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過後，玉離很久都沒有來。

嫚堯想過很多種可能，惴惴不安的，即便手裏有一張飛劍符，她也不敢離開，她擔心自己走了後正好玉離過來，萬一到時候他找不到自己怎麽辦？

她等啊等，日日在梨花樹下盼著小玉峰的方向能來人。

可卻沒想到，她一個人都沒有等來。

那一日，青山劍宗很熱鬧，嫚堯數著日子，她大約是知道的，知道青山劍宗迎來了弟子大會。

只是這熱鬧好像是不屬於她的。

嫚堯有些茫然，這茫然已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了，茫然自己該何去何從，茫然玉離為什麽忽然不來看她了，茫然自己心裏的那道影子為什麽越來越淡了。

這一日，她終於決定用那唯一的一張飛劍符下山去看看，或許她也可以去報名參加弟子大會，別人都可以，她也可以。

她雖是漁娘，什麽都不會，可她可以學。

一切都準備好了，嫚堯拿出了那一枚被她保存的好好的飛劍符，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掐出玉離教她的手訣，九天峰上就來了人。

九天峰平時是不會有人來的，所以來的人一定就是玉離。

只是嫚堯還沒有擡頭，就聽到了前方傳來的聲音。

“師尊，這裏是哪裏，好美啊，這裏是我以後住的地方嗎？”是一道嬌俏可人的聲音。

嫚堯的腦子有一瞬間是僵的，她此時就在梨花樹下，聽到這聲音，竟是不自覺往後藏了一下身體。

這幾乎是下意識的。

“這裏是九天峰。”然後她聽到了玉離有些遲疑的聲音，“小雲，你喜歡這裏？”

“我喜歡啊，我喜歡這裏，這裏離師尊的小玉峰那麽近，我以後有什麽不懂的不會的，都可以很快來找師尊問清楚，而且，這裏這麽美，看那棵梨花樹，長得真好看，我哥的院子裏是有一棵槐花樹的，那槐花開的也是白色的，看這梨花開，我就想起了哥哥，還覺得有些親切呢。”

槐花啊，槐花她從前的家裏也有的，雖然不是她娘種的，但是從她有記憶開始，那棵槐樹就在的。

嫚堯臉色有些蒼白地想著。

她是誰？

是玉離的徒弟嗎？

她叫他師尊。

“你若是喜歡，我讓人將這裏收拾一番，以後你便住在這裏。”玉離的聲音依舊是很溫柔的。

只是現在他的這種溫柔對她來說就像是一把刀，一把銳利的刀，一下子就捅進了她的心裏。

嫚堯努力去躲避這把刀，可依舊被傷到了。

這九天峰是她住的地方，怎麽現在就要給別人住了？

玉離難道不是喜歡她嗎？他難道不是想要娶她的嘛？在霞光村裏，他們這樣的關系日後是一定會成親的，大家都要對對方負責的。

怎麽會這樣？

“我覺得現在就很好啊，我想現在就看看這裏。”那女子嬌俏的聲音又在外邊響起。

嫚堯緊張起來，甚至就直接從梨花樹後站了出來。

結果他們就像是什麽都看不見一樣，看不見她。

“玉離，這裏不是我住的地方嗎，九天峰不是你給我住的嗎，你為什麽要讓別人住，她是誰？”嫚堯是個在漁村裏長大的女子，想說什麽就會說什麽，不會藏著掖著。

嫚堯覺得自己已經用了非常大的聲音和力氣說這這些話，但似乎她的聲音就像是被隔絕了一樣，沒人聽得到。

她眼睜睜地看著玉離帶著那模樣嬌俏的女子進了她住的屋子。

她聽見那女子聲音裏都是笑，還有些疑惑，“師尊，這裏真的很好，我喜歡，我覺得不用收拾，我現在就能搬進來住，不過，這裏從前有其他人住嗎？”

嫚堯看到玉離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從她身上略過，可那女子卻是像真的沒有看到自己一樣。

玉離說道，“是有人住過，不過她已經走了，只是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聽到他這句話，那女子笑了起來，卻沒有多問下去。

