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的回答，阿爹微微笑了笑，神色很是欣慰。可是還沒等阿爹說什麽，一陣古怪又細微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隱約地，我還能夠感到其中夾雜著一股熟悉的法則力量。

阿爹眼神一冷，擡頭看了遠處一眼。

我咬了咬唇，看著阿爹同十五年前相比幾乎沒有什麽變化的側臉，心裏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扭頭看著站在一邊，不知道為何臉色很是古怪的葉衍，我有些別扭地說，“餵，你留下！”

阿爹神色一愕，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麽說。

可是葉衍卻好像毫不奇怪，甚至對於我這句有些無禮的話都沒有介意，只是笑嘻嘻地滿口答應下來，然後推著我的背，就往來時的方向走去……不過速度好像是快過頭了。

有這麽急嗎？怎麽感覺好像在躲什麽人？

我稍稍奇怪了一下，但又馬上拋到了腦後。畢竟比起葉衍的反應來說，另一個人的反應才是我最為在意的。

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霧氣又漸漸地濃郁起來。

也不知道是誰做了些什麽，來時的那條本來已經消失的路又浮現出來，前方隱約能看到那一條浮華的穿廊。

我默不作聲地跟著眉開眼笑的葉衍，盡管我能感到身後那道目光一直在看著我，盡管我聽到了那一聲嘆息，可我依然不想回頭。

站在穿廊上，我回頭看，身後的那個霧氣彌漫的園子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長長的、不知通往何方的穿廊。這條穿廊上，無數穿著南蠻服飾的人來來往往，神色焦慮，好像連空氣裏都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息。

無數的人從我和葉衍的身旁經過，可是卻都對我們二人視而不見，好像完全沒有看到我和葉衍似地。

葉衍看著這些人，皺了皺眉，但又立即放松下來，笑嘻嘻地看著我，很是可愛的模樣，“阿姐~這裏沒什麽好玩的，我帶你去第六宮玩吧~！”

我看著葉衍，笑了笑，沒有答話。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哦！”葉衍笑瞇瞇地拉起了我的手，突然一個左轉，一條路就憑空出現在了腳下，一邊走還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吶，其實神水壇不叫神水壇，它叫千水宮，神水壇什麽的都是外人的稱呼啦，我們才沒這麽自戀把自己住的地方加一個神字，就像神木壇其實是叫做萬木林，神土壇是厚土殿……”

我低頭跟在葉衍身後，一邊聽葉衍漫無邊際地胡扯，一邊看著腳下隨著葉衍的腳步而出現的路，沒有接話。

突然地，葉衍沒有絲毫征兆地停了下來。

好像是天生的默契，我也同時停下腳步，擡頭看他。

四周寂靜無聲，走廊之外是一片的漆黑，只有穿廊內被不知從哪兒發出的光照得猶如白晝。

葉衍站住，看著我，顯得有幾分稚嫩的臉被強光照得透亮，神色很是認真地說著，“阿姐……其實老頭子他不姓巫。他姓葉，葉柏秋才是他的真名。”

我微微垂下眼，輕聲道，“我知道。”

葉衍微微驚訝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十八年前……”

“不用說了！”我微微擡起眼，看了葉衍一眼，然後撇過頭去，緩和了語氣，“不用說了……我看到了結局，也猜到了開頭……所以也不必跟我說了。”

葉衍苦笑了一笑，有些遲疑，“阿姐……你……”撓了撓頭，葉衍嘆氣，“阿姐，你知道嗎，被稱作上古遺族的，不僅僅只有巫家……葉家，也是上古遺族之一。”

看著葉衍欲言又止，有些苦惱的臉，我想向他微笑，讓他不必這樣緊張和為難，畢竟有些事我猜中了，也已經接受了。可是我扯了扯嘴角，但卻怎麽也沒辦法露出一個笑容，於是也只能低下頭。

葉衍使勁撓頭，一頭漂亮的黑色頭發被撓得一團亂，“阿姐……那個……我也不是很會說話，可是，阿姐你要耐心聽我說，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你又知道我想的是什麽樣的？”我輕聲說著，語氣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個……”葉衍好像更苦惱了，“總之啦……當年的事，我看得都覺得亂得一塌糊塗，不過歸根結底，我覺得還是因為責任的問題……娘不可能放下巫家，老頭子也不可能放下葉家，所以他們當初約定好之後，老頭子就假死脫身，順便帶上了我……其實老頭子本來也想將阿姐你也帶走的，可是在這一點上娘也是不肯的，所以……”

