的日子,唐安宴他娘的頭七,三月初十。

時間與幻境對上了,對於為何劇情發展詭異,鐘靈只有兩個猜測,如若不是梁凝心的鬼力已達到登峰造極,能隨心捏造夢魘的程度,就是這段記憶真實地發生過,埋存在了她腦海最深處中,這才被幻境呈現。

可若梁凝心有那等鬼力,也不用借助原隨風的斷笛之力脫離虞月卿的身體,答案顯然傾向於後者,那便更匪夷所思了。

倘若幻境中的事真實發生過,像唐安宴他娘頭七這同一樣時間點上的矛盾劇情根本說不通!

就好像......就好像重新又來了一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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