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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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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土地廟。

唐安宴倚坐在樹杈上,看著鐘靈陪著唐豆跪在豆芽兒的墳前燒紙錢,往嘴裏灌了一口酒。

甘醇的美酒,帶了點苦澀。

他將陶仁言打了個半死,找到他口中埋豆芽兒的地方,挖出屍首,好生下了葬。

若不是齊天佑帶著祭酒及時趕到,陶仁言這條狗命必定就斷送在他手裏。

趙任凡被唐安宴這瘋狂的舉動嚇壞了,不肯去刑部,哭著求著齊天佑抓他去大理寺。

範松中毒一事,全由趙任凡一人擔了去。

陶仁言身為禮部侍郎之子,殺了個沒名沒姓的賤民,沒有人會將此事放在心上,就連陶仁言也沒想明白,為什麽唐安宴會為了個乞兒對他下死手。

唐安宴看著豆芽兒墓前筆直跪著木著臉、倔強地不肯落淚的唐豆,眼底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愧疚。

縱然他無意,豆芽兒的死卻與他脫不了幹系。

今日是豆芽兒的頭七,鬼魂可返陽,香燭冥紙供奉上,豆芽兒不用在鐘靈的方帕中待著,也無懼刺眼的日光。

她眼帶歡欣一蹦一跳地飄到了唐安宴身邊。

軟糯的聲音滿是關懷:“神仙哥哥,你不開心嗎?”

唐安宴擡眼看了她一眼,又立刻移開,看到豆芽兒半虛的鬼影心裏像是壓了塊巨石堵得慌。

緊抿著唇搖了搖頭。

不開心?

他有什麽好不開心的?給範松下毒的真兇抓到了,殺豆芽兒的人也浮出水面,他應該開心的。

可看著豆芽兒天真的小臉,確實開心不起來。

豆芽兒不懂唐安宴的惆悵,晃蕩著兩條俏皮的麻花,在枝頭前坐下,歪著腦袋看著他。

如水澄澈的眼眸裏裝著滿滿的笑意,“豆芽兒還沒來得及謝神仙哥哥呢!”

“神仙哥哥不但給土豆哥哥好看的衣服穿,美味的東西吃,還讓他認你做哥哥。從此沒了豆芽兒,土豆哥哥也不會孤單,豆芽兒真的好感激你,你可真是個好人。”

“好人?”

他一紈絝,還是頭一次聽人用‘好人’二字形容他。

唐安宴對上豆芽兒憧憬的目光,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小爺可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豆芽兒嘟起嘴,不滿反駁道:“神仙哥哥就是好人!”

“雖然你會嚇唬豆芽兒,再哭就把我吃了,可你從來都沒有真的要吃我,反而還替豆芽兒完成心願,你就是好人!”

唐安宴眼角微彎,被豆芽兒純真的話語逗樂,他又不是老妖怪,當然沒有吃小鬼的癖好。

只一瞬,笑意散去,猶豫道:“若我說,是我害得你沒了性命,你還覺得我是好人嗎?”

豆芽兒托著圓滾滾的下巴,思考的片刻後,輕快又堅定地回答道:“爺爺說,生死是老天爺爺早就定好了的事,順其自然就是好事,爺爺死了是去開始新的生活,豆芽兒應該替他開心,豆芽兒馬上要去見爺爺了也是好事,你們也應該替豆芽兒開心。爺爺還說一個人的好壞,要用心去看,豆芽兒的心告訴豆芽兒,神仙哥哥是好人!”

唐安宴盯著豆芽兒的單純的笑臉看了許久,陽光般溫暖的笑意在他陰霾的心間灑下一束亮光,在豆芽兒涉世未深的世界,怕是沒有壞人一說,不過這幾句話確實讓他心裏好受了不少。

唐安宴長袍一撩,縱身跳下樹。

為了不辜負豆芽兒的好人之說,他得去做一件她口中“好人”應該做的事。

大少爺拋開了心頭沈重的枷鎖,邁開的步子都格外輕盈。

......

