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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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城的雨水倒是遵守時間得不得了，七月一結束，雨水也跟著收場。Stan八月的第一件任務，就是陪林瑾昱到瑞士出差。
煦城是個好地方，城泰民安，治安良好，武裝力量們也知道誰才是該保護的對象，但是一出了煦城，總有些人懷著天高皇帝遠的心思蠢蠢欲動，目光像箭雨似的朝那個男孩紮來，其實那些人完全不必如此急不可耐，那個男孩還不知道這場游戲的規則，他甚至連這場游戲的存在，都沒有徹底清晰地認識到。想到這裏，Stan突然有點感傷，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正從住處開車去長汀接林瑾昱。太陽緩緩升起，城市溫度逐漸上升。
不用我說，馬上他就會自己知道了。Stan這樣想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過他馬上又打起精神來，一個顧問不應該有太多消極情緒，準確來講是不能有情緒，他只需要遵從王朝歌的命令保護好對象就行了。
他把車開進地下車庫的時候，一輛勞斯萊斯正從裏面開出來，兩輛車錯身而過，Stan知道這是誰的車，他想起在成都行動時封冬的那句“這回這個好像不是北京那邊的，是東邊那位的人”，在他走神的片刻，竟為之已經把車開了出去。
王朝歌的別墅小院門口，伊以把林瑾昱送出來，想說句“到了記得來電話”，又覺得啰啰嗦嗦得像煩人小老太婆，於是只是把手舉在空中像個快沒電了的機器人似的慢慢地揮了揮，林瑾昱笑笑，鼻音如此好聽，“嗯，”他拖長了一個音節，說，“我知道你在等我。”他伸手揉了揉伊以的劉海。
Stan抱胳膊走過來，即使穿著正裝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立定，很無語地開口，“餵，伊以，Lin只去一個星期。”
伊以看著Stan想反駁又無話可說，最終只好望著林瑾昱說了一句“我先進去了”，便轉身進屋。
Stan走過來，看著那個背影，用一種揶揄的語氣對林瑾昱說，“果然戀愛了就是不一樣了啊。”
“走吧。”林瑾昱說。
兩個人上車，Stan開車林瑾昱坐副駕駛，車子駛出長汀後往南邊開，幾個拐彎後道路變得開闊起來，行人稀少，偶爾只有一兩輛車經過，林瑾昱看了看窗外，說，“這不是去機場的方向。”
Stan一笑，方向盤一轉又拐了個彎，“機場太費事，我們自己去。”
四十分鐘後，他們到達目的地，鐵絲網圍起一大片廣場，廣場旁邊有兩層辦公建築，裏面的工作人員一看Stan來了趕緊迎出來，畢恭畢敬地說這就為您準備。
這是長汀的“後院”，王朝歌的私人飛機就停在這裏。
Stan駕輕就熟地帶著林瑾昱走向那架灣流G550，機組人員已經全員裝備一字排開在此等待，兩位飛行員排頭四位乘務員接後，Stan走過去拍了拍站在最前面的那位飛行員的肩，英文發音輕快，“你們休息吧，這趟就我和Lin兩個人去。”
這是王朝歌專門雇傭的一列機組人員，一年中大多數時候他們都閑著，聚在一起三人一組地鬥地主，每個月一號的零點工資卡多出來的那一筆錢款可以供他們甩開了膀子地瘋，但是一旦接到集合命令，他們就會飛快地套上制服換上最親切的笑容站在那架灣流G550外面恭迎金主，殷勤的眼神親切地表達著隨時為您服務。
林瑾昱有點吃驚，但同時覺得好笑，他不太能夠理解那些變著法地在外物上彰顯財力的做法，比如明明有航空公司幹嘛還非得自己給自己找事，大工程修建停機場孤零零地供駕飛機，一年花上百萬的養護費。他笑著看了Stan一眼，“別狂，這得兩個人開。”
誰都知道客機有機長和副機長，並排坐著左右各一，但事實上真正操縱的只有副機長，機長的作用是吹著指甲抖著腿在旁邊看著，偶爾找副機長嘮兩句磕，學區房又漲價了城東要拆遷了，如此完成他應盡的“指揮”任務。
所以Stan對於林瑾昱的話只做如此回覆，“要是Lin你不放心，就在旁邊坐著。”
兩人上機，飛機滑過跑道起飛，林瑾昱果然坐在駕駛艙Stan的旁邊，儀表盤密密麻麻，各種顏色的顯示燈亮著光，進入巡航狀態後林瑾昱問操縱著駕駛臺的Stan，“你還學這個？”
Stan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雲層上，嘴角微微揚起說，“你不也什麽都學？”大概因為萬裏高空這片空間就兩個人，好像可以逃脫地面的一切，Stan的語氣不再像是顧問和老板，而是朋友一般地問林瑾昱，“哎，你剛笑什麽？”
他並沒忽視林瑾昱在看到灣流550和等候在外面的機組人員時嘴角那一抹淺笑，他甚至眨了下眼睛目光垂落。
“笑有錢人的財大氣粗？”Stan搶先給自己的問題做了回答。
“我只是覺得費不著。”林瑾昱笑笑說。
“老師不喜歡人群，所以他幾乎總把自己關在書房，機場人太多，他會煩心，每次出去都是坐自己的飛機，他喜歡坐第二排那個靠窗的位置，喜歡把飛行時間定在朝陽初升的那一刻，他表面刻板嚴肅其實骨子裏羅曼蒂克得要死——你最近心情不錯。”Stan和朋友講話並不註意邏輯性，之所以突然蹦出最後一句是因為發現林瑾昱總帶著笑。以前那是一種禮節，如今終於在笑裏看見了情緒。有種，這個男孩的笑活過來了的感覺，像是枯死的植物又吸飽了水分。
林瑾昱第一次聽Stan在自己面前不叫王朝歌朝歌先生而是老師，他說，“你很了解他。什麽時候開始跟著他學習的？嗯。”最後一個“嗯”是回答“你最近心情不錯”，這兩個男人的對話總是有著一二三的步驟，像數學等式似的對應著。
“我是孤兒，老師養育了我，這些年我要是再不懂他豈不就是白眼狼了？”Stan聳聳肩，又開始下一個問題，“因為伊以？”
“嗯，大部分。”林瑾昱說。