“可是他還是背叛了我們……”我輕聲打斷了葉衍的話，“他在巫家呆了四年，他甚至化名巫謙玟，留在了巫家，然後又在我們都以為他會繼續留下去的時候選擇了離開……”我擡頭看著葉衍的眼睛，“這就是背叛，阿衍，你明白嗎？對我們來說，這就是背叛。”

葉衍撓頭撓得更厲害了，“其實……阿爹是幺子……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在千水宮和阿娘之間，他選擇了千水宮。”我很難過，可是我卻微笑起來，“他選擇了千水宮。”

“這是責任，我知道在這之前阿爹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突然地，我掉下淚來，“可是結果是，阿爹放棄了阿娘，也放棄了我。”

葉衍看著我，慌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只懂得拉著我的手，然後一遍一遍笨拙地說，“阿姐……你，你別哭……別哭啊……”

看著葉衍慌張的臉，不知怎的，我心中越發委屈起來，眼淚也流的越發地兇，“你以為我不知道麽？我知道當初阿爹的哥哥突然失蹤，阿爹的父親病重，所以這個擔子才會突然落在了阿爹的身上……這是阿爹的責任，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高興……”我扯著葉衍的袖子，抹了抹臉，嗚咽著，“我不高興，就算知道是這樣我還是不高興！阿爹明明跟我說過會陪著我的，阿爹說過要看我長大的，阿爹還說過以後一定會替我挑一個如意郎君，然後會看我出嫁，看我接管巫家……可是他丟下我自己走了……他不要我跟阿娘了……都是阿爹的錯！都是阿爹不好！阿爹是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葉衍一只手握著我的手，另一只手被我扯著袖子擦臉，一臉苦哈哈的，小聲嘟囔著，“娘當年不是也沒要我嗎……”

“還不是阿爹的錯！”我跺腳。

“是啦是啦，都是老頭子地錯，老頭子是混蛋！”葉衍一臉無奈。

我兇狠地瞪他一眼，然後又扯著袖子抹了抹眼睛，“不許你罵他！”

“明明是你先說的，”看著我兇狠的眼神，葉衍哭喪著臉，“好啦，老頭子是好人，其實我才是混蛋好了吧！”

我撇頭，瞅了瞅葉衍那張臉，終於破涕為笑，“笨蛋，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啊！”

“嘿嘿……”葉衍笑了笑，撓頭，“吶，這下高興了吧。”

我看了看葉衍，停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葉衍笑嘻嘻地說，“那我們繼續走吧，對了，阿姐你就在剛出生的時候來過千水宮一趟，想來對這兒不熟悉，這回一定要好好玩哦！”

我笑了笑，剛想答應下來，卻突然神色一黯，“……還是……算了吧……”勉強笑了笑，“我來這裏，只是為了一件事……不過既然是你和阿爹，那麽想來是容易了。”

葉衍楞了楞，然後皺眉，“阿姐……你……”

沈默了一會兒，葉衍一臉無奈，低聲道，“好啦……既然是阿姐你的決定，那麽就這樣吧……殷天睿的事，就這樣算了……反正阿爹想宰了他也不過是因為他拿了傾天書……”

我怔了怔，擡頭看他，“你怎麽知道這件事？”

葉衍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殷天睿那個家夥都把東西拿到千水宮來了，我怎麽會不知道。”

我哼了一聲，“不要轉移話題，誰跟你說這個了。”我仔細打量著葉衍，直到把他看得渾身發毛，我才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地說，“從一開始我就很奇怪。依阿爹的作風，他不可能跟你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看你的模樣好像知道得很清楚嘛……”

葉衍扯了扯嘴角，“呃……阿姐你不是也知道了嗎……”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經歷過一半的事，另一半在得知阿爹的名字之後，我就猜出了大部分，可是你……好像說不通吧……”

“嗚……阿姐你別笑那麽恐怖啦……既然你能猜，那我也是猜的啊……”葉衍抖了抖，對著我的眼睛，聲音越來越小。

頓了頓，葉衍嘟囔著，“好了好了，別那麽看我了，我說就是了……阿姐，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吧，上古遺族的事。”

我想了想，“你是想說什麽？”

