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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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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驕陽,熱情似火,肆意撩撥著大地。

一行壓著三個笨重大箱子的車隊,頂著熱浪緩慢地行走在官道上。

車隊尾端,負責壓箱的布衣壯漢,一個個臉曬得通紅,渾身被汗水浸濕卻依然硬挺著身子,步伐整齊劃一,井然有序。

顯然都是受過訓練、喬裝打扮的士兵。

時不時吹面而來的風,並沒帶來些許涼意,反倒是攜卷起了陣陣讓人無處可躲的熱浪,迎頭帶來窒息。

士兵們略有些羨慕的目光落在打頭那輛,處處彰顯著不凡與華貴的馬車上。

唯有它,好似不受這熱浪的侵襲,依舊清清爽爽,還時不時透出幾縷冷氣。

唐安宴就愜意地坐在這輛涼爽寬敞的馬車裏。

他永遠一副沒骨頭的慵懶模樣,歪斜地倚靠在軟塌之上。

此刻正仰著下巴頤指氣使地指揮著一身小廝打扮的鐘靈,拿著蒲扇,不斷扇著不知小武從哪弄來的冰塊。

絲絲涼爽的冷氣撲面,舀塊西域進貢的寒瓜,送進嘴裏,滿口甘甜多汁,他一本滿足地瞇起了眼,喟嘆道:“快活啊。”

齊天佑聞聲看他,見唐安宴一臉的享受,身前的小矮桌上,還擺滿了剛做好的,各種清涼解暑的點心。

忍不住搖頭感嘆。

不愧是禹陽鼎鼎有名的紈絝,出門辦正事,不搞點派頭,好似會辱沒他的名聲似的。

此行北上,他們是受祭酒所托,要送一批文淵樓珍藏的古籍去燕京的國子監,搞什麽文學比試。

大祁有兩座國子監,一座在陪都禹陽,一座在京都燕京,為了區分,也稱南雍和北雍。

祭酒可謂煞費苦心,本想著讓此次大考前三名監生來辦這事,順道可以結識結識北雍的青年才俊,與日後前途或有助益。

本是件大好事,卻因為趕上季節炎熱,路途又遠,變成了一份苦差事。

向來怕麻煩的唐安宴,一聽可以不用在國子監坐堂,還月餘不用上課,便自告奮勇,說要替第三名的監生去承受這份苦差。

第三名的監生,是位民生,在唐安宴的威逼利誘下,抱著幾根金燦燦晃眼的金條,滿口答應。

國子監安排的車隊,只有兩輛馬車,一輛坐人,一輛運貨。

如此寒磣,當即遭到了唐大少爺的一陣鄙視,大少爺出行少不了排面,也虧得小武效率高,一陣雷厲風行,才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備下現在這五輛要啥有啥、華貴非常的車隊。

由於大少爺要求高,所以小武僅安排好了三輛,一輛給廚娘搗鼓廚藝,一輛運載各種瓜果食材,還有一輛用來......沐浴更衣。

怎一個精致講究了得?

如此聲勢浩大,車隊瞬間變得紮眼醒目。

這般招搖,齊天佑免不了有些擔憂,可別因此多生了事端。

對比齊天佑的憂慮,範松要顯得淡定的多。

由於這段時日裏,他見慣了唐安宴的奢侈無度,雖是頭一回坐這樣奢華的馬車,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安然地靠在車廂上,翻看手中書,打發時間。

鐘靈愁眉苦臉,一下又一下地給唐安宴扇著風,忍著發酸的胳膊問道:“懲罰結束了嗎?”

她實在是悔不當初,仗著練了幾日骰子,自覺小有所成,不知天高地厚,拿著赤玉玲瓏骰子,就去找唐安宴單挑。

才輸成了現在這副慘樣。

唐安宴斜眼睨她可憐模樣,剛想點頭答應,就聽齊天佑替她抱不平打斷道:“鐘靈一個弱女子,你這般欺負她,有失君子風度。”

鐘靈一聽這話,暗道一聲糟糕。

唐安宴吃軟不吃硬的狗脾氣,這樣一激只怕受苦的還是她,忙出聲辯駁:“我就喜歡他欺負我!”

