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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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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雨水漸豐。

草長鶯飛,春意盎然。下朝後,謝則安神色微沈。姚鼎言安靜了一個冬天,終於又開始行動,他向趙崇昭提出試行青苗法,選的地方都是他門生所在地。

市易法、免役法都交給了沈存中和方寶定,趙崇昭也覺得愧對姚鼎言,因此在和政事堂商量過後就點頭同意。

沈存中和方寶定都脫不了身,青苗法的事自然輪不到他們來主持。謝則安嘆了口氣。該來的終究要來,他再想躲避都沒用。

既然躲不開,那就一起來玩把大的吧。

謝則安打道回府。

端王正在屋裏等著他。端王剛回來不久,一直住在自己府邸。端王挺想住到謝則安府裏,不過考慮到謝則安的處境還是作罷了——藩王與朝臣往來太深不是好事。以前在涼州天高皇帝遠,他們都沒那麽多顧忌,京城可不同。在京城,你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

端王修養了幾天,光明正大地上門拜訪謝則安。

見謝則安眉目間稚氣盡退,看起來比從前成熟了許多,端王頗有些感慨。他笑著說:“又過了一年了。”

謝則安感覺眼前的端王像過了十年。

謝則安說:“聽說你把世子送到軍中歷練了?”

端王臉色微凝,過了許久才“嗯”了一聲,顯然不太想提。

耶律衍知道一切後讓人把他送了回來。他在路上也聽護送他的人絮絮叨叨說了一路,耶律衍在戰場上表露自己的身份逃過一死,回到狄國後日子卻並不好過。本來他逃到大慶就是因為族人的迫殺,回去後處境比當初更為艱難。耶律衍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卻還是咬著牙一步步挺了過來,收羅了一批忠心下屬,漸漸入了狄國國主的眼。

為了熬到封王之日,他吃過的苦頭比誰都多。

身不由己啊,他們都身不由己,所以他們都被浪頭推著走,誰都回不了頭——他們都已經走得太遠。耶律衍這麽辛苦才走到這一步,怎麽會放棄即將到手的權勢、忠心耿耿的下屬?少年時的喜樂歡愉,不過是一場清夢罷了,醒了就醒了,了無形跡,再也尋不著蹤影。

端王看著謝則安:“你和陛下最近如何?”

謝則安笑了笑,說道:“好得很。”

端王見謝則安眉目舒展,並不像在說謊,心中也替他高興。他說道:“那就最好。”話還沒落音,戴石進來通報說趙崇昭走正門進來了。

謝則安呆了呆。趙崇昭不是沒有從正門過來過,只不過次數很少,畢竟他們白天已經幾乎天天見,趙崇昭再天天找來的話也太奇怪了。

端王促狹地看向謝則安:“看來皇侄兒還是不放心我和你獨處啊。”

謝則安:“……”

端王在側,謝則安當然不能坐在原位等趙崇昭進來。他起身去迎接趙崇昭。

趙崇昭一見著人,手立刻伸了出去,在衣袖下握住謝則安的手,不著痕跡地收緊五指。謝則安壓低聲音說:“趙崇昭,你別疑神疑鬼。”

趙崇昭理直氣壯地說:“我沒有疑神疑鬼,聽說皇叔在你這兒,我順道來見見皇叔而已。”他補了一句,“小時候我和皇叔可親近了。”

謝則安懶得這睜著眼說瞎話的家夥,任由他牽了一會兒才收回手。

端王也站起來等趙崇昭進門。

趙崇昭總覺得端王有哪裏不一樣了。一別數月,端王清減了不少。如果說從前端王有時總會出神,像具離了魂的空殼,如今他的目光沈著了不少。多奇怪,端王已經三十幾歲,這一刻才像真正成熟起來。

趙崇昭說:“皇叔,那耶律衍實在可惡,讓您受苦了!”

端王看向謝則安。

謝則安說:“耶律衍曾經給陛下寫信。”他簡單地將耶律衍那張狂的宣言說出口。

端王已經好些天沒想起耶律衍這名字。

耶律衍會放了他,於他而言也是意外中的意外。不過這也是因為趙蟬情急之下的坦白勾起了耶律衍的愧疚,要不是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對他做過那麽多瘋狂的事,耶律衍得知那些事之後只會覺得“看,你果然也是愛我的,所以你就永遠留在我身邊吧”。

端王並不為耶律衍的“幡然悔悟”感動。從知曉耶律衍的身份那一刻起,他已經清醒地意識到耶律衍永遠不可能是他的伊勒德。既然從一開始已經徹底敲碎了所有期望,耶律衍對他做什麽或者逼他做什麽,都不會再讓他有半分動搖。

也許有那麽幾天,他們都假意把對方當成當初那個少年,重溫了當年的舊夢。可夢就是夢,醒來之後絕不可能再繼續。

耶律衍也是因為徹底清醒了,才會對他放手。

端王笑著說:“這狂妄的語氣,還真是他會說的話。”

謝則安有些憂心地望著端王。

端王說:“我也不說假話,我在那邊確實不太好過。不過我們都知道耶律衍是瘋狗,我就當是被瘋狗咬了一口。”

謝則安挑挑眉:“你是說就這樣算了?”

