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娜根本無從拒絕西蒙在做的事。

她動彈不了，盡管她已經用盡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

她目不轉睛地註視著眼前的男人，這可是連翡翠女神都無法得到的男人，她一個在現代被父母拋棄，過得平凡無奇的女孩，來到了這個異世界，怎麽就輕易地得到了他呢？

其實迦娜和西蒙的感情來得非常非常順利和快速。

她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得到了女神幾萬年來夢寐以求的感情。

她傻乎乎地註視著夜空中的西蒙，她感覺他抱著她，他們在夜空中一點點打轉向下，她看到無數耀眼的銀藍色光芒圍繞著兩人，直到他們從高空落下，緩緩降落在地面上，這一切才終於停止。

迦娜的身體漸漸有了知覺，她試著從他懷抱裏離開，可總是無所不能的男人卻臉色蒼白地靠在了她身上。

迦娜撐著他的身體，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腳底竄到了腦門，她使勁閉了閉眼睛，然後猛地睜開，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平常的動作，都對不遠處的幾棵樹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一道銀藍色的魔法光芒朝樹木飛去，不過眨眼的功夫，眼前寸草不生。

迦娜楞住了，她不可思議地望向靠在她肩頭的男人，她恢覆本來面貌之後個子高了一些，但還是比不上西蒙，他靠在她肩頭有些勉強，但他似乎還很愜意。

迦娜有些顫抖地問他：“你做了什麽？”

西蒙稍稍轉頭面對她，她的臉側對著他，他的鼻息緊挨著她敏感的耳垂，他闔了闔眼，輕巧的語調若無其事地說：“你不是一直想學魔法嗎。”

迦娜楞了楞：“你教了我魔法？不……這不對勁，你肯定沒說全部的。”

西蒙似乎笑了笑，低沈悅耳的笑容帶著蠱惑的味道，迦娜聽見他說：“你現在擁有了我一半的力量，在這個大陸上，除了科葉嘉斯，已經沒有人可以戰勝你了。”

迦娜不可置信地望向西蒙，他已經緩緩支撐著身體站直了，哪怕他在一夕之間失去了一半的力量，但也僅僅是臉色有些蒼白。

他站在那，仿佛依舊是那不可摧毀的死亡之神，迦娜註視著他，忽然就冒出了熱淚。

“值得嗎？”她哽咽著說，“為了我，值得嗎？”

西蒙望著她，剔透的藍色眸子裏縈繞著覆雜的感情：“同樣的問題我也想問你。”他走近她，垂著頭，專註地凝視著她，“值得嗎，迦娜？”他問她，“為了我，值得嗎？”

迦娜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

她擡手抹了抹眼淚，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

西蒙望著她，輕聲細語地說：“你想做什麽我已經全都想明白了。在王城的時候你大概很開心吧，所有事情都照著你設想的方向發展，科葉嘉斯所謂完整的預言為我正了名，幾萬年來的冤屈一朝洗去，你在為我高興嗎？”

迦娜抿唇道：“不值得高興嗎？”

精靈和矮人都已經到了王城，很明顯她如果不快點完成計劃，西蒙就真的要按照預言裏那樣被逼得毀滅世界，然後背負他不想背負的罪孽，永遠悲哀痛苦地活下去。

那根本無法和此刻相提並論。

此刻這樣多好啊，所有人都知道了所謂的亡靈法師根本不是會毀滅世界的人，他重新得到了他數萬年都不曾放下的子民和後裔的愛戴，他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全部的壓抑都得到了紓解，這對迦娜來說簡直就像做夢一樣美好。

唯一可惜的是，她也許不能陪伴他太久了。

迦娜慢慢握起拳，半晌，她擡起頭，揚起明媚的笑臉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這樣吧。我們現在不應該再在一起了，你應該……”

“我應該怎樣？”西蒙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離開你？完成那位女神所謂完整的預言？你希望我……”他逼近她，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她聽見他似笑非笑地說，“你希望我殺了你？”

