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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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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些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天,索性翻身下床。剛剛穿上鞋走了兩步,外間的沈嶸便聽到動靜也跟著起了,點了蠟燭進屋問了一聲,“世子爺?”

趙誠謹應了一聲,借著燭光踱到桌邊,道:“我有些睡不著,便起來走走。阿嶸你先睡吧。”

沈嶸道:“屬下去給你沏杯茶,”說話時又將屋裏的蠟燭點燃了幾支,這才悄無聲息地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就端著個托盤進了屋,除了一套汝窯青瓷的茶具,還有兩碟做工精致的小糕點,趙誠謹斜睨了一眼,立刻笑起來。

“你倒是還記得我喜歡這個。”趙誠謹笑著拿了塊綠豆糕放到嘴裏咬了一口,微微點頭,“還是趙大廚的手藝。”王府的一切好像一如既往,就連他最喜歡的綠豆糕都還是原來的味道,但趙誠謹卻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已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單純的男孩。

“世子爺要寫字?”沈嶸見桌上的硯臺裏已經磨了半池子墨汁,不由得低聲問,一邊說著,又一邊主動過來幫他磨墨。

“我寫封信,”趙誠謹把手裏的綠豆糕吃完,又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喝了兩口,道:“我在雲州還有些朋友,寫信回去報個平安,也好讓她們放心。”桌上已堆了厚厚的一疊信紙,密密麻麻地不知寫了多少話,顯然不僅僅是報個平安這麽簡單。

“你跟我說說京城這幾年發生的事吧。”趙誠謹朝沈嶸道:“我離開得久了,也不知道京城裏現在是個什麽樣的光景。”三年前的變故,倒下的絕不止秦家,整個京城的局勢也勢必大變,也許不變的,只有齊王殿下了吧。趙誠謹忽然有點羨慕他。

二人不知不覺地聊了有近一個時辰,趙誠謹終於開始有了些倦意,沈嶸便停下話頭朝他勸道:“世子爺去歇會兒吧,明兒還得進宮去給太後與陛下請安。”

趙誠謹點點頭回床歇下,閉上眼睛,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清晨。

瑞王爺和瑞王妃都早早地在萱寧堂等著趙誠謹一起用早飯,飯還沒用完,就聽院子裏伺候的下人稟告說“大小姐回來了。”趙誠謹聞言立刻眼睛一亮,趕緊起身相迎,才將將站起來,就見趙嫣然猶如一陣旋風似的沖了進屋,還未來得及向瑞王爺與瑞王妃見禮,就先一把拽住趙誠謹的手,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順哥兒……”

若不是還有下人們在,姐弟倆只恨不得抱頭大哭一場,瑞王妃也頻頻擦淚,瑞王爺見狀,趕緊出聲道:“順哥兒回來是好事,都哭什麽,趕緊過來坐下。嫣姐兒也是,這麽大早就過來了,幼安呢?”

吳幼安是趙嫣然的夫婿,定國公的嫡長孫,也是瑞王爺親自給挑的女婿。今年三月時才將趙嫣然嫁了過去,到而今過門也才半年。

瑞王爺話剛剛說完,吳幼安就已到了院門口,哭笑不得地上前朝瑞王爺夫婦行了禮,解釋道:“下馬車的時候不慎崴了一下腳,再一擡頭,嫣姐兒就不見蹤影了。”

瑞王爺捋須而笑,“那孩子素來就是個急性子,風風火火的。所以本王事先都沒跟她說順哥兒回來的事,也難怪她跑得這麽急。”就怕趙嫣然沒輕沒重地把這事兒給傳出去,弄得滿城皆知,反讓旁人鉆了空子。

“是昨兒晚上才得到消息,當時便要急著過來,被我給攔了。”吳幼安笑道,說罷,又轉頭朝趙誠謹笑笑,道:“幾年不見,順哥兒竟這麽高了,方才一見,都有點不敢認。”

趙誠謹也趕緊上前與他見禮。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說了一陣話,直到宮裏頭派了人來催,瑞王夫婦這才領著趙誠謹進了宮。

進宮照舊是一番熱鬧,太後娘娘昨兒晚上才得了信,今兒一大早就起了,心急火燎地等著趙誠謹進宮,又不住地讓宮女去前頭查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不待趙誠謹行禮,她就已經起了身,快步奔上前一把將趙誠謹抱在了懷裏,“我是順哥兒啊……”

