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擔心你。”◎

另一邊, 華陽殿內，瞧見謝淩離去的動作，微陌面色忽地沈了下來。

又一次被謝淩使詐套出話來, 微陌心情十分糟糕。

他陰沈著臉抹了抹嘴角源源不斷向外冒出的鮮血，突然回想起當初墨劫體內毒素發作時的情形, 猙獰笑了笑。

而在微陌身前, 聽到謝淩那句微陌並無解藥後，微生對待微陌稍顯和緩的神色便再次冷了下來。

他用看死人的眼神瞥了一眼微陌, 拔出微陌腹中長劍，轉身便要朝著謝青走去。

“兄長……兄長就要走了嗎？”微陌半弓著身，一手按著腹部噴濺出血的洞口，一手抓住微生衣角，笑著低聲道，“不是說好送我最後一程嗎？”

“要補一劍嗎？”微生淡漠道。

微陌艱難道：“我……我還沒咽氣。”

微生點了點頭, 扯出衣角，徑直離開。

“……兄長會記得我吧？”

微陌再次抓住微生袖角, 擡起頭，微彎著眸，討好笑道。

他生著一雙十分好看的桃花眼, 雙眸微彎, 仰起頭笑著看人時, 便很能讓人泛起一陣憐愛之情。

當初微生帶著微陌踏出那座荒殿時，低頭看去，微陌也是這樣仰頭朝著他笑著。

像一只眼巴巴祈求著食物的雪白毛絨兔子。

不自覺便想要去給他築著窩巢, 餵著食物, 悉心養大。

——可惜是一只紅眼睛會咬人的瘋兔子。

微生看著這笑容, 冷漠心想。

見微生盯著自己不做聲, 微陌頓時笑得更加討好了。

他笑得燦爛極了，也純真極了。

好似從未做出那些喪盡天良之事，也從未沾染過一絲汙穢與鮮血，就好像天山之上最為純白幹凈的那捧雪，不染塵埃，與世隔絕。

微生心底突然便產生了許多疑問，他不明白，兔子是本來便是個瘋兔子，還是長大了才變瘋的；當年他帶出荒殿眼巴巴望著他的羞澀孩童，是本性便心狠手辣喪盡天良，還是在周圍人的影響中逐漸變質。

不過那些疑問的產生也只有一瞬，對於往後便再無交集的陌生人，微生沒有那樣旺盛的好奇心。

他拿回袖角，順道用法術利落清潔掉其上血漬，再未看微陌一眼，徑自離開。

再無力氣折騰的微陌，望著遠去的微生背影，維持著仰頭笑開的姿勢，瞳孔逐漸渙散。

華陽殿內的鬧劇隨著微陌的逝去宣告結束。

雖多了些插曲，中途還少了幾人，但最終還是依照著原先的計劃，清理完殿內汙臟後，微生便直接在殿內眾人的註目下，繼任仙帝，接手仙宮內的一切事物。

此次只是簡單走個粗糙流程，之後的大典，得待戰後收尾工作完畢後，再擇日舉辦。

……

仙宮內的一切基本結束，而謝淩這邊的麻煩才將將開始。

族地內部於謝青謝淩正式開始在仙界重新露面時，便著人收拾好了。

雖然空曠了許多，安靜了許多，沒有人氣的許多，但一眼望去，也算得上幹凈整潔。

把玄惑帶回房間，在房間四周設下防止魔氣逸散而出的陣法後，謝淩回到床邊。

玄惑周身魔氣濃度逐漸增大，擴散開來，遮擋住屋外明亮光線，使得屋內視野有些昏暗。

“阿姐，還要再餵些丹藥嗎？”謝明寒湊近來，低聲道。

謝淩將才餵下的丹藥已經在玄惑體內完全化開，但他仍舊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柳如楓在幾人周身劃下一片阻隔魔氣的區域，答道：

“阿淩將才餵下的丹藥已經足夠多了，接著服用，除了積累丹毒，恐怕再無其他作用。”

話落，柳如楓看向謝淩，問道：

“此次因是與玄道友在華亭山下的那次毒發類似，阿淩當時是怎麽處理的？”

“餵了他些清心靜氣效用的丹藥，丹藥煉化後，他便醒了。”