迦娜楞了楞，其實這是最好的，死在他手下可比死在別人手下好多了，但她知道他絕對不會傷害自己，而如果她真的死在他手下，他會痛苦一生的。

盡管他們的感情來得那樣自然而然，似乎從未經歷過大的波折，但她也絲毫不懷疑這份感情的可靠。

這應該就是宿命，這是真正的宿命，不是翡翠女神隨意杜撰的預言——在真正的宿命之中，他們註定相愛，註定要在一起。

“我不會殺你，你很清楚。”西蒙的手緩緩落在迦娜的腰上，迦娜渾身顫抖了一下，但沒有躲開，“我會陪著你，哪怕是要毀滅世界也無所謂。”

這可違背迦娜的初衷了，她想說什麽，但被西蒙打斷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的目的我很清楚，甚至你身上的變化我也很了解。我一直在等你親口告訴我，但我似乎等不到了。那麽，我也不想再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他望向迦娜，目不轉睛道，“你想替我承受所有的苦痛和折磨，有沒有問過我需不需要？”

迦娜楞了楞，眼淚再次湧出來，半晌才道：“我只是希望你過得好。”

“你留在我身邊，不管我變成什麽樣子都陪著我，那就是我所能設想到的最好的生活。”

他的話在夜幕裏傳入她耳中，他們此刻站在一片山野之中，到處都是高高的草和茂密的樹木，月亮的光芒灑在兩人身上，西蒙英俊如畫的臉龐被月光鍍上淡淡的銀色，他整個人都像是從書本或者傳說中走出來的神，迦娜望著他，越發可以理解科葉嘉斯了。

這樣的男人如果不能屬於自己，那麽存在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這樣的男人如果對自己十分不屑，幾次三番地拒絕自己，那怎能不好好狠狠折磨他呢？

迦娜最後還是主動撲進了西蒙的懷中，她知道她再也無法和他分開了，盡管她笨拙幼稚地想要遠離他，不給他惹麻煩。

但就像他說的，那是不是他想要的呢？

即便她最後因此為他而死，也許他也不會感到高興的。

那樣留下他，讓他繼續痛苦地活下去，和他沒認識自己的時候有什麽區別呢？

迦娜想明白了，她想兩個人一起面對一切，他們都沒有嘗試過怎麽就不知道他們不能毀滅科葉嘉斯的預言呢？女神的名望是在歷史長河中建立起來的，那他們也有很多時間去建立他們的威望——當他們的名望勝過了所謂的女神，還有什麽可以阻撓他們在一起的呢？

打定主意，迦娜便深深地吻上了西蒙的唇，他似乎還有點驚訝，好像沒料到她會這麽容易說動。他遲疑著，沒有很快回應這個吻，他相當矜持地站在那，甚至都沒用雙手抱住她。

可迦娜顯然不打算就只是接吻而已。

她的手緩緩落在他領口，西蒙呼吸一窒，漸漸亂了頻率，那性感的、沙啞的喘息聲是對迦娜最大的鼓勵，她腦海中出現了一座城堡，那是西蒙的城堡，她只不過這樣想了想，下一秒睜開眼，她就已經抱著西蒙回到了他們的“家”。

“……魔法可真好。”迦娜只是獲得了西蒙的一半力量，已經覺得自己可以戰勝一切了，真不敢想象西蒙全部的力量有多可怕。

也難怪那些人類會這樣的忌憚他，擁有如此強大力量的人虎視眈眈地註視著自己的家園，你又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怎麽會不怕呢？

迦娜將一直沒有拒絕但也沒回應的男人壓在床上，她低下頭，註視著他蔚藍的眼睛，低聲道：“不管怎麽樣，你都會陪在我身邊的，對嗎？”

西蒙側過頭，他低低地喘息著，雙手握拳躺在那，努力想要給出平靜的回答，但言語間還是透露了些許戰栗與沙啞：“對。”

