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鳶日落時分醒來，發現市丸銀正在幫她替換浴衣。肩胛的傷已被細心包紮，她看著他的沈默表情，心裏很不是滋味。

市丸銀對於浮鳶的蘇醒毫無反應，既無詢問也無關心，哪怕是責備。他一聲不吭地替她整好衣襟，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再為她掖好衾被，便轉身要走。

“不要去找井上。”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出言阻止。

他卻連頭也不回，原地停留幾秒，又舉步欲走。

“也不要去找八刃。”

她沒有松開拉住他衣袖的手，語氣裏竟多出了一絲懇求。

他指尖一顫，止步許久，最終轉回身來，盯著躺在床上的她。

浮鳶靜躺在床，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的視線，終於清楚看見那雙猩紅瞳孔，以及瞳中蘊含的諸多情緒。強壓著的暴怒和殺意像山崩海嘯般在眼底洶湧著，而他眼中的不滿與質問，尖銳得仿佛能刺穿自己。

房裏空氣凝結，氣氛沈郁。浮鳶深知，此時此刻，哪怕她發出一個單音，都可能觸動市丸銀那根會導致勃然大怒的引線。她的用意連古蘭茲都能察覺，更何況眼前這個會為自己心疼的人呢。

［……果然還是棋差一著啊。］

浮鳶看著他，從他的眸中幾乎能想象到，他在目睹和服上的大量血跡和自己身上僅有的兩處傷口後，對於自己遭受了何種待遇的那個唯一合理的結論，是如何的怒不可遏，又是如何的萬般心痛。她甚至能夠想象，他是如何強忍著怒意將自己先妥善安置好，他是如何的，對自己的目的因無能為力而感到悲傷。

她相信市丸銀對她的在意。

面對市丸銀，讓浮鳶感到胸口澀痛的不僅僅是再一次的令他擔心，還有自己使得對方盛怒之下卻只得全盤接受，連一個發洩的機會都不曾給他的殘忍行徑。

浮鳶安靜地端詳著、審視著市丸的神情，最終如做下決定般眉心一緊，松了手，掀開被子想要下床。

市丸見狀，急忙上前扶她：“不要亂……”在關心話語下意識溜出口之前，瞳孔已因為浮鳶突如其來的緊擁首先驟大。

他就這樣順勢落坐床沿，眼神有了些顫動，而後長時間地，他從一種出乎意料中清醒過來，望到眼前蒼白的床頭，便黯然了目光，也伸出手，輕輕擁住了對方。

“我沒想到呢……小鳶能為藍染做到這種地步……”

他說得很輕，像是一句無力的嘆息，化作成煙，繚繞在浮鳶耳邊。

“為了不被發現……費盡心機做了很多謀劃呢……”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幹澀，卻溫柔得不摻一點雜質。

“……我已經，不想再做什麽猜測了……小鳶，告訴我真相……吧。”

他的語氣，已近乎請求。

“真相，你不是早清楚了麽，銀。”她淡淡回答，擁著他的手稍稍松了松。

“只是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僅此而已……”

浮鳶是知道的，他還在期待，期待自己一會兒告訴他的真相，並非他所想象的那樣。

一如她知道，他的期待，終將隕落成空。

［為何你天生一副通透心智，銀。］

她思量了一會兒，推開了些與市丸的距離，雙手從他肩膀滑下，鉆入他垂著的掌中，握起，攙住了他。她與他平視，終於開口：

“不錯，我為了藍染。”

“……一個破面，即使背叛，又能對藍染有什麽威脅。”

他沒有任何失態，平靜聽完，然後平靜地問，毫無半點笑容可言的臉，瞧不見喜怒哀樂。

“對藍染能造成傷害的，恰恰是背叛本身。”

“為了不被察覺，從什麽時候開始謀劃的。”

“謀劃一直都在，著手行動是從那次看望井上開始。”浮鳶稍作停頓，略加解釋，“做出這種挑戰四刃權威的舉動，對方必然會有所反應。只是事情比預料的更為順利，我很快便能順理成章地進出東殿，這對八刃而言是個機會。他是聰明人，在不能貿然對藍染有所動作的情況下，選擇近在眼前的我，是可以預想到的。”