Stan像個日本人似的拖長聲音“誒”了一聲，“你這樣可不行啊，這種時候回答all肯定比回答most好吧，女孩子都願望聽見用全部修飾的話，話講得這麽保留，她們就會敏感地想，啊，之所以這樣說一定是因為不夠愛我。”Stan模仿起那副語氣，林瑾昱看著他的表情覺得他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還有啊，”Stan開始作為情場老手教授過來人的經驗，“雖說Lin你自身條件是很好，什麽都不需要做就有女孩子送上門來，但是偶爾還是主動一點吧，比如在成都那次，你的告白要是再霸道一點就滿分了，不過說什麽我們在一起吧這種話，對伊以倒是挺管用的，畢竟小丫頭純情得很吶。”Stan沾沾自喜地說著，絲毫沒註意到一旁的林瑾昱表情發生了變化。
“我們在成都的時候，”他的語氣裏並沒有質問的意味，也聽不出怒氣，只是說，“你一直在監視著嗎？”
Stan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補救已經來不及了，他打了個哈哈，“不是監視，是保護。”
“謝謝。”
Stan一怔，林瑾昱的表情和語氣並不像在諷刺，他是在真心實意地道謝。今天早上的那種傷感又回來了，Stan努力地在心裏揮著手把它趕開，但是最後情緒還是像藤蔓了一樣沿著心臟爬了上來。
真是個善良的孩子。Stan的目光又落回窗外的白雲。
“你馬上就要進入林氏總部了。”他突然莫名其妙地低低說了一句。
瑞士是世界上最早在國際法中得到承認的永久中立國，1815年，他們的代表在維也納會議的《巴黎和約》上落下簽名，於是瑞士許下永不主動對他國發動戰爭永不卷入任何戰爭的恢宏承諾。正因如此，當兩次世界大戰歐洲一片焦土時，瑞士卻能幸免於難，他們的街道仍舊幹凈整潔，街道旁居民種在陽臺上的鮮花仍然盛放，即使在後來的美蘇爭霸大冷戰時期，瑞士也是翹著二郎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優哉游哉地身在局外。
所以各國的政要富商，好萊塢的那些天價巨星們，總是放心把自己的巨額財富存進瑞士的銀行。
銀行，這是瑞士除了鐘表外的又一代表，在國際上享有盛譽。500萬美元的存款會被瑞士銀行的工作人員親切地安慰“貧窮並不丟人”，傳說這裏集中了世界上四分之一的財富。這裏是逃稅者的天堂，政府官員們一邊抱怨企業家無恥下流鉆空子，一邊又急不可耐地乘專機到蘇黎世開戶頭。這裏也是恐怖組織中轉資金的大本營，因為瑞士銀行深谙生意之道，他們的工作人員從不會盤問你的資金來路，他們就像一張沈默的口袋，只管裝錢，他們的保密工作做得比聯邦調查局還出色。而他們的安保工作——這群喪心病狂的家夥可以把金庫修在地下幾百米深的防核工程中。
Stan他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瑞士的當地時間是中午。
這是一個小鎮，坐落在阿爾卑斯山腳下，萊茵河在這裏發源。正是夏季，雪山反射陽光，氣溫保持在十五度左右。小鎮上的人家，多是石墻紅瓦，陽臺上種著色彩艷麗的花簇，墻壁上掛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鎮上有兩條大馬路，寬闊整潔，像一個放倒的十字架一般嵌進土地。鎮中心有一個小湖，鎮上的人家大多臨湖而居，像成熟飽滿的秋日橘瓣似的抱在一起，湖上懸著一座木頭吊橋，有當地的白人小孩站在橋上摘了花瓣朝水裏扔。
說是出差，目的地給人的感覺卻更像是在度假。
Stan和林瑾昱的落腳點是當地一戶老夫婦的家裏，Stan走過去和戴著頭巾穿著圍裙的老婦人熱情地行貼面禮，兩人用法語交談。小客廳裏都是兩個人的笑語，林瑾昱覺得自己有點多餘，就走到窗戶旁邊看外面的街道，窗戶根下不知名的紅色花朵仰起臉。
“新來的？”忽然有人用法語問，林瑾昱轉頭，靠著窗戶擺放的沙發上坐著老婦人的丈夫，一個幹枯的白人老頭，穿著件棕色的寬大高領毛衣，又小又癟的腦袋像放在領口上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看著有點恐怖。老頭兒正在吸煙，煙味飄過來林瑾昱皺了皺眉，他不喜歡這個味道。
老頭兒看著他不悅的表情笑了，把煙從嘴巴裏拿出來，吐出煙圈，“你不碰這個嗎？”
林瑾昱搖了搖頭，用法語回答，“不。”
“你會說法語？我還以為你剛剛沒聽懂。”他再次重覆了最開始的問題，“新來的？”
林瑾昱不懂他的意思，只說，“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裏。”
老頭兒並沒有非要等到答案，他說，“你看上去很年輕。”他把煙送進嘴裏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問，“幹嘛非要做這個？”
老婦人這時候喊起來，“有客人在！熄了你的煙！”
老頭兒朝林瑾昱聳聳肩，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裏。老婦人對林瑾昱笑，“中午吃意大利面沒關系嗎？”
林瑾昱微笑著搖了搖頭。
老婦人便進廚房忙活了，老頭兒開始伸著懶腰往院子裏走，在陽光下用嘶啞的嗓音唱著一首兒歌，Stan走過來和林瑾昱並立，林瑾昱用中文問問他，“他們是什麽人？”
“朝歌先生的朋友。”
“先生交游真廣。”林瑾昱聽見從廚房傳來的炊具相撞的聲音。
“你看著有些累。”Stan說，“上去睡一會兒吧，走廊左手邊第二個房間，格拉斯夫人鋪好了床。”Stan轉頭望著在院子裏慢慢地擡臂落臂仿佛在打一套太極的老頭兒說，“叫他格拉斯。”
林瑾昱依言上了樓，走廊裏有淡淡的木頭味道，很溫馨，他推開左側的第二道房門，房間南面的大床上鋪著藍色的絨被，格拉斯夫人把它曬夠了整整三天中午的陽光，所以它現在看著蓬松柔軟。林瑾昱走過去，在床上坐下，面朝著窗戶，看著下面，運動完畢的格拉斯轉身往屋裏走，突然像是感覺到什麽擡起頭來，他藍色的瞳孔縮了起來，對著林瑾昱嘴唇開合，距離太遠林瑾昱沒聽見他說什麽。格拉斯消失在視線裏。
林瑾昱知道自己就要接近核心了，馬上他就會知道長汀的真相到底是什麽，私人飛機不是財大氣粗而是方便抹掉航行記錄，瑞士銀行天南海北的客戶中有一位叫林君則的中國人，一個叫做格拉斯的白人老頭兒問他幹嘛非要做這個。
他突然想起那天王朝歌在給他一巴掌後甩過來的話——
你該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你該知道你會有怎麽樣的命運，在連自己的人生都沒看清楚前......
