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娜的出現簡直是在挑戰塞西爾出生至今三十幾年的全部感官和底線。

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對他也沒有絲毫尊敬，甚至連人人不敢褻瀆的翡翠女神，她都不屑一顧完全不放在眼裏。

塞西爾作為這一代的碧璽公爵，作為流淌著科葉嘉斯神聖血脈的後裔，實在無法忍受她這一點。

於是，碧璽公爵小課堂開課了。

“我們假設你出生在荒野鄉村。”塞西爾一身翡翠色的華麗長袍，筆直地立在迦娜面前道，“沒有接受過教育，沒讀過書，所以才能對翡翠女神如此不敬，毫無尊崇之心。”

迦娜淡淡地睨著他，問道：“所以呢？你要怎麽樣？”

塞西爾噎住，她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到底是怎麽養成的？就算是像他假設裏的那樣子，也不該是這種樣子吧，難道她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天生就擁有神聖戰力，從來沒吃過虧，所以才這麽無所畏懼嗎？

塞西爾隱忍許久，問她：“你覺得擁有強大的力量就可以蔑視一切嗎？”

迦娜平靜地說：“理論上是這樣的，強大的力量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不是嗎？”她張開手，勇士之劍出現在她手中，迦娜微微笑了一下，包裹在黑色裙子下的她笑得那樣肆意張揚，真像傳說中無惡不做的魔女。

但塞西爾可以感覺到她體內神聖的氣息。

拉斐爾曾經說過，神聖寶石在迦娜體內，如果她真的是什麽魔女的話，神聖寶石早就把她吞噬了。

她不是。

她只是缺乏管教而已。

塞西爾堅定地這樣認為，倒不是對迦娜有信心，而是對神聖寶石，對科葉嘉斯有信心。

“人不能不懂人倫道德。”碧璽公爵矜持地擡了擡下巴說，“現在就讓我來教你好了。”

迦娜不屑道：“用你們那種用來給子民洗腦的書籍來教我嗎？”

“洗腦？”這個詞聽起來很新鮮，不太好理解，但仔細琢磨一下，還挺形象的。

公爵大人的表情有點難看，像被戳穿了心事一樣，半晌才道：“總之，我不可能容許你永遠這麽不知禮數下去，如果要住在我的宮殿裏，就必須學會尊重科葉嘉斯。”他轉過身，翡翠色的長袍劃出漂亮的璇兒，“現在，我要讓你好好認識一下科葉嘉斯，你必須對她心生敬畏，我們才能繼續相處下去。”

好好認識一下科葉嘉斯？這樣也好，反正她住在這裏的目的就是找到翡翠女神，最好可以直面對方，既然這位公爵大人主動提出來，那她就去看看他要做什麽好了。

“可以。”迦娜順從地點點頭，緩緩走向碧璽公爵，後者似乎還有點驚訝。

她就這麽答應了？原以為還得廢點功夫才能說服她，沒想到這麽簡單就屈服了，這可和她之前表現出來堅決輕蔑不一樣。

難道是因為他威脅她如果不尊重科葉嘉斯，就不能再住在這裏了？

塞西爾臉上忽然浮現出幾絲掙紮，他註視著迦娜，迦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還笑了一下，說實話迦娜真的很美，絲毫不差於身後那座女神雕像，她這樣沖人笑的時候，沒幾個男人能受得了，連拉斐爾王子都中招了，塞西爾……塞西爾還能堅持一下。

他輕咳一聲，收回視線帶著迦娜離開宮殿，前往預言室。

迦娜喜歡他？

一邊走，碧璽公爵一邊思考著，他想不通為什麽迦娜那種性格，會突然對他妥協，他們昨晚差點就動手了，她都沒一點退讓，今天提出不學會尊重女神就要離開他的宮殿，她倒是服軟了。很難得的，本來對迦娜完全沒感覺，只是覺得她挺美，娶她也勉強可以接受的塞西爾，慢慢的有了點心情變化，說不出那是為什麽，反正就是……她喜歡他？他做不出別的解釋，那……那如果她真的喜歡他，他這樣對她，如此疏遠冷漠，她會傷心難過嗎？