說完還信誓旦旦朝大少爺點了點頭,忠心耿耿,求生欲可謂極強。

齊天佑聞言一楞,驚疑不定地看鐘靈朝著唐安宴一臉狗腿的笑,開始覺得存在腦海中的美好回憶,有些幻滅。

唐安宴差點炸起來的毛,被鐘靈一句話順得瞬間平坦,滿意地笑著點頭,示意她停手。

鐘靈如獲大赦,欣喜地扔下手中的蒲扇,大咧咧往塌上一坐,端著桌上的綠豆湯,杏眼含笑,大口地喝了起來。

盛夏解暑還加了碎冰的綠豆湯,可饞死她了!

唐安宴頭腦發熱攬下大夏天上京送書這樣的苦差事,答應了會幫他捉鬼的鐘靈,自然也得跟著去。

也不知禹陽的鬼都跑哪去了,兩月來,司南毫無動靜,鬼影都沒看見半只。

眼見唐安宴手腕上的紅繩上的第四顆紅珠,已經開始呈現半百半紅狀,粗略估算還有一月有餘的生命可以揮霍。

月餘的時間,對唐安宴來說,寶貴的很,半點耽誤不起。

唐安宴認定了鬼會上門找他,是半點也不著急,反倒是鐘靈沈不住氣。

蟬鳴一路不消停,帶著催眠的音律,車廂裏沒一會都陷進了夢境。

直到廚娘來詢問唐安宴,晚膳想吃什麽,眾人才夢醒。

朝馬車外一看,已是晚霞萬道,進入密林,終於脫離了悶熱的空氣,得以喘息。

因唐大少爺吩咐,要燒熱水沐浴。

一行人停了下來,準備在林中過夜。

禁衛軍的兄弟們手腳利索,撿柴生火,提水架鍋。

唐安宴四人百無聊賴地坐在樹底下,看著眾人忙碌。

鐘靈看著躍動的柴火,手藝癢,想著唐安宴還未曾見過她這一手,存了讓挑剔的官家大少爺沾染些民間煙火的心思,有些躍躍欲試。

神神秘秘問廚娘要了一些魚,塗上她隨身帶著的用香料特制的調料,放火上一烤,勾人饞蟲的香味霎時間在林間四溢。

飄香千裏。

拿了一部分犒勞禁衛軍的兄弟,剩下的留給他們自己吃。

齊天佑看鐘靈嫻熟的手法覺得稀奇,“這樣香的烤魚,我還是頭一回見,不過又是開膛破肚、又往魚身上刺這麽多道劃痕,是不是太過殘忍、不人道了些?”

唐安宴聞言白了他一眼,老古板可真是沒救了,對條魚也能講仁義道德,以往同桌吃飯,雞肉豬肉也沒見他少吃,那宰殺手段可比這殘忍的多了去了,怎麽不見他心疼雞和豬?

“讓你活在這樣血腥殺戮殘忍的人間,可真是為難你了。”大少爺忍不住揶揄。

鐘靈輕笑,她大約能猜到齊天佑感慨的由來,唐安宴猜到齊天佑皇子身份這事也沒瞞她,估摸是這養尊處優的六皇子,從未入過庖廚,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日常的吃食會經過怎樣‘殘忍’手段烹調後才會端上桌。

更何況她將這魚從腹部一側,由頭至尾一分為二卻不切斷,為了入味又在魚背上劃了個魚網形狀,再將其串在松枝上烤。

刀法略粗暴......是有那麽些殘忍。

“雖然被我殘忍成了這副醜樣,可味道是極好的!不信你們嘗嘗!”鐘靈忙遞上剛烤好的魚肉,一臉期盼地看著大夥。

範松見兩位大少爺蹙著眉,有些猶疑,他率先接過金黃裏夾雜著焦黑,賣相確實不怎麽好看的烤魚。

範松以前和妹妹下河抓魚打牙祭的時候,也沒少烤魚,鐘靈烤的可比他的焦炭魚好不知多少,更何況這魚確實香氣撲鼻,聞了聞沒有腥氣的魚香,咬下一塊魚肉,真情實意地誇讚:“好手藝!”