他突然感到害怕。
中國和瑞士差了七個時區，煦城現在是傍晚，天黑像張網，隱隱地灑下來。
王朝歌別墅的廚房裏，女孩們正在跟著艾妮塞包餃子，餃子一邊包一邊下鍋，鍋裏白氣滾滾，廚房變得很熱。
“危言你看我這個花邊捏得怎麽樣？是不是超好看？”
“那個.......好看是好看，但是你的指甲印太明顯了，有些張牙舞爪的感覺。”
伊以“啊”地哀嚎了一聲，“居然被說是張牙舞爪？”她用食指和拇指捏著那只餃子，舉著胳膊讓正在下餃子的艾妮塞看，“艾妮塞，這個叫做張牙舞爪嗎？”
艾妮塞和盛危言都笑了，艾妮塞說，“伊以你包的餃子和我們的都不一樣。說過了，不要用指甲去掐，用手指這樣輕輕地按一下就行了。”艾妮塞說著走過來示範，一張餃子皮在她手中像變戲法似的一秒就被捏成了個白胖胖的餃子。
伊以繼續盯著自己的那個花邊餃子看，盛危言說，“你每次包的時候就像在懲罰那些面皮，掐得它們很疼。”
客廳裏，林瑾晨把一本厚厚的《中華上下五千年》立在膝蓋上，坐在沙發裏看，電視上放著一部老電影，叫《隨心所欲的五月》，方才是葉微塵在看，但是姑娘們走出來說沒醋了讓他回盛家拿點來，他走的時候也沒按暫停，電影兀自放著。
桌上的手機響起來，屏幕變亮，林瑾晨放下膝蓋上的書，朝廚房喊了一聲，“伊以，電話。”
但是伊以在和盛危言笑著講什麽事，沒聽到。林瑾晨起身，看見來電顯示上“瑾昱”兩個字。他拿起手機，朝廚房走去，站在門口對伊以說，“哥哥的電話。”
伊以手上正忙活著一只餃子，她走出來讓林瑾晨幫忙把電話舉起來貼在她耳邊，林瑾晨雖然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但還是照做了，伊以一邊研究手裏那只餃子的包法一邊應電話。
“嗯......我和危言在包餃子......艾妮塞會教我們，可是危言說我包的一個餃子很張牙舞爪......說我把花邊掐得太重，危言說面皮看著蠻疼的......今天危言和微塵來嘛，人多的話大家就決定吃餃子，艾妮塞說這樣很省事謝謝我們為她想......他就在我旁邊啊，並且還一臉不樂地瞪著我。”伊以說完看著林瑾晨笑了，轉過頭又對電話裏講，“你好好休息一下吧，聽聲音好像很累的樣子......嗯，我會照顧好自己.......幹嘛突然講這種話，又不是不回來......好，掛掉吧。”
林瑾晨幫忙掛掉電話，放下一直舉著的那只手，問，“你臉紅什麽？”
“廚房很熱啊。”伊以的眼睛眨了眨，“很熱。”
這個時候客廳響起門鈴聲，林瑾晨走過去開，門一開伊以就說，“怎麽去了這麽久？”
結果進來的不是葉微塵而是竟為之，伊以的笑容尷尬地停住，手裏還捏著那個餃子，朝竟為之點點頭，“您好。”
樓上響起腳步聲，王朝歌走下來對著伊以笑問，“餃子包好了嗎？我可是等不及要吃了。”他偏頭看見門口的竟為之，怔了一下，又笑著把目光落回伊以身上。
“第一鍋馬上就好了，”伊以說，舉起手裏那個包好的餃子給王朝歌看，“會張牙舞爪嗎？剛剛包的那個被危言說很張牙舞爪。”
王朝歌笑著搖搖頭，“看著很好吃的樣子。”
伊以笑了一下，轉身跑進廚房。林瑾晨繼續坐回沙發上看書，電視上的電影正放到難民遷徙的部分，牛車載著愁雲慘淡的婦孺往異國他鄉去。王朝歌站在樓梯上，對門口的竟為之說，“上來吧。”
“是有什麽事嗎？”二樓書房裏，王朝歌坐進書桌後的椅子裏，問對面的竟為之。
竟為之謙恭地微笑，“只是好久沒有來拜訪先生，特地來看看。”
王朝歌沒接話，他知道竟為之會自己說下去，這個學生從來就是這樣。
果然，竟為之在等了半分鐘後，開口，“先生上次不是說，打算讓伊以搬出長汀嗎？戎城那邊我都打好招呼了，伊以要是住在那裏絕對不會受委屈，那邊的人一直打電話問我們什麽時候會把人送過去，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王朝歌的表情，“先生是打算讓伊以晚點搬出去嗎？這樣也好，戎城那邊的準備可以更充分一些......”
“不，我打算的是，讓伊以留下來。”王朝歌截住了伊以的話。
竟為之的震驚一閃而過，他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面容平靜地問，“先生上次不是說不想牽連無辜麽？何況伊以她和先生你.......這本該是葉家的事，先生不必為他們中的那個敗類買單。”
王朝歌只是笑笑，微微嘆了嘆氣，“為之，”他的語氣變得和藹，“我老了，有這麽個孩子待在身邊，笑笑鬧鬧的，滿臉天真地給我講些年輕的事，我才不會困。”
竟為之低頭沈默了一會兒，再擡起頭來的時候戴上笑容說，“曦時這次期末又拿了全A，還在她們的校際滑雪賽裏拿了冠軍，電視臺要采訪她，她拒絕了。”
王朝歌的身體朝後仰去，微微瞇著眼眼神變得很遠，“曦時......今年也二十歲了吧？”
竟為之說，“是，上個月十四滿的。問她生日禮物，她說沒什麽想要的。”
竟為之起身告辭，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王朝歌叫住了他，“再怎麽說，也是女孩兒，即使她說不要，你這個做父親的，該給還是得給。”
竟為之笑了一下，背影紋絲不動，背對著王朝歌沒有回頭，“老師的話，學生記住了。”
伊以把煮好的第一鍋餃子分盤裝好，端上桌的時候竟為之從樓上下來，看見竟為之要走她問，“您不留下來一起吃麽？”
竟為之看著她，看得伊以有些不自在。“不了。”竟為之說。他往門口走，開了門正要出去的時候回頭，看見伊以本來要回廚房的，突然朝這邊看過來，朝他揮揮手一臉乖巧地說再見，笑起來的樣子讓人很難拒絕，竟為之沒有回應她，轉身拉上了門。
“你剛才在和誰說再見？”伊以走進廚房，盛危言問。
“東邊的竟先生。”
“原來是他呀。”盛危言低低地說，“你和他很熟嗎？”
“不熟，”伊以搖搖頭，“但我想總是長輩嘛，禮貌一點比較好。畢竟長輩們做了很多。”
“是呀，”盛危言語氣輕緩，“長輩們——做了很多。”
“危言。”伊以突然叫她，“你還沒加餡。”
盛危言低頭，看見正要合上的餃子皮裏空空如也，她一邊笑著拿勺子加餡，一邊說，“是呀。我忘了。”
Stan和林瑾昱抵達目的地的第三天，才見到拉格洛夫銀行的董事長拉格洛夫先生。
拉格洛夫銀行只是鎮子上一棟普通的兩層建築，從外觀上看和別的居民樓沒有什麽兩樣，走進去後會發現裏面的陳設上都有小小的火絨草圖案，高山火絨草是瑞士的國花。秘書把兩位客人引進，讓他們在二樓一間向陽的會客室等待，說拉格洛夫先生馬上就來。
秘書出去後，Stan對林瑾昱說，“這個老頭兒很愛讓人等。”
