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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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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的武考,只考平射。

三箭取最好的成績。

唐安宴也並非尋常不學無術的紈絝,身為武將的兒子,平射對他來說小菜一碟,頭箭射中紅心後,他便不再繼續。

——利落收弓,去找鐘靈。

鐘靈和虞月卿在同一個箭靶前等考官點卯。

齊天佑是最早一組考的,早已經結束,此刻正站在虞月卿身側,叮囑她射箭的要點。

唐安宴大搖大擺地靠近,將手中的鑲金帶玉的弓遞給站在兩人身後的鐘靈。

挑著一側的劍眉,恣意笑道:“這弓沾了小爺的光,借你一用,保管你百步穿楊。”

鐘靈不屑地嘁了聲,也就唐安宴有這本事,能將不正經的玩笑話,說得跟真的一樣。

她的箭術雖一般,可好歹也是唐安宴一手教出來的,自小被他在耳邊灌輸,射不好箭,不配當他唐家人這樣的觀念,這就這點距離的平射,她還是很有自信的。

卻不想唐安宴此話被虞月卿聽去了,當了真。

虞月卿勾著桃花眼,灼灼地看向唐安宴,好似看到了救星。

“可以將這弓,也借我用用嗎?”

虞月卿桃花眼裏的期待若繁星一般,殷切的叫人難以拒絕,驚得鐘靈正準備拿過弓的手僵在了半空。

齊天佑看著手中被她退回來的弓,神色不明地掃了眼虞月卿。

他這是......被嫌棄了?

回想起這幾日虞月卿對他異常熱情貼心,但轉眼又把這熱情似火投到了唐安宴身上,齊天佑奇怪地皺起了眉,不知怎的,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異樣。

總覺得虞月卿最近的行事作風變化有些大,好似變了一個人。

唐安宴鐘靈眼裏都是訝然,不約而同地在心裏同時喊了聲老天爺。

這年頭唐安宴胡謅的鬼話竟也能騙到人了?

還是鐘靈先回神,笑出聲。

她不好當眾戳穿,讓唐安宴丟了面子,大少爺的脾氣可不是鬧著玩的。

伸手接過唐安宴遞來的弓,轉頭給了虞月卿。

“喏,給你,不過你還是別抱太大......”

希望二字沒脫口,這充滿富豪之氣的弓,就被虞月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到了手中。

只見她滿懷感激、波光瀲灩的瞳眸越過鐘靈看著唐安宴,嘴角帶笑真摯道:“多謝唐兄!”

多謝唐兄?

難道,不該是謝謝她嗎?夾在兩人中間被忽略的鐘靈一臉懵。

突然被謝的唐安宴也是一臉莫名其妙,掃了眼虞月卿雀躍的模樣,他幾時答應給她了?緊接著又擰巴著眉心,將眼神移回鐘靈身上。

此刻唐大少爺的心情相比疑惑,更多是氣悶,想不到鐘靈居然就這樣把他的東西輕易地借了出去?連絲毫猶豫都沒有,著實不把他當回事!

他得發發脾氣,讓她長長記性。

然而生氣的架勢還沒擺起來,武學的考官這時高聲喊了鐘靈的姓名。

鐘靈連忙應聲,朝唐安宴擺擺手,毫無眷戀扭頭走了。

幹脆利落擡箭拉弓,姿勢板板正正,瞄準心半瞇眼的小動作都與唐安宴如出一轍。

想當年唐安宴給她糾正姿勢的時候,可沒少下功夫。

如此用心下,沒用唐安宴的弓依然是一箭穿紅心。

她得意洋洋地朝唐安宴挑了挑細長的柳葉眉,不用張嘴,唐安宴就知道她在等誇讚。

翹著嘴角賞了她一句“幹的漂亮”後,猛然想起來,自己還在生氣。

大少爺肉眼可見地笑容消失,雙手抱臂哼了一聲,高傲地別開頭去。

半晌沒等到鐘靈來找他,他又忍不住拿餘光瞥她。

只見鐘靈抱著弓,杏眸亮晶晶,對著不吝誇讚的齊天佑笑得那叫一個春風滿面......

