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劍宗很美，崇山峻嶺在雲霧之間層層疊疊，隱約可見的翠色。

嫚堯站在玉離仙人的巨劍上，環視四周時就覺得自己好像也變成了仙人一樣，騰雲駕霧不過如此吧，就好像撲面而來的風都是帶著仙氣的。

但她心裏還是忐忑不安的，家沒了，娘沒了，連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也被毀了，玉離仙人帶自己來了青山劍宗，她又能在這裏待多久呢？她今後又何去何從呢？

嫚堯心裏很是空蕩蕩的，她如浮木一樣，隨風游蕩，不知哪裏才是自己的終點，茫然無措，唯有緊緊抓住面前的玉離仙人的衣角，像是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救贖。

“別怕，很快就到了。”那玉離仙人轉過頭來 ，對自己很是溫柔。

這一下子就讓嫚堯的心裏安寧了一些，忍不住就更加抓緊了他的衣擺。

如玉離仙人所說，她很快就到了青山劍宗。

嫚堯落了地後，環視了一圈四周，這是青山劍宗眾多山峰之中的某一座，到處都覆著冰雪，她伸出手去接那些雪花。

雪落在指尖上，是冰涼的。

她打了個哆嗦，她在漁村長大，漁村那裏氣溫溫熱，從來沒有覺得這麽冷過，嫚堯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瑟縮起來了都沒覺得半點暖意。

“你在此處等我，我去去就來。”玉離仙人帶著 她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裏雖然比外面好一些，可依舊是很冷的。

“這裏是哪裏，好冷啊。”嫚堯忍不住問道。

“小玉峰，我住的地方。”

他回答自己，又似乎見自己抱著雙臂一副要凍僵了的模樣，便從一邊的衣架上取下來一件披風，披在了她身上。

那披風毛茸茸的，十分溫暖。

嫚堯抓緊了那披風裹緊了，忍不住擡頭就問他，她都聽見了自己沒見過世面的聲音，“這是什麽毛？貂毛嗎？”

她只從外鄉人口中聽說過貂毛披風，很暖和，想必就是這樣的。

玉離仙人笑了一下，說道，“是狐貍毛。”

他笑起來真好看，有些眼熟的感覺，好像自己心底裏有那樣一個影子，對自己是帶著這樣歡喜期盼的笑。

嫚堯覺得自己大約是聽人說故事說得多了，她哪裏有那樣一個影子，如今也是才認識玉離仙人而已。

這狐貍毛披風真暖啊。

嫚堯想著就更加裹緊了一些。

玉離仙人本想直接走了，回頭又定定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忍不住心跳都快了一拍，只見他不知道從哪裏拉出來一個炭火盆子，撥弄了一下，點了炭火。

“我倒是忘了，我這裏極冷，你在炭火旁烤著火，會舒服一些。”

嫚堯點點頭，坐得端正，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會被直接從青山劍宗趕出去。

她看著玉離仙人離開，他的背影從自己眼睛裏消失了，她才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她是聽說過的，青山劍宗是當世修仙界最厲害的大派，主修劍，這裏都是劍修，要想進這裏當弟子，要經過重重考核的，不知她一個漁娘來這裏能做什麽？

抓魚？還是……還是這玉離仙人見她骨骼清奇頗有做劍修的天賦？

嫚堯在小玉峰上胡思亂想著，那邊玉離則是去了青山劍宗大殿，此時幾位長老也都在。

明海長老見他回來，第一個坐不住，上前就追問，“師弟，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否是無盡海域裏有妖族作亂？我聽門下弟子說你帶回來一個女子，那女子是誰？

玉離的臉上是一如既往如冰雪一樣的清冷，並未有過多的情緒外露。

只是當明海長老提起那個女子時，他的眉峰稍動了一下，若是仔細看他的話，便會發覺他臉朝前走的那一步都有短暫的停頓。

“是一個漁娘，整個漁村都毀了，我見她可憐，就帶了她回來。”玉離說道。

明海長老卻擰緊了眉，一張圓臉上明顯是對玉離這一番說辭的不信任，他說道，“既然只是一個漁娘，你怎麽不把她留在青山劍宗外山？那裏有許多不能修煉的尋常人，宗門內許多弟子的家人就在那裏生活。”