五分鐘後拉格洛夫出現了，他大步走進來，張開了雙臂和兩位客人高聲問好，熱情得像個美國人，做派十分油滑。他是個高個子白人，穿著一套格子西裝，白發蒼勁，整個人瘦得厲害，臉上的皮膚在骨頭下突出，但是說話聲音精神飽滿。他拍著Stan的肩，把這個英俊的金發法國年輕人按在座位上，誇張地皺著眉用法語說，“抱歉，我在美國佬那裏耽擱了幾天，這幾天在鎮子上玩得還開心麽？”
Stan洞悉這個老滑頭的把戲，也不揭穿，只說，“我們來辦點事。”
拉格洛夫已經移到了林瑾昱面前，本來他想像對待Stan一樣把雙手按在對方的肩膀上表達一種親密，但是看那中國人一臉保持距離的樣子，只得收回手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一邊端起茶盞像個中國古人似的慢品一邊問，“這位就是Lin？”
Stan朝林瑾昱使了個眼色，林瑾昱從皮夾裏拿出了那張黑卡，其實這張黑卡的價值遠不在它裏面的數額，它更對應著長汀大門的感應系統，黑卡的左上角有一個金色的“昱”字，代表著他的身份。這張黑卡是林瑾昱初歸煦城是王朝歌丟給他的，當時王朝歌丟給他和弟弟一人一張，語氣漫不經心，只說，“開門的，沒事別用。”當時林瑾昱就覺得奇怪，既然是張門卡幹嘛還不讓人用，直到現在他才隱約意識到王朝歌說的開門其實並不是說長汀那兩扇厚重的金屬大門，而是指這世界暗處的道道無形之門。
拉格洛夫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從林瑾昱手上接過了那張黑卡，看了看又雙手捧著送了回來，說，“可以了。”
Stan站起來翹著腿笑，“你總是這樣小心。”
拉格洛夫說，“不然上帝們也不會放心讓我做他們的儲錢罐。”
“兩件事，”Stan說，“第一，原來的那位林先生不在了，把他在你這裏所有的存款都轉到Lin的名下，第二，我們要提一筆錢。”他湊過去在拉格洛夫的耳邊說了數字。
拉格洛夫朝後退了一步，誇張的語氣配上他的笑容像個電影演員，“天啦！這麽多？你們是要準備造反嗎？”
Stan擺擺手，“中國是個用得到錢的地方，永不嫌多。”
拉格洛夫笑笑，“聽上去令人心馳神往。不過第一件事根本沒有必要，原來的林先生在開戶的時候本來就用的是兒子的名字，Lin的中文名字是林瑾昱吧？”拉格洛夫把“林瑾昱”三個字聲調說得很滑稽。這位銀行董事長不知道的是他的那位VIP客戶其實希望兒子永遠用不到這筆錢。
Stan點點頭，聽得發笑，但是林瑾昱沒有。他突然有種感覺，自己好像是剛剛接觸到魔法世界的哈利·波特，被異世界的信使海格帶去古靈閣取父母留下的遺產，當妖精拉環為男孩打開庫門時，男孩看著那些金加隆、銀西可和青銅特睜大了眼睛。從此男孩從正常世界進入非常世界，再回不來。
走完確認手續，拉格洛夫帶兩位年輕客人去金庫。他走出房間，二樓的走廊盡頭竟有一部電梯，拉格洛夫按了向下的按鈕，電梯打開，他和兩位客人走進去，電梯壁上的樓層通通都是負數，拉格洛夫按了負三十三層，電梯下降，到達後三個人走出來，地底亮著燈，一列地鐵等候在這裏。
拉格洛夫從西裝內側裏掏出一張卡，靠近感應器後地鐵門緩緩打開，像是在歡迎久別重逢的老友，三個人上車，地鐵緩緩開動，逐漸加速，飛快前進。車底撞擊鐵軌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
三個人坐下來，Stan對拉格洛夫說，“你該換個玩意了，這東西舊了。”
拉格洛夫吹了聲口哨，輕快地說，“no money.”
Stan笑著瞅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年光保管費就得掙多少。”
林瑾昱沈默著坐在一邊，他在集中精神感覺方向計算距離，以拉格洛夫銀行為原點，垂直向下，先是朝北，再是向東，覆往北，地鐵時速大約是80千米，終於，咣當咣當的單調聲停止，拉格洛夫的聲音響起，“到了。”
這裏是.......林瑾昱努力地把腦中繪制的路線圖和這幾天觀測到的小鎮地形圖重合——
瘋子，他們鑿開了阿爾卑斯山，把金庫修在了某個堰塞湖的湖底！
“哥，二十二歲生日快樂。”
“祝哥哥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沒想到吧？”視頻裏最後出現的是伊以，站在鏡頭前笑著說，“雖然說禮物和宴會什麽的都可以回來了再補，但是祝福還是當天送比較好吧。”說完笑容定格，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講，“我也覺得這種視頻看上去蠻蠢的，但是......即使是蠢祝福還是不能省的，”她自我認同似的點點頭，再次笑，“生日快樂。”笑容維持三秒後問，“錄完了吧？”畫面外傳來葉微塵的聲音，“嗯，完了。”伊以雙手捂著胸口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緊張死我了，對著鏡頭說話真是太奇怪了。我劉海有很油嗎？我本來想洗個頭再來的，你不會把我拍得很難看吧？為什麽你還舉著相機？葉微塵你還在錄嗎？！啊！”伊以一臉驚恐，跑出了畫面，視頻在這裏結束。
郵件視頻傳到林瑾昱的手機上正好是瑞士時間的零點，可見對方是掐著表發送過來的。這種被伊以說蠻蠢的東西其實是林瑾昱在過去的二十二年裏第一次收到，在美國知道他生日的人很少，他接到的祝福電話只有兩個，爸爸和弟弟。他也沒把生日當成一個特別的日子，經常是後知後覺。
這是一個寧謐的小鎮，到了夜晚甚至可以聽見阿爾卑斯山的呼吸，人們裹在被子裏相擁成眠，但是林瑾昱知道這裏絕不安寧，畢竟阿爾卑斯山像個被玷汙的少女，它的軀殼被挖空填滿了金條。從拉格洛夫銀行回來他一直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上樓的時候又碰上格拉斯那種像是惋惜的眼神，他沒吃晚飯就在二樓的房間裏一直坐著。也不開燈，任黑暗霸占空間，直到手機響起提示音，他看到了煦城的白晝，看到了那些男孩女孩。
他們還在長汀，等著他回去。
拉格洛夫從酒櫃裏拿出兩個杯子一瓶紅酒，招待深夜的客人。
“你去美國是因為Sheng吧？”客人沒喝酒直接切入正題。
拉格洛夫知道已經沒有倒酒的必要了，對方不是可以灌醉的對象，他把酒瓶和酒杯放下，坐回沙發裏。
“你跟著中國人學得狡猾了。”拉格洛夫笑意深遠。
“能讓拉格洛夫你親自□□的，只有那個自大的小子。”因為那一頭金發客人的笑容也顯得溫暖起來，但拉格洛夫知道這僅是表象。這個跟著中國人做事的法國年輕人並不簡單，也絕不和善。他又想到那位被客人稱作“自大的小子”的美國金主，也是有一頭金發，不過眼瞳不是客人的藍色，而是罕見的綠色，如翡翠似深潭。
