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過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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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願留在這裏。”◎
謝淩振作得很快。
一周後, 她便開始出門積極尋找能夠抵擋雷劫威壓方法。
族地內的藏書閣沒有，她便去往別處藏書閣搜尋。
方法沒有記載於書卷中，她便去世界各處尋些長者問詢。
總之, 謝淩堅信，解決辦法是存在的, 只不過她還沒尋到罷了。
極寒之地, 烈焰山，虛妄谷, 空寂墟……一切留有線索的地方，謝淩都去過一遍。
半年後，她最終在一個尋不見族人蹤跡，古老家族廢墟的藏書閣裏，找到了抵擋飛升雷劫威壓的方法。
值得一提的是，謝淩和柳如楓等人翻閱卷軸時發現, 那個只剩一片廢墟的家族，認真算起來, 與謝家其實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算是幾百年前分出去的分支，只不過，如今已經無人居於此地了。
謝淩不清楚這件事算不算是單純的巧合。
不過, 真相是怎樣的, 對那時的謝淩來說, 並不如何重要，她只認真探究了一會兒便沒再關註。
她更為在意的是，古籍上記載的, 那個可以抵擋雷劫威壓, 名為四季石的物品。
四季石, 顧名思義, 便是四塊四種季節的石頭。分為春石，夏石，秋石，冬石。
四種石頭沒有被記載過特定的位置，且只在相應的季節顯現，集齊四季石，拼合起來，便可在飛升雷劫劈落至靈體前，保護靈體不受傷害。
使用四季石展開的防護罩，防禦的是世間一切雷劫，不管所降雷劫威壓如何兇猛，它都能進行免疫。
四季石的這一性能，能夠完美解決謝淩如今困境。
因此，大致方向確定了，謝淩接下來的目標，便是尋到那四塊與季節相對應的石頭。
但是，之前提到過，如今並沒有資料明確記載過四種石頭特定的位置，整個修真界以及上界，也沒有相關的記載。
所以，與其說是謝淩去往世界各地找尋四塊石頭，倒不如說，她在世界各地到處碰運氣。
不過，謝明寒，柳如楓，柳如雪幾人，在謝淩外出時，大多時候都與她一起行動。
所以，如果把去往世界各地搜尋四季石這件事，當做幾人以往的外出游歷的話，其實，也算不得枯燥。
可惜，天不遂人意。
這吵吵鬧鬧，似乎一切都沒變，與謝淩前二十年外出游歷一般無二的熱鬧，也只持續了五年而已。
青虛三百一十年至青虛三百一十四年間，由於多次外出歷練，謝明寒，柳如雪二人修為快速增長。
謝明寒修為於青虛三百一十四年冬，達到飛升條件。
幾月後，青虛三百一十五年初，柳如雪即將飛升。
由於自小身子骨弱，修煉十分緩慢，柳如雪一直都在吃著位於上界的柳家家主柳景以耗費修為為代價，偷渡下界的各類靈丹妙藥。
那些靈丹妙藥，不僅可以治愈她的根骨，也能提升她的修為。
但借由丹藥快速堆砌提升的修為，越往上，帶來的弊端便越明顯。
柳如雪不像正常依靠自身修煉提升修為的修士，她的基礎十分薄弱，修為也類似於空中樓閣，不能完全由自己控制。
——她壓不住自身修為。
這一點，在她修為越高，外溢威壓越強烈的表現中，便能窺見一二。
不過，這本不是什麽大問題。
解決方法也在柳如雪修為臨近飛升，威壓開始持續外洩時，由柳景傳達至下界。
具體操作步驟很簡單，甚至不需要去額外做些什麽。
——在柳如雪借由飛升雷劫的特殊性質，淬煉肉|體，強化筋骨，接著飛升上界之後，自己再重新由基礎開始，認真修煉便可。
是的，只要有人為她保駕護航，護著她及時飛升便可。
而為柳如雪保駕護航的人選？
可靠，穩重，兄妹關系，條件相符……
