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算努力了一輩子，最後也只不過是對方心中的過客；也有一些人，只是一個回眸，就在另一個人心中烙下一個印記，一生都無法忘懷。

這就是緣分，也是劫數。

只不過大多數人都看不明白，錯把劫數當做了緣分，所以從此之後，命途坎坷。

我想那殷天睿，大概就是我命中的劫數了。而對於殷天睿來說，我或許連個過客都稱不上。

我曾經有多愛你，我就有多恨我自己。

如果可以再重來一次，我只希望，我從未去過遙州延城，也從未見過那十裏桃林，更不曾見過你。

我坐在前往遙州的馬車裏，透過車窗，看著窗外燦爛到炫目的陽光，盡管我五感又開始衰退，無法感到那種一直能夠暖到心裏去的溫度，我也依然不由得笑了起來。

轉頭，我再看著一旁懶洋洋靠在車架上曬太陽的葉衍，不禁忍笑挑眉，道，“餵，我說你啊！你就真這麽同我走了？阿爹哪兒你打算怎麽交代？！”

嘴裏咬著一根草，葉衍翻了個身，聲音很是模糊，好像隨時都會睡著似地，慢吞吞地說，“交代什麽啊……有什麽好交代的，那個老頭子打算培養的下一代千水宮繼承人又不是我，我幹嘛要留那兒啊……我說阿姐，我們從千水宮啟程了有五天了，你每天都這麽問我一回，到底是想幹嘛啊！”

葉衍的聲音越說越委屈，到了最後幹脆撩起簾子，把頭探進來，看著我的眼神很是哀怨。

我無奈嘆氣，“也不是我故意不信你……可是你要讓我怎麽相信你不是千水宮的下一任繼承人呢？”

“下一任繼承人阿姐你也見過嘛！”葉衍聽到我的話，頓時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那個看起來特別討厭人的、戴面具的那個就是了啊！”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什麽時候見過？”

葉衍攤手，“那個帶著銀色半臉面具，叫傅枉生的那個家夥就是了啊！他才是真正的下任繼承人，不然當時在客棧的時候我幹嘛還要看他的臉色！”

我聞言擡頭，不禁仔細看了看葉衍的臉色。

葉衍對上我的眼神，嘴角一扯，“阿姐……你這眼神……是想哪兒去了……”

想哪兒去了？

我捫心自問，最終還是捂臉扭頭，“不，我什麽都沒想。”

笑鬧一陣後，我擡手拍了拍葉衍的頭，微笑道，“好了，不要擔心我……跟我一起走了六天，也夠了。你該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我一個人去要回傾天書也可以的。”

被我說破了心思，葉衍頓時有些窘迫，眼神有些躲閃，但是還是嘴硬道，“我哪裏有擔心……像你這樣的不欺負別人就很好了，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笑了起來，“那你還跟我幹什麽呢！阿爹不是讓你去找傅枉生嗎？你還磨蹭什麽呢？”走到車架上，我伸手摸了摸正在跑著的小紅馬，頓時換來一聲歡快的嘶鳴。

葉衍楞了楞，很是詫異，“誒？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我輕描淡寫地說。

葉衍一臉懷疑，“真的？”

我瞥了葉衍一眼，微笑起來，“你覺得是真的，那麽它就是假的……”

葉衍愕然，“阿姐你在打什麽啞謎啊……嗚哇！”

捂嘴笑了笑，我突然從疾駛的馬車上跳了下去，也不管身後因為馬兒突然加速而弄得手忙腳亂穩不住身形的葉衍，慢慢地走向了延城，用帶著笑意的聲音向那一輛飛馳的馬車遠遠地說著，“小弟，你還是去找傅枉生吧，馬兒會帶你去的，不用擔心了！”

聽著馬車上遠遠傳來的哀怨聲音，我終於還是沒忍住笑。

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我擡眼，看向眼前的延城。

盡管我十三歲的時候曾經來過可是對於延城，我依然並不熟悉。

想來也是，當初我一腔心思都在殷天睿的身上，就連當初萬分喜歡的十裏桃林都顧不上了，又怎麽會有心思看看延城是什麽樣的呢？

我自嘲的笑了笑，搖搖頭。

我知道當初十裏桃林裏的相遇，殷天睿早就忘了；我也知道，以我現在的情況，越早拿到傾天書、越早將傾天書送回巫家最好……

可是鬼使神差地，不知道從哪兒生出的一股力量推著我，讓我就那樣一步步地走進了城外的桃林。

現在已是五月，桃花早就謝了，而果子卻沒有結出來。

這樣一來，游人少到可憐，也是意料之中。

我從桃林之外的第一顆桃樹開始，扶著樹幹，一步步，一顆顆地數著，向裏面走去。

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第一次來桃林時的歡欣雀躍。那時候的我仰著頭，追著樹上跳躍著的一只小鳥，一點點往樹林深處走去。