玉離坐在掌門之座上，並未回答明海長老這一句，他先將此次出行所見所聞與大家說了一番，並最後說道，“無盡海域內的妖族，沒有一只是長成了的，不會對修仙界造成威脅。”

他是青山劍宗最厲害的劍修，一把碎魂劍威力無窮，這番話對於青山劍宗的長老們來說無疑是一顆定心丸。

“如此甚好，畢竟青山劍宗上古遺劍大陣下……如此甚好。”

修仙界能繼續太平下去，對於這一群長老來說就足夠了，其餘的事情他們並不關心。

只有明海長老在其他人走後，八卦一樣跑到玉離面前。

“師弟，這漁娘對你來說不簡單吧？你莫非是想與這漁娘結為道侶？不怪我多想，這麽多年來，我就沒見你對任何一個女子這樣過，親自帶 回你的小玉峰啊，嘖，這讓修仙界其他女修們聽說了必定是要傷心一陣的。”

玉離沒回他，徑直往外走，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了嫚堯在小玉峰上瑟縮怕冷，嘴唇都凍青了的模樣，忍不住就問道，“還有哪一座山峰是四季如春如今還空著的？”

明海長老想了想，就說道，“那就只有九天峰了，最高的那一座，先不說這個，師弟，那漁娘是個普通人，我們修仙者，就算是結道侶，那也是與女修結最好，否則，凡人壽命短短數十年，怎可與我們……”

玉離並未聽他把話講完，直接回了小玉峰上。

小玉峰的冰雪依舊，但今日卻讓玉離覺得好像沒有往日難麽冷得徹骨難受了。

嫚堯在海中沈浮了那麽久，又一下子遭受如此巨變，心力都是疲憊緊張的，但是她並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困頓睡意，始終保持著神智清醒。

所以當外面門被推開時，她一下 就擡起頭看了過去。

屋外面是飄零著的是冰雪，一片白花花的，玉離仙人就是踏著風雪進來的，嫚堯有一瞬間看不清他的臉，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仙人你回來了。”她看清楚後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面對著玉離仙人時，總有些緊張。

“暖和一點了嗎？”玉離仙人聲音柔和，帶著關切，那關切溫暖得包裹著 嫚堯，令她的防備心一下放了下來。

從未出過霞光村的她又是被玉離仙人救下來的，他又如此清俊溫柔，且嫚堯總覺得心裏像是有有一道影子存在，不由對他就生出了許多好感來。

“很暖和了，謝謝仙人。”

玉離看著她，一時之間竟也是像不知道該如何相處一樣，無言以對。

他讓嫚堯坐下，自己也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炭火的火光照在兩個人身上，照出兩張好看卻又有些無措的臉。

嫚堯很緊張，是真的很緊張。

“你如今無家可歸，是否願意以後以青山劍宗為家，在這裏長居下去？”玉離開了口，聲音很是輕柔。

“願意，我願意！”嫚堯有什麽可不願意的，她娘沒了，自己又是無家可歸了，如今來了這青山劍宗，以前的外鄉人都說青山劍宗好，這麽好的地方，她當然是願意留下來的。

玉離笑了起來，那張如冰雪一樣清冷的臉上綻開了讓嫚堯一直記在心上，後來每每想起時卻都覺得痛的笑。

十分好看。

“我以後就住在這裏嗎？”嫚堯忍不住問道，指了指腳下這裏，她心想著，仙人也或許需要什麽丫鬟之類的，外鄉人說外面厲害的人都是要有人伺候的。

玉離看著她懵懂的眼睛，聲音清冷，眉眼卻是含著笑的，那種笑，是嫚堯現在看不明白的重獲至寶一樣的輕松與歡心。

“我這裏太冷，你不是修煉之身，不能在這裏長久住下去，我給你安排了一處住處，一會兒就帶你去 ，這裏是小玉峰，你所住的叫做九天峰，離這不遠。”

