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霞染大地。

西殿側廳，天臺。

圓桌上擺著兩杯香茗，剛泡下的茶葉仍在水中浮沈，杯中熱氣緩緩上升，才冒出杯口，就被一陣涼風帶過，向欄桿處吹散開去。

欄邊一人只身獨立。

白色單衣襯出墨色長發的清正，左腕上系著的銀白風花紗緞帶隨風翩揚。如玉的側臉溫潤而安詳，那一汪沈靜的墨色深潭凝望遠方，微鎖的眉頭透著堅毅。

如果以往的浮鳶就像京樂春水所說的那樣，像是夏日裏的一朵寂蓮，那麽褪下蓮花隨風搖曳的婉約姿態後，她便是回歸到了從前。

池夕竹仙，優雅清正，凜然堅韌。

浮鳶，浮翔於天際的烈鳶。

翺翔鳥瞰，不停不息不倦；心懷眾生，不怨不悔不變。

擁有青青修竹品行的烈鳶，縱使鬥轉星移，也只浮鳶一人。

長睫閃動一下，浮鳶收回遠眺目光，清清開口道：“如有疑問，還請直接提出，即使你這樣盯著再看我多久，心中的疑慮怕也不會打消。”

語畢，天臺入口果然顯出一抹身影。

眼中冰冷的碧色透出不容辯駁的權威，而綿延下來的兩道黑色淚痕正是他獨有的標志。

十刃之四，烏爾齊奧拉。

浮鳶轉身，輕輕靠著橫欄，等他走近。

“雖然覺得你應該是猜到藍染心意才決定讓我留下，但對我而言這聲感謝卻是免不了的。”浮鳶仍舊話語清淡，直視來者，誠懇坦白。

“你和藍染大人，究竟有什麽關系。”

“說起關系……似乎挺覆雜的，”浮鳶無礙笑笑，“我只是，想盡力阻止他而已。”

“真是天真的想法。”

“大概吧，但人有時候就是活在那些天真的夢想裏，只有等到夢破才會清醒，不是嗎？”

“只需一直保持清醒就能夠避免沈淪夢境。”

“但是烏爾齊奧拉，對於藍染的尊崇，不正是你的夢境嗎？你明明清楚，對藍染而言，十刃也好，破面也好，都只是棋局中的一顆棋子罷了，仍然選擇跟隨他的你，不也是在為自己編織一個理想夢境麽。”

“有價值的棋子，便不會遭到丟棄。”烏爾齊奧拉略一停頓，隨後補充道，“不像伊爾弗特那樣。”

昨夜葛力姆喬部下被滅的事，浮鳶早從市丸那裏聽說，此時聽烏爾奇奧拉提起，倒似心中對他的後話有數一般，反而舉步走向圓桌，溫言問道：“四刃要喝茶嗎？”

這新鮮的熟成竹葉與和式茶具，是早上宮中小侍送來的。

浮鳶自然明白只有藍染會想得如此周到。

“你和市丸銀是什麽關系。”

“銀？”浮鳶嘴角上揚，果然，這才是烏爾奇奧拉此行的目的。

“一個能夠自由行動的囚犯，一個住在市丸銀屋裏的上賓，不能不叫人起疑。”

“我睡覺向來不怎麽驚醒，他讓我在他房裏住下，只為了避免夜裏遭人突襲而已。”

“市丸銀有什麽理由要親自保護一個囚犯。”

“你問為什麽……”浮鳶望著對方碧色雙眸的眼睛突然含上了些許笑意，“等你有機會把什麽人帶來虛夜宮，或許就能體會那種心情了吧。”

浮鳶說完便輕輕坐下，一手擱在石英桌上，重新目眺遠方，不再與烏爾奇奧拉搭話。

順著浮鳶遙望的方向，烏爾奇奧拉一眼看去，審視片刻，也轉身徑自離開。

這一場不帶敵意的古怪談話就此結束。

“呀嘞呀嘞～～難怪小鳶只肯和我住在一起呢～”