我一直追逐著那一只漂亮的鳥兒，我一直都沒有低頭，所以我本來並不會看到殷天睿的。可是就是那樣莫名奇妙地，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是為了什麽，幼時的我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去，然後那一個耀眼的笑容就落進了我的眼中，從此以後，再也無法忘懷。

粉色的桃花簌簌落下，耀眼的陽光投了下來，映在他的眼裏，又被他的笑容蓋過。

【在我的一生中，如果一定要跟一個男人共度一生，活著的時候能夠時刻在身旁陪伴，死了之後還會握著對方的手，微笑著葬在同一個墓穴裏……如果一定會有這麽一個人，我希望是他。】

我依然記得，當初察覺了我的心思的阿娘憂慮地勸說著我的時候，我是這麽回答她的。

那時候的我，相信只要努力就會得到回報，相信緣分上天註定，有緣人即使歷盡艱險，但結局也是一定會在一起的。

現在想來，無論是那時候堅定而憧憬的眼神，還是雀躍羞澀的心思，都成了一場笑話。

自欺欺人，自取其辱。

有緣人當然是會在一起的。

只是那個人的有緣人不是我。

僅此而已。

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一切都攤在了眼前，還有什麽是無法接受的呢？

我茫然擡頭，就好像我當年做的那樣，一步步進了桃林。

一顆，兩顆……十顆，二十……

當數到第一百六十三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就是在這個地方了……

就是這裏。

我低下頭，看著地面扶著樹幹的手慢慢攥了起來。

【擡起頭來。】

我茫然地閉了閉眼睛，好像聽到有人這麽大聲對我說著。

是誰……誰在跟我說話？

【擡起頭來！】

我把手慢慢地縮了回來，藏在了袖子裏。

擡起頭……我怎麽敢擡起頭呢……只要一擡頭，就會……

【擡起頭來！！】

我茫然盯著腳尖，心中淒惶無措。

那一聲比一聲淩厲的呵斥，就好像一巴掌一巴掌地扇在了我的臉上，疼得眼前都開始模糊起來。

我慢慢擡頭，眼前空無一人，只有青青郁郁的樹木，還有風穿過桃林的簌簌響聲。

是的，就像我想的那樣，沒有人。

那麽是誰在同我說話。

我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這才明白了過來。

【擡起頭來。】

其實這就是我想對我自己說的話。

我進到延城，披上了長長的黑色鬥篷，然後又戴上了面紗，在眾人畏懼的目光之中走出了成衣店。

沒走出多遠，我便感到有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從腰間抽1出軟劍，我用劍尖指著那個故意想要撞上來的人的喉間，看著他瞬間滿頭大汗的臉，我輕聲道，“滾！”

很順利的，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消失了大半。

我將軟劍卷成了一團，收進了袖子裏。

其實，我並沒有用劍的習慣。

因為除了人類之外的所有生靈，都是巫家人的武器。

可是殷天睿用的是劍。而在巫家的後山裏，他更是手把手，一點點教會我怎麽用劍。

我本來也不曾上心，就算我成為奇遇販賣者之後隨身帶著霜影劍，我也依然沒辦法養成這個習慣。因為在我心裏，白虎、夜梟還有花眠，從來沒有離開過。

事實上，它們的確也從來沒有離開過。

離開的人，只是我罷了。

我沒有用力量來搜尋，只是順著我的直覺，一步步地向延城的東門走去。

穿過了幾條街，又穿過了幾條巷子。終於在延城的東城門哪兒，我停了下來，遠遠地望了過去。

我依然記得，那個笑容比陽光更為耀眼的少年對我說過，他最喜歡的，便是東門外的那一個亭子。那兒風景好得緊，一點兒也不必十裏桃林差，若是我與他下次見面，定會帶我去瞧瞧那兒的景色。