“Lin呢？”拉格洛夫問，這次深夜來訪的只有客人一個。
“總得讓他休息休息，畢竟今天是他二十二歲的生日。”客人說。
“我覺得他好像並不喜歡這裏，他的表情雖然柔和但是眼神卻很抗拒，像個在賭氣的孩子。說實話，我見了那麽多客戶，他是第一個讓我覺得真正不愛錢的男人。因此我覺得他幼稚。”
“嗯，幼稚。”客人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幼稚得讓人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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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城是個好地方，城泰民安，治安良好，武裝力量們也知道誰才是該保護的對象，但是一出了煦城，總有些人懷著天高皇帝遠的心思蠢蠢欲動，目光像箭雨似的朝那個男孩紮來，其實那些人完全不必如此急不可耐，那個男孩還不知道這場游戲的規則，他甚至連這場游戲的存在，都沒有徹底清晰地認識到。想到這裏，Stan突然有點感傷，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正從住處開車去長汀接林瑾昱。太陽緩緩升起，城市溫度逐漸上升。
不用我說，馬上他就會自己知道了。Stan這樣想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過他馬上又打起精神來，一個顧問不應該有太多消極情緒，準確來講是不能有情緒，他只需要遵從王朝歌的命令保護好對象就行了。
他把車開進地下車庫的時候，一輛勞斯萊斯正從裏面開出來，兩輛車錯身而過，Stan知道這是誰的車，他想起在成都行動時封冬的那句“這回這個好像不是北京那邊的，是東邊那位的人”，在他走神的片刻，竟為之已經把車開了出去。
王朝歌的別墅小院門口，伊以把林瑾昱送出來，想說句“到了記得來電話”，又覺得啰啰嗦嗦得像煩人小老太婆，於是只是把手舉在空中像個快沒電了的機器人似的慢慢地揮了揮，林瑾昱笑笑，鼻音如此好聽，“嗯，”他拖長了一個音節，說，“我知道你在等我。”他伸手揉了揉伊以的劉海。
Stan抱胳膊走過來，即使穿著正裝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立定，很無語地開口，“餵，伊以，Lin只去一個星期。”
伊以看著Stan想反駁又無話可說，最終只好望著林瑾昱說了一句“我先進去了”，便轉身進屋。
Stan走過來，看著那個背影，用一種揶揄的語氣對林瑾昱說，“果然戀愛了就是不一樣了啊。”
“走吧。”林瑾昱說。
兩個人上車，Stan開車林瑾昱坐副駕駛，車子駛出長汀後往南邊開，幾個拐彎後道路變得開闊起來，行人稀少，偶爾只有一兩輛車經過，林瑾昱看了看窗外，說，“這不是去機場的方向。”
Stan一笑，方向盤一轉又拐了個彎，“機場太費事，我們自己去。”
四十分鐘後，他們到達目的地，鐵絲網圍起一大片廣場，廣場旁邊有兩層辦公建築，裏面的工作人員一看Stan來了趕緊迎出來，畢恭畢敬地說這就為您準備。
這是長汀的“後院”，王朝歌的私人飛機就停在這裏。
Stan駕輕就熟地帶著林瑾昱走向那架灣流G550，機組人員已經全員裝備一字排開在此等待，兩位飛行員排頭四位乘務員接後，Stan走過去拍了拍站在最前面的那位飛行員的肩，英文發音輕快，“你們休息吧，這趟就我和Lin兩個人去。”
這是王朝歌專門雇傭的一列機組人員，一年中大多數時候他們都閑著，聚在一起三人一組地鬥地主，每個月一號的零點工資卡多出來的那一筆錢款可以供他們甩開了膀子地瘋，但是一旦接到集合命令，他們就會飛快地套上制服換上最親切的笑容站在那架灣流G550外面恭迎金主，殷勤的眼神親切地表達著隨時為您服務。
林瑾昱有點吃驚，但同時覺得好笑，他不太能夠理解那些變著法地在外物上彰顯財力的做法，比如明明有航空公司幹嘛還非得自己給自己找事，大工程修建停機場孤零零地供駕飛機，一年花上百萬的養護費。他笑著看了Stan一眼，“別狂，這得兩個人開。”
誰都知道客機有機長和副機長，並排坐著左右各一，但事實上真正操縱的只有副機長，機長的作用是吹著指甲抖著腿在旁邊看著，偶爾找副機長嘮兩句磕，學區房又漲價了城東要拆遷了，如此完成他應盡的“指揮”任務。
所以Stan對於林瑾昱的話只做如此回覆，“要是Lin你不放心，就在旁邊坐著。”
兩人上機，飛機滑過跑道起飛，林瑾昱果然坐在駕駛艙Stan的旁邊，儀表盤密密麻麻，各種顏色的顯示燈亮著光，進入巡航狀態後林瑾昱問操縱著駕駛臺的Stan，“你還學這個？”
Stan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雲層上，嘴角微微揚起說，“你不也什麽都學？”大概因為萬裏高空這片空間就兩個人，好像可以逃脫地面的一切，Stan的語氣不再像是顧問和老板，而是朋友一般地問林瑾昱，“哎，你剛笑什麽？”
他並沒忽視林瑾昱在看到灣流550和等候在外面的機組人員時嘴角那一抹淺笑，他甚至眨了下眼睛目光垂落。
“笑有錢人的財大氣粗？”Stan搶先給自己的問題做了回答。
“我只是覺得費不著。”林瑾昱笑笑說。
“老師不喜歡人群，所以他幾乎總把自己關在書房，機場人太多，他會煩心，每次出去都是坐自己的飛機，他喜歡坐第二排那個靠窗的位置，喜歡把飛行時間定在朝陽初升的那一刻，他表面刻板嚴肅其實骨子裏羅曼蒂克得要死——你最近心情不錯。”Stan和朋友講話並不註意邏輯性，之所以突然蹦出最後一句是因為發現林瑾昱總帶著笑。以前那是一種禮節，如今終於在笑裏看見了情緒。有種，這個男孩的笑活過來了的感覺，像是枯死的植物又吸飽了水分。
林瑾昱第一次聽Stan在自己面前不叫王朝歌朝歌先生而是老師，他說，“你很了解他。什麽時候開始跟著他學習的？嗯。”最後一個“嗯”是回答“你最近心情不錯”，這兩個男人的對話總是有著一二三的步驟，像數學等式似的對應著。
“我是孤兒，老師養育了我，這些年我要是再不懂他豈不就是白眼狼了？”Stan聳聳肩，又開始下一個問題，“因為伊以？”
“嗯，大部分。”林瑾昱說。