無關緊要的人。

嫚堯聽著玉離說出這樣一句話，眼淚就落了下來，她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在玉離的眼裏心裏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那他將她帶回青山劍宗的這段時間裏的寵愛與歡喜都是假的麽，還是都是她自己的臆想，而這些並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這一瞬間，嫚堯心底燒著火，那火就要燒出來，把這裏都燒光，讓她看看到底誰還能住這裏！

嫚堯就看著玉離帶著那女子離開了九天峰，很快兩人的身影就從她視線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想用那張飛劍符跟上去，但最後想想自己若是追上去了，豈不是顯得太過難堪？！

嫚堯深呼吸一口氣，將飛劍符收起來，等在院子裏的石桌旁。

只要玉離是想要那個女子搬到她現在住的這九天峰，那就意味著他一定會來找自己，要求自己離開九天峰。

她就等著玉離自己來找她。

好在，她沒有等太久的時間。

一個時辰後，玉離就如從前一樣，禦劍而來，他穿著青色的長袍，飄然若仙地在九天峰落下，落在了她面前。

落在地上的一地梨花因為他的到來重新飛旋了起來，只是這滿目白色如今卻只顯得蒼涼。

嫚堯沒說話，也沒站起來，更沒像從前一樣撲向玉離，她只是遠遠地看著他，臉上沒什麽表情。

玉離也遠遠地站在那裏看著她，沒有開口說話。

她在想，他或許是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畢竟他那樣的行為，實在是過分！

“玉離仙人沒有什麽要與我說的嗎？”最後還是嫚堯忍不住先開了口，她很想冷靜一些，只是開口的語氣就有些火爆了起來，她沒辦法控制住。

玉離清冷的臉上，那雙昔日柔情地看著自己的眼睛裏此刻卻全是冷漠，他望著自己，不知為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才是說道，“剛才那個女子，是我的徒兒，她叫做蘇千雲，將會是我重要的人，她會在這裏住下，我會給你再安排一處住處，終究是我搞錯了，是我對不起你。”

他這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卻叫她氣得心肝疼，嫚堯一拍桌子，一下站了起來，“她是你重要的人，那我呢？這幾個月來你對我又算是什麽？”

玉離抿唇不語，只是他看著嫚堯那雙充滿怒氣的卻依舊亮的驚人的眼睛時忍不住還是有些恍惚。

恍惚之中，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一樣。

他喃喃自語道，“你的眼睛，是很像她……但你終究不是她，小雲才是我要找的人，小雲才是，小雲和她才像……”

“你說什麽？！”嫚堯聽不清玉離在說什麽，上前了一步，試圖聽得清楚一些。

她只聽到剛才他說過一句什麽搞錯了，她忍不住就想起那根簪子，好像一切變化都是在她的血融不進那根簪子之後，她忍不住就說道，“既然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玉離仙人，是我高攀不上你，你放我離開青山劍宗吧！”

嫚堯只覺得心裏委屈至極，可她憑什麽要受那樣的委屈！她是喜歡玉離，是她將自己從海裏救回來的，他對自己又那樣好，她不過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喜歡上他不過是天地使然而已。

她離開青山劍宗也能好好活著，她會捕魚，會縫衣，餓不死她。

可玉離卻在聽到她說她要離開青山劍宗時臉色一下大變，當即脫口而出，“你不能離開這裏！”

“為什麽？”不可否認的是，嫚堯在問出這話時，心裏還帶著一些期盼。

期盼著他說出一些話來，一些會讓她心底開花的話來。

可他卻什麽都沒說，只是淡淡說道，“你不能離開青山劍宗，我會再給你安排一處住處。”

嫚堯被他這樣的話氣到了，一下子拿出了飛劍符就要沖下山。

只是她才拿出來，那飛劍符在她手裏就化做了灰煙，煙消雲散。

玉離不給嫚堯做其他事的時間和機會，強橫地一把摟住她就往一處山頭飛去。

嫚堯想掙脫開，可玉離只低頭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眼底裏有糾結和茫然，但隨即都化作了冷漠。