沒誰能比壓制著修為，可以隨時開始飛升的柳如楓更合適了。
於是，一邊是對好友的許諾，一邊是自身抗不過雷劫，近乎於自己親手養大的同胞妹妹。
——很明顯，誰都看得出來，最終結果在選擇擺開的一瞬間，便早已註定。
……
“你說，此時有多少個人和我一樣，在望著那輪月亮？”
深夜的低矮山坡，謝淩坐在草坪上，擡頭望著遠處的那輪圓月，輕聲道。
“總有那麽幾個吧。”坐在謝淩身邊的柳如楓，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仰頭道，“比如，我現在就和阿淩一樣。”
謝淩搖頭：“不，如楓是聽我說了之後才去看的。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柳如楓瞥了眼謝淩，笑道，“阿淩要的不是我這樣的刻意。”
“不過，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他望向謝淩，“是有什麽講究嗎？”
“沒有，只是突然想到了這一點，有些好奇。”
話落，謝淩沒再關註這個問題。
她收回視線，側過頭，看向身旁的白衣青年。
“是定在了一個月後吧？”她道。
柳如楓輕應：“嗯，二月十二。”
謝淩一楞：“那天好像是花朝節？”
“就是花朝節。”柳如楓肯定道。
聞言，謝淩垂眸，輕撫著手邊嫩綠青草，沈默了下來。
片刻後，她緩緩笑開，真心實意道：“這日子挺好的。”
她彎著眸，笑容一如既往的好看，與以往沒什麽不同。
但今晚，這笑卻讓柳如楓忽然狼狽地，逃也似地收回了視線。
似是灼傷了他，令他不忍再看。
他雙唇輕啟，覆又緊緊抿上。
最終還是沒再開口。
謝淩沒有關註柳如楓的動作，她感慨完，便又微仰起頭，安靜遠眺著夜空中的零星幾顆星星。
夜風無聲拂過兩人，攜著初春的料峭，吸入的空氣都像是混雜著細碎冰晶，掠奪著體內所剩無幾的溫度。
半響，謝淩淡聲：“順道把阿寒也帶上吧。他飛升時，有你照看，我挺放心的。”
柳如楓猛地轉過頭來，微張著雙唇，神情覆雜。
“我昨晚說服他了。”謝淩輕聲補充。
柳如楓嗓音微啞：“你怎麽說服他的？”
謝淩溫聲：“我讓他去上界幫我找四季石的具體位置，好讓我能夠早日飛升，去往上界和你們團聚。”
柳如楓忽地笑了，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笑，這個笑又代表著什麽含義，但他就是笑了。
謝青在上界動用謝家關系，尋了這麽些年，什麽也沒尋到，謝明寒去了上界便能找到了？
他緊緊盯著謝淩，眼眶泛起微紅：“阿淩，你說的這些話，你自己信嗎？”
他這話是笑著說的，話語中卻沒有絲毫笑意，是罕見的質問語氣。說到最後，尾音甚至開始不住地顫抖，透著壓抑的崩潰。
謝淩終於把視線從夜空上移開，看向柳如楓。
她的目光落至柳如楓覆著一層水汽的柳葉眼上，頓住，接著快速移開，神情依舊溫和平靜：“我信不信不重要，阿寒信了便好。”
……阿寒信了便好。
謝淩其實也不清楚謝明寒是否真的信了。
應該是沒信的吧。
謝淩勾了勾唇。
她挺了解自家胞弟的。
不過，結果沒問題便好。
其他的，也確實不如何重要……
“謝淩。”
這麽些年，柳如楓第一次叫了謝淩的全名。
“我，如雪，阿寒，三個人去了上界，那你呢？”
他還在笑著，問這句話的聲音也很平靜，但就如將才一般，仔細聽，謝淩仍舊能察覺到他尾音處壓抑不住的顫抖。
謝淩動作不著痕跡的頓了頓，抿著唇沈默了下來——但這沈默沒持續太久。只一瞬，她便揚起眉，挺直脊背，輕笑道：“我？我在下界多努力努力，爭取早點尋到四季石，早日和你們團聚啊。”
她這話說得十分理所當然，神情也輕松地好似在說：待我吃個飯，便來找你們了。
柳如楓再笑不出來，他慢慢壓下唇角，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反駁的話再說不出口。