九天峰，聽起來就很高的樣子。

嫚堯心想著。

“九天峰是青山劍宗最高的山峰，我把你從外面帶回，這青山劍宗的弟子們一個個都桀驁不馴不服管，所以，我對外就宣城你是青山劍宗的老祖宗，因為意外經脈受損，無法修煉，被我尋回，記憶修為全失，這樣，你日後下山遇到他們，他們也能對你多一分尊敬。”

玉離又說道。

嫚堯表示可以理解，畢竟她一個小小漁娘忽然就來了青山劍宗，還住在青山劍宗最高的山峰上，肯定有人不服，這就像是他們漁村裏什麽活都不幹的人要是分得了最多的魚，那肯定要被人說閑話的。

“仙人，那我們現在就去九天峰麽？”她想看看自己以後住的地方。

玉離看著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她頭發。

嫚堯忍不住就後退了一下，下意識的反應，她擡頭就見到玉離仙人僵在原地。

她忍不住心裏有些窘迫。

“我現在就帶你去九天峰，那裏很美。”玉離就當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收回手，語氣依舊輕柔的很，然後，他像是想起什麽，忽然又說道，“以後不必叫我仙人，就叫我玉離吧。”

“那怎麽行，您是仙人，我……”

“我叫你堯堯，你就叫我玉離，以後我會常來九天峰看你。”

玉離的聲音雖然是溫柔的，但帶了幾分強勢。

這強勢讓嫚堯有短暫的緊張和奇怪的感覺，她說不上來，但很快她就點了點頭，心想叫她堯堯也沒什麽。

……

嫚堯被帶到了九天峰。

九天峰真的很美，山峰上有一處小木屋，木屋外面種著一棵很高很大的梨花樹。

此時也不是梨花開的季節，可這梨花樹上的梨花卻正開的旺。

一陣風吹過來，簌簌的梨花落在肩頭，嫚堯伸出手去接，恍惚中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霞光村。

霞光村有一棵槐花樹，那棵槐花樹不知道長了多少年了，很高很壯，每年槐花開的時候，那一簇簇的槐花在風中搖曳著時也異常的美。

木屋裏什麽都有，甚至還有準備好的換洗的衣裙，都是她沒見過的裙子，很好看。

床頭擺放著梳妝臺，梳妝臺上有一面銅鏡，下方還有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盒子裏放著一些首飾。

嫚堯覺得玉離仙人對自己真好啊，什麽都準備周全，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同時又將他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玉離仙人送的裙子也十分漂亮，穿在身上時，總讓嫚堯幾乎快要忘記自己只不過是遙遠的霞光村裏的小漁娘，竟是讓她產生一種錯覺，一種自己也可以修煉，可以仗劍走天涯的錯覺。

就如玉離仙人說的那樣，他時常會來九天峰看自己，不，不是時常，是每天。

玉離仙人對她很好，很溫柔，時常都會給她帶一些禮物，有時候是漂亮的裙子，有時候是一些首飾發帶，有時候是一盒好吃的糕點，不過這糕點沒有她娘做的好吃。

嫚堯越來越期待玉離的到來，她不能下山，沒辦法見別人，所以，玉離的每一次到來，她都覺得很開心，心裏對他的依賴也越來越深。

看著玉離對她好，娘過世，村子被毀的難過也一點一點遺忘了，心裏便只有他了。

她心裏的那道若隱若現的影子也一點一點地和玉離重合起來，這仿佛就是在告訴自己，她心裏的那道影子一直以來就是玉離，從來就是他，一直就是他。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嫚堯知道，自己心裏是有了玉離，她必定是喜歡他了的。

這一日，嫚堯一大早上就起來梳妝打扮，換上了玉離前天才送來的一條淺粉色鮫絲長裙，頭發上綁了一根粉色的發帶，她滿心歡喜。

“堯堯。”

玉離的聲音在外面院子裏響起。

嫚堯立刻放下手裏的動作，忙起身走了出去，一走出去就看到了玉離站在梨花樹下，正負手於後，含著笑意看著自己，她當時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種歡喜，她知道就是娘說的少女情懷，是她喜歡上一個男子的證明。

