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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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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是誰長嘆,問君曾幾何,花落為誰眠。

是誰低吟,江面何時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是誰起誓,君臨天下,笑傲塵寰。

魅影清風,繁華亂眼,終不若你雙眸璀璨如星。

蘭閣綴宮闕,玄蒼琉璃酒。

玉樓金殿,朱檐碧瓦。

看到了嗎?

這就是我為你,所臨的,天下。

蒼白的指尖顫抖地撫上他的唇邊,聲音的主人已淚眼盈盈:“怎麽會這樣?為什麽這麽嚴重!”

楚天佑望著她舒心一笑,剛想開口,突然一陣鉆心的痛感自心間襲來,霎那間,臉色慘白,用力按住胸口,痛得彎下了身。

她一驚,慌忙接住他,從未見過他這麽痛苦的樣子,明媚的面容此刻盛滿著驚恐的神色,顫聲道:“怎麽……這麽快就發作了……離上一次,只有六個時辰!”然後緊緊抱住神色痛苦的他,慌亂道:“天佑哥!”

見此形勢,封馭豁然大驚,正要上前,卻被趙羽攔住:“別過去!”

封馭被他一聲厲喝震住,不由看了看趙羽,只見他面色陰沈,冰寒如霜,雙眸擰著逼人的壓迫感,如刀鋒,如冰刃,又似沈寂已久的火山,隨時都會爆發,此刻的表情竟是從未有過的可怕。

有那麽一瞬,他感到,他和國主,其實並不信任他。

聽到動靜,白珊珊擡眼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猶豫片刻,方道:“這裏有我就好。請你們,離開。”

趙羽沒有說什麽,甚至毫無意外之色,輕輕拱手:“臣告退。”

本以為可以豁達地離開,可邁出的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他聽見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甚至可以想象他極力忍耐的痛苦。

霜露濃重,壓垂了枝椏。殘落的花瓣噙著淚,留下最後一抹驚心動魄的嫣紅。

深秋,臨冬。

月依依,一庭落英風瀟殘。

燈燭搖曳著殘落的紅淚,仿佛稍一吹,便會倏然熄滅。

幽冷的櫻花香味緊緊索繞著濃濃夜色,仿佛寂夜裏的一場華胥笙簫,把握不住卻又縈繞不散。

清冷的殘月投射下冷冷的一瞥,如驚鴻,如游龍,稍縱即逝,卻又久燃於心不散。

寂滅的心,化成片片零落,唯剩一場空茫。

“珊珊。”他忽然開口輕聲喚她,嗓音迷人低靡,如玉珠擊石。

白珊珊楞了楞,忙問道:“嗯?怎麽了,天佑哥?”

他靜靜地望著她,什麽也沒說,只輕輕地一笑,便驚艷了塵世,耀目了歲月。他的面色很平靜,可那雙墨眸卻透著無盡的落寞。

異常寂靜的房內,充斥著極度哀傷的氣息。燃燒的蠟燭,滴下了無數的紅淚,落於燭臺上在時間的流逝中凝固。冷玉凝香,香欲斷。

玄紫色的衣衫更襯得他眉宇雋秀絕世,讓滿園花顏為之失色,卻讓得眼前的人心不禁一顫,情不自禁地糾緊。

見他臉色竟是從未有過的蒼白,卻還強自硬撐,心疼之餘,白珊珊不由開口勸道:“天佑哥,你臉色那麽差,還是先休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楚天佑不語,只是搖頭,有些疲憊地任她扶著半靠在塌上,身下墊著微厚的雪白狐裘。她小心地讓他躺好,又將早已備好的暖爐遞到他懷裏,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卻仍是一片冰涼,一如他此刻寂冷的心,將心門重重封鎖,任何人都無法探入,也無力溫暖。

微微闔目,待體內血氣平息一些,才睜開眼,仍是笑著道:“沒什麽,就是,想找個人說會兒話。”

白珊珊心念一動,忙含淚笑著答:“好,我陪你。天佑哥想聊什麽?”

“就……說說你自己吧。”略略思索一陣,清絕的眼睛一擡,驚夢般的眸中掠過一絲輕愁,似要挑起夜色的幽冷,月華的清艷:“聊什麽都可以。你我之間,早已不必拘謹。”

白珊珊俏臉微紅,從未想過他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拘遲一會兒,開口輕聲道:“我的父親姓白,祖父位居左將軍,本是一位極有聲望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功績赫赫,四海景仰,白家幾世榮耀,為萬民艷羨。”說到這,見楚天佑以讚賞的目光輕輕點頭,她清秀而的眉宇間流露出幾分自豪與傲然,“我父親也是位了不得的名將,自小,他就教我詩書琴棋,還傳授給我武藝。他常說:'大丈夫視生輕如鴻毛,女兒家亦可巾幗不讓須眉。'白家人從無貪生怕死之輩。所以,我哥哥自願至邊疆守衛家國,我爹常讚他肯吃苦,將來必然大有可為也。”

“後來……"輕松愉悅的語音忽然一轉,她的雙眸漸漸變得迷茫,一時未言。思緒飄飛如浮萍,時光擱淺,破碎的畫面變得淩亂而殘缺—父親的含冤慘死,母親亦為她擋刀而死,白家沒落後,哥哥一直遠在邊疆杳無音訊,只留下她一個人,失去了一切……

白珊珊眸色愈見黯然,卻仍自強笑了一下:“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天佑哥,再痛苦的事終歸是要過去的。我可以放下,你也一定可以放下!”