殿中眾人紛紛落淚,瑞王爺見太後哭得傷心,生怕她傷了心神,朝趙嫣然使了個眼色,趙嫣然會意,笑著上前挽住太後的胳膊故意撒嬌道:“祖母偏心,一見了順哥兒就把我們都給忘了,我可不依。”

太後哈哈大笑,“不忘,不忘,都是我的乖孫子,乖孫女,我疼都來不及。”這回總算把趙誠謹給放開了,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又摸了摸他的臉,紅著眼睛道:“順哥兒長大了。”

趙誠謹抹了把臉,“是孫兒不孝,讓皇祖母擔心了。”

“別瞎說!”太後立刻板起臉止住他的話道:“要說不孝,那也是你爹跟你伯父不孝,這麽多年竟由著你一個孩子在外頭流浪,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是幹什麽的,連個孩子都尋不著,還亂傳什麽謠言……”

瑞王爺悄悄擦了擦汗,心中暗暗慶幸今兒殿中沒有外人,不然,太後這話若是傳出去,他也就罷了,可皇帝若是頂個了不孝的帽子在頭上,那些禦史們可就找到事兒幹了。

說話的工夫,皇帝也領著太子過來了。太子大老遠瞅見趙誠謹,兩只眼睛頓時熠熠生輝,只恨不得立刻就要沖上前來,但他到底比以前要成熟穩重了,好歹忍住了沒亂跑,老老實實地跟在皇帝身後,只使勁兒地朝趙誠謹擠眼睛,眉目間終於有了些舊時的模樣。

幾年不見,趙誠謹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地讓皇帝陛下抱了,才一見面便要行禮,被皇帝給攔了,親自把他扶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罷了又朝瑞王爺道:“順哥兒看著大了許多,忽然間就是個大孩子了。”

瑞王妃始終低著頭不作聲,瑞王爺擠出笑容道:“這孩子……在外頭可吃了不少苦……”說著話,眼圈就紅了,很快的,眼淚都滑了下來,趕緊把臉側過去瞧瞧擦了擦。皇帝見狀,心中亦是沈重。

倒是趙誠謹渾不把那些苦痛當回事,面色如常地說著笑話,“……我早就猜到他們在山下設了埋伏,於是便不往山下走,到了半山腰上又折回去,好讓那些胡人以為我是上山的,沒想到那些胡人還是把我給攔了,我聽他們話裏的意思,壓根兒就是想隨便抓個人回去交差的……”

太後聽得緊張急了,疾聲問:“那接下來呢?順哥兒就被他們給抓了?”

“哪能啊!”趙誠謹笑起來,“眼看著那個胡人要把我抓去,忽然有個聲音朝我喊,‘順哥兒,你怎麽走這麽慢,我們都等了半天了’……”

這回,不僅是太後意外,就連瑞王爺都明顯一楞,餘下眾人也都齊齊朝他看過來,太子悄悄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問:“那……那人認得你?那是誰?”

趙誠謹點頭笑,“我心裏頭也嚇了一大跳,擡頭一看,卻只瞧見兩個小孩,大的八九歲,小的不過四五歲,朝我喊話的正是裏頭那個小姑娘。那些官兵裏頭有個姓孟的捕快是小姑娘的二叔,在那些人當中還有些威信,那胡人捕頭見我是他們的熟人,便不敢攔我,瞪了我幾眼便放了人。等他們走了,我再找那小姑娘一問,果然是見過的。”他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又朝眾人看了一圈,果見大家夥兒全都屏氣凝神地盯著他,心中微微滿意,遂又繼續道:“太子哥哥可記得當年我家裏頭有輛小馬車?”

太子幾乎不加思忖地立刻點頭,“沒錯,後來我讓人依著那樣子再做了一輛,卻不如你那輛好使。”

“就是送我小馬車的那個,”趙誠謹笑道:“我跟著母親去靈山寺燒香時認識的小姑娘,那會兒她才五六歲,沒想到幾年後居然又在雲州遇到了她,還救了我一命。”

“她居然還能認出你來!”太子又是驚訝又是意外,“都多少年了,那小姑娘記性倒好。”

太後雙手合什道了聲“阿彌陀佛”,又連聲道:“真是佛祖保佑,我們順哥兒福大命大,不管在哪裏都能遇到貴人。”

至於瑞王爺與瑞王妃,雖說早知道雲州城裏有個孟家,卻對別的事一無所知,關於許攸救人的事也是頭一回聽說,聽到此處也不由得對孟家那位素未謀面的小姑娘生出許多感激之情來,又道:“是該好好謝謝這家人才好,這可是救命之恩。”