“……小鳶的計劃，很成功呢。”他淡漠的語調裏，完全沒有恭喜的含義。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不夠完善。”

“小鳶確實做到了不露聲色，哪裏還有不完善。”

“你。”

市丸一楞，對浮鳶突如其來的簡潔回答，心中莫名漏跳一拍。浮鳶握著他的手，觸感蒼涼，而近在咫尺、血色單薄的她那清正溫和的面容，他竟才有所察覺。她一如既往地帶著淺笑，不氣不惱地看著自己，那蒼白的唇角，勾勒出包容天地的寬容與博大，她是這般誠懇地，毫不造作地，用她自認為理所當然的答案來回答自己。

就像在哄一個壞脾氣的孩子。

他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不那麽確定了。如果眼前這個曾經和藍染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女子，可以為了她的舊君主而任人折磨，那麽她也同樣可以，朝夕與一個曾經奉命利用過她的男人，共處一室。

她對自己向來溫良恭謙，甚至忍讓三分，他在記憶中搜索一遍，猛然發現自己記憶中她的容顏，盡是那些風影飄遙的笑靨！浮鳶對所有人均帶著溫婉笑容，市丸銀恍然意識到，他眼見著她，卻無法從她深澈的眼裏判斷自己對她而言到底特殊與否。他看著她，遂漸漸牽起如常笑容，細目邪笑，掩飾得恰到好處：

“小鳶說說看，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睚眥必報。”

“……也對也對，如果殺了古蘭茲，等於我也背叛了藍染呢～”

“誒？嗯……有道理。”

“有道理？”他一陣驚訝，“這點小鳶從沒想過？”

“我光惦記著怎麽才能瞞你，沒考慮那麽多……”

“這不就是你瞞我的理由麽？”

“我只是不想見你難過。”

浮鳶說完，瞧了瞧對方，見市丸怔在那裏，以為自己哪句話讓他動了氣，急忙解釋道：“我思考了很久，卻絞盡腦汁也找不到一個方法，能不讓你知道。我時常掌握不了你的行蹤，再加上諸如東仙要那般的好事者，正是不願見到你現在的樣子，這事才會做得教我如此不安……銀？……很痛啊，那個時候。但是到後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呢，明明不想讓你知道，卻有過‘如果現在市丸銀能在自己身邊，該有多好’的這種念頭……”

浮鳶邊說邊觀察市丸表情，他驟斂的瞳中蘊著某種呼之欲出的光芒，如不可置信般細微而快速地搖曳著。她不知是否越說越糟，市丸一言不發，她只得硬著頭皮解釋下去：“我不懂得在這種情況下，怎麽才能讓你恢覆平靜，這比權衡心計要難得太多了。要不然……我唱歌跳舞給你看？……銀？”她試探性地喚了一聲，對方直楞楞地望著她，卻毫不理睬。見狀，浮鳶一咬牙，當真準備下床，卻在趾尖觸到冰涼的石英地板的剎那，被一只手拽回床上，緊緊擁著，揉進懷裏。

“我不是真的孩子啊。”他低聲的呢喃傳入她耳裏，如同此刻他用那只修長的大手將自己的腦袋按在他肩上那麽觸感清晰：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堅持要與我們為敵……”

她字字聽著，心中一顫，哀傷便油然而生。浮鳶伸手，環住了市丸的頸項，用自己的側臉輕輕貼著他的，纖弱的手指揉進他的發中，緩緩梳撫。黃昏的房裏，寂寥如潮水般從四面湧來，急速往中心聚攏，滴水不漏地包圍了兩人，便是無處可逃。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話，若此刻說出了口，便是萬劫不覆。就像對結局早已作出了悲慟判斷，無論過程如何燦爛，總有那麽一天，他們將——

兵戎相見。

“吶，小鳶。”

“嗯？”

“要記得你欠我一場歌舞哦～”

“……那個……還是算——”

“不行～明明是小鳶自己提出來的說～”