更多的質疑也沒資格去說。
從一開始就沒資格。
甚至，他將才都不該去質問。
本就是他最先違背的諾言。
連立場都沒有……
柳如楓閉了閉眼，他深吸了口氣，喉結滾動，再睜開時，雙眼卻已是徹底紅了。
謝淩一楞，瞥過頭，不忍再看。
她故作平靜地移開視線，雙手向後撐在堪堪及至腳踝的濕潤草地上，面龐朝上揚起。
今晚的天氣不算好，烏雲高懸，視野一片昏暗，只有稀疏幾顆零星遙掛在黑幕之上，散發著不仔細尋找便極易忽視的微光。
——不僅遙不可及，同時還黯淡無光。
真相像……
謝淩眨眼，輕笑。
和她的未來一樣。
真相像。
所以啊——
“五年便夠了。”謝淩輕嘆道。
她的雙眼倒映著漆黑夜幕，沒有焦距，似在出神，“沒道理把你們都困在這裏——”
“不是困。”
柳如楓朗聲反駁。
他開口的太快，嗓音不覆以往的清潤，帶上了明顯鼻音，聽起來有些悶澀。
意識到這一點，柳如楓頓住，緩了緩，才接著補充：“是自願留在這裏。”
“這兩者含義不一樣。”
柳如楓開始罕見的，難得的，糾結起了詞句問題。
或許是因為他意識到，這是他唯一有資格去反駁謝淩的點。
以至於他反駁得很堅定。
甚至意猶未盡。
更甚者，隱隱還想就這一點，開始發表長篇大論。
但謝淩沒給他這個機會。
她視線向下移，瞥見柳如楓逐漸握緊的雙手，眨了眨眼，壓下心底翻湧情緒，認錯得十分果斷：“是我說錯了。應該用自願。”
這句話瞬間堵死了柳如楓接下來即將說出口的所有話語。
他只得閉上嘴，悶著嗓音，吶吶應了一聲。
然後，不知所措地，接著用那雙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悲傷造成的通紅雙眼，沈默地望著謝淩。
他眼中的不舍，愧疚，悲痛，迷茫，憐惜……種種濃烈情緒交雜在一起，靜靜落於謝淩身上。
他的眼神毫不遮掩，存在感極強，謝淩撇開視線，偏過頭，閉上眼，借由側身的動作擋住，都忽視不掉。
不僅忽視不掉，好像被柳如楓感染了一樣，謝淩的眼眶也開始慢慢泛紅，喉嚨和鼻尖感覺到一陣迅速蔓延開來的酸澀意味。
她匆忙狼狽地垂下頭，半響，悶聲道：“……不要這麽看著我啊。”
再壓抑不住心底洶湧的情緒，維持不了平靜的表象。謝淩也開始帶上了明顯的濕潤哭腔。
她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壓抑著哽咽，艱澀道：“你這麽看著，我也快忍不住了啊……”
“好不容易忍到現在，都要道別了，兩個人抱頭痛哭，也太糟糕了吧。”
柳如楓楞神，下意識收回視線，低聲道：“……抱歉。”
說完，他才忽地意識到什麽，猛地擡起頭來。
而同一時間，聽到聲音，謝淩雙唇緊抿，擡起頭來，看向柳如楓。
她眼眶通紅，眼中閃著點點淚光，在月光下如粼粼波光般閃亮……明明是十分美麗的一幕，卻驟然刺痛了柳如楓的心口。
柳如楓瞪大雙眼，忽然怔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謝淩哭泣。
回過神來，他的邏輯，理智，成熟，統統消失不見，只剩下軀體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慌忙遞出手帕，然後急急忙忙，磕磕絆絆地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別哭了……我就是，剛才沒忍住，一想到再過不久馬上就要分開——”
柳如楓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幹些什麽，說些什麽，他大腦已經停止了運轉，這一刻，只要能夠讓謝淩不再流淚，他怎樣都好。
柳如楓不是沒見過女孩子傷心流淚，也不是沒安慰過哭泣中的女孩子。
——柳如雪哭的時候，大部分都是他去哄的。