趙誠謹點頭道:“父王放心,我心裏頭有數。”說罷,又朝太後笑道:“皇祖母以為小雪如何認出我來的?原來她壓根兒就不認得我,只是瞧見我胳膊上戴著的貓牌眼熟。就是先前雪團脖子上戴著的那個,後來雪團……它為了救我被叛軍殺害,我將它埋在城郊林子裏,只留了它的貓牌在身上做紀念,不想,也正是因為這個才被小雪認出來。”

他提到雪團的時候喉嚨微微有些發硬,但這次好歹沒有紅眼圈,也沒有哭,倒是太後聞言有些傷心地擦了擦眼睛,難過道:“雪團……是那時候來過宮裏頭的那只貓?”

趙誠謹點點頭。眾人的臉色也都有些黯然,出事的時候,誰也不在趙誠謹的身邊,最後一直護著他,甚至連性命都不要地護著他的,竟然是一只貓。

皇帝陛下按了按眼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只好貓。”

因提到雪團,殿中的氣氛忽然有些凝重,瑞王爺見狀,強擠出笑容朝趙誠謹道:“你院子裏原來的那些動物都去了田莊裏陪著平哥兒,等京城裏的事完了,你也去田莊裏住一段。”說罷,他又朝太後和皇帝解釋道:“前不久雲州鬧旱災,有流民闖進孟家,順哥兒因此傷了腿,到現在都尚未痊愈,所以想把他送去莊子裏小住,算是養一養身體。若是留在京城,少不得有各種應酬,推了誰都不好。”

太後雖有些舍不得孫子,但也知道瑞王爺說得有道理,一邊點頭一邊道:“既是如此,這兩天就讓順哥兒出京,省得他累著。我一想到他這些年吃的苦頭心裏頭就痛得很……”說話時,太後又難過地捶了捶胸口。

皇帝與瑞王爺慌忙上前,又是勸,又是哄,好歹才把太後給哄了回來。

瑞王一家在宮裏頭用了午飯才回府,一進家門,許管事便抱了厚厚的一沓拜帖和請柬送了過來,瑞王爺一沓,瑞王爺這邊也是一沓。瑞王爺也懶得翻開看,徑直朝瑞王妃道:“要不,明兒一早我就送你和順哥兒去田莊裏。”

瑞王妃斜了他一眼,“倒不必麻煩王爺,妾身和順哥兒都長著腿。”

瑞王爺被她堵了一句,倒也不氣,只賠笑了兩聲,悄悄地朝趙誠謹使眼色。趙誠謹卻不作聲,朝瑞王爺作了個您自求多福的表情,低著頭出了萱寧堂。

傍晚時分,已經出嫁的翠羽回府來給趙誠謹磕頭,待她離府,趙誠謹便在花園裏散步。

繞過一處郁郁蔥蔥的竹林,又沿著湖畔走了幾步,趙誠謹忽然聽到竹林後有隱隱的哭聲,他皺起眉頭沒動,目光在竹林上方蕩了一圈,沈嶸悄聲道:“好像是張側妃。”

趙誠謹眸中厲色一閃而過,微一遲疑,便邁開步子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王爺,王爺……”那哭聲越來越近,期期艾艾,如泣如訴,“……王爺明鑒,二少爺的事真的與妾身無關啊,王爺,王爺……”

瑞王爺冷笑,“與你無關?”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地冷厲,“你敢說順哥兒被人追殺的事也與你無關?”

張側妃的哭聲頓時戛然而止,仿佛完全沒有想到瑞王爺會忽然提及趙誠謹,猛然間沒反應過來,瞬間就露了馬腳。趙誠謹卻忽然停了下來,站在原地頓了一瞬,旋即又轉過身,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回了荔園。

第二日大早,瑞王爺便親自送瑞王妃與趙誠謹去了田莊,一行人浩浩蕩蕩,單是行李就運了好幾大車,大有在田莊要住上半年的架勢。

馬車走了小半天終於到了莊子,田莊的下人們早得了消息在院門口候著,遠遠地瞧見馬車過來,趕緊進院去給二少爺報信。於是,待趙誠謹下車的時候,還未站穩,就被一顆小炮彈給狠狠地擊中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又有個黑影朝他身上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撲倒在地,然後,滿頭滿臉都被熱情的茶壺給舔了個遍……

“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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