他將她帶去了一座離小玉峰不算太遠，但是是處於下峰的山，那裏郁郁蔥蔥的也長著翠樹，可比起九天峰來卻是差得遠了。

這裏有一座木屋，玉離將她放下來，為了防止她亂動，他讓她不能動彈，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

嫚堯心裏又氣又急，愛恨交加，盯著玉離的眼睛都紅了。

她從未去愛過一個人，自然是覺得此時她對玉離還是喜歡的，是愛的，只是她氣，氣他這樣對自己，氣他負了她。

此時安靜，玉離就像是終於找到了能夠好好說話的機會，他耐心地說道，“堯堯，你如今家也沒有了，又是凡人，孤身在外並不好過，便和從前一樣住在這裏吧，這裏與九天峰也沒什麽區別。”

嫚堯沒說話，因為她此時不能說話。

玉離又說道，“你是凡人身子，以後我每日都會送一些靈藥過來，如此便能使你強身健體，更能保容顏不老，即便不修煉也比一般人活得更久一些。”

說完這些，玉離又盯著嫚堯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往後你我之間，便如朋友，全不能回到從前的親密了，你別怪我，我曾負過一人，這一次，我不能再負她。”

那你就能負了我嗎？

嫚堯瞪著他，眼睛都是紅的，是氣紅的，也是委屈紅的。

玉離似乎能聽到她心裏的心聲一樣，張了張嘴，溫聲溫氣得說道，“你我之間，只當是一場夢。”

嫚堯就這麽看著他說完這句話後離開了這裏，這座無名的山峰。

也一直等到他離開後，自己的身體才能動彈，她一下子從床上起來就往外沖，只是，這整個山峰上像是被籠罩了一層罩子一樣，透明的，無形的，她看不到，也出不去。

嫚堯一下子就覺得渾身如墜冰窖一般的冷。

就如同玉離說的那樣，他每日都會抽時間送來靈丹妙藥和每一日的吃食，並且盯著她吃下去。

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僵硬的，可嫚堯吃著那些靈丹時，安慰自己或許他心裏還是有她的，所以，不想她如凡人一樣早死。

只是，她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日子一天一天過，也不知道是這樣過了多久。

這一天的傍晚，院子的門被推開時，外面站著的並不是玉離，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腰間別著一把劍，身姿筆挺，看起來眉眼冷峻，身上穿著一身勁裝，看起來十分幹練。

他手裏提著一個盒子。

那男子一雙眼雖然也是沈沈的，卻是很清澈幹凈，他在院門口站了一瞬，雖然沒說話，但看起來有些無措。

嫚堯知道自己生的好看，霞光村裏的年輕男子見到她時很多都會這樣不知所措。

“你是誰？為什麽來這裏？玉離讓你來的嗎？”嫚堯的聲音平靜，這一段時間下來，她顯然要比從前平靜許多了。

那男子沒有馬上回答，他走了進來，拎著食盒拿到了院子裏的石桌旁。

“我是萬歸，青山劍宗的弟子，掌門今日沒空，命我將這些拿來，並看著你吃下。”

他的聲音也冷冷淡淡的，很是僵硬，似乎是很不習慣與女子說話，說話時都沒有看她。

嫚堯不想為難一個小弟子，她看著拿出來的盤子，還有照例沒有間斷的靈丹，似是閑聊一般問他，“玉離今日去做什麽了？”

萬歸很僵硬地站在一邊，身體都是僵直的，風吹過來時，吹動他臉頰旁的頭發絲，那頭發絲看著都很緊張。

他不敢看嫚堯，只小聲說道，“小師妹受傷了，掌門陪在她身邊走不開。”

“小師妹？蘇千雲？”嫚堯挑了眉頭問道。

萬歸嗯了一聲，並不多言，只將東西往她面前推，“吃。”

嫚堯怎麽可能吃得下這些東西，或許是被一只囚禁關在這裏的憋悶，也或許是聽到玉離陪著那個蘇千雲今日沒來的原因，她忍了許久的脾氣一下子爆了開來。

她在石桌旁閉了閉眼，沒忍住，一下子將桌上的東西揮到地下，又控制不住情緒，蹲在地上。

嫚堯覺得自己不該是這樣的，這樣無能為力，她該是……

她該是怎麽樣的？

反正不該這樣！

“玉離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是什麽人？”嫚堯趴在膝蓋上問萬歸。

萬歸頓了頓，聲音依舊僵硬，“沒有。”

