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得有些蒼茫的灰色，身形稍顯瘦弱的孩子走在沈沈霧霭之中。

柔軟服帖的銀發，遮起他眼中神情。

只身一件黑色短小的寬衣，裹起所有。

他比一般孩子都更為通透世事，卻也本應和一般孩子一樣，需要著一些什麽。

被黑衣裹住的孩子，那片素凈笑容的背後，藏著仿佛是午夜時落下，順著刀刃緩緩滑過的夜露一般的，冰冷和孤單。

一直以來，那孩子就總是這樣一個人，步行著，微笑著，流浪著。

直到。

那一抹明媚而溫暖的陽光在蒼茫中開出一道縫。

和自己手中的柿子相比，眼前這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孩有著一頭和陽光更為接近的發色，填充了他整個視線。

他幾乎是本能地選擇救她。

撿回她，照顧她，亦或是，將初識之日送給她作為生日。

如每次在為她點起生日蠟燭的那刻，他才會突然想起十幾天前也應是自己的生日一樣。

他對她的好，本就不需要理由。

他知道，她需要他，如此而已。

每每看著她婉如陽光的繾綣長發，每每遠行回來聽見她熟睡的夢囈，每每為她蓋起踢翻的被子，他就會因為，為了她而存在的重要感露出會心、溫柔的笑容。

因為她，他才不覺得那麽孤單。

所以對他而言，她便是陽光，能溫暖人心的陽光。

可是。

當他意識到，對她的關心已經成長到不能再允許自己不惜以後會深深傷害她而將她留在身邊的地步時，

他選擇了放棄。

因為選擇依然追於執念，所以對她，只能空留一聲決絕的抱歉。

於是乎，毫不猶豫，重墮蒼茫。

他便又覺得孤單了。

而且這次他發現，早先和她的相遇更使他覺得現在，孤單得可怕。

他習慣了用笑來偽裝，習慣了輕描淡寫散淡隨意，甚至習慣了再次遇見她時的只若初見，即使種種種種他都淡然，卻始終習慣不了那份飄零的孤單。

但，一個簡單的命令，他的世界添出一道墨色。

沈靜的黑色中流瀉著瑩瑩極深極深的綠色，靜如水，淡如風，在月下淺淺一笑，而後和聲喚出他的名字。

“銀。”

墨色的主人看上去並不會讓人覺得溫暖，相反，波瀾不驚的偏冷性子，反而有種拒人千裏的感覺。

而偏偏，這種與陽光截然不同的感覺卻對他起了作用。

她不會計較，不喜心計，平和雅致，誠懇坦白，清朗如風，淡笑如水。就像是長眠靜水湖泊底下的一玦沈玉，散著隱隱流光，令觀者心靜。

她從不開口詢問他的想法，就好像她看著自己眼睛時便能明白些什麽。

她也從未對他真正生過氣，就好像她已望穿了他的蒼茫般，總是包容著他。

她只是這樣陪在他身邊，卻在不知何時，他的羽織漸漸染上了她的味道……

空中涼風帶過，吹開市丸銀額前短發，他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睡眼。

竟然真會睡著呢。

他笑笑，微微側頭仰面向上看去。

浮鳶身靠欄桿，落肩長發在風中略略輕飄，側臉向外，凝望蒼穹。

“醒了？”察覺到雙膝之上的動靜，她收回目光低頭問道。

“嗯～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呢～”

“睡了挺久，腿被你枕麻了。”

“誒？那我幫小鳶捏捏？”

“這倒不用，你快起來就是。”浮鳶好笑道。

“不要～～～”他笑容拉長，像是得寸進尺地往浮鳶身上蹭，”小鳶身上的味道，原來要離得這麽近才能聞見。”

“我身上哪有味道？”

“我說有就……”市丸銀話到一半，突然神色一緊，“吶吶小鳶，有人在找我呢。”

“那快去吧。”

“西殿風大，小鳶喝完了茶記得早些回去～”

“嗯，好。”

市丸銀滿意一笑，躍入風中，瞬步離開，留下浮鳶一人。

正殿內室，王者單手撐額，斜斜倚著。

“讓您久等了呢，藍染隊長。”

白色衣袂隨腳步翻揚，市丸銀翩然而至。

王座上的藍染並未急著說話，依舊斜坐，目光隨市丸移動，直至身前停下。

市丸銀的笑容在他看來永遠帶著鬼魅，就如自己的笑容中總帶著陰謀一樣。

他與他一樣，危險，不得近。

“您沒有話對我說嗎，藍染大人？”市丸銀閑適一笑。

“我會對你說些什麽，你心裏不是很清楚麽。”藍染嘴角逸笑，反問的語氣裏卻有些嘲弄的意味。

“哦呀？如果是小鳶生病的事，您可以放心哦～～小鳶在屋裏歇了兩天，今早起來沒事了的樣子，剛才還去西殿喝了下午茶呢。”

市丸銀明顯在故意繞彎，只是態度倒還算有禮。

藍染等著市丸銀把話講完，然後貌似隨意地問道：“三番羽織還在你這裏吧。”