迦娜發現走在前面的碧璽公爵忽然放慢了腳步，他身材頎長高大，在她前面走著的時候，他的陰影會籠罩著她。她低著頭，盯著地面上男人的倒影，他握著權杖，某個瞬間他的剪影有點像科葉嘉斯——如果他身體裏有女神的血脈，是否代表著他是科葉嘉斯傳的後代？女神可以和人類結合嗎？她是如何將血脈傳給人類的？用什麽特殊方法？還是和她想的一樣，跟某個王族人類發生了關系？

迦娜忽然想到自己過去的一個猜測。

她那時冒出的念頭有些無厘頭，她覺得哪怕是翡翠女神本人，可能也無法抵擋西蒙的魅力，那個時候她倒沒百分百確信這個念頭，現如今……如果她和人類結合過的話，那麽……

她和西蒙見過面，那是一定的。

她對西蒙又有什麽樣的感情呢？

迦娜想著這些問題，低著頭沒註意前路，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身前的人。

迦娜痛呼一聲，捂著額頭擡起頭，不耐煩地註視著面前的男人道：“為什麽突然停下不走了？”

塞西爾：“……”還不是她一個人低著頭在後面跟著好像心情很低落！他還要完成國王陛下的要求，不能怠慢了她，否則他會停下腳步？自從他繼承公爵位置以來，從來沒有為任何人低過頭，停下過腳步，哪怕是國王阿裏多塔！

“……你走路不看路，現在是撞到我，下次可能就是撞到死亡了。”

被掌握著預言能力的人這樣說，迦娜還是有點信邪的，她摸了摸臉說：“我會撞到死亡嗎？什麽時候？”她躍躍欲試道，“不如你替我算算，我什麽時候會死？”

看她那興沖沖的樣子，塞西爾滿臉錯愕地回望過來，不但是他，連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你瘋了？”碧璽公爵一臉被侮辱的樣子，“你以為我是荒野山村裏那種玩水晶球的神婆嗎？還替你算算……你竟敢用那樣的態度和語氣跟我說話，你簡直……”他握緊了權杖，憤怒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迦娜笑了笑：“我還以為你要說我簡直是找死呢。”

……科葉嘉斯啊，這女孩真的太討厭了，她真是擁有氣死人不償命的能力！

塞西爾好不容易平覆下情緒，他告訴自己不要再理會她了，直接去給她上課吧，等把她教得差不多了，她就不會再這麽氣人了。

他當時是這樣想的，可他沒想到，後來他教她的模式會完全反了過來……

“你說她拯救了整個大陸？”迦娜盤腿坐在桌子前，掃了一眼書面上的內容，望向對面的碧璽公爵，“這簡直是胡扯，難道你的祖先們就沒有出力嗎？”想到西蒙，迦娜氣不打一處來，“也許是他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讓整個大陸恢覆平靜，才建立起了整個翡翠王國，讓它越來越強大，怎麽到了你這裏就全成了一個女神的功勞了？”

塞西爾坐在她對面，還想給她上課呢，反而被她上課了，他想解釋一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但張開嘴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剛才說得好像的確就是她說的那個意思……

迦娜恨鐵不成鋼地望著碧璽公爵：“公爵大人，你長得那麽好看，怎麽腦子那麽不好用呢？你簡直比拉斐爾王子還笨。”迦娜這話讓塞西爾瞪大了好看的眼睛，但她一點都不害怕，徑自道，“你的祖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創建了整個王國，平覆了大陸的戰火？你作為他們的後代，竟然將這一切都付諸給一個可能僅僅只是拿到了好處，稍微給了點神光普照大地的女神……你真的很過分。你祖先的棺材板我都壓不住了。”

碧璽公爵噎了半晌才道：“你不要偷換概念，如果不是翡翠女神的神光普照大地，那些精靈、矮人以及魔物們絕不可能善罷甘休，是科葉嘉斯的神念讓他們如今還老老實實守在塞馬沼澤，你去過那裏，還吞噬了神聖寶石，你難道不知道嗎？”