他能夠游刃有餘地處理這種事情。
——前提是他的理智還在。
但顯然，他太驚慌了。
謝淩在他面前哭泣給柳如楓造成的震撼，不亞於柳如雪一歲時第一次蠕喏著喚他“兄長”。
他理不清這震撼的源頭。
理智與軀體完全分離，柳如楓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麽。
不過，柳如楓的這些行為，倒也不是全無作用。
他那罕見的無措與慌亂霎時逗笑了謝淩。她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擦了擦眼角，打斷了柳如楓的喋喋不休：“我也不想和你們分開。”
謝淩一出聲，柳如楓瞬間便像被定住了一般，直楞楞地望向謝淩。
“你，阿寒，如雪……我一個都不想分開。”
“我真的很想和你們一起。一起外出，一起游玩，一起練習法術，一起繼續吵吵鬧鬧……和過往的那些年一樣，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切都沒有變化。然後，我們一起過好每一天，一直一直，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
“我是真的很想…很想…這樣……”
理智逐漸回籠，熟悉的悲傷不舍浮上心頭，柳如楓看到謝淩很慢很慢地閉了閉眼，分散眼中重新聚集起的水霧，然後，笑著輕嘆：
“可是，如楓……”
“我不想困住你們啊。”
話落，鼻尖驟然酸澀，謝淩哽咽，微仰起頭，強忍著不適，固執地睜大雙眼，不想讓眼中淚水落下。
五年過去了，四季石的找尋沒有絲毫進展，他們甚至連那石頭到底長什麽模樣都不知曉。
上下兩界也不可隨意跨越。
柳家家主修為高深，但送些丹藥來下界甚至都十分艱難。
她和阿寒與父親謝青，也只能每隔一段時間通過特殊渠道用書信聯系，使用投影的時候都十分稀少，更遑論見面。
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下，誰都清楚如今分別的含義。
——下月一別，很可能便是永遠。
謝淩又怎麽可能不傷心。
可是，再怎麽不舍。
五年，對她來說，便已經足夠了。
給她留下了許多美好回憶，陪伴她度過了最為艱難的開始。
足夠了。
再多，謝淩害怕……她可能，也會開始忍不住崩潰啊……
“……我很想去上界看看。相信如楓，阿寒，如雪，你們也是一樣。”
謝淩向後一手撐地，一手向上舉起，她視野模糊，被淚水糊成了一團，卻仍舊固執地透過指縫向遠處望去，似乎這樣，便能觸碰到那遙不可及的，名為“仙界”的遠方。
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涼氣，毫不在意那透徹肺腑的寒意。
她帶著顫抖哭腔，卻語調上揚地，笑著回憶那些充滿期待的過往。
“仙界，那可是一個全新的，我們自小便十分向往的世界。”
“是幾乎每個修真者引氣入體的第一天，便豪言壯志地說著，一定要去的地方。”
謝淩轉過頭來，看向柳如楓，“還記得小時候我們那些對上界的期望與幻想嗎？”
“……我們都幻想過的啊，去往上界要怎樣怎樣。”
“這麽一個承載著許多美好幻想，一個從小便一直都想要到達的地方。又怎麽可能會不想迫不及待地啟程前往？”
“所以啊，我不想困住你們。”
“也不要因為我而囿於此地。”
“如今，一切都剛剛好——”
她的笑容帶著期望，羨艷，不舍，悲痛……種種情感劇烈交織，卻仍舊溫和。
淚珠終於順著她眼角滑下，謝淩彎著眸，緩緩笑開：
“如楓，你們該去看看的。”
作者有話說：