齊天佑見範松吃得狼吞虎咽,忍不住好奇這魚究竟是何味道,想著總不能讓魚兒白白殘忍的死去,也接過鐘靈手中的魚肉,小口嘗試了起來。

只有唐安宴,看著在火堆上不斷翻滾著的烤魚,目露嫌棄,“這黑乎乎的玩意,能吃?”

唐大少爺對吃的一向挑剔的很,所以每每出遠門,都會帶上唐家的廚娘,就怕吃不慣外頭的東西,會將自己精貴的肚子餓著。

鐘靈這一手還是在燕京那三年裏,跟山腳下一獵戶家的小娘子學的,雖然這魚烤出來樣子是醜了些,可那味道卻是實打實的美。

她生怕唐安宴不相信,拿起其中剛烤好的一條,撕下一片肥美魚肉,吹了吹熱氣,塞進自己嘴裏。

光看她神情,還以為吃的是什麽山珍海味。

“真的很好吃,不信你嘗嘗。”

鐘靈見唐安宴有動容之色,趕忙撕下一塊餵到他嘴邊。

唐安宴鼻子動了動,香是香,可這魚徒有香氣,沒有色相,實在想象不出,這樣的醜東西嘗起來能有什麽好味道。

他猶豫著要不要張嘴。

鐘靈杏眸映著火光,跳動的火星閃著狡黠的笑意,故意道:“你不吃,我拿去給天佑兄吃啦,我看他對我的手藝滿意的很。”

唐安宴瞥了眼方才還心疼魚的齊天佑,這會吃的都沒空說話,雲淡風輕的臉上,微微揚起的眉尾,整一個真香現場......可真有出息。

鐘靈說著就要將手中的魚往齊天佑那遞,果不其然,唐安宴立刻就不樂意了。

給他烤的魚,就是他的東西,他的東西,就算他不要,也不能給別人!

唐安宴火速抓住鐘靈的手腕,視死如歸地盯著魚。

烤魚大翻的白眼,像在嘲諷他的膽小,他越看越氣,差點跟死魚眼發起了脾氣,轉頭想起這魚是鐘靈親手為他烤的,再嫌棄也不能扔。

索性眼不見為凈。

閉上眼,抓著鐘靈的手,將魚肉餵進嘴裏......

竟是外焦裏嫩,鹹香滿口。

唐安宴驚訝地睜開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那黑醜的烤魚。

這醜魚......居然,不能貌相!

坐在對面目睹這一幕的齊天佑,突然覺得手中的魚不香了,幽怨地看向鐘靈,就連剛送進嘴裏的魚肉,也帶了點苦澀的味道。

怎麽聽起來他在鐘靈嘴裏,只是個哄唐安宴吃飯的工具?

範松事不關己,眼珠子一會看看突然心情失落的齊天佑,一會看看若無旁人親密餵魚肉的青梅竹馬。

吃他們的魚看他們的戲,神色輕松隨意。

“我沒騙你吧。”

鐘靈笑吟吟地將手中的魚連著棍子往唐安宴面前一遞,想讓他拿著吃。

唐安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烤魚外頭被火熏地有些黑的魚皮,他不想弄臟手,張大嘴,理直氣壯道:“你餵我。”

鐘靈熟知唐安宴的愛幹凈的脾性,見唐大少爺張嘴等投餵,又不願自己精心烤的魚遭人嫌棄,貼心地挑了刺,吹散燙人的熱氣,才送進他嘴裏。

看著唐安宴一臉滿意地瞇起眼,她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足足給餵了三條魚,唐安宴終於揉著肚子表示足矣,大搖大擺地往馬車走去,看似準備沐浴。

鐘靈這會才得空,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

齊天佑遞來一條烤魚,鐘靈道了謝接下,在他身旁坐下,顧不上燙,大口吃了起來。

齊天佑看鐘靈餓死鬼投胎的模樣,想起方才的一幕,感嘆道:“安宴兄這般驕縱的脾氣,倒是難為你了。”

