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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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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沈香和小玉離開,敖寸心方才從珊瑚叢後走出來。

這裏是龍宮一隅,不算偏僻卻很適合出來散步時歇歇腳。敖寸心坐在剛才趙小姐坐過的石凳上,想著剛才自沈香小玉對話中聽得的事,想著三尖兩刃刀當胸直刺下來,該是怎樣的靈肉俱痛。

她想到那樣的畫面,便面有不忍,仿佛那一幕活生生發生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然而一睜開,便見眼前多了一個人。

水流緩緩自他身邊流過,帶動衣飾緩緩飄動,敖寸心擡眼見了熟人,道:“洞庭龍君怎的也在此?”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去西湖向敖寸心提過親的洞庭龍君越澤。

年輕的龍君笑了笑,道:“是三公主想事想得太入神,在下早已在此。”

敖寸心分辨不出他說的早已在此是有多早,不知沈香小玉說的話有未被他聽到。如此便也只能勉強笑笑,道:“龍君見笑。”

其實本來見到洞庭龍君多少會有些尷尬,畢竟是向自己提過親的人,但這樣開場,倒也省去諸多尷尬。

越澤見她臉色蒼白,似乎身體不大好的樣子,便關心地問道:“三公主可是哪裏不適?”

“寸心並無不妥,多謝龍君關心。”

越澤見她這樣說,便也只是一笑不語。

“龍君怎的不在前廳吃酒?”敖寸心禮尚往來,也略略關心一下眼前這位年輕的洞庭龍君。

“我正是在前廳吃了太多酒,有些不勝酒力,這才出來歇一歇,不想卻在此見著三公主,想來我們很有緣分。”越澤說著,得意地笑了笑。

原來這樣的不期而遇,便是緣分。

敖寸心發現他實在是個愛笑的人,那笑也很有感染力,讓人見之開顏。少年人的笑容大約就是這樣,如小金烏撕裂雲彩,光芒閃耀的樣子。

“要說緣分,我還記得當初我同你三姐螢素乃是同月同日生,倒真是很有緣分。”

“是吶,三姐倒也時常說起三公主你?”

“哦?你三姐說我什麽?”敖寸心好奇道。

“我三姐說西海的三公主,是一個勇敢的人。”越澤大約是學著他姐姐說話,連那語氣都拿捏得惟妙惟肖。

原來她那番一廂情願,得到的也並非全是白眼嘲笑,也有龍族女子,認為她是勇敢的。

“我聽聞你三姐後來嫁了個柳姓書生,如今她可還好?”敖寸心忽然想起洞庭龍女的事,不由一問。

“我三姐當初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後來幸好遇到我現在的三姐夫,才自那牢籠中得救,如今兒女俱全過著讓人艷羨的日子。”年輕的龍君朗然道。

“是嗎?寸心真心祝福你三姐能有這樣美滿的結局。”敖寸心真誠道。

洞庭龍女初嫁乃是涇陽君,卻在夫家受到公婆丈夫的苛待,更被趕去河邊牧羊。幸遇落第柳姓書生,幫其傳家書回洞庭告知家人自己在夫家的處境。後來洞庭龍女的叔父錢塘君將其營救回洞庭。後來的後來,龍女嫁給了自己的恩人柳生。這事兒敖寸心在被禁西海時也聽西海的水族說過,如此方才有此一問。

“其實,三公主,你和我三姐這樣的好人,都該有一份好姻緣。過去種種不過遇人不淑所托非人,並非你的不是。你該同我三姐一樣,嫁給會珍惜你善待你也值得你珍惜善待的人。”洞庭龍君也是字字懇切。

敖寸心擡頭看進他眼中,海水幽藍的光芒折進他的眼中,映得那眼中似乎有什麽讓人驚心動魄的東西,輕易便可打動人心。

龍女一時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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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被一侍女引著往前走,稍一側首便見著了那場旁若無人的對望。

敖寸心定定看著那年輕的洞庭龍君,似乎那男子臉上有什麽魔力,勾住了她的目光。他的眉頭不由糾結,心中微微有一絲沈滯。

那沈滯感微乎其微,仔細辨別,卻又無跡可尋。

前面引路的侍女似乎感受到身後楊戩的駐足不前,不由轉過身怯怯問道:“真君?!”

這一聲不大不小,剛好把院中靜坐的那兩人聽見。

敖寸心循聲望去,便見楊戩身穿盤龍雲紋大氅,站在遠處看向這邊。越澤也看到了他,從從容容起身遙遙向楊戩一禮。

楊戩向兩人點了點頭,對前面的侍女道:“走吧。”

黑色的大氅終於消失在曲徑通幽的假山之後。敖寸心回過頭來,對越澤說道:“多謝龍君這番話,對寸心已是很大寬慰。可惜,我大概是沒有你三姐的福氣。”

“三公主何必灰心,如果三公主不嫌棄……”越澤馬上接口道。

“龍君,我出來得太久了,等下聽心姐姐該怪我不知禮數了。容寸心告退。”敖寸心打斷的突兀,言辭卻很得體。她語氣溫和,但卻自有一股堅定柔韌的力量在裏面。

越澤見她如此,便也忙起身行了禮,道:“三公主慢走。”說罷側了側身,以示對西海王族的尊敬。

我也希望在一切還未開始的時候,便遇到這樣門當戶對的少年,有明亮的眼神和無限的朝氣,可以像我父王母後一樣,相敬如賓,做一對普通的龍族夫妻。沒有天規橫亙在兩人之間,沒有所謂的相救和報恩,只是平常的世家之合,卻足夠讓人羨慕。