彎月掛枝頭,唐豆自上完墳回來後直接回了房,就連晚膳都沒吃。

唐安宴和鐘靈灰頭土臉的,手中拿著黑布包裹,摸著夜色進了唐豆的房間。

隱隱能聽見床上傳來壓抑的啜泣。

唐豆哭得認真,並未察覺到屋裏進了人,直到綠瑩瑩的熒光亮滿整間屋子。

他手裏握著豆芽兒的頭花,來不及抹去眼中的淚花,茫然地擡起紅腫的眼。

滿屋都是迷人的綠光,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像是從天上灑下的點點繁星。

如九天仙境一般。

繁星中間還站著一襲淡黃色長裙的豆芽兒,瑩瑩笑著對他招手。

兩根系著鵝黃發帶的蓬松麻花辮俏生生地晃著,唐豆睜大了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眼功夫,人醒夢碎,就再也看不見她。

豆芽兒頭上戴著花環,手裏捧著花,對唐豆甜甜地笑著,像是森林裏可愛的精靈,如往日一樣脆生生地喊他哥哥。

“豆.....豆芽兒?”唐豆滿眼皆是不可置信。

“哥哥,生辰快樂呀!豆芽兒希望哥哥天天都能像過生辰一樣快樂。”

臥房外,唐安宴看著裏間熱淚盈眶,歡天喜地相擁一起的一人一鬼,滿意地勾起蒼白的嘴角。

此刻的大少爺手底正按著一面血紅銅鏡,身子微微顫抖,背脊虛汗直流,咬緊了牙關,才沒有讓吃痛的呻/吟溢出口。

融洽溫馨的一幕不過半刻鐘,卻已是極限,緊接著手腕上倏一陣熟悉的熱意傳來,紅繩泛起瑩紅流光。

二白、一紅、一半白的四顆淚狀珠子隨著唐安宴將蒼白的毫無血色的手掌擡起而微晃。

距離集齊七顆鬼淚,還剩三顆,細數一下手上的鬼淚加起來還有三個月的生命。

唐安宴並不著急,他總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如鐘靈說的,遇鬼要看緣分的,急也是急不來的。

鐘靈掐準時機出手,在驚喜笑意未散的唐豆後頸子上輕柔地紮了一針,才沒讓他看見豆芽兒淡黃的鬼影化作柔煙。

看著鐘靈將沈睡的唐豆抱回床上,唐安宴隨手拿了塊帕子按在手上的傷口上,正想起身。

鐘靈不虞地瞪向他,朝他走來。

滿屋子黃綠色的點點瑩光閃爍在生氣地泛著靈動的杏眸中,宛若翡翠琉璃有了鮮活生命。

鐘靈沒好氣地抓過唐安宴草草處理的手,拆開隨意裹在上頭的帕子,責怪的眼底藏著柔意,蹲下借著螢火的亮光查看傷口。

看到光潔掌心突兀的一道極深血痕,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無意中被唐安宴發現了這面噬人精血的陰陽鏡,大少爺非要拿它替豆芽兒圓死前要給唐豆過生辰的心願,怎麽攔都攔不住。

鏡子帶著的陰氣順著傷口蔓延,將自己弄成這樣一副腎虛公子的模樣!

唐安宴看著鐘靈微蹙的柳眉,泛白的唇勾起漫不經心的笑,“不就是點精血嗎,小爺都不心疼,你心疼個什麽勁。”

“心疼?”

鐘靈抿著唇,沒好氣哼一聲,陰陽怪氣反駁道:“我的心可沒這麽大,去心疼一個差點把肉/體拱手送鬼的傻子。”

鐘靈將一張黃符拿在手上,粉唇微動念出一段咒,黃符自下而上燃起一束幽幽藍光,在火光最盛之時立馬拍在唐安宴的傷口之上。

唐安宴只感受到手心一陣刺痛直至肩膀處,疼痛維持了半刻鐘,傷口中猛然鉆出一縷黑氣,眨眼被早有準備的鐘靈捏在手中。

指尖一撚,黑氣破碎四散。

先前鐘靈只說了此鏡貪婪好食人精血,沒想到居然貪婪到想占據他的肉身!