鐘靈彎眼一笑,點頭讚同道:“大少爺脾氣。”

難為談不上,她早就習慣了。

見齊天佑目露心疼,她深以為他誤會了唐安宴什麽,忍不住替唐安宴說兩句。

“你別看他有時候行為任性,幼稚還不講理,其實他對我是很好的,只不過為人幼稚,小孩子心性,又不喜表達而已。”

齊天佑搖頭輕笑,眸中藏著微不可察的苦澀,他還什麽都沒說,她倒是先維護上了。

他也了解過鐘靈的身世,知道她是被唐家收養,自小和唐安宴一起長大,兩人多年的情意自是深厚。

先前去教坊司之時,也能看出唐安宴對她非比尋常的關心,只不過他想知道......

“你待他這般好,是為了報答唐家,還是因為......你喜歡他?”

鐘靈被問得一楞,齊天佑看她呆滯的模樣,瞬間反應過來自己的唐突,不知怎的,今日見他們兩這般親密無間,心裏忽然帶了點酸意,一時不察沒克制住自己。

“對不起,我失言了。”

鐘靈回過神,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

垂眸啃了兩口魚後,只聽她有些忐忑地靠近,小聲問道:“有這麽明顯嗎?”

齊天佑身子一僵,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拳頭,又松開。

剎那間只覺心裏一陣鈍痛,好似空了一塊。

此言的含義,不用多說他也明了,原來鐘靈自己知道,她喜歡唐安宴。

世上最難掩飾的兩件東西,喜歡和噴嚏。

擁有鐘靈這般清明靈動的眼睛,更是藏不住裏面繾綣的情意。

齊天佑正是因為鐘靈那雙澄澈不含一絲雜念的眼睛喜歡上她,卻也是在這樣的眼睛裏,看出她對唐安宴的縱容寵溺。

明顯嗎?

再明顯不過了。

他可不信唐安宴那麽精明的腦子會看不出來,除非......

流連花海多年的紈絝,是個沒開竅的二楞子。

忽而想起唐安宴空有風流的名號,卻義正言辭拒絕了虞月卿。

流言最盛時,也是因為他時常出入塵凡澗找輕煙,而輕煙是閹人......

這居然不是全然沒有可能性!

齊天佑驚覺自己好似發現了什麽天機。

鐘靈被戳穿少女心思,沒有感到窘迫,甚至還有點慶幸。

終於有人可以聽她傾訴了。

這人還是說一不二,堂堂正正的齊天佑。

她頗感欣喜。

將齊天佑當做了知心大哥,緊蹙起柳眉,一臉為難,糾結道:“可我怎麽可以喜歡上自己的兄弟?”

若叫唐安宴知道,做不成兄弟,她死了就不能做唐家的鬼了!

絕對不行!

鐘靈覺得有必要先和齊天佑約定,凝重地斂著眉,對上齊天佑‘你明明是女子,說什麽無稽之談的兄弟?’困惑眼神。

“你要先答應我,此事替我保密。”

唐安宴站在第三輛準備用來沐浴的馬車上,遠遠地喚鐘靈。

鐘靈將手中吃剩的魚骨往火堆裏一扔,起身應了句“來了”,又不放心地對齊天佑叮囑道:“記得保密啊!”

齊天佑僵硬點頭,不是滋味地看著鐘靈離去。

他身為皇家人,本就不該有兒女情,先前母妃回信,他想娶虞月卿對她負責一事,被嚴詞否決,還被耳提面命敲打了一番。

擔心母妃對虞家下手,他不敢妄動。

他受制於身份,對鐘靈不敢再抱有什麽非分之想,卻也希望自己一見傾心的女子能有個好歸宿。

良人兩字和唐安宴這樣的紈絝實在不搭,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兩之間容不進第三人。

不如君子一點,放手成全?

夏夜裏林間的風還能帶來涼意,不知從哪裹挾了些酸甜的果子澀味。

範松站著斜靠在樹上,像個局外人,看著笑鬧不停的唐安宴鐘靈間的湧動暧昧。

再看清風霽月齊天佑獨自對月,黯然傷神。

範松驚奇地嘆了句:世間情愛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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