可惜,一切終歸太遲。在她已經沒有了愛上別人的能力之後,在她的癡已經被海巫拿走之後,在她已經決定走上一條沒有退路的絕路之後。她想,她是無力再開啟一段新的婚姻了。

楊戩由那侍女引著,七彎八拐總算到了一處僻靜之所,目之所及,一片寂寂。引著楊戩過來的那侍女不知何時已經退下。

“四公主著人引楊戩來此,可是有要事商量?”楊戩揚聲道。

“楊戩!”敖聽心自屏風之後走了出來。楊戩這些年身居高位,除了玉帝王母,已經很少有人直呼其名了,便是敖寸心見著自己,也是一口一句“真君”,如今聽敖聽心這樣叫自己,一時有些楞住。

“不知四公主喚我來此,有何吩咐?”

“楊戩,我讓人從宴會上把你引來這裏,是有事拜托於你。你應當做知道我八弟妹是丁香轉世,你當年一刀當胸而過,要不是她吃過老君的仙丹,以凡人之軀只怕早就魂飛魄散再無轉世的機會。便是如今轉世之後,生下龍蛋之後小龍遲遲不肯化形而出。人龍結合本來就產子艱難,你同寸心當年……”敖聽心說得嘴順,說了一半才發現不妥忙生生住了嘴,頓了頓繼續往下說:“如今我怕這小龍先天不足,想向你討點靈藥。”

楊戩想起了剛才在前廳站在敖春身邊長得同敖寸心很相似的女子,他自然知道這便是死在三尖兩刃刀之下的丁香的轉世。想到丁香,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驚心動魄的一瞬。她擋在沈香的身前,一臉的無畏。從那張臉上,他忽然想起敖寸心也該是曾經這樣擋在自己面前,面臨天庭派來緝拿自己的五極戰神,膽小怕事的敖寸心想也沒想本能地擋在自己面前……

三尖兩刃刀透體而過的瞬間,丁香和寸心的臉似乎在他面前重合了。丁香的血噴薄而出,灑在沈香臉上,沈香的眼中一片驚慟。

而自己呢?他那時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這個無辜的女孩,最終甚至要了她的性命。

而明明該死的是自己。

他抱了一死之心希望鑄就沈香的大道,沒想到最後犧牲的,卻是丁香的命。這已不是虧欠二字所能概括的。

如今東海四公主這個與自己有舊的故人親自開口相求,無論出於哪方面的思考,他都該答應。只是……

“不知四公主所說的靈藥是什麽?”

“是你的血。”

“你是上古神族後裔,你的血有補精髓益氣血的神效。我擔心敖春和趙小姐的孩子無法成功化龍,因此想向你討點神族之血。”

“四公主客氣,此事自然是楊戩該做的。”

“只是這血卻要心頭熱血。”敖聽心直直看著他,呆楞半餉方才繼續答道。

“這有何難?”楊戩灑然一笑,覆又問道:“四公主是否要娶器皿,以盛楊戩這心頭血?”

敖聽心深施一禮,道:“多謝真君成全,敖聽心代東海龍族多謝真君贈血之恩。”

楊戩聽她言及整個東海龍族,心中便知只怕敖春於這東海龍王之位有望。為了整個東海龍族的血脈存續,自然要保證下任龍王的血脈必須是真龍出身。而以敖春待丁香之情,只怕也不願娶別的龍族女子誕下真正的龍族。如此便只能借助外力了。

楊戩笑道:“何必言謝,是楊戩欠你們龍族甚多。”

敖聽心拿了龍宮的水晶盞,置於案上。離開之前,她再次深施一禮,然後布上了結界,以防海中水族聞得上古神族心頭血的味道,蜂擁而來以求得道成仙。

取楊戩心頭之血,她本是萬萬不會開口的,只是為了整個東海血脈,便只能如此。自三哥敖丙為哪咤所殺,父王母後似乎一下子便老了幾千歲。東海龍族也漸漸式微,好不容易敖春成材了,父王也幾次三番說小八以後可堪大任。可這倔脾氣的八弟便只認準了丁香這個凡間女子,哪怕丁香轉世之後,也不離不棄。可玄龜婆婆說,八太子妃誕下這一胎已是萬分艱難,以後只怕很難再有子嗣。幸好,這龍蛋之中,是名龍子,卻遲遲不能化形,讓父王母後很是焦心。

總算,楊戩肯幫這個忙。

敖寸心告別越澤,卻並不回前廳。她垂著頭百無聊賴繞了個彎,卻在擡頭的一瞬間呆住了。

不遠處那巨大的貝殼中,躺著雙目緊閉一臉蒼白的楊戩。楊戩那黑色盤龍雲紋大氅已除去,只一身白色中衣躺在那裏。

他的胸口,有鮮血徐徐化開。她已兩千年未見他這麽虛弱的樣子了。

仿佛回到了那年的西海邊,身受重傷的少年身邊是悄悄而立的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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