迦娜滿足地笑了笑，再次吻上了他的唇，在兩人接吻的間隙，她很惡劣地咕噥了一句：“我們這樣做的時候，她能看見嗎？”

西蒙腦子已經完全亂了。

他的心也亂了，可能連理智都跟著被摧毀了。

他非常遲鈍地問了一句：“誰？”

迦娜笑了笑，沒說話，直接咬住了他的喉結。

西蒙揚起頭，煎熬地低吟一聲，終於，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雙手握住了迦娜纖細的腰，翻身將她壓在下面。

迦娜得逞的笑意彌漫在整個房間裏，羞得窗外的小哈都用翅膀捂住了臉。

在遙遠的天空之上，月亮之後，科葉嘉斯的臉出現在那裏，帶著無可抑制的憤怒。

她的憤怒直接降臨在王族的人身上。

深夜，塞西爾受血脈的折磨而醒過來，他穿著白色的睡袍，整個後背都濕透了，侍女長聽到響動沖了進來，緊張問道：“公爵大人，您怎麽了？”

方才碧璽公爵的痛呼聲在大殿外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幾乎讓人以為他已經快要死去了。

塞西爾捂著心口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他感覺空氣有些稀薄，掀開被子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走向神殿。

戴安娜緊張地跟上去，被他冷聲趕走：“滾開，別跟著我。”

戴安娜身子一抖，雖然很擔心他的安危，但還是按照命令沒有跟上去。

塞西爾到了供奉著科葉嘉斯的神殿，他仰頭註視著他信奉了一生的女神，忽然覺得很陌生。

“是您在憤怒嗎？”塞西爾喃喃地說，“您為何而感到憤怒？”

晚風中，女神飄渺的聲音緩緩響起：“為你們的無能。”

塞西爾扶著柱子站立在那，抿唇說道：“要我們怎麽做，您才會不覺得我們無能？”他吸了口氣道，“我們只是人類，我們無法……”

“不。”女神的聲音再次響起，塞西爾又感覺到了那種難言的痛苦，他直接倒在了神殿的地板上，冰冷讓他越發清醒起來，他聽見女神說，“即便是人類，也擁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你們這一代人，沒有任何一個人突破了自我，獲得這種力量。數萬年來，我見到真正做到的，只有一個人。”

塞西爾吃痛地說：“您是說西蒙王子殿下。”

女神笑了笑，沒有否認，已經是一種承認了。

塞西爾忽然覺得很可笑，他說了他此生對女神最大不敬的一句話。

“您想得到他，讓他陪伴您度過無邊無盡的神的一生，您大可以自己去做，利用我們對您的信仰與忠誠……”

他的話甚至還沒說完，就再也說不出口了，鮮血從口中噴出來，染紅了他白色的睡袍。

“褻瀆你的神，塞西爾，你不該這樣。是因為那位戰士改變了你的忠誠嗎？”科葉嘉斯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得甚至都聽不清了，但塞西爾還是能分辨出她最後又說了什麽。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重覆了三次，那是女神的最後通牒。

塞西爾絲毫不懷疑，如果他無法做到，或者他無法使得其他人盡快做到這件事，那麽……首先他自己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塞西爾匍匐在地上，他覺得腦子一片混亂，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科葉嘉斯這次也不打算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在這群對她來說已經不怎麽忠實的人類身上了。

西蒙也沒想到他們會那麽快再見面。

那是一個夜晚，在睡夢中，他再次見到了她。

隔著層層白色的霧氣，他看見了她模糊的身體，不著寸縷。

“我不比那個女孩美麽？”她的聲音無痕無跡，帶著誘惑，“你不喜歡這樣的我麽？”

沒有人能夠真正拒絕美麗的女神，科葉嘉斯一直這樣認為，所以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失敗，還是在一個人身上失敗那麽多次。