迦娜冷淡地說：“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也對，拉斐爾也去了塞馬沼澤。”迦娜瞇起眼，盯著碧璽公爵道，“僅僅是這樣，你就覺得她很偉大了嗎？”她意味深長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幫助別人，神也一樣，你這麽大年紀了，為什麽還那麽單純？”

這是第一次有人敢說公爵大人單純，還說他那麽大年紀了，戴安娜在一邊聽得風中淩亂。

塞西爾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面色蒼白地望著迦娜，道：“你……”

迦娜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合上書本中站起來道：“如果僅僅是這樣而已，我實在做不對對那位所謂的女神尊崇，我反而越來越惡心她了。”

聽到她如此這般地褻瀆科葉嘉斯，碧璽公爵真的出離憤怒了。

管她以後是不是自己的夫人，塞西爾站起來拿著權杖想要教訓教訓她，但迦娜直接在同一時間召喚出了勇士之劍，勇士之劍和白色的權杖兵戎相見，兩件兵器觸碰到的一瞬間，發出激烈的火花。

“想打架？”迦娜悠揚笑道，“可以啊，那我們總得拿點什麽作為賭註吧，就像你尊崇的女神一樣，我們得向她學習，不能什麽好處都沒有就在這裏浪費體力。”

“你！”碧璽公爵藍色的眼睛都有些泛紅了，迦娜卻還是不知道收斂。

“不如這樣好了，如果我贏了你，你就試著接受我的說法和概念，如果我輸給了你……”迦娜想了想，笑吟吟道，“你幹脆想辦法召喚出翡翠女神讓我和她見一面，時間長短無所謂，我願意接受她的教育，你的說法我不敢茍同，但我願意試著聽聽當事人……哦不，是當事神，我願意聽聽她是怎麽說的。”

迦娜真的太雞賊了。

她說的這兩點，不管是輸還是贏，她都完全不吃虧。

但碧璽公爵不知道啊。

在塞西爾看來，迦娜是真的很看不起翡翠女神，在他心潮澎湃的此刻，她提出這樣的理由，他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迦娜楞了楞，沒料到事情會這麽簡單就達成，塞西爾也楞住了，好像沒料到自己會有這麽不經大腦的時刻……如果他輸了，要接受她的概念，這本身就足夠難接受了，可他贏了……讓她見翡翠女神？那好像更加讓人難以接受，這……怎麽看都是他吃虧啊。

“該死，你這個女人怎麽……”碧璽公爵很生氣，很憤怒，他收回權杖，盯著迦娜想說什麽，但迦娜壓根不給他機會說完話。

“你都已經答應了，食言會變成大胖子哦。”迦娜笑嘻嘻道，“而且，你不要說什麽‘我這個女人’，我還小呢，比你小一半，公爵叔叔。”

塞西爾感覺自己快被氣得冒煙了，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了，雖然對和這位預言裏甚至可以殺死亡靈法師的女戰士決鬥有些顧忌，但現在這種情形下認慫的話就太丟臉了。

於是碧璽公爵用盡了法力朝迦娜揮舞權杖，權杖頂端冒出漂亮的銀白色光束，光束直直地朝迦娜的方向而去，迦娜皺皺眉，將勇士之劍擋在心口處，然後硬生生挨了一下子。

哦謝特。

好痛啊。

這人到底是不是男人，對一個小女孩下手這麽重。

迦娜直接倒在了地上，纖細的身影蜷縮在地面上，疼得不斷喘息，眼淚都冒出來了。

塞西爾楞住了，不可思議地望著根本沒反抗的迦娜，總覺得……

他好像落入了什麽圈套。

“你……”他走上前，翡翠色的長袍衣角落在迦娜身邊，迦娜努力望向他，淚眼朦朧的控訴讓他到了嘴邊的斥責變成了，“……很疼嗎？”

迦娜努力從地上爬起來，斷斷續續地說：“你試試？”她睜大眼睛，“你怎麽下手那麽重？我只是個你說著玩，你居然來真的，我都沒有攻擊你！”