Stan像個日本人似的拖長聲音“誒”了一聲，“你這樣可不行啊，這種時候回答all肯定比回答most好吧，女孩子都願望聽見用全部修飾的話，話講得這麽保留，她們就會敏感地想，啊，之所以這樣說一定是因為不夠愛我。”Stan模仿起那副語氣，林瑾昱看著他的表情覺得他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還有啊，”Stan開始作為情場老手教授過來人的經驗，“雖說Lin你自身條件是很好，什麽都不需要做就有女孩子送上門來，但是偶爾還是主動一點吧，比如在成都那次，你的告白要是再霸道一點就滿分了，不過說什麽我們在一起吧這種話，對伊以倒是挺管用的，畢竟小丫頭純情得很吶。”Stan沾沾自喜地說著，絲毫沒註意到一旁的林瑾昱表情發生了變化。
“我們在成都的時候，”他的語氣裏並沒有質問的意味，也聽不出怒氣，只是說，“你一直在監視著嗎？”
Stan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補救已經來不及了，他打了個哈哈，“不是監視，是保護。”
“謝謝。”
Stan一怔，林瑾昱的表情和語氣並不像在諷刺，他是在真心實意地道謝。今天早上的那種傷感又回來了，Stan努力地在心裏揮著手把它趕開，但是最後情緒還是像藤蔓了一樣沿著心臟爬了上來。
真是個善良的孩子。Stan的目光又落回窗外的白雲。
“你馬上就要進入林氏總部了。”他突然莫名其妙地低低說了一句。
瑞士是世界上最早在國際法中得到承認的永久中立國，1815年，他們的代表在維也納會議的《巴黎和約》上落下簽名，於是瑞士許下永不主動對他國發動戰爭永不卷入任何戰爭的恢宏承諾。正因如此，當兩次世界大戰歐洲一片焦土時，瑞士卻能幸免於難，他們的街道仍舊幹凈整潔，街道旁居民種在陽臺上的鮮花仍然盛放，即使在後來的美蘇爭霸大冷戰時期，瑞士也是翹著二郎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優哉游哉地身在局外。
所以各國的政要富商，好萊塢的那些天價巨星們，總是放心把自己的巨額財富存進瑞士的銀行。
銀行，這是瑞士除了鐘表外的又一代表，在國際上享有盛譽。500萬美元的存款會被瑞士銀行的工作人員親切地安慰“貧窮並不丟人”，傳說這裏集中了世界上四分之一的財富。這裏是逃稅者的天堂，政府官員們一邊抱怨企業家無恥下流鉆空子，一邊又急不可耐地乘專機到蘇黎世開戶頭。這裏也是恐怖組織中轉資金的大本營，因為瑞士銀行深谙生意之道，他們的工作人員從不會盤問你的資金來路，他們就像一張沈默的口袋，只管裝錢，他們的保密工作做得比聯邦調查局還出色。而他們的安保工作——這群喪心病狂的家夥可以把金庫修在地下幾百米深的防核工程中。
Stan他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瑞士的當地時間是中午。
這是一個小鎮，坐落在阿爾卑斯山腳下，萊茵河在這裏發源。正是夏季，雪山反射陽光，氣溫保持在十五度左右。小鎮上的人家，多是石墻紅瓦，陽臺上種著色彩艷麗的花簇，墻壁上掛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鎮上有兩條大馬路，寬闊整潔，像一個放倒的十字架一般嵌進土地。鎮中心有一個小湖，鎮上的人家大多臨湖而居，像成熟飽滿的秋日橘瓣似的抱在一起，湖上懸著一座木頭吊橋，有當地的白人小孩站在橋上摘了花瓣朝水裏扔。
說是出差，目的地給人的感覺卻更像是在度假。
Stan和林瑾昱的落腳點是當地一戶老夫婦的家裏，Stan走過去和戴著頭巾穿著圍裙的老婦人熱情地行貼面禮，兩人用法語交談。小客廳裏都是兩個人的笑語，林瑾昱覺得自己有點多餘，就走到窗戶旁邊看外面的街道，窗戶根下不知名的紅色花朵仰起臉。
“新來的？”忽然有人用法語問，林瑾昱轉頭，靠著窗戶擺放的沙發上坐著老婦人的丈夫，一個幹枯的白人老頭，穿著件棕色的寬大高領毛衣，又小又癟的腦袋像放在領口上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看著有點恐怖。老頭兒正在吸煙，煙味飄過來林瑾昱皺了皺眉，他不喜歡這個味道。
老頭兒看著他不悅的表情笑了，把煙從嘴巴裏拿出來，吐出煙圈，“你不碰這個嗎？”
林瑾昱搖了搖頭，用法語回答，“不。”
“你會說法語？我還以為你剛剛沒聽懂。”他再次重覆了最開始的問題，“新來的？”
林瑾昱不懂他的意思，只說，“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裏。”
老頭兒並沒有非要等到答案，他說，“你看上去很年輕。”他把煙送進嘴裏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問，“幹嘛非要做這個？”
老婦人這時候喊起來，“有客人在！熄了你的煙！”
老頭兒朝林瑾昱聳聳肩，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裏。老婦人對林瑾昱笑，“中午吃意大利面沒關系嗎？”
林瑾昱微笑著搖了搖頭。
老婦人便進廚房忙活了，老頭兒開始伸著懶腰往院子裏走，在陽光下用嘶啞的嗓音唱著一首兒歌，Stan走過來和林瑾昱並立，林瑾昱用中文問問他，“他們是什麽人？”
“朝歌先生的朋友。”
“先生交游真廣。”林瑾昱聽見從廚房傳來的炊具相撞的聲音。
“你看著有些累。”Stan說，“上去睡一會兒吧，走廊左手邊第二個房間，格拉斯夫人鋪好了床。”Stan轉頭望著在院子裏慢慢地擡臂落臂仿佛在打一套太極的老頭兒說，“叫他格拉斯。”
林瑾昱依言上了樓，走廊裏有淡淡的木頭味道，很溫馨，他推開左側的第二道房門，房間南面的大床上鋪著藍色的絨被，格拉斯夫人把它曬夠了整整三天中午的陽光，所以它現在看著蓬松柔軟。林瑾昱走過去，在床上坐下，面朝著窗戶，看著下面，運動完畢的格拉斯轉身往屋裏走，突然像是感覺到什麽擡起頭來，他藍色的瞳孔縮了起來，對著林瑾昱嘴唇開合，距離太遠林瑾昱沒聽見他說什麽。格拉斯消失在視線裏。
林瑾昱知道自己就要接近核心了，馬上他就會知道長汀的真相到底是什麽，私人飛機不是財大氣粗而是方便抹掉航行記錄，瑞士銀行天南海北的客戶中有一位叫林君則的中國人，一個叫做格拉斯的白人老頭兒問他幹嘛非要做這個。
他突然想起那天王朝歌在給他一巴掌後甩過來的話——
你該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你該知道你會有怎麽樣的命運，在連自己的人生都沒看清楚前......