嫚堯聽了，笑出了聲，她笑了好一會兒，又說道，“我叫嫚堯，我在這裏待了好久了，你能帶我出去透透氣麽？”

萬歸沒說話。

嫚堯擡起頭來看他，“就一會兒，不會讓玉離發現的。”

萬歸擰緊了眉，沒說話，只是想起了有一次師尊和掌門說話時被他無意間聽到的。

他聽到掌門說——“嫚堯是藥靈，我不會放她離開青山劍宗的。”

藥靈……

萬歸垂在腿邊的手忽然就握緊了。

“你想去哪裏透氣？”

嫚堯看著面前年輕的男子臉上一瞬間的糾結到這會兒已經是平靜了，然後她聽到了這麽一句。

“我不知道，總之我不想在這裏。”青山劍宗她只來過這裏和九天峰，她又怎麽可能知道哪裏是哪裏？

這話說完，嫚堯又想了想，說道，“我想去蘇千雲在的地方看看。”

萬歸沒吭聲，使了一個法訣，腰間的劍便成了腳下巨劍，他朝著嫚堯看過去。

“謝謝。”嫚堯也不用他多說，擡腿就要往上站。

“鞋子……”萬歸此時卻糾結地出聲，看向她的鞋子。

嫚堯低頭就看到自己鞋面上帶著泥，有些臟，沒多說，脫了鞋子站上去。

這萬歸是個潔癖啊，她心想。

籠罩在她這一處山頭的結界很容易就被萬歸撕開一道口子，他帶著她飛了出來。

……

蘇千雲如今就在九天峰上。

萬歸帶著嫚堯直接去了九天峰。

梨樹還是那棵梨樹，上面的梨花開得正艷麗。

萬歸還沒靠近時就告訴嫚堯，“掌門現在不在。”

不在正好，嫚堯讓萬歸帶她直接在院子裏下來，並讓他在外邊等著，自己則走了進去。

蘇千雲已經醒過來了，她睜著眼睛，臉色蒼白，聽到外面有動靜，便笑著偏頭看了過去，“師尊，你這麽快就回……你是誰？”

只是，她話說到一半，所有的話就都咽了下去，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嫚堯盯著她，笑了起來，“我叫嫚堯，我是耍。……那這你要問問玉離。”

這蘇千雲看起來柔弱良善，她雖不喜歡她，可也沒必要對她怎麽樣，玉離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蘇千雲卻盯著嫚堯，警鈴大作，“堯……嫚堯？你……”

她話說到一半，眸光卻忽然一閃，然後嘴裏發出痛苦的聲一音，整個人往後一靠，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下，臉色也更蒼白了。

嫚堯正奇怪，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怒斥聲，“你怎麽會來這裏？你對她做了什麽？！”

是玉離。

嫚堯正要轉過身去，就感覺到後背處一陣痛意，她整個人就被拍飛了出去，撞到一邊的櫃子上，額頭磕在櫃子角，一下有鮮血流了下來。

她楞了一下，隨即心底裏生出一股怒意，渾身像是有一股力量要爆發出來可又爆發不出來，“我做什麽了？！”

“你若是有氣就撒到我身上來，小雲是無辜的！”

玉離哪裏想聽她說話，為蘇千雲怒氣沖天，他急忙跑到床邊，一把將蘇千雲抱在懷裏，“小雲，你怎麽樣？”

“師尊，她是誰！？為何要這麽對我？！”蘇千雲哭著說道。

玉離的聲音聽起來心疼極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無須在意。”

嫚堯覺得自己渾身都疼，可奇怪的是，心倒是沒那麽疼，只是她覺得，心中的那道好像是玉離的影子，徹底死去了。

她甚至覺得，那道影子根本就不是他。

她心底裏有一股怒氣攀升上來，她覺得，這怒氣要比玉離對她的怒氣厲害的多，像是積怨了兩輩子，想讓她拿起劍，一把捅穿玉離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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