她居然還惡人先告狀？明明是她想要設計他吧！她絕對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她表情那麽認真嚴肅，好像她說得都是真的一樣。

“可是……”塞西爾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迦娜難受的樣子像一把劍插在他心上，他半晌無語，倒顯得心虛。

“好吧，算你贏了好了。”迦娜紅著眼睛說，“請你盡快安排吧，我會好好聆聽翡翠女神本尊的教導的！”

迦娜瞪了碧璽公爵一眼，步履蹣跚地轉身離開，碧璽公爵皺起眉，美麗的眼睛望著她的背影，頭疼得都快炸開了。

“去照顧她。”

須臾，他對身邊的侍女長說了一句，便握著權杖朝內殿去了。戴安娜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變化，到了這個地步，她的公爵大人依然想著讓她去照顧那位迦娜小姐，哪怕她之前幾次三番氣得公爵大人怒火焚身，形象全無，看來……迦娜小姐真的很可能成為公爵夫人了。

戴安娜根本追不上迦娜，哪怕迦娜受傷了。

確切地說，迦娜根本不是自己回去的。

她捂著心口往回走的時候，因為太疼了走得並不快，但她走著走著，一陣黑霧襲來，下一秒她便感覺身體騰空而起，不過眨眼的瞬間，她就已經躺到了昨晚那間臥室的床上。

而她面前，黑霧散去之後，西蒙出現在她面前，英俊的臉龐被冰冷封凍，她只看見他擡起了手，根本不知道下一秒，遠在千裏之外正在面見阿裏多塔匯報情況的碧璽公爵就忽然倒在了地上，臉色蒼白地掙紮著。

“怎麽了？”迦娜望著西蒙道，“你在做什麽？”

她無法探析國王陛下的議事廳裏是什麽情形，她只能看見西蒙修長如玉的手微微張開，然後在她的詢問下緩緩握成拳。

“沒什麽。”西蒙冷漠地說完，註視她時眼神異常溫柔。

“我來為你治療。”他低聲說完，迦娜便感覺一道冷意從腳心上竄，然後剛才還火燒火燎的痛就漸漸消失了。

迦娜躺在那，眼神迷蒙地望著西蒙，西蒙為她治療完了，就問她：“還疼嗎？”

迦娜勾起嘴角，忍不住往前湊了湊，親了他一下。

“不疼了。”她說，“你真厲害。”說完，還在他勁窩蹭了蹭。

西蒙身子一僵，有點不自然地闔了闔眼，對她說：“怎麽會受傷？”

迦娜如實說道：“我故意的，我跟他打了個賭。”然後她就把自己和碧璽公爵的對話原原本本告訴了西蒙。

她做這麽多都是為了他。

受傷也是為了他。

雖然已經好了，但西蒙還是覺得很無力。

幾萬年來，從不曾有人為他這樣犧牲，哪怕是幾萬年前的過去，那些犧牲的士兵也不完全是為了他，他們只是為了保衛國家，保衛子民和他們自己的親人而已。

迦娜根本不知道西蒙在想什麽，她只是靠在他懷裏，滿足地喟嘆著：“這樣真好，只要可以一輩子安安穩穩地靠在你懷裏，哪怕真的讓我做一具屍體都可以。”

她這是實話，她感覺到自己屍化越來越嚴重了，她不知道西蒙逐漸變成這樣時是怎樣的心情，總之她的心情還不錯，大約是有他的陪伴，心裏也有準備。

那他呢？

幾萬年前，無人可陪伴的他，又是怎樣經歷這個過程的呢？

國王議事廳。

碧璽公爵緩緩從地上爬起來，陰沈說道：“是西蒙戴斯。”他沙啞地說，“他在王宮裏，剛剛，他用魔法襲擊了我。”他勉強握著權杖道，“權杖給了我指引。”

拉斐爾站在阿裏多塔下首的位置，聽完塞西爾的話就知道，他一會就能見到迦娜了。

嘖，竟然有些不是很想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面，真是……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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