謝淩望著床上被魔氣吞噬，瞧不見人影的玄惑，淡聲道。

“那……這次……”柳如雪猶豫著，輕聲道。

丹藥餵進去了，也煉化完畢了，但她看著玄道友周身這越來越濃的魔氣，怎麽感覺，事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藥引濃度不一樣。”謝淩雙唇緊抿。

華亭山下那次，玄惑只是接觸到了長生帶來的花粉，以及空氣中漂浮的一些。

但這次，藥引濃度高了百倍不止。

雖然接觸時間短暫，發現問題之後她便快速驅散了，但謝淩也不知道玄惑這次會怎樣。

魔氣一直從他周身源源不斷向外溢出，變成華亭山下那副模樣還算好的，她怕的……是他再也醒不過來。

想到這個可能，謝淩胸腔越發悶澀。

好似有一雙手，覆上她的心臟，五指緩緩施力，逐漸擰緊……

“阿淩！”

謝淩猛地回過神來。

“會沒事的……”柳如楓拍了拍謝淩肩部，輕聲道。

“……抱一抱，沒事的。”

——小心把她按至懷中，少年便是輕喃著這句話，生澀安慰她。

“嗯……會沒事的。”

從恍惚中回過神，謝淩低聲。

她松開手，化為灰燼的玉瓶隨風四散開來。

“玄道友一定很快便能醒過來的。”

柳如雪定定望著謝淩，著重強調“一定”二字，樂觀道。

“對啊！阿姐不是還和玄惑約好——”

柳如雪暗中踹了謝明寒一腳，謝明寒捂住嘴壓下疼痛叫喊，緊急收聲。

屋內安靜下來。

謝淩垂著眸，呆滯沈默半響，擡起頭，扯了扯嘴角盡力扯出一抹笑，輕聲道：

“抱歉……可以讓我，單獨呆一會兒嗎？”

那抹笑笑得簡直比哭還要令人悲傷，柳如雪怔楞一瞬，吸了吸鼻子，輕聲應了一句，便一手拉起謝明寒，一手拉上柳如楓，把兩人拉出屋內後，回身悄聲關上門。

屋內只剩下謝淩和緊閉著雙眼的玄惑了。

謝淩坐在茶幾旁，盯著床上的那團黑霧看了半響，起身，徑直越過柳如楓設下的防護罩來到床邊，坐在了靠近床邊的地面上。

床邊霧氣更為濃稠，視野越發昏暗，近乎於伸手不見五指。

謝淩在這濃重魔氣中伸出手，摸索著找到玄惑靠近床沿的那只手，扣住手腕，拉到身前，然後雙手握住。

觸手一片刺骨寒涼，仿佛皮下血液都能被瞬間凝結。

魔族，原來這樣冷嗎？

像是一塊千年寒冰，不管她怎麽捂，怎麽暖，都捂不化，暖不熱。

可是，她平日裏和他牽手時，他的溫度和她是一樣的。

甚至有些時候，比她還要暖些。

擁抱時也是。

身上雖是覆著雪的冷杉氣息，懷抱卻是十分溫暖。

和如今這幅冷冰冰的模樣大不相同。

而且他很少對她冷臉。

謝淩在黑暗中看向玄惑頭部位置。

她朝他看去時，他不是朝她淺笑著，便是紅著耳尖害羞，再不然，便是一副懵懂呆滯的模樣。

總之便是，他從不會對她一臉漠然，面無表情。

當然，排除現下。

玄惑如今昏迷了，即使對她面無表情也沒關系，她不會介意。

想到這兒，謝淩擡眼望向前方那團濃稠黑霧。

——她忽然有了一股沖動。

一股爬上床，驅散黑氣，找到他臉頰位置，然後推著他頰側肌膚，讓玄惑那緊抿成一條線的唇角勾起來的沖動。

她雖然不介意他對她冷臉，但玄惑還是笑著更可愛些，當然，害羞也行，生氣也能接受。

總之不要是如今這樣面無表情。

但謝淩最終也只是想了想，下一刻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都睡著了，還是不折騰他了。