當時有另一個少年打趣他，道，沒想到年紀小小，竟然就懂得幽會了。

然後他臉有些紅，躲躲閃閃不是很敢看我，可是還是認真地說，下次相會，一定會帶我來看。

再然後，便是三年之後了。

他不再是那個笑容燦爛，意氣飛揚的少年，也已經忘了這個約定。

他一定會帶到那個亭子裏去看的人，也已經變了另一個人。

他們坐在亭子裏，殷天睿坐在石椅上低頭喝茶，阮泠泠扶著亭柱，背對著我站立，時不時回頭向殷天睿說著什麽，神色溫柔，又透出隱隱的雀躍和歡喜。而殷天睿則是靜靜地聽著，但微笑卻一直不曾從臉上褪下過。

他是當真喜歡她。

就像我曾經喜歡他那樣喜歡著阮泠泠。

我遠遠地站在城門外的一角，淡淡地看著他，心中竟是出乎意料地平靜。

那些曾經的歡欣鼓舞，倉皇無措，羞澀忸怩和不可置信，都恍若隔世。

我想，或許我已經徹底放下了，或許我已經徹底無法放下。至少在現在，看著這兩人，我再也沒有像第一次看到他們在一起的那樣心如刀絞。

可是我到底在想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

盡管我目光裏沒有絲毫惡意，可是在我看了沒多久之後，殷天睿在阮泠泠回頭看風景的那一剎那，還是轉頭看向了我。

只是斜斜地一瞥，目光尖銳冷厲，飽含警告，而在阮泠泠轉頭的那一瞬，又換了一副溫和的笑臉迎上。

我知道他看不到我。

我站在了一個死角，我看得到他，他那個位置卻怎麽也無法看到我的。所以……

沒有所以了……

因為他不知道是我，所以才是警告。如果他當真知道是我，只怕就要立即出手殺了我了。

我伸手撫上心臟的位置。

不疼……

不疼就好。

我放下手，邁步，一步步走向了那個亭子。

我知道，就在我走出第一步的瞬間，他的手就攏進了袖子裏。

可是人來人往，而這裏又是他的家鄉。

無論如何，如果他還想繼續待下去的話，他就不會繼續動手。

不過就算是繼續動手也無所謂了，也不過是疼痛罷了，又不是沒有經歷過。

我無法躲開他，他無法殺死我，可是我也無法殺了他。

這是個死局，也不是個死局。

有唯一的一個答案，就看願不願意去做。

我一步步地走了過去，直到我踏上了亭子外的小道，阮泠泠這才再一次不經意的回眸中發現了我。

捂著嘴驚呼一聲，她扯著殷天睿的袖子，回身躲在了他身後，探頭看我，雖然目光有著警惕，更多的卻是如同小鹿的怯弱。而殷天睿也安撫地拍著她的手，目光平靜地看著我，可是我卻知道，他的另一只手一直按著劍柄。

果真只有這樣的女孩，才會招人憐愛，讓人喜歡呢……

我微微勾起了嘴角，卻不知在笑還是在諷。

通向亭子的小道，我只走了一半，便停了下來。

遠遠地看著殷天睿，我輕聲道，“按照約定……把傾天書還給我吧。”

殷天睿看著我，皺了皺眉，大概是現在才發現竟然來人是我。

可是他沒有說什麽，我當然更不會說什麽，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殷天睿遙遙地看著我，突然勾起嘴角。

殷天睿的笑容很好看。

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都很是好看。

可是他的唇卻很是涼薄。按照面相上來說，這樣的人，無情得緊。可是他的眼睛卻又像是長情的人。

可是現在說的這些都沒有意義。

無情還是長情，又能怎麽樣。終究也與我無關了。

殷天睿微微笑了笑，突然站了起來，向前一步。

我立時後退一步，擡頭看他，“不要過來了，傾天書拋給我便是了。”

殷天睿看著我，挑眉，“你怕我？”

沈默了一會兒，我輕笑，“你錯啦……我怎麽會怕你呢。”

頓了頓，我說道，“你試過的，一劍穿心，然後落崖，我還是沒有死……你殺不了我的，我也不會忍心殺你。可是你若當真不守信諾，殺個除你之外的人，我還是忍心的。”

殷天睿笑得越發好看了，“你在威脅我？”

作者有話要說：要不要快點結束呢……

那個狗血的事到底寫還是不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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