“放下……"楚天佑輕喃著這兩個字,苦澀而無奈,“真的可以麽?”他擡頭,凝著天邊的那彎殘月似能刺破歲月的年輪,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楚天佑輕輕閉上了雙目,似已疲憊至極。終於支撐不住逐漸模糊的意志,身子不受控制地傾倒,被她匆忙接住。

一種難以言說的痛楚瞬間襲遍了他全身每一處毛孔,仿佛無數只螻蟻在一點點啃噬者他的心,又仿佛無數把刀在淩遲著他的身體。他痛苦地在她懷裏掙紮著,下意識地要推開她,卻被白珊珊緊緊抱住:“天佑哥!你要是覺得痛就喊出來,掐我也可以,不要讓自己這麽痛苦!”

然而此刻楚天佑已經聽不進去她在說什麽了,只覺呼吸不暢,氣息紊亂,全身經脈逆轉,體內真氣不斷亂竄,連血液都似在倒流,清醒著的每一刻對他而言,都是如地獄般的煎熬。

“痛——"痛苦卻微弱的低吟終於無法抑制地從他口中溢出,本是深秋,衣服卻被冷汗浸透。他可以平靜面對相思蠱的鞭刑,也能夠漠聽刀劍穿骨的聲音,可獨獨承受不了這種萬蟻嗜心之痛,被勾起痛苦的回憶時那種痛徹心扉的絕望,即使是淩遲,也不會比此刻更可怕。

“天佑哥……"聽到了他說痛,她的心,似被強硬地撕裂開來,刻骨都疼痛不斷蔓延,好似接受淩遲的人是她。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那樣驕傲的人,終會有脆弱的一面,若不是真的到了無以承受的程度,又怎麽會輕易說痛?

她擔心他會傷到自己,便將他緊緊抱在懷裏。楚天佑身體虛弱,毒發時更不可能有力氣推開她,卻仍不想傷到她,憑著僅存的意識想要掙脫她的懷抱。

垂眸看向他,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眉頭緊蹙,絕世風華的身姿卻被病魔不斷地摧殘,斷續的呼吸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停止。

強烈的恐懼感開始在心底蔓延,白珊珊起身:“我去叫趙羽哥!”

不待她挪動腳步,衣袖已被他緊緊攥住,之聽得到他細若游絲般微顫的聲音,帶著決然,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不,珊珊,不……要……去。”

白珊珊微驚,死死咬住嘴唇,雙眸漸漸黯淡下來,泛著猶豫的淺光。她相信,這會兒趙羽還沒走遠,只要她喊一聲,他一定會出來。可是……她凝眸望著他堅定的眼眸,折射著那樣固執那樣倔強的眼神,如星辰般璀璨,如瀲灩般清麗,讓她忍不住沈淪,心軟。

她回身握緊他的手,哽咽著說:“好,我不走,天佑哥,我一直陪著你。”

聽到她肯定的答覆,他無力地笑笑,半靠在她懷裏,虛弱地喘息著,忽然不可抑制地嘔出一口血,猩紅的血液漸染了她的衣衫,宛如雪地綻開的點點紅梅。

白珊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天佑哥!!!”

————

“趙侯爺,國主身體虛弱,隨時都可能有危險,你我又怎麽能就這麽離開?”封馭看著趙羽悶聲不響地就走了,他說話也不聽,忙急喊道:“侯爺!”

趙羽猛然停下腳步,轉身冷凝著他,臉色沈了沈:“你不覺得,身為一名暗衛,話太多了麽?”

封馭一楞,駐足,垂首,回覆了一貫的淡漠:“屬下知道趙侯爺對屬下有戒心,只是這件事,國主做得未免太過任性。一旦讓燕國主知道,後果將不堪設想。”

趙羽心裏一痛,不免輕輕嘆了口氣。他現在,只怕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也能輕易要了他的命。即使燕國死士皆死,也難保對方不會起疑。自己不是下決心要救他的嗎?為什麽到頭來會走到這種地步?