“……好吧，欠著。”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blackbird對浮生的喜歡～

那個，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積極孩子……言非……我該說感動還是什麽……你辛苦了！

番小外 三

這是浮鳶與史塔克的初逢。

當史塔克笑著邀請浮鳶去行宮喝一杯的時候，不曾料想這一客套的外交辭令，竟會讓他結識到這樣一位，在他死後仍幾十年如一日，會來墳前擺上一束風信子花的死神朋友。

一牖高窗，幾張軟墊，他的行宮簡單得無以覆加。莉莉妮特極不情願地端茶進來，瞥了浮鳶一眼，見她友好地向自己道謝，立馬嘟嘴“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史塔克側身躺在一旁的軟墊上不置可否。他單手支額，隨意取過面前茶杯，貌似漫不經心地品了一口，遂嘴角逸笑：“死神和破面會一同訓練，也算稀奇了吧？”

“再怎樣，也比不過破面請死神喝茶來得叫人驚訝啊。”浮鳶面帶微笑，直言不諱，心裏卻謹慎提防，拿捏著分寸。

“哈哈哈哈，這倒也是。”史塔克帶著一口爽朗的大叔嗓音，“那麽，既然今天六刃不在，浮鳶小姐為何還來訓練場呢？”

這話雖然問得客氣，但，“你到此有何企圖”的言下之意卻昭然若揭。他看似清淡溫和的目光中，隱隱藏著尖銳，目光落處，早已不著痕跡地將浮鳶上下打量了一番。

自然，這位曾經輔佐藍染治理國家的神官大人對類似情況並不鮮見，連勾心鬥角都算不上的暗潮湧動，應對起來完全是駕輕就熟。浮鳶不急於回答，而是動作細致地微微俯身，伸手，指尖輕輕觸到碟沿，便順勢端起了對跪坐姿勢而言稍有些遠的杯碟。她毫不介意面前這個眉宇談吐間與藍染有幾分神似的破面，端詳，甚至有些玩賞感覺的眼光。紅茶潺湲入口，她放下杯碟，這才目光直視，不緊不慢淡笑道：“先生可能猜得？”

一個尾調略微上揚的問句，既沒有明確回答那所謂的企圖，也沒有否認自己確實意有所圖的心思，有禮又不生分，反而生出些平日聊天的閑情逸致。浮鳶固然沒有藍染那般深不可測的偽裝，她如實作答是遵循秉性，而有所保留也屬明智之舉。

史塔克“呵呵”笑著坐起了身。

“方才在門口見你，是一臉的隱忍啊。”他語氣試探，眼神卻十分了然。

史塔克見到浮鳶時，正是葛力姆喬敗在黑崎一護手裏之際。她獨自一人坐在場中央，那一瞬的失神便入了他的眼睛。於是，直覺告訴了他一個令他自己感到難以置信，而又有趣的信息。

“您的觀察力真好。”浮鳶坦白承認，並清楚感覺到史塔克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毫無敵意，反倒是……似乎抱有著某些興趣。

“浮鳶小姐，我有一種猜測。”

“先生但說無妨。”

“我認為，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個死神，方才是在為一個戰敗了的破面擔心。”

浮鳶一驚。

她驚的不是被他一語道破，而是這一想法本身。史塔克說得明明白白的這句話，無論對錯，對他或是自己，都已經算得上大逆不道。死神和破面，形成了如今這種恨不能殺之後快的敵對關系，連雙方和平交往都不可能，更不要說為敵人擔心這樣的天方夜譚。如果不是心中常有此類所想，又怎會得出這般結論？這個立於破面頂端的男人，竟這樣不加掩飾地道出心中所想，浮鳶陡然意識到，史塔克也許，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冷淡，他與自己雖然乘坐著不同的戰船，行駛的方向，卻可能相同。

“這還真是大膽的假設。”她藏起驚異，從容笑道，回答得滴水不漏。

史塔克見浮鳶沒有正面回答，便知情知理地想另換話題，他一邊調整坐姿坐得更舒服些，一邊懶散而又愜意地說：“嘛，先不說你和我們，最近可是常聽到侍從們私下議論，說市丸銀房裏的床單見了紅……”