好樣的,他更氣了。

虞月卿也就在齊天佑教導下,練了一日,對比從容的鐘靈,她緊張得多,卻在看到在日光下散著細碎星芒的神奇寶弓時,綻出了笑。

穩住心神,對準紅心,拉開弓。

還沒等到虞月卿射出一箭,邊上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唐安宴聞聲望去,見到的便是範松時常佝著的瘦弱身板,挺若直松。

遠處的箭靶上,三箭皆中紅心。

他驚訝地嘖了一聲,隨後反應過來,以前範松的武考平平無奇,怕是為了藏拙。

此次大考魁首,在秋獵上可獲聖上賞賜,一旦得了賞,以後範松在國子監就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膽怕得罪人,被趕出監。

所以範松不能再藏了,還要竭盡全力,奮力一搏。

演武場驚呼聲太突然,嚇得虞月卿尚未準備好就將第一支箭草草射了出去。

顫巍巍,刺中紅心的箭羽晃得歡快,唐安宴俊朗的面皮抽了抽。

忍不住多看了他高貴奢華的寶弓一眼。

不至於吧,難不成他一張嘴開了光?

想起虞月卿此次文考,不僅拿到和齊天佑相同的二甲一乙,就連武考都一箭中紅心。

唐安宴驚疑的目光又落到虞月卿身上。

要不是看見她驚喜地瞧著手裏的弓,他還以為這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家夥。

鐘靈皺著眉,奇怪地看向虞月卿。

見她面頰泛紅,時不時拿多情桃花眼偷看唐安宴,神情嬌媚,毫無掩飾。

心中大駭,不由地替她捏了把汗。

如此小女子做派,眾目睽睽,也不怕別人生疑?

轉而想起虞月卿近日來時不時打聽唐安宴的喜好——

心裏咯噔了一下。

虞月卿難不成對唐安宴有想法?不,不會吧!

武考結束後的那個休沐日,唐安宴帶著鐘靈和範松,意氣風發地進了逸翠居。

範松還是頭一次進這般華貴的酒樓,若不是唐安宴一直拿‘別給小爺丟人’的眼色瞪他,他一定控制不住自己土包子的東張西望。

店小二依舊笑得讓人覺得賓至如歸,一見唐安宴,仿佛土狗聞到了肉香,搖著尾巴迎了上來,熱情地將人領去早已定好的雅間。

齊天佑和虞月卿早了一步,正坐在雅間裏準備點菜,唐安宴大手一揮,闊氣地讓小二當季的八珍玉食,滿漢全席來一套。

既是他做東,又豈能摳摳搜搜,沒點排面?

更何況此次大考,唐德滿意的不得了,不但恢覆了他的月銀,還額外又給了一筆賞金。

他這會兜裏有錢,底氣十足,下巴都仰得比平日高,一雙澄澈的鳳目好似融化了陽春白雪,泛著小爺巨有錢的光亮。

鐘靈進門的一瞬,便看見虞月卿一雙勾魂含笑的桃花眼,黏在了唐安宴身上。

她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心中的異樣讓她感到茫然。

唐安宴正值舞象之年。

如此身世,又如此容貌,應早有婚配,卻因其狼藉的名聲,禹陽適齡女子都避之不及。

唐大少爺性子放蕩不羈,行事乖張又幼稚,難得有個瞎了眼的虞月卿看上他,照理來說鐘靈身為唐安宴最好的兄弟,該替他高興才是。

可她心裏就是不舒坦。

鐘靈不喜歡這樣小氣的自己。

轉而想起在燕京的時候,當她知道她最喜歡的阿黃不知從哪勾來了阿花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情緒。

如此一想,鐘靈終於舒展開了煙眉,杏眸如月,爽朗地朝兩人打招呼道:“天佑兄,月卿兄。”

範松跟著打了聲招呼,一番寒暄後,唐安宴在齊天佑右手邊坐下,鐘靈、範松挨著他依次落座。

唐安宴端起酒盞,先給齊天佑敬酒。

這次大考,齊天佑這天選之子沒白拜,律令這麽多篇,偏考到他最為熟知的禮律,若非沾了他天選之子的氣運,哪這麽容易叫他拿個甲。

憑這一個甲,讓家裏老頭大出血,何止痛快!