謝淩心道。

先欠著，好好睡一覺，醒了再讓他補上。

濃重魔氣中，寒意刺骨，與肌膚直接接觸的雙手尤甚。

謝淩遲緩動了動被凍得微紅的指尖，加大了向外傳輸的，用於抵禦魔氣的靈力。

淡藍熒光薄薄覆於謝淩身體表面，阻隔著魔氣的侵襲。

但覆於體表的那層靈力，從一指厚，兩指厚……一直增長至一掌厚，才堪堪停下輸送。

將才只需一指厚便可抵禦寒涼，如今增長至一掌厚，謝淩才能夠勉強忍受。

一刻鐘不到，玄惑體內魔氣逸散的速度明顯加快。

意識到這一點，謝淩心沈到了谷底。

是……睡著了吧？

謝淩再次擡眼看漆黑前方。

只要睡飽了……便還能醒過來吧？

鬼煞河都能出來，這點毒素，應該不會對他造成影響吧？

……不會吧？

不會……吧？

雙手猛地用力握緊，謝淩垂下頭，喉間哽咽。

她……自欺欺人不下去了。

他們一到房間，謝淩便檢查完了玄惑情況。

謝淩不止是餵給了玄惑清心解毒類的丹藥，給他佩戴上了清神靜氣類的法器。

那些能用的，或許有用的，可能有用的，甚至她沒想到，但是柳如楓他們提出的，不知道有沒有用的方法，謝淩都試過了。

她還問了遠在魔域的青魅。

——但沒用。

統統沒用。

沒有哪一種方法能夠抑制住玄惑向外逸散魔氣。

更沒有哪一種方法能夠讓他顯現出哪怕一絲清醒征兆。

在外界束手無策的情況下，便只能全靠毒發之人自身努力。

可如今玄惑昏迷不醒，連功法都不能運轉。

毒發後昏迷有時候不是壞事。

但那是在體內靈氣或者魔氣充足的情況下，類似於“關門打狗”的一類情形。

如今玄惑持續向外逸散著魔氣，體內儲存的魔氣越來越少，用以對抗體內毒素的力量便也越來越少……

謝淩猛地止住思緒，不再往下深想。

“……你會醒過來的吧？”

謝淩看了一眼前方黑霧，低頭把玩著玄惑那只無力垂落的修長左手，斂眸，低聲問道。

“一切都結束了，沒什麽重要事情了，你要是不醒過來，也太虧了吧……”

“哦……你從來不在乎盈虧這些東西……那我換個話題吧……”

“之前不是說好，事情解決後，我帶你參觀族地嗎？如今事情解決了，我準備好了……你總得兌現約定吧？”

“而且，之前問你是想以客人還是主人的身份住進來，你還沒回答我呢……”

“啊……忘了告訴你了，那時你選主人可能有點麻煩，但如今……你不選主人可能有點麻煩……至於原因……”

“抱歉，回來的路上我太生氣了，沒控制好情緒，順道幫你給我自己求了個親……”

“你看我對你多好，你都不用費力與我父親求娶，我就已經把自己給嫁出去了……”

“啊……忘了問你是打算入贅還是求娶了……罷了，這不重要，婚前婚後原本的身份又不會改變什麽，不過多加了一層身份……”

“不過，你若是覺得如今完婚進展太快了的話，便早點醒來告訴我，不然我怕你醒晚了，父親和阿寒把東西都布置好了……當然，更有可能的是，父親覺得你醒不過來，開始給我物色其他青年才俊了，你知道的，他一直挺不滿我找了個魔族……”

“……算了，不逗你了。”

“東西等你醒來答應了才會開始布置，父親也不會違背我的意願做那些事情，我也不會去找其他青年才俊。”

“這麽多年才看上你一個，等一等你還是做得到的。”

“不過，可以不讓我等太久嗎？”

“這麽多年才有了個道侶，道侶還這麽可愛對我這麽好，任誰都不舍得讓這種道侶睡太久吧？”

“因為當年那塊兔子紅豆糕追逐了我這麽多年，如今人就在你面前，那麽多苦難你都越過了……如今區區一個毒發……肯定會沒事的吧？”

“睡醒之後……就醒過來吧……”

“……我很擔心你。”

謝淩喉間哽了哽，聲音越說越小，直至室內重歸寂靜。

不顧魔氣灼燒，十指用力握緊玄惑左手，謝淩弓下身，額間緩緩抵至床沿，半響，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在黑氣籠罩的模糊視野中，緩緩閉上了濕潤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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