趙崇昭應和:“不能就這樣算了!光明正大到我們境內把皇叔你擄走,我絕對不會放過他!”他雖然防著端王跟防賊一樣,可在大是大非上還是很拎得清的,端王和耶律衍之間不管有怎麽樣的牽扯,端王都是看著他長大的皇叔,外人敢欺負到他皇叔頭上來,哪能說放過就放過!

端王說:“我有說就這樣算了嗎?”他也挑起眉頭,“瘋狗咬了我一口,我自然要把那只瘋狗弄死!”

謝則安:“……”

果然是趙家人的血統啊。

端王說:“我正想入宮去找陛下。”他冷笑起來,“我想去你恭王叔那邊,不知道陛下願不願意讓我去。”

趙崇昭一楞。藩王封地可不是隨便說換就換的,真要隨便換來換去,非亂套不可!

端王說:“我不要封地,我一個人過去就好,什麽人都不帶。”

趙崇昭說:“皇叔是想親自報仇?”

端王點點頭:“仇要自己報才痛快。”他看向趙崇昭,“五年,五年之內,我也要耶律衍嘗嘗當階下囚的滋味。如果陛下不同意就算了,我也不想讓陛下為難。”

趙崇昭考慮片刻,說道:“我給你找個替身回涼州。皇叔你不洩露身份的話,去哪兒都方便。”

端王一怔。

他沒想到趙崇昭會這麽放心他——他可是有過“造反前科”的。

趙崇昭像是看透了端王的想法,認真說道:“既然三郎相信皇叔,我當然也相信。”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小時候皇叔對我和寧兒都很好……”

端王想起逝去的皇侄女,心中悵然。他感嘆道:“那時候你們兄妹倆還那麽小,一眨眼你都這麽大了。”

趙崇昭看著端王沈郁的眉眼,越發覺得耶律衍該死。他抓緊端王的手:“皇叔放心,恭王叔那邊我會打招呼,譚先生也在那邊,聽說你們小時候都和譚先生很要好。譚先生主意多,皇叔以後可以多和譚先生聊聊。”

端王笑著調侃:“這不就像我多找三郎聊聊一樣嗎?你恭王叔一定恨不得把我攆走。”他說完又瞅向趙崇昭,“你答應讓我去北疆,難道就是打著‘不管去哪兒都好,先攆走再說’的主意?”

趙崇昭:“……”

他心虛地清咳兩聲,說道:“皇叔說笑了,您要是願意的話,多呆幾天也行。”

端王一下子明白了趙崇昭的意思:“原來你是想這幾天就攆我走。”

趙崇昭被揭穿了心裏的想法,索性臉皮都不要了:“對,我就是這樣想的!”

端王被他噎得沒聲了。

人一旦沒臉沒皮起來,還真有點可怕。

端王得了趙崇昭點頭,整理行裝準備出發。沒想到臨行的前一夜,端王府中來了個不速之客。

來人挽著簡單的發髻,姿容未變,只是比不得往昔的張狂肆意。

端王喊道:“阿蠻。”

來人正是許久未見的長公主。她在三年前收到了謝謙的遺骸,對於那段自己恥於提起的婚姻,長公主總算徹底看清了。這中間雖然少不了謝謙的引誘,更多的卻是她自己心意不堅。她心裏一直有怨,怨駙馬選天下不選她。或者該說她一直知道自己在駙馬心中只像個妹妹,在聽到駙馬死訊後才會恨恨地想“果然是這樣”“我對他來說果然不重要”。

所以她明明有千種萬種的選擇,卻一直和謝謙綁在一起。她要讓所有人——包括泉下的駙馬看到,她過得不好,她過得很不好,都是他們害的。她要他們愧疚,她要他們走在黃泉路上都不安寧。

到頭來,自己遭受的一切又能怪誰。

撥開了眼前的迷霧,長公主才終於放下一切。

長公主說:“塞北不比京城,什麽都不太方便。我叫人準備了點衣服,哥哥你多帶些去。”

端王微訝。

長公主說:“給六哥也帶一點。”

長公主口裏的“六哥”是恭王,長公主和恭王一向不太對付,這種話從長公主口裏說出來實在太奇怪了,端王忍不住多看了長公主幾眼。

見長公主一臉平靜,端王“嗯”地一聲,答應下來。

長公主說:“裏面還有幾套給譚先生的,他雙腿不便,我還給他準備了些棉墊和其他東西。”

端王猛地擡頭。

長公主若無其事地與端王對視:“這幾年譚先生得時刻安撫六哥,恐怕受累得很,我們當然得關心關心。”

端王一笑:“好,我會帶到。”

哎喲餵,越來越有趣了,真想快點看看恭王的臉色。

長公主聽端王答應,放下心來。

眼前的迷障一旦散開,想不清楚的事情很快就能豁然開朗。

守了那麽多年都沒變心的人,怎麽可能突然變心呢?唯一的可能是,心沒變,人也沒變。

那個人對她和恭王都一樣疼愛,如果是真的是他的話,那樣與恭王朝夕相對,應該不忍再次把恭王推遠吧?

他們應該已經決定相守一生。

不過這也很好了……

能作為妹妹繼續關心那個人的話,也很好啊……

人還活著,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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