齊天佑笑得霽月清風,提杯與他對碰,爽快地一飲而盡。

唐安宴咂咂嘴,感嘆世事無常,誰能想到半年前還水火不容的兩人,還能坐在一張桌子上稱兄道弟,談笑風生。

珍饈玉食不多時擺了滿滿一桌。

推杯換盞間,齊天佑說起了趙任凡的事。

“趙任凡為了不禍及全家,擔了所有罪責,包括殺豆芽兒的罪狀也一並認了,判了杖百,囚三年。”

按律,故意殺人者,該處以死刑。

奈何賤籍,無人權。

豆芽兒如此,範松亦然。

就算範松真被毒死了,也不會讓趙任凡給他償命。

這些大夥都心知肚明,卻又無可奈何,更不好當著範松的面說出來。

眾人一時相對無言,氣氛微冷。

鐘靈樂觀道:“起碼給了範兄一個交代。”

範松點了點頭,他知道趙任凡能被判這樣的刑,唐安宴和齊天佑沒少出力,畢竟如今的世道,又有誰會去管一個賤籍的生死?

範松舉起酒杯,真摯的眼眸看向上座的兩位,想起唐安宴先前的嫌棄,他抿了抿唇,千恩萬謝都化作三個字。

“敬你們。”

鏗鏘有力之聲響起,唐安宴玩味地看著範松。

果然,在國子監裏,範松的低眉順眼都是裝出來的!

不然一個人的性子,怎會在一夕之間改變如此之大?

往常見他都不敢擡頭,此刻不但與他們對視都不躲閃,眼裏還閃爍著神采奕奕,微露鋒芒的亮光。

能屈能伸,會忍能忍,絕非池中之物。

唐安宴看著這樣的範松,覺得順眼,十分給面地舉杯一碰,仰頭飲盡。

剛放下酒杯,又聽虞月卿憤憤道:“最可恨的是真正殺人的陶仁言,竟然全身而退。”

陶仁言除了被唐安宴打成重傷之外,半點責罰都沒有受。

沒有證據,大理寺也沒辦法抓人。

不是唐安宴不想出手,而是他答應過唐豆,讓他自己報仇。

但唐安宴惡氣不出,心裏憋得慌,因而就吩咐小武偷偷廢了陶仁言一胳膊。

比起豆芽兒的命,區區一條胳膊這都算便宜他了!

陶仁言被唐安宴揍的至今昏迷不醒,禮部侍郎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兒子被打的半死不活,竟也沒上門來找唐安宴要說法。

禮部的人擅長鉆律法空子,而這回唐安宴無故欺淩同窗,還將人打成重傷,這樣名正言順的彈劾理由,向來和他爹不和的禮部丁尚書不可能會放過。

何況禮部侍郎的大公子還娶了丁頃白的嫡姐,兩家有姻親的關系,不給侍郎出頭,面子上也過不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說不準他們在醞釀什麽陰謀。

未等他細想,鐘靈明朗的聲音瞬間將他拽出思緒紛亂的泥沼。

“難得休沐能出來,就別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好不容易大夥能同席吃飯,今夜就讓我們不醉不歸!”

鐘靈看大夥神色懨懨,想著活躍氣氛,轉了話題,舉起酒杯。

被鐘靈的爽朗之姿感染,眾人舉杯共飲,連聲應好。

惡人自有天收,他們就坐等那一天,眼下著實沒必要為這些敗類浪費他們難得的宴席。

“範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尚未恭喜你,奪得魁首。”鐘靈笑著祝賀道。

唐安宴和他爹同桌吃飯時常劍拔弩張,鐘靈夾在中間,做慣了活躍氣氛的事,此時更是得心應手。

一時間,賓主盡歡,酒過三巡。

鐘靈一個個照顧下來,臉上已有了些醉意,因為太開心,完全忘了自己的酒量,還抓著魁首範松不放,要灌他酒。

“酒裏乾坤大,壺中日越長,範兄莫壓抑自己的感情,你這樣容易憋出病。”

“來,幹了這杯,兄弟情都在酒裏!你若不喝,就是不認我這兄弟。”

唐安宴看著鐘靈嬌俏泛紅的面頰,難得看她如此不依不饒的任性模樣,喉嚨裏傳出哈哈暢快恣意的笑。

以前他騙鐘靈喝酒的時候,也這般說,沒想到她學的倒是像。

鐘靈離開他二爺爺的束縛久了,開始越來越像三年前的鐘靈。

這豪爽不羈的模樣,頗有他的影子,顯然是深得了他真傳。

唐安宴嘴角掛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心動。

範松抱著一壇子的酒,發燙的臉頰貼在酒壺上,他何曾這樣酣暢淋漓地喝過一場?