冷冽的眸子微微一閃,閃過一絲隱痛,轉瞬消失:“此事不需你操心,安心做你的事便可。”

封馭沈默了很久,半晌才答道:“是。”

趙羽看了他一眼,沒發現異常,輕嘆道:“走吧,我們回去。”

____

模糊不清的眼前出現大片大片的猩紅血跡,時光擱淺,記憶仿佛又回溯到不久前王姐慘死時的情景——

片片落英似飛雪,猶似微雨入塵,不染塵埃。

“殘花雕敗,淺綴枝頭,紅顏易老,極容易就了卻一生容華。誰曾想到,昔日花顏風華絕艷,竟會以這樣慘淡的結局收尾。”這句話是王姐曾說過的,竟無意間,一語成讖!

王姐靠在他的懷裏,近乎癡醉地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輕觸著他絕世的眉眼,帶血的唇上始終掛著柔和的笑,如初雪,至潔;如璞玉,至美。她凝望著他許久,許久,似要將他的眉目一筆一筆刻在心裏。他聽到,她有些艱難地開口喚他:“冰——璃,我……愛……"最後,微弱的聲音倏然斷了,仿佛被風吹散在無情的蒼穹裏。點點朱紅,綴染白衣,一滴,兩滴……那一晚,櫻花盡數飄零,鳳簫聲不絕。

她終是閉上了雙眼,帶著那未完全傾訴的愛,微笑著,倒在他的懷裏。在這花雨下,再一次,生生讓他再次承受了至親血脈分離之痛,和那永久植入心底,從不能與人傾訴的傷痛。

十八年前,是誰揚手推落他手中的華貴錦盒,將那片如雪如月的冰璃玉摔成兩半;是誰用憤恨的語調大聲質問自己的父王為什麽將她送出宮去;是誰在臨走前用滿懷擔憂的目光望向自己,卻欲言又止。他曾以為她不喜歡他,才會將他自己幸苦得來的東西毀壞殆盡。直到,不久後發生的易主之戰,葉麟不費一兵一卒便取得了天下,想必與一直揚言與楚國交好的燕國脫不了幹系。而當時的王姐,也不過九歲。

她明知道,那日,那一掌,他其實是可以承受的。

她明知道,只要再多那麽一點點時間,就可以為她徹底解除蠱毒的。

然而,她還是放棄了最後的機會。

也毀滅了,他的一切希翼。

曾經,他以為,一切事情都可以在他的預料之內,每一步,他都留足了退路。可是唯獨那一次,他任性了一回,卻也成了他此生,唯一一次破綻,致命的破綻。

他悲哀地閉上雙眼,心痛到麻木……

為什麽,定要在這最後一刻才感到失去的悔恨?為什麽命運要這樣折磨他,將他的真情這樣狠狠踐踏!他寧願自己代她去死!可如今,就連這點心願都已成奢望。難道定要他從此再無真心,無心無緒嗎?

天邊月映容,花顏盡失色。唯有滿地落英,被風煙撕裂出血紅的艷美。

虛脫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脆弱的神經,只剩下微薄的意識從身體裏抽離……

意識到懷裏的人漸漸無力微弱的呼吸,白珊珊慌忙抱住他單薄的身體,哭喊道:“天佑哥,別睡!睡了就醒不了了,求你……別睡!”

他勉強睜開眼,聲音已經很微弱了:“好累,我想休息……”

白珊珊忍住就要落下的淚水,強笑者說:“天佑哥,你再堅持一下,很快就過去了,很快就不會痛了……"

楚天佑望著她,什麽也沒說。他知道,他當然知道,現在一旦睡去,就會死。

可是他真的很累,這樣的折磨比死還要痛上百倍。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他們的血,都是為他而流!他不是不知道,夏瑤薨逝的消息傳出後,百姓受如何議論的,他們都說,新國主命克血親,只要是幫過他的人,都將死於非命。即便趙羽極力壓下謠言,卻依舊難堵攸攸之口。

其實,他不是不在意的。只是在夏瑤死後,他便有了求死之心。

如果,此一生,真的可以任性一回,該多好……

她看到他緩緩閉上雙眼,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攫住了她的心。更加用力地搖晃他的身子,大聲喊道:“楚天佑!你忘了你的母後了嗎?你離開王宮,不就是為了找到她,帶她回宮的嗎?你怎麽忍心丟下她一人?還有天下百姓,他們都需要你……就算是為了這些愛你的人,你也不可以睡!”

一道驚雷劃破天際,穿透了流雲清風,攜帶著的光瞬間映亮了懸掛內室正中的畫像。

是她,是母後……楚天佑雙睫微微擡起,瀲灩雙瞳中神志漸漸清明下來,絲絲疼痛被一抹決絕所取代,籠罩著墨瞳的陰霾漸漸褪去,眸色恢覆了清明。

是啊,他還有母後。他不能這麽自私,讓她再為他痛心;而楚國,也會因他的死,陷入無休止的動亂。

到底還是放不下啊。

白珊珊見他漸漸恢覆了理智,喜悅之餘更多的卻是痛心,他畢竟承擔得太多……而一次比一次嚴重的毒發,將會一點點吞噬他求生的意志,不知道他還能撐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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