阿淩，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感謝在2023-06- 20 0 2:55:63~2023-06- 22 02:29: 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6598 2652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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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淩振作得很快。
一周後, 她便開始出門積極尋找能夠抵擋雷劫威壓方法。
族地內的藏書閣沒有，她便去往別處藏書閣搜尋。
方法沒有記載於書卷中，她便去世界各處尋些長者問詢。
總之, 謝淩堅信，解決辦法是存在的, 只不過她還沒尋到罷了。
極寒之地, 烈焰山，虛妄谷, 空寂墟……一切留有線索的地方，謝淩都去過一遍。
半年後，她最終在一個尋不見族人蹤跡，古老家族廢墟的藏書閣裏，找到了抵擋飛升雷劫威壓的方法。
值得一提的是，謝淩和柳如楓等人翻閱卷軸時發現, 那個只剩一片廢墟的家族，認真算起來, 與謝家其實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算是幾百年前分出去的分支，只不過，如今已經無人居於此地了。
謝淩不清楚這件事算不算是單純的巧合。
不過, 真相是怎樣的, 對那時的謝淩來說, 並不如何重要，她只認真探究了一會兒便沒再關註。
她更為在意的是，古籍上記載的, 那個可以抵擋雷劫威壓, 名為四季石的物品。
四季石, 顧名思義, 便是四塊四種季節的石頭。分為春石，夏石，秋石，冬石。
四種石頭沒有被記載過特定的位置，且只在相應的季節顯現，集齊四季石，拼合起來，便可在飛升雷劫劈落至靈體前，保護靈體不受傷害。
使用四季石展開的防護罩，防禦的是世間一切雷劫，不管所降雷劫威壓如何兇猛，它都能進行免疫。
四季石的這一性能，能夠完美解決謝淩如今困境。
因此，大致方向確定了，謝淩接下來的目標，便是尋到那四塊與季節相對應的石頭。
但是，之前提到過，如今並沒有資料明確記載過四種石頭特定的位置，整個修真界以及上界，也沒有相關的記載。
所以，與其說是謝淩去往世界各地找尋四塊石頭，倒不如說，她在世界各地到處碰運氣。
不過，謝明寒，柳如楓，柳如雪幾人，在謝淩外出時，大多時候都與她一起行動。
所以，如果把去往世界各地搜尋四季石這件事，當做幾人以往的外出游歷的話，其實，也算不得枯燥。
可惜，天不遂人意。
這吵吵鬧鬧，似乎一切都沒變，與謝淩前二十年外出游歷一般無二的熱鬧，也只持續了五年而已。
青虛三百一十年至青虛三百一十四年間，由於多次外出歷練，謝明寒，柳如雪二人修為快速增長。
謝明寒修為於青虛三百一十四年冬，達到飛升條件。
幾月後，青虛三百一十五年初，柳如雪即將飛升。
由於自小身子骨弱，修煉十分緩慢，柳如雪一直都在吃著位於上界的柳家家主柳景以耗費修為為代價，偷渡下界的各類靈丹妙藥。
那些靈丹妙藥，不僅可以治愈她的根骨，也能提升她的修為。
但借由丹藥快速堆砌提升的修為，越往上，帶來的弊端便越明顯。
柳如雪不像正常依靠自身修煉提升修為的修士，她的基礎十分薄弱，修為也類似於空中樓閣，不能完全由自己控制。
——她壓不住自身修為。
這一點，在她修為越高，外溢威壓越強烈的表現中，便能窺見一二。
不過，這本不是什麽大問題。
解決方法也在柳如雪修為臨近飛升，威壓開始持續外洩時，由柳景傳達至下界。
具體操作步驟很簡單，甚至不需要去額外做些什麽。
——在柳如雪借由飛升雷劫的特殊性質，淬煉肉|體，強化筋骨，接著飛升上界之後，自己再重新由基礎開始，認真修煉便可。
是的，只要有人為她保駕護航，護著她及時飛升便可。
而為柳如雪保駕護航的人選？
可靠，穩重，兄妹關系，條件相符……