他突然感到害怕。
中國和瑞士差了七個時區，煦城現在是傍晚，天黑像張網，隱隱地灑下來。
王朝歌別墅的廚房裏，女孩們正在跟著艾妮塞包餃子，餃子一邊包一邊下鍋，鍋裏白氣滾滾，廚房變得很熱。
“危言你看我這個花邊捏得怎麽樣？是不是超好看？”
“那個.......好看是好看，但是你的指甲印太明顯了，有些張牙舞爪的感覺。”
伊以“啊”地哀嚎了一聲，“居然被說是張牙舞爪？”她用食指和拇指捏著那只餃子，舉著胳膊讓正在下餃子的艾妮塞看，“艾妮塞，這個叫做張牙舞爪嗎？”
艾妮塞和盛危言都笑了，艾妮塞說，“伊以你包的餃子和我們的都不一樣。說過了，不要用指甲去掐，用手指這樣輕輕地按一下就行了。”艾妮塞說著走過來示範，一張餃子皮在她手中像變戲法似的一秒就被捏成了個白胖胖的餃子。
伊以繼續盯著自己的那個花邊餃子看，盛危言說，“你每次包的時候就像在懲罰那些面皮，掐得它們很疼。”
客廳裏，林瑾晨把一本厚厚的《中華上下五千年》立在膝蓋上，坐在沙發裏看，電視上放著一部老電影，叫《隨心所欲的五月》，方才是葉微塵在看，但是姑娘們走出來說沒醋了讓他回盛家拿點來，他走的時候也沒按暫停，電影兀自放著。
桌上的手機響起來，屏幕變亮，林瑾晨放下膝蓋上的書，朝廚房喊了一聲，“伊以，電話。”
但是伊以在和盛危言笑著講什麽事，沒聽到。林瑾晨起身，看見來電顯示上“瑾昱”兩個字。他拿起手機，朝廚房走去，站在門口對伊以說，“哥哥的電話。”
伊以手上正忙活著一只餃子，她走出來讓林瑾晨幫忙把電話舉起來貼在她耳邊，林瑾晨雖然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但還是照做了，伊以一邊研究手裏那只餃子的包法一邊應電話。
“嗯......我和危言在包餃子......艾妮塞會教我們，可是危言說我包的一個餃子很張牙舞爪......說我把花邊掐得太重，危言說面皮看著蠻疼的......今天危言和微塵來嘛，人多的話大家就決定吃餃子，艾妮塞說這樣很省事謝謝我們為她想......他就在我旁邊啊，並且還一臉不樂地瞪著我。”伊以說完看著林瑾晨笑了，轉過頭又對電話裏講，“你好好休息一下吧，聽聲音好像很累的樣子......嗯，我會照顧好自己.......幹嘛突然講這種話，又不是不回來......好，掛掉吧。”
林瑾晨幫忙掛掉電話，放下一直舉著的那只手，問，“你臉紅什麽？”
“廚房很熱啊。”伊以的眼睛眨了眨，“很熱。”
這個時候客廳響起門鈴聲，林瑾晨走過去開，門一開伊以就說，“怎麽去了這麽久？”
結果進來的不是葉微塵而是竟為之，伊以的笑容尷尬地停住，手裏還捏著那個餃子，朝竟為之點點頭，“您好。”
樓上響起腳步聲，王朝歌走下來對著伊以笑問，“餃子包好了嗎？我可是等不及要吃了。”他偏頭看見門口的竟為之，怔了一下，又笑著把目光落回伊以身上。
“第一鍋馬上就好了，”伊以說，舉起手裏那個包好的餃子給王朝歌看，“會張牙舞爪嗎？剛剛包的那個被危言說很張牙舞爪。”
王朝歌笑著搖搖頭，“看著很好吃的樣子。”
伊以笑了一下，轉身跑進廚房。林瑾晨繼續坐回沙發上看書，電視上的電影正放到難民遷徙的部分，牛車載著愁雲慘淡的婦孺往異國他鄉去。王朝歌站在樓梯上，對門口的竟為之說，“上來吧。”
“是有什麽事嗎？”二樓書房裏，王朝歌坐進書桌後的椅子裏，問對面的竟為之。
竟為之謙恭地微笑，“只是好久沒有來拜訪先生，特地來看看。”
王朝歌沒接話，他知道竟為之會自己說下去，這個學生從來就是這樣。
果然，竟為之在等了半分鐘後，開口，“先生上次不是說，打算讓伊以搬出長汀嗎？戎城那邊我都打好招呼了，伊以要是住在那裏絕對不會受委屈，那邊的人一直打電話問我們什麽時候會把人送過去，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王朝歌的表情，“先生是打算讓伊以晚點搬出去嗎？這樣也好，戎城那邊的準備可以更充分一些......”
“不，我打算的是，讓伊以留下來。”王朝歌截住了伊以的話。
竟為之的震驚一閃而過，他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面容平靜地問，“先生上次不是說不想牽連無辜麽？何況伊以她和先生你.......這本該是葉家的事，先生不必為他們中的那個敗類買單。”
王朝歌只是笑笑，微微嘆了嘆氣，“為之，”他的語氣變得和藹，“我老了，有這麽個孩子待在身邊，笑笑鬧鬧的，滿臉天真地給我講些年輕的事，我才不會困。”
竟為之低頭沈默了一會兒，再擡起頭來的時候戴上笑容說，“曦時這次期末又拿了全A，還在她們的校際滑雪賽裏拿了冠軍，電視臺要采訪她，她拒絕了。”
王朝歌的身體朝後仰去，微微瞇著眼眼神變得很遠，“曦時......今年也二十歲了吧？”
竟為之說，“是，上個月十四滿的。問她生日禮物，她說沒什麽想要的。”
竟為之起身告辭，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王朝歌叫住了他，“再怎麽說，也是女孩兒，即使她說不要，你這個做父親的，該給還是得給。”
竟為之笑了一下，背影紋絲不動，背對著王朝歌沒有回頭，“老師的話，學生記住了。”
伊以把煮好的第一鍋餃子分盤裝好，端上桌的時候竟為之從樓上下來，看見竟為之要走她問，“您不留下來一起吃麽？”
竟為之看著她，看得伊以有些不自在。“不了。”竟為之說。他往門口走，開了門正要出去的時候回頭，看見伊以本來要回廚房的，突然朝這邊看過來，朝他揮揮手一臉乖巧地說再見，笑起來的樣子讓人很難拒絕，竟為之沒有回應她，轉身拉上了門。
“你剛才在和誰說再見？”伊以走進廚房，盛危言問。
“東邊的竟先生。”
“原來是他呀。”盛危言低低地說，“你和他很熟嗎？”
“不熟，”伊以搖搖頭，“但我想總是長輩嘛，禮貌一點比較好。畢竟長輩們做了很多。”
“是呀，”盛危言語氣輕緩，“長輩們——做了很多。”
“危言。”伊以突然叫她，“你還沒加餡。”
盛危言低頭，看見正要合上的餃子皮裏空空如也，她一邊笑著拿勺子加餡，一邊說，“是呀。我忘了。”
Stan和林瑾昱抵達目的地的第三天，才見到拉格洛夫銀行的董事長拉格洛夫先生。
拉格洛夫銀行只是鎮子上一棟普通的兩層建築，從外觀上看和別的居民樓沒有什麽兩樣，走進去後會發現裏面的陳設上都有小小的火絨草圖案，高山火絨草是瑞士的國花。秘書把兩位客人引進，讓他們在二樓一間向陽的會客室等待，說拉格洛夫先生馬上就來。
秘書出去後，Stan對林瑾昱說，“這個老頭兒很愛讓人等。”
五分鐘後拉格洛夫出現了，他大步走進來，張開了雙臂和兩位客人高聲問好，熱情得像個美國人，做派十分油滑。他是個高個子白人，穿著一套格子西裝，白發蒼勁，整個人瘦得厲害，臉上的皮膚在骨頭下突出，但是說話聲音精神飽滿。他拍著Stan的肩，把這個英俊的金發法國年輕人按在座位上，誇張地皺著眉用法語說，“抱歉，我在美國佬那裏耽擱了幾天，這幾天在鎮子上玩得還開心麽？”
Stan洞悉這個老滑頭的把戲，也不揭穿，只說，“我們來辦點事。”