看到這一幕,唐安宴暗暗慶幸,壓下心底的後怕,嘴上依舊沒正行道:“有你在,小爺安心當一回傻子又如何?”

鐘靈無奈搖頭,大少爺幹啥啥都行,貧嘴也第一名。

這陰陽鏡旁人用頂多失點血,可唐安宴的神魂本就是靠手腕上這條鎖魂絲強行禁錮在肉/體內,當它探知到餵它血的這具肉身神魂不穩的異樣,貪婪本性才讓它起了旁的心思。

早就勸唐安宴別用這麽邪乎的東西,他非不聽!

唐安宴感受著手心裏的溫暖,嗅著熟悉藥草味,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放在鐘靈頭頂,一頭青絲柔軟順滑,彎起燦然鳳眸,胡亂揉了揉。

大少爺這是在安慰浮躁的她。

別人不了解,可鐘靈清楚的很。

唐安宴雖常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其實一顆心,比誰都要柔軟。

不然也不會把豆芽兒的死,歸根到自己身上,還一直為此耿耿於懷。

範松中毒一事,國子監雖因大考推遲暫且不查,可事後真查起來,為了避免麻煩陶仁言還是不會放過豆芽兒。

唐安宴大可不必如此,還非要動用陰陽鏡。

陰陽鏡能讓陽間之人看見陰間之鬼,條件是要獻祭給它足夠的精血。

看唐安宴慘白的面色,硬撐著沒讓自己起身踉蹌,就知道此鏡有多貪婪。

盡管這樣,唐安宴仍舊不在意,一想到豆芽兒最後那燦爛無憾的笑靨,他覺得:值!

唐安宴扶著桌子站了會,直到沒了眩暈感,走到窗邊,推開窗。

他和鐘靈抓了大半夜的螢火蟲爭先恐後地往窗外飛去,在夜幕中淌起一道流動的銀河。

唐安宴看著床上笑容未散的唐豆,事了輕松道:“就讓他當是一場夢。”

至於夢醒會不會感動......這就不唐大少爺在意範圍內了。

第二日清晨,唐豆醒來第一時間,便是去看昨日豆芽兒出現的地方。

果不其然,空蕩蕩的。

——除了朝陽斜進來的一方亮光,什麽都沒有,他眼裏不由地浮起一抹失落。

果然只是夢嗎?

垂下眼簾,一只熄了螢火的褐色螢蟲,大大咧咧從唐豆身前飛過。

白日裏的螢火蟲,灰褐土色,不怎麽好看,卻牢牢抓住了唐豆不可置信的目光......

唐安宴懶洋洋的趴在空無一人的誠心堂裏。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各堂監生們將考堂外的告示欄圍的水洩不通。

鐘靈費勁地擠了進去,好不容易擠到告示欄最前面,就看見虞月卿纖長的身影。

她拿著紙筆,認真地抄著什麽,鐘靈湊上去一瞧,是他們幾人的各門等級,甚至還有範松的。

唐安宴聽到鐘靈清脆的笑聲,將頭擡起起來,轉身看向門外。

鐘靈和虞月卿兩人笑顏如花,鐘靈歡欣雀躍地朝他跑來,手上還拿著張宣紙。

還未等鐘靈靠近,就聽她神秘兮兮地問道:“猜猜你考了幾等?”

唐安宴見她笑得嬌俏,忍不住翹起因失血過多沒什麽血色的嘴角,眉目間皆是倨傲,“小爺這麽厲害,必定是一甲二乙的好成績。”

虞月卿一臉神奇,桃花眼中皆是敬意,感嘆道:“安宴兄可真厲害,這都被你猜對了!”