早不知道何時,醉成了泥。

紅著臉傻樂,還打著酒嗝。

“我不......嗝~不行了......不行了......再來三壇我就真不行了!”

鐘靈一聽,笑了,彎著秋水杏眸勸道:“謙虛那是美德,謙卑就惹人厭了啊。”

酒壺拍在桌上,喊了小二,“再來三壇子酒!”

齊天佑凡事都講究個度,喝酒也是淺嘗即止,見鐘靈這副模樣,忍不住擔憂:“安宴兄不去勸勸你表弟?”

半晌不見唐安宴有反應,齊天佑困惑地順著他的目光,移到了鐘靈的臉上。

只見一張的明媚暢快的笑靨。

鐘靈被師父關在山裏三年,好久沒這般放肆過了。

梨渦釀著酒意,染紅了眼尾,杏眸濕漉漉的,裝著歡愉的水光。

酒後嬌態盡顯。

明明比她美艷的女子不知凡幾,此刻卻讓人覺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不知攪亂了誰的水,撥弄了誰的心弦。

唐安宴口幹舌燥,慌忙將杯中酒飲盡,後知後覺想起齊天佑好似在和他說話,轉過頭看他。

“方才你說......”

話未說話,看到齊天佑的吃驚神情,唐安宴心下一驚。

一雙朦朧的鳳眼霎時清明、冷冽了起來。

齊天佑定定地看著鐘靈,極力維持儒雅之姿,指骨用力地扣在杯身,默默提醒自己:這是鐘靈,是男子,不是和他看花燈猜燈謎的鐘影!

他絕不可能是斷袖!

好不容易收回眼神,就見唐安宴提著一壇子新開的醇酒湊到他嘴邊。

鳳眸閃著狡黠的光,趁齊天佑張嘴要問“這是何意”的時候,唐安宴猛地擡手將酒往他嘴裏灌。

“你這小家子氣的一杯杯喝,喝天亮都喝不完一壺,難不成你沒聽說過‘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的古人言嗎?”

唐安宴勸酒手法那是祖傳的,見齊天佑猛喝了兩口,松了下手,貼心地讓他喘了口氣,才繼續道:“今夜須沈醉,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投齊天佑所好,唐安宴也文縐縐了一回,用他平時的語氣來說就是:你敢不喝,就是不給今夜做東的小爺我面子!

沒等齊天佑反應過來,唐安宴將整壇子酒往他懷裏一塞,豪情萬丈地給自己也開了一壇,“彭”地與齊天佑手中的一撞,霸氣仰頭一飲而盡。

唐安宴難得看鐘靈肆意一回,不想擾她興致,只好趕緊將老古板灌醉,省的叫他發現鐘靈的異常。

一壇子酒瞬間見了底,唐安宴單手拭去嘴角的酒漬,挑眉看向齊天佑手中的酒,示意他快喝。

都是意氣風發少年郎的年紀。

唐安宴都做到這份上了,齊天佑自持君子禮尚往來的風度,也不好再多言推拒,悄悄看了眼嬌笑著朝他們走過來的鐘靈,狠狠晃了下腦袋,學著唐安宴的模樣,大口喝起酒來。

陳年梨花釀,回甘無窮。

難得放肆,又是何等暢快!

虞月卿回到雅間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群醉鬼。

兄長差人找她,她出去一會的功夫,沒想到一個個都趴下了。

也不算全趴下,還有一個唐安宴撐著腦袋坐在桌旁,笑得春光燦爛,閃著一口白牙得意道:“太差勁了,沒一個是小爺的對手!”

虞月卿輕緩的步子頓在唐安宴身旁。

停了半晌。

鬼使神差地擡起了手,軟若無骨的青蔥手指撫上他如玉的面頰,指尖順著硬挺的鼻梁滑到倨傲的嘴角。

虞月卿輕咬著艷色的唇,故意畫的英氣的妝面,也遮不住她嫵媚的笑容,上挑的桃花眼裏,似有若無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微光。

唐安宴覺得臉上有些癢,當是惱人的蚊子,伸手揮開,漫不經心地抓了抓臉,掙紮著睜開眼。

近在咫尺的虞月卿,模糊不清,竟有無數個。

他有氣無力的嘟囔了聲:“奇怪”。

千杯難醉的他,今日怎麽會醉得這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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