三番隊長羽織，正是當初被市丸銀在詢問過藍染意見後保留下來的，屍魂界時總讓浮鳶清洗的那件。

“還在哦～”

市丸銀輕佻無謂的聲音傳入耳裏，藍染極具風度地調整姿勢坐正，正色道：“那麽現在，該把它扔了吧。”

對於藍染肅然而出的話中有話，市丸銀笑容更深，竟有些玩味地反問理由。

“它不屬於這裏。”藍染如是說。

“它也不屬於任何地方呢～”

市丸銀淺笑而語，隨後神色沈靜，猩紅寶石在漸漸升起的月色下顯得高貴異常。

“您管得太寬了，隊長大人。”

藍染平和笑笑，繼而話道：“前天你送來的甜瓜，口味正好。”

“那可是因為小鳶突然發燒不能吃熱性的東西，才讓我送來給隊長的呢。”

市丸銀恢覆常態，說完準備轉身離開。

“銀。”

“藍染隊長還有何吩咐？”

藍染目望窗外，最終只字未語。

市丸銀看在眼裏，便不做打擾舉步走開。

他欠著她一份道歉。

那麽自己呢？

市丸銀笑著心想，呀嘞呀嘞，真不知道今後會欠下她些什麽呢。

他行在廊內，轉過兩彎，隨後南殿自己居室敞開的房門漸入眼簾。

方桌上擺著茶具，但除了灑入屋內的月光外，空若無人。

難道在浴室？

市丸銀走去敲開門，然，仍無所獲。

浮鳶回來放了茶具，又去了其他地方不成？

還是說……

［“那麽現在，該把它扔了吧。” ］

市丸銀臉色一沈，即刻探查起浮鳶的靈壓。

浮鳶這般幹凈的靈壓在虛圈理應很容易感覺得到，但這次市丸銀卻是費了大勁，集中精力才尋到的。

沒錯，浮鳶的確是往自己這邊走來了，只是……為什麽靈壓這樣單薄？！

他顧不得細想便沖出門外，正好撞上捧著小碗回來的浮鳶。

“什麽事這麽著急？”浮鳶一個踉蹌，站穩後趕忙察看碗中物有無灑出，然後才向一臉驚訝的市丸銀開口問道。

“小鳶……去哪兒了？”面前的女子看上去安然無恙，但靈壓仍舊單薄虛弱。

“嗯？是去準備能讓銀高興的東西了呀。”浮鳶邊笑邊走入房內，將碗輕輕放到桌上，“可惜食材有限，只能做到這樣。”她笑著看市丸銀把目光停留在桌上，逐漸露出不可思議的猩紅。

那只是一碗極普通的清水湯面，月色之下浮著片片菊瓣，如在水面悠哉泛行的扁舟。

耳畔，浮鳶的聲音如水般化開——

“生日快樂，銀。”

朧月之夜，萬物靜謐，她笑望著他，像一切均是理所當然。

“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所以把湯底做成了冷的，對味道我還挺有自信的呢，快嘗嘗看吧………銀？”

“吶，小鳶。裏面放了菊瓣呢。”

“菊……呀！”浮鳶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收拾，“是我沒留意到，抱歉抱……誒？”

“嗯？不是小鳶說要‘抱’的麽……”市丸銀將浮鳶攬入懷裏，挑眉溫言。

“我說的是‘抱歉’。”

“小鳶說什麽？我可沒聽見呢～”說話人一手探入浮鳶發際，溫柔梳撫著。

“銀。”又來了又來了，這種帶著不滿的聲調。

“小鳶不要動。”市丸沈聲，然後穩穩地，將手從浮鳶頸後的墨色瀑布中小心翼翼抽回，帶出一枚銀針。

除去市丸銀指間捏著的一小段外，三寸長的針身都浸著暗紅色的，血。

“這是……”浮鳶不解。

“要是再晚一步讓它隨著筋脈深入到體內，可真是不得了了呢～”市丸銀放開浮鳶，輕松調侃。

確實，浮鳶的靈壓之所以會顯得虛弱，正是由於異物逐步侵入，打散了身體的整合性，而一旦針體進入之後，便會順著血液流動，最終刺穿心臟。

對方一定是知道浮鳶這幾天生病，本就體虛，不會留意自己靈壓的變化，才放心施針。

而且，如果不是藍染，那就只能說明——

她被人盯上了。

“吶，小鳶～”

“嗯？”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碰見誰嗎？”

“……剛才回來的路上，只和東仙先生打了個招呼而已。”

東仙先生？

東仙要。

“吶，小鳶，明天提醒我帶你去藍染那邊吧～”

對著滿臉詫異的浮鳶，市丸銀溫柔笑道。

除了對你的感謝，看樣子，也必須讓親愛的東仙隊長知道，小鳶你在藍染心中的份量，那才行呢。

浮鳶盯著市丸銀細細望了一會兒，隨即眉間疑雲散開，款款一笑，輕聲應道：

“好，麻煩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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