鐘靈咯咯笑著,將虞月卿抄的文考等級放在他桌上。

鐘靈自己雖三門皆是普普通通的丙等,她卻很高興,唐安宴這樣的等級唐叔一定滿意,不用看他挨打,她笑得比誰都歡暢。

“不如等武考結束,我們一起去逸翠居慶祝一下?”鐘靈轉著烏黑杏眼建議道。

“甚好,等天佑兄從大理寺回來,我同他說這事。”虞月卿拍掌應和。

齊天佑在大理寺善後趙任凡的事,以他的鐵面無私,唐安宴放心的很,也落得清閑。

唐安宴此次大考,律令甲等,制義和算學皆是乙等,一下子從三丁的涯底,一縱躍上了半山腰上,別說誠心堂的監生們,就連祭酒都對他刮目相看。

沒想到不學無術的唐大少爺,學起文來竟有這般天賦,短短考前幾日的佛腳一抱,便有了如此的飛躍。

祭酒看著唐德送來的珍貴字畫,老淚縱橫,眼底都是感動的笑,抓著韓季滔滔不絕地誇。

唐安宴對著桌上的宣紙,眉飛色舞嘚瑟道:“小爺這般聰慧的腦子,就是不愛看書,若真認真起來,範松也未必是小爺的對手。”

範松恰好此時進了誠心堂,聽到唐安宴囂張狂妄的言語,眼裏藏笑,不可置否。

唐安宴稍加點撥,舉一反三的聰明勁,確實出乎他意料。

他才知道,唐安宴和旁的擅長吃喝嫖賭的紈絝不一樣,他竟是有腦子的。

摒棄了偏見,範松光看唐安宴修長如玉的背影,也覺得玉樹臨風了起來。

自唐安宴將下毒的趙任凡送進大理寺,還將陶仁言打得半死,國子監便再也無人敢靠近他。

不,準確的來說,是唐安宴放狠話要抓下毒之人開始。

以往一見他都要冷嘲熱諷,或者找茬打罵的人,生怕被唐安宴懷疑,一個個都對他視而不見。

在國子監裏的日子,從未過的如此舒心。

他打定主意要道謝,鼓起勇氣,擡起腳往他們身邊走去。

拱手,彎腰,滿懷謝意地深深鞠了個躬誠摯道:“這次多謝唐少爺、鐘兄還有虞兄的相幫。”

範松話說的很快,腰彎得很低,內心雖忐忑唐大少爺不屑他的道謝,沒準還會罵他自作多情,可他還是想這樣做。

畢竟除了輕飄飄的謝謝二字,他實在沒什麽能拿出手的東西,表達自己的感激。

唐安宴擺了擺手,倨傲地挑著眉,對他此舉很是嫌棄,“謝小爺作甚?小爺不過是為了自證清白。”

鐘靈瞥了唐安宴一眼,口是心非也不是女子專屬,她可記得唐安宴時常念叨:要還了範松之前為他領路卻沒收他金子,欠的那個人情。

範松斂著眸,神情淡然自若,絲毫不覺難堪,早已料到唐安宴會不接受。

此次大考,範松雖然拖著病體,卻還是拿到了三甲的好成績,拔得文考的頭籌。

只要接下來的武考不出意外,大考的魁首非他莫屬。

範松還是他大考得利的功臣,欠債可不是他的作風,不如一並還了。

思及此,唐安宴盛情邀請道:“武考結束,一起去逸翠居慶功?”

用的是問句,語氣卻霸道強勢,容不得範松推拒。

和唐少爺同席吃飯,範松想都不敢想,這飯一吃,其他人想再欺辱他,都得掂量掂量唐安宴的面子。

範松受寵若驚,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我......我可以嗎?”

唐安宴仰著下巴勾著嘴角,一本正經的神情帶著傲然道:“你的榮幸。”

範松最終在唐安宴瞇著眼,一臉‘你敢拒絕小爺試試’的目光註視下,做夢似得,誠惶誠恐地點了點頭。

唐安宴依然是傳言中那個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紈絝公子,此刻看來......卻又與傳言,大相徑庭。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範學霸的震驚:“紈絝居然有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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