沒誰能比壓制著修為，可以隨時開始飛升的柳如楓更合適了。
於是，一邊是對好友的許諾，一邊是自身抗不過雷劫，近乎於自己親手養大的同胞妹妹。
——很明顯，誰都看得出來，最終結果在選擇擺開的一瞬間，便早已註定。
……
“你說，此時有多少個人和我一樣，在望著那輪月亮？”
深夜的低矮山坡，謝淩坐在草坪上，擡頭望著遠處的那輪圓月，輕聲道。
“總有那麽幾個吧。”坐在謝淩身邊的柳如楓，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仰頭道，“比如，我現在就和阿淩一樣。”
謝淩搖頭：“不，如楓是聽我說了之後才去看的。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柳如楓瞥了眼謝淩，笑道，“阿淩要的不是我這樣的刻意。”
“不過，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他望向謝淩，“是有什麽講究嗎？”
“沒有，只是突然想到了這一點，有些好奇。”
話落，謝淩沒再關註這個問題。
她收回視線，側過頭，看向身旁的白衣青年。
“是定在了一個月後吧？”她道。
柳如楓輕應：“嗯，二月十二。”
謝淩一楞：“那天好像是花朝節？”
“就是花朝節。”柳如楓肯定道。
聞言，謝淩垂眸，輕撫著手邊嫩綠青草，沈默了下來。
片刻後，她緩緩笑開，真心實意道：“這日子挺好的。”
她彎著眸，笑容一如既往的好看，與以往沒什麽不同。
但今晚，這笑卻讓柳如楓忽然狼狽地，逃也似地收回了視線。
似是灼傷了他，令他不忍再看。
他雙唇輕啟，覆又緊緊抿上。
最終還是沒再開口。
謝淩沒有關註柳如楓的動作，她感慨完，便又微仰起頭，安靜遠眺著夜空中的零星幾顆星星。
夜風無聲拂過兩人，攜著初春的料峭，吸入的空氣都像是混雜著細碎冰晶，掠奪著體內所剩無幾的溫度。
半響，謝淩淡聲：“順道把阿寒也帶上吧。他飛升時，有你照看，我挺放心的。”
柳如楓猛地轉過頭來，微張著雙唇，神情覆雜。
“我昨晚說服他了。”謝淩輕聲補充。
柳如楓嗓音微啞：“你怎麽說服他的？”
謝淩溫聲：“我讓他去上界幫我找四季石的具體位置，好讓我能夠早日飛升，去往上界和你們團聚。”
柳如楓忽地笑了，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笑，這個笑又代表著什麽含義，但他就是笑了。
謝青在上界動用謝家關系，尋了這麽些年，什麽也沒尋到，謝明寒去了上界便能找到了？
他緊緊盯著謝淩，眼眶泛起微紅：“阿淩，你說的這些話，你自己信嗎？”
他這話是笑著說的，話語中卻沒有絲毫笑意，是罕見的質問語氣。說到最後，尾音甚至開始不住地顫抖，透著壓抑的崩潰。
謝淩終於把視線從夜空上移開，看向柳如楓。
她的目光落至柳如楓覆著一層水汽的柳葉眼上，頓住，接著快速移開，神情依舊溫和平靜：“我信不信不重要，阿寒信了便好。”
……阿寒信了便好。
謝淩其實也不清楚謝明寒是否真的信了。
應該是沒信的吧。
謝淩勾了勾唇。
她挺了解自家胞弟的。
不過，結果沒問題便好。
其他的，也確實不如何重要……
“謝淩。”
這麽些年，柳如楓第一次叫了謝淩的全名。
“我，如雪，阿寒，三個人去了上界，那你呢？”
他還在笑著，問這句話的聲音也很平靜，但就如將才一般，仔細聽，謝淩仍舊能察覺到他尾音處壓抑不住的顫抖。
謝淩動作不著痕跡的頓了頓，抿著唇沈默了下來——但這沈默沒持續太久。只一瞬，她便揚起眉，挺直脊背，輕笑道：“我？我在下界多努力努力，爭取早點尋到四季石，早日和你們團聚啊。”
她這話說得十分理所當然，神情也輕松地好似在說：待我吃個飯，便來找你們了。
柳如楓再笑不出來，他慢慢壓下唇角，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反駁的話再說不出口。