這次她依然失敗了。

西蒙直接便要讓自己醒過來，科葉嘉斯立刻追到了他面前，幾乎和他臉貼著臉。

“你不該沈迷那個女孩，你會害了她的。”她冷酷地說。

這樣的她倒是可以談談，她所表達的意思也讓西蒙稍微有了點興趣。

他漠然地註視她，科葉嘉斯又笑了起來，輕聲細語道：“你沒察覺到她的身體變化嗎？你怎麽會覺得，我會那麽放心地讓你在人間數萬年，還不做一點準備呢？”

西蒙神色瞬間冷凝，問她：“你做了什麽。”

“你不是應該感覺到了嗎？你想盡辦法都無法為她恢覆到過去的狀態，不是嗎？”女神低聲道，“西蒙，那是你最愚蠢的地方，你以為只要你想，你可以得到一切，解決一切。但你總會有做不到的事情，因為你還沒有真正地成為一個神。”

西蒙望著她沒說話，科葉嘉斯繼續道：“又到了你的選擇時刻了，西蒙。”她笑起來，“你還是要做一樣的選擇嗎？你得想一想再回答我了。”她的手似乎撫過了他的面頰，他轉頭躲開，很無情，但女神這次並沒有生氣。

“你現在同樣有兩個選擇。”她慢條斯理地說，“回到我的身邊，成為這世間真正的戰神，陪我一起受萬人供奉——這樣，當你成神的時刻，那個女孩就能回到她的世界，過上她以前的生活。”

西蒙眉目一頓，難得的沒有像一開始那樣直接拒絕。

科葉嘉斯嘴角笑意加深，意味深長道：“亦或者——你還想做第二個選擇？那麽，那個選擇是，你愛的那個女孩，她將為了你東躲西藏一輩子，也可能會很快死亡。你知道精靈族和矮人族是不會放棄追殺她的，哪怕那些無能的人類做不到，哪怕你給了她一半你的力量。”

西蒙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科葉嘉斯繼續道：“而當你選擇了繼續和她在一起之後，你就會發現，她一天一天地在變化，她會很快變成和你過去一樣的行屍走肉，不管你怎麽做她都無法變回去。她無法為你孕育後代，她甚至會漸漸失去人類所應該擁有的一切。她的意識，她的美麗都會消失，她不會像你過去那樣還能殘存著你的面容和理智，那是我對你的仁慈，但我可不會對她仁慈。她奪走了你的身體，我會讓她付出代價。代價就是——在你眼睜睜看著的時候，一點點腐敗、潰爛，卻永生不死。”

……

……

如果這要真是個夢就好了。

西蒙僵直地立在一片白霧之中，聽見了科葉嘉斯最後的一句話。

“我會再次來問你的決定的，西蒙。如果你選擇好了，那麽，你或許可以和她一起死去。你們無法在活著的時候幸福地一起，至少還可能一起成為灰塵，不是嗎。”她笑吟吟地嘲笑他，“而如果你做了真正明智的選擇，那麽，我將在下一次告訴你如何送她回到異世界。再見了，我的戰神。”

白霧漸漸散去。

西蒙從可怕的“夢”中醒了過來。

他倏地坐起來，絲被從身上滑落，他側過頭，看見了睡夢中的迦娜。

迦娜睡得很沈，很安穩，嘴角還勾著，似乎在做什麽美夢。

他伸出手，稍稍拉開她身上的被子，她屍化的整條手臂慢慢展露全貌。

蒼白青黑的痕跡已經蔓延到了她脖子上，竟有些妖異的美。

她究竟是怎麽做到變成這樣還能安穩地睡在他身邊的？

西蒙眼眶熱了熱，他的手落在她的臉頰上，她下意識蹭了蹭，哪怕睡著，也輕聲呢喃地喊他的名字。

她喚他：“Simon……”

西蒙感覺臉上有些冷意。

他用空著的手輕輕撫過，指腹一片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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