葉衍狡黠地笑了笑，“巫家也是上古遺族之一，既然巫家的直系血脈可以馭獸，那麽其他的上古遺族，為什麽就不可以有其他的能力呢？”

“比如說？”

“比如說，預知未來。”葉衍很是得意，可是隨後臉色又尷尬起來，“不過當然葉家是不行的……”

我面無表情，“有話快說。”

葉衍咳了咳，“其實不知道是不是我是葉家和巫家兩個上古遺族的直系後裔的關系，雖然我不能預知未來，但是我卻能夠看到過去發生的一些事。雖然零散，而且看什麽東西什麽事都不能控制，但是有時候也能派上用場的……所以阿爹有事沒有就把我派出去，明知道我是幹動腦子的事兒打架不行的，還讓我跟著那個混蛋的傅枉生，真是氣死我了！”

憤憤地握拳，然後又想起了什麽似地，葉衍笑了笑，向我眨了眨眼睛，“對了，這個能力啊，有些時候，可以讓我看完一個乞兒的一生；也有些時候，只能看到一小段片段，不過這個時候碰到一些大人物密謀的時候，可就賺了……這麽一來，時間一長，這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一點啦！至於阿爹和阿娘的事，這麽多年了我也能夠湊出個大概來了。”想了想，葉衍的表情興奮起來，“吶，阿姐我先前也看到過你哦！你小時候真可愛！”

看著葉衍笑嘻嘻的臉，我忍不住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臉，戲謔道，“喲！連你阿姐也敢調戲？！”

葉衍也不掙開，反而是配合地彎下腰，透亮的眼睛看著我，一臉的笑嘻嘻，“嘿嘿，所以我知道是阿姐後好高興呢！不過阿姐你變化可真大，我先前在遙州那個客棧看到你的時候都沒有發現是你耶！”

我神色黯了黯，旋即又笑了起來，“怎麽？你的意思是說我變醜了嗎？”

“不是不是！”就算被我捏著臉，葉衍還是努力搖了搖頭，“阿姐是最漂亮的了！”

我挑眉。

看著我不信的眼神，葉衍慌忙道，“真的啦！我覺得你比那個什麽阮泠泠好看多了！”

我瞪大了眼，然後想到葉衍的力量，頓時收回了手，緩和了神色，笑了笑，輕聲道，“你果然也是知道這個的，怪不得我還沒說，你就知道我是為了殷天睿而來。”

葉衍一怔，這才發現自己失言，頓時懊惱地捂著嘴。

瞥了葉衍一眼，我搖頭，“別在意……你看我都不在意了，你還在意什麽。畢竟……”

畢竟愚蠢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什麽人可以好不受傷地長大。

盡管代價是這樣慘重到我無法接受。

“阿衍，我該走了。”

沈默良久，我輕笑，“不能再耽擱了，有些事，再不做，我就永遠都做不了了。”

葉衍眨眨眼，疑惑的看我。

我沒有看葉衍，而是看向穿廊外無盡的黑暗，“等我做完了我該做的事……我就要走了。”

葉衍看著我，不禁把捂著嘴的手放下，“你要回巫家了？”

我笑了笑，搖頭道，“不……我怎麽還會有臉回去。”

葉衍不讚同地看著我，“那阿姐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哪兒？

其實我想留在巫家，就算阿娘死了，就算族人厭惡我，可是那裏還是我的家。我也想留在阿爹身邊，他是我除了阿娘之外最親的人。

可是不行啊……

我已經死了啊。

我向著葉衍笑了笑，就算看不到現在自己的臉，我也知道這個笑容一定難看死了。

怎麽辦呢……為什麽要讓我在這個時候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並不是孤獨一人的呢，為什麽會是這個時候呢……

為什麽我已經死了呢？

我攥了攥手，強笑道，“四海為家吧，出門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也是不錯的。”

看著葉衍疑惑而擔憂的眼神，我笑了笑，“你記著，跟阿爹說別找殷天睿的麻煩……然後，我會帶著傾天書回巫家……然後……然後……”

然後魂飛魄散。

然後，永遠都不會再又相見的機會。

我越來越後悔了。

殷天睿。

可是我卻沒辦法恨你。

所以這一切也不過是咎由自取。

我早就明白了，可是我還是很傷心。

為什麽我要遇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是否要快速結束這一卷……抒情的東西寫得我鴨梨好大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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