“噗！”浮鳶剛剛入口的紅茶全都噴了出來，濺到史塔克的褲腿上。她並不介意被人談論，但萬萬沒想到史塔克竟然會這般臉不紅心不跳的，當著自己的面開涮。

史塔克在一旁隱隱笑著倒是毫不在意自己被弄臟的衣服，他看著浮鳶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從袖中抽出絹帕拭了拭唇角，再將它反折，疊好，放回袖中，自然，毫不拘束。於是，史塔克的就心情更好了，越來越覺得浮鳶實在是不像她表面那般雲淡風清，骨子裏，一定有意思得很。

“先生請我喝茶，只為了小侍們說的這事兒？”她一句反問，期待史塔克的下文。

“閑來無聊，找人作陪而已。”

“虛圈與屍魂界的大戰一觸即發，先生哪兒來的閑心？”

“難道小姐同六刃訓練斬術，就只是為了做戰前準備？”

“既是戰爭，浮鳶總希望能準備周全以保勝利。”

“勝利？小姐心中的勝利，恐怕是如何如何的與眾不同吧。”

“……您真是聰明人。”女子浮出淺笑，“難得有像您這樣的破面會友好邀我。”

“要和破面相處得好，也並非難事，只不過小姐你身份特殊罷了。”史塔克大方地湊過身去，對著浮鳶一陣耳語，隨之便喚莉莉妮特進來。

“幹嘛？”小姑娘臭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進來，只看見自家大叔和一旁的死神眉來眼去。

“莉莉妮特。”

浮鳶喚起人名的時候，總有一種夢幻卻真誠，仿佛能將籠月寒紗輕輕撥開，使得月光灑遍黑夜的每個角落，明朗且溫和的力量。其殺傷力，市丸銀足以證明。

“幹，幹嘛？”莉莉妮特表面上睨著浮鳶，心裏卻一激靈。她用眼神向史塔克求助，而對方只笑不語，靜觀其變。

於是，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和虛夜宮格格不入的死神，站起，走到自己身邊，微微一笑，俯身親了自己臉頰。

“你你你你！！！”莉莉妮特面紅耳赤，過分，太過分了，史塔克，你竟然把自己最最親愛的從屬官的初吻拱手送給一個死神！

“我是浮鳶，莉莉妮特沖的紅茶口味正好，這是感謝。”

浮鳶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從屬官小姑娘完全氣結。這是什麽邏輯？竟然被女人親了……

“莉莉妮特？”浮鳶見面前女孩的表情從惱羞到成怒再到石化，不放心地看了看史塔克，暗自怪罪和他說的不一樣。

莉莉妮特聞聲，擡頭死盯著浮鳶，用眼神殺了半天，臉色從紅到青，最終一咬牙一跺腳，從齒縫裏憋出一聲“哼”，再次一扭頭，踩著地板“咚咚咚”地出了去。

“她有些喜歡你了呢，浮鳶小姐。”

“誒？”

“嘛，估計這丫頭以為自己寶貴的初吻就這樣毀在了你的手裏呢。”

“初……吻？？”

“畢竟還是個單純的孩子啊。”

“我說史塔克……”

“哎呀呀呀，這可真不得了，浮鳶小姐竟先叫了我的名字！來來來，為這，我們得幹一杯，為了和小姐越來越近的距離！”

這兩人就這樣打著太極，心裏都有些想法，卻心照不宣。初次聊天，史塔克與浮鳶天南地北隨意閑談，通過只字片語或傳達、或揣測對方想法，漸漸生出好感。史塔克人情煉達，浮鳶善解人意，他們彼此舉杯飲盡一口，笑得暢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一如既往的支持～

歡迎銀白ˋの

謝謝zhanduanb指出錯誤，亂菊的姓估計是以前半改全的時候竄了，我會去一章章檢查，改回來的。時間上的問題也在簡介裏做了提示，然後，謝謝對犯了錯誤的我很寬容地打了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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