更多的質疑也沒資格去說。
從一開始就沒資格。
甚至，他將才都不該去質問。
本就是他最先違背的諾言。
連立場都沒有……
柳如楓閉了閉眼，他深吸了口氣，喉結滾動，再睜開時，雙眼卻已是徹底紅了。
謝淩一楞，瞥過頭，不忍再看。
她故作平靜地移開視線，雙手向後撐在堪堪及至腳踝的濕潤草地上，面龐朝上揚起。
今晚的天氣不算好，烏雲高懸，視野一片昏暗，只有稀疏幾顆零星遙掛在黑幕之上，散發著不仔細尋找便極易忽視的微光。
——不僅遙不可及，同時還黯淡無光。
真相像……
謝淩眨眼，輕笑。
和她的未來一樣。
真相像。
所以啊——
“五年便夠了。”謝淩輕嘆道。
她的雙眼倒映著漆黑夜幕，沒有焦距，似在出神，“沒道理把你們都困在這裏——”
“不是困。”
柳如楓朗聲反駁。
他開口的太快，嗓音不覆以往的清潤，帶上了明顯鼻音，聽起來有些悶澀。
意識到這一點，柳如楓頓住，緩了緩，才接著補充：“是自願留在這裏。”
“這兩者含義不一樣。”
柳如楓開始罕見的，難得的，糾結起了詞句問題。
或許是因為他意識到，這是他唯一有資格去反駁謝淩的點。
以至於他反駁得很堅定。
甚至意猶未盡。
更甚者，隱隱還想就這一點，開始發表長篇大論。
但謝淩沒給他這個機會。
她視線向下移，瞥見柳如楓逐漸握緊的雙手，眨了眨眼，壓下心底翻湧情緒，認錯得十分果斷：“是我說錯了。應該用自願。”
這句話瞬間堵死了柳如楓接下來即將說出口的所有話語。
他只得閉上嘴，悶著嗓音，吶吶應了一聲。
然後，不知所措地，接著用那雙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悲傷造成的通紅雙眼，沈默地望著謝淩。
他眼中的不舍，愧疚，悲痛，迷茫，憐惜……種種濃烈情緒交雜在一起，靜靜落於謝淩身上。
他的眼神毫不遮掩，存在感極強，謝淩撇開視線，偏過頭，閉上眼，借由側身的動作擋住，都忽視不掉。
不僅忽視不掉，好像被柳如楓感染了一樣，謝淩的眼眶也開始慢慢泛紅，喉嚨和鼻尖感覺到一陣迅速蔓延開來的酸澀意味。
她匆忙狼狽地垂下頭，半響，悶聲道：“……不要這麽看著我啊。”
再壓抑不住心底洶湧的情緒，維持不了平靜的表象。謝淩也開始帶上了明顯的濕潤哭腔。
她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壓抑著哽咽，艱澀道：“你這麽看著，我也快忍不住了啊……”
“好不容易忍到現在，都要道別了，兩個人抱頭痛哭，也太糟糕了吧。”
柳如楓楞神，下意識收回視線，低聲道：“……抱歉。”
說完，他才忽地意識到什麽，猛地擡起頭來。
而同一時間，聽到聲音，謝淩雙唇緊抿，擡起頭來，看向柳如楓。
她眼眶通紅，眼中閃著點點淚光，在月光下如粼粼波光般閃亮……明明是十分美麗的一幕，卻驟然刺痛了柳如楓的心口。
柳如楓瞪大雙眼，忽然怔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謝淩哭泣。
回過神來，他的邏輯，理智，成熟，統統消失不見，只剩下軀體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慌忙遞出手帕，然後急急忙忙，磕磕絆絆地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別哭了……我就是，剛才沒忍住，一想到再過不久馬上就要分開——”
柳如楓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幹些什麽，說些什麽，他大腦已經停止了運轉，這一刻，只要能夠讓謝淩不再流淚，他怎樣都好。
柳如楓不是沒見過女孩子傷心流淚，也不是沒安慰過哭泣中的女孩子。
——柳如雪哭的時候，大部分都是他去哄的。