“玉離。”

玉離朝著她走了過來，風輕輕吹過他的臉，吹得他臉上的笑容都仿佛輕柔好看了幾分。

“堯堯。”

嫚堯走了過去，一把挽住了他的手，她是來自漁村的小漁娘，行事說話向來都是隨心的，沒有那些講究，喜歡就是喜歡 ，她拉著他在木屋外面的石桌旁坐下。

她來青山劍宗已經好一段時間了，似乎已有幾個月的時間，雖然玉離每天都會來看她，但是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九天峰，她也想去九天峰以外的地方去看看。

青山劍宗，重巒疊嶂，雲霧翠林，光是看著就很美了，她就算是沒有修煉的天賦，也是想要去看一看的。

“我想去別處看看，你跟我說過，馬上就要弟子大會了，青山劍宗也要熱鬧起來了對嗎？那我這個老祖宗總不能什麽都不會吧！”

玉離臉上都是寵溺縱容，他笑著說道，“好。”

嫚堯驚訝於他今日對這件事竟是如此好說話，之前每次她提出想去別處看看，想練劍與他們一樣修煉時，他總會拒絕，雖是語氣柔和的為她好的原因，擔心她會被青山劍宗的弟子們的劍氣所傷，但是她內心深處是躁動的。

她想修煉，她想握劍，甚至她覺得自己本該就是那樣的。

“玉離，你對我真好。”嫚堯心裏忍不住就覺得高興。

然後她看著玉離從懷中摸出了一支玉簪。

那是一根白玉蘭花簪，上面的蘭花雕琢得栩栩如生，極為好看。

這簪子看起來像是經常被人拿出來摩挲的，看起來質地特別溫潤。

嫚堯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的笑容也很深，但她保持著矜持，並沒有開口說什麽，只是期盼地等著他開口。

玉離笑著說道，“這支蘭花簪好看嗎？”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玉離說道，“這蘭花簪是護體寶器，需要滴血認主，認了主之後，你便是它的主人了，若是以後遇到什麽危險，便可用來保護你。”

嫚堯嗯了一聲，爽快又羞澀地伸出了手，她看著玉離臉上露出的心疼的神色，心裏越發的羞澀。

玉離的手指在她指腹上輕輕一劃，嫚堯就看到了有鮮紅的血珠沁出，低落在了白玉蘭花簪上面。

她期待地看著簪子的變化。

玉離的眼神也同樣期待。

可是，令人失望的是，那滴血珠並沒有融入到簪子裏去，反而是從簪子表面滾落了下去。

嫚堯心底也有些奇怪和不解，“怎麽了？”

玉離臉上是震驚和失望，夾雜著痛苦，他不敢置信地擡頭看向嫚堯，啞然失聲。

他的臉色十分蒼白，拿著白玉蘭花簪的手都在發抖。

嫚堯看著有些擔心，不自覺問道，“怎麽了？這玉簪是不是不認我？不認我也不要緊，我就當時普通的簪子好了。”

她伸手想去拿那根簪子，可玉離一下拿著簪子縮回了手。

她聽到他在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堯堯……名字裏也是有堯的，都是一樣的……”

“你在說什麽？！玉離？”嫚堯心裏忽然也一慌，不自覺拉住他的手。

玉離卻一下甩開她的手，“滾開！”

嫚堯只是普通人，哪裏受得住玉離這樣猛地一甩開 ，她一下被轟飛到了後面的梨花樹上，整個身體撞得裏面的五臟六腑都好像被撞飛出去，疼的要命。

“噗——”

嫚堯吐出一口血來，疼得她茫然，可眼淚卻是落了下來。

“玉離你……”

“你不是！你不是她！你不是！”

玉離卻忽然像是瘋魔了一樣，是她不理解的瘋魔，渾身顫抖著，臉色鐵青著，周身無風自動，眼睛通紅地盯著她 。

他握緊了手裏那枚白玉蘭花簪，一下從她面前離開。

留下的只有空氣裏的血腥味，還有嫚堯的茫然和無措，還有深深的失落，和一些說不出來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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