拉格洛夫已經移到了林瑾昱面前，本來他想像對待Stan一樣把雙手按在對方的肩膀上表達一種親密，但是看那中國人一臉保持距離的樣子，只得收回手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一邊端起茶盞像個中國古人似的慢品一邊問，“這位就是Lin？”
Stan朝林瑾昱使了個眼色，林瑾昱從皮夾裏拿出了那張黑卡，其實這張黑卡的價值遠不在它裏面的數額，它更對應著長汀大門的感應系統，黑卡的左上角有一個金色的“昱”字，代表著他的身份。這張黑卡是林瑾昱初歸煦城是王朝歌丟給他的，當時王朝歌丟給他和弟弟一人一張，語氣漫不經心，只說，“開門的，沒事別用。”當時林瑾昱就覺得奇怪，既然是張門卡幹嘛還不讓人用，直到現在他才隱約意識到王朝歌說的開門其實並不是說長汀那兩扇厚重的金屬大門，而是指這世界暗處的道道無形之門。
拉格洛夫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從林瑾昱手上接過了那張黑卡，看了看又雙手捧著送了回來，說，“可以了。”
Stan站起來翹著腿笑，“你總是這樣小心。”
拉格洛夫說，“不然上帝們也不會放心讓我做他們的儲錢罐。”
“兩件事，”Stan說，“第一，原來的那位林先生不在了，把他在你這裏所有的存款都轉到Lin的名下，第二，我們要提一筆錢。”他湊過去在拉格洛夫的耳邊說了數字。
拉格洛夫朝後退了一步，誇張的語氣配上他的笑容像個電影演員，“天啦！這麽多？你們是要準備造反嗎？”
Stan擺擺手，“中國是個用得到錢的地方，永不嫌多。”
拉格洛夫笑笑，“聽上去令人心馳神往。不過第一件事根本沒有必要，原來的林先生在開戶的時候本來就用的是兒子的名字，Lin的中文名字是林瑾昱吧？”拉格洛夫把“林瑾昱”三個字聲調說得很滑稽。這位銀行董事長不知道的是他的那位VIP客戶其實希望兒子永遠用不到這筆錢。
Stan點點頭，聽得發笑，但是林瑾昱沒有。他突然有種感覺，自己好像是剛剛接觸到魔法世界的哈利·波特，被異世界的信使海格帶去古靈閣取父母留下的遺產，當妖精拉環為男孩打開庫門時，男孩看著那些金加隆、銀西可和青銅特睜大了眼睛。從此男孩從正常世界進入非常世界，再回不來。
走完確認手續，拉格洛夫帶兩位年輕客人去金庫。他走出房間，二樓的走廊盡頭竟有一部電梯，拉格洛夫按了向下的按鈕，電梯打開，他和兩位客人走進去，電梯壁上的樓層通通都是負數，拉格洛夫按了負三十三層，電梯下降，到達後三個人走出來，地底亮著燈，一列地鐵等候在這裏。
拉格洛夫從西裝內側裏掏出一張卡，靠近感應器後地鐵門緩緩打開，像是在歡迎久別重逢的老友，三個人上車，地鐵緩緩開動，逐漸加速，飛快前進。車底撞擊鐵軌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
三個人坐下來，Stan對拉格洛夫說，“你該換個玩意了，這東西舊了。”
拉格洛夫吹了聲口哨，輕快地說，“no money.”
Stan笑著瞅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年光保管費就得掙多少。”
林瑾昱沈默著坐在一邊，他在集中精神感覺方向計算距離，以拉格洛夫銀行為原點，垂直向下，先是朝北，再是向東，覆往北，地鐵時速大約是80千米，終於，咣當咣當的單調聲停止，拉格洛夫的聲音響起，“到了。”
這裏是.......林瑾昱努力地把腦中繪制的路線圖和這幾天觀測到的小鎮地形圖重合——
瘋子，他們鑿開了阿爾卑斯山，把金庫修在了某個堰塞湖的湖底！
“哥，二十二歲生日快樂。”
“祝哥哥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沒想到吧？”視頻裏最後出現的是伊以，站在鏡頭前笑著說，“雖然說禮物和宴會什麽的都可以回來了再補，但是祝福還是當天送比較好吧。”說完笑容定格，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講，“我也覺得這種視頻看上去蠻蠢的，但是......即使是蠢祝福還是不能省的，”她自我認同似的點點頭，再次笑，“生日快樂。”笑容維持三秒後問，“錄完了吧？”畫面外傳來葉微塵的聲音，“嗯，完了。”伊以雙手捂著胸口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緊張死我了，對著鏡頭說話真是太奇怪了。我劉海有很油嗎？我本來想洗個頭再來的，你不會把我拍得很難看吧？為什麽你還舉著相機？葉微塵你還在錄嗎？！啊！”伊以一臉驚恐，跑出了畫面，視頻在這裏結束。
郵件視頻傳到林瑾昱的手機上正好是瑞士時間的零點，可見對方是掐著表發送過來的。這種被伊以說蠻蠢的東西其實是林瑾昱在過去的二十二年裏第一次收到，在美國知道他生日的人很少，他接到的祝福電話只有兩個，爸爸和弟弟。他也沒把生日當成一個特別的日子，經常是後知後覺。
這是一個寧謐的小鎮，到了夜晚甚至可以聽見阿爾卑斯山的呼吸，人們裹在被子裏相擁成眠，但是林瑾昱知道這裏絕不安寧，畢竟阿爾卑斯山像個被玷汙的少女，它的軀殼被挖空填滿了金條。從拉格洛夫銀行回來他一直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上樓的時候又碰上格拉斯那種像是惋惜的眼神，他沒吃晚飯就在二樓的房間裏一直坐著。也不開燈，任黑暗霸占空間，直到手機響起提示音，他看到了煦城的白晝，看到了那些男孩女孩。
他們還在長汀，等著他回去。
拉格洛夫從酒櫃裏拿出兩個杯子一瓶紅酒，招待深夜的客人。
“你去美國是因為Sheng吧？”客人沒喝酒直接切入正題。
拉格洛夫知道已經沒有倒酒的必要了，對方不是可以灌醉的對象，他把酒瓶和酒杯放下，坐回沙發裏。
“你跟著中國人學得狡猾了。”拉格洛夫笑意深遠。
“能讓拉格洛夫你親自□□的，只有那個自大的小子。”因為那一頭金發客人的笑容也顯得溫暖起來，但拉格洛夫知道這僅是表象。這個跟著中國人做事的法國年輕人並不簡單，也絕不和善。他又想到那位被客人稱作“自大的小子”的美國金主，也是有一頭金發，不過眼瞳不是客人的藍色，而是罕見的綠色，如翡翠似深潭。
“Lin呢？”拉格洛夫問，這次深夜來訪的只有客人一個。
“總得讓他休息休息，畢竟今天是他二十二歲的生日。”客人說。
“我覺得他好像並不喜歡這裏，他的表情雖然柔和但是眼神卻很抗拒，像個在賭氣的孩子。說實話，我見了那麽多客戶，他是第一個讓我覺得真正不愛錢的男人。因此我覺得他幼稚。”
“嗯，幼稚。”客人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幼稚得讓人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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