他能夠游刃有餘地處理這種事情。
——前提是他的理智還在。
但顯然，他太驚慌了。
謝淩在他面前哭泣給柳如楓造成的震撼，不亞於柳如雪一歲時第一次蠕喏著喚他“兄長”。
他理不清這震撼的源頭。
理智與軀體完全分離，柳如楓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麽。
不過，柳如楓的這些行為，倒也不是全無作用。
他那罕見的無措與慌亂霎時逗笑了謝淩。她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擦了擦眼角，打斷了柳如楓的喋喋不休：“我也不想和你們分開。”
謝淩一出聲，柳如楓瞬間便像被定住了一般，直楞楞地望向謝淩。
“你，阿寒，如雪……我一個都不想分開。”
“我真的很想和你們一起。一起外出，一起游玩，一起練習法術，一起繼續吵吵鬧鬧……和過往的那些年一樣，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切都沒有變化。然後，我們一起過好每一天，一直一直，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
“我是真的很想…很想…這樣……”
理智逐漸回籠，熟悉的悲傷不舍浮上心頭，柳如楓看到謝淩很慢很慢地閉了閉眼，分散眼中重新聚集起的水霧，然後，笑著輕嘆：
“可是，如楓……”
“我不想困住你們啊。”
話落，鼻尖驟然酸澀，謝淩哽咽，微仰起頭，強忍著不適，固執地睜大雙眼，不想讓眼中淚水落下。
五年過去了，四季石的找尋沒有絲毫進展，他們甚至連那石頭到底長什麽模樣都不知曉。
上下兩界也不可隨意跨越。
柳家家主修為高深，但送些丹藥來下界甚至都十分艱難。
她和阿寒與父親謝青，也只能每隔一段時間通過特殊渠道用書信聯系，使用投影的時候都十分稀少，更遑論見面。
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下，誰都清楚如今分別的含義。
——下月一別，很可能便是永遠。
謝淩又怎麽可能不傷心。
可是，再怎麽不舍。
五年，對她來說，便已經足夠了。
給她留下了許多美好回憶，陪伴她度過了最為艱難的開始。
足夠了。
再多，謝淩害怕……她可能，也會開始忍不住崩潰啊……
“……我很想去上界看看。相信如楓，阿寒，如雪，你們也是一樣。”
謝淩向後一手撐地，一手向上舉起，她視野模糊，被淚水糊成了一團，卻仍舊固執地透過指縫向遠處望去，似乎這樣，便能觸碰到那遙不可及的，名為“仙界”的遠方。
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涼氣，毫不在意那透徹肺腑的寒意。
她帶著顫抖哭腔，卻語調上揚地，笑著回憶那些充滿期待的過往。
“仙界，那可是一個全新的，我們自小便十分向往的世界。”
“是幾乎每個修真者引氣入體的第一天，便豪言壯志地說著，一定要去的地方。”
謝淩轉過頭來，看向柳如楓，“還記得小時候我們那些對上界的期望與幻想嗎？”
“……我們都幻想過的啊，去往上界要怎樣怎樣。”
“這麽一個承載著許多美好幻想，一個從小便一直都想要到達的地方。又怎麽可能會不想迫不及待地啟程前往？”
“所以啊，我不想困住你們。”
“也不要因為我而囿於此地。”
“如今，一切都剛剛好——”
她的笑容帶著期望，羨艷，不舍，悲痛……種種情感劇烈交織，卻仍舊溫和。
淚珠終於順著她眼角滑下，謝淩彎著眸，緩緩笑開：
“如楓，你們該去看看的。”
作者有話說：
阿淩，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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