待到四刃離開，市丸銀才從檐頂跳落，輕巧步至浮鳶身側蹲下，身影霞染，笑容拉長。

“我說的不對嗎？”浮鳶稍稍低頭看著他的笑顏反問。

“哪有不對～”市丸銀笑笑，目光一瞥正巧註意到了桌上的兩杯清茶，“只是原本帶小鳶來西殿是怕小鳶總待在房裏悶壞了，沒想到小鳶卻把這無人之處用來憑吊呢。”

“我以為銀知道我早已養成這種習慣。”

“誒～～～這都被小鳶看出來了？”市丸銀相當配合露出一臉沮喪，隨即極為隨意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浮鳶座下的椅凳，陪她一起看夕陽斜下。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著，像往日還在屍魂界時那樣遙看天際，雖然不多言語，卻和諧異常。

日沈月升，夜幕靜謐，與白天陽光給予的溫暖不同，月光總給人冰涼之感，尤其今天，正巧白露。

突然感到浮鳶微熱的體溫隔著單衣傳到自己頸項，市丸銀像是意識到什麽，起身向浮鳶伸出右手道，“天暗了，一起回去吧。”

“嗯，好。”

浮鳶將手遞給對方，也同樣起身準備離開。

果然。市丸銀暗道。

“小鳶發燒了怎麽不告訴我？”

下午陽光本就溫暖，他便沒有覺得有何異樣，夜晚氣溫下降，這才發現浮鳶的體溫似乎比平時都要溫熱。

“不小心染了風寒而已，不礙事的。”

“……小鳶似乎……”市丸銀仍舊笑著，沈沈的目光投在墨色眸裏，卻有些道不明的澀澀之感，“總不需要別人來保護呢。”

白露節氣，一年中晝夜溫差最大的一天，浮鳶明知發燒卻只穿了件屍魂界囚服單衣就往外跑，與其說她不需要別人的照顧守護，倒更像是，她從未替自己打算過分毫。

“吶吶～”市丸銀的黯然總是轉瞬即逝，重新掛上閑散笑容後，對著浮鳶瞇瞇笑道，“小鳶要牽緊我哦～”

長長的走廊，只有衣袂摩挲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市丸銀牽著浮鳶與她並肩，浮鳶掌心的溫度從他的掌心傳遞上來，沒錯，市丸銀本就體質微涼，但至少比浮鳶要溫暖些，第一次由她溫暖著他，理由卻顯得莫名。

浮鳶手心沁出虛汗。

“吶，小鳶，我今天去現世了喲。”

“銀去那裏做什麽？”浮鳶語氣溫和，卻神色一緊。

“小鳶擔心死神們的安危？”

“我是擔心你收集到了什麽情報。”

“啊嘞？”市丸銀笑笑，依然牽著浮鳶，一步步慢慢走著。

說到情報的話……

“我見到亂菊了呢。”

奇怪，只要對方是浮鳶，自己似乎總會把心裏想的話下意識地說出口來。

“亂菊小姐還好嗎？”

“她一個人在商店裏買衣服呢～試了好多件，看上去很有精神的樣子～”

“這樣啊。”浮鳶模棱兩可地回了一句，隨市丸銀走著走著，已走到房門口。

“但是銀去現世做了什麽，到底還是沒有告……”步入市丸銀為她開啟房門的屋內，浮鳶啞然。

淺色窗簾依舊被夜風吹得高高翻起，露出那一寬素凈方桌，在月光安詳寧靜的襯托下，勾勒出一個熒熒綠色的球體，月撒表面，其上的精細網紋清晰可見，如碧水交會、流瀉，錯開成一幅清麗香甜的畫卷。

浮鳶詫異地轉身回頭，墨色雙眸裏映出對方的笑意滿吟。

“是小鳶喜歡吃的甜瓜哦～”

他懶散地倚著門，笑望著她，輕輕呵出這麽一句，尾音閑適，帶著溫柔的調調。

她看著他，隨後低頭笑了。

“銀。”

“嗯？”

“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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