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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過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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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彎著眸兀自溫和地笑了笑◎

那是青虛三百一十年的二月。

彼時, 正值初春,冬雪消融,萬物覆蘇。

下界第一仙門昆侖宗, 為慶賀十日後飛升的掌門明虛子,於水雲閣設宴, 廣邀天下。

謝家也收到了請帖。

謝淩閑來無事, 便想去瞧瞧熱鬧。

位於昆侖頂端的水雲閣,閣內紅白交錯, 裝飾得很是精美。

席間也確實是十分熱鬧,賓客往來,觥籌交錯,喧鬧非常。

除了,昆侖宗設下宴席的時間有些不巧。

宴席那天,柳如楓帶著柳如雪前往靈池養護靈體了, 謝明寒也早有別的安排,並未到場。

謝淩只得一個人頂著謝家的名頭, 接下那些心思各異,名頭五花八門的各類修者連綿不絕的敬酒。

當時已至第二次仙魔大戰結束的第八年,雖說雲層上空的仙界才是兩族交戰的主戰場, 但下界雖不至於傷筋動骨, 卻也是有些損失的。

八年過去, 幾處遭受戰亂之地,也還未完全走出陰霾。

當然,陰霾一詞是相較於凡人來說的。對於修者, 對於這些坐於水雲閣上座, 大部分都即將飛升的仙人來說, 下界的事情, 與即將進入上界他們又有何幹呢?

不過,諷刺的是,席間有人偶然提起此事,興之所起,便開始高談闊論,其言翻來覆去,圍繞地便只有一句話:

兩族和平時期,一切欣欣向榮,苦難雖已越過,但仍需銘記,在場眾人,需得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胸懷天下,兼濟蒼生......

演講之人是有些口才的,幾句口頭誓言教他說得滿懷壯志,神情激昂。

一來二去,氣氛炒熱了,附和的人便也多了。

一時間,席間多是壯志豪情之輩,眸中皆閃爍起了灼灼烈火。

謝淩平日裏不常飲酒,幾杯清酒下肚,已是蒙上了一層輕薄醉意。

聽著身旁傳來的激昂澎湃附和聲,她微勾了勾唇,半撐著有些發暈的腦袋,彎著眸兀自溫和地笑了笑。

“轟——”

便是在這席間熱烈氣氛達到高潮時,天邊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隆巨響,席間杯盞細顫,瞬息之間,喧鬧的雲間閣忽地整個靜默了下來。

越過大門,循著發聲處望去,原本萬裏無雲的湛藍天空,須臾間便被覆著黑氣的利刃劃出了一道裂口,濃重黑霧自裂口中爭先恐後逸出,擠壓得原本細窄的裂口向外層層擴張。

裂口周邊烏雲逐漸聚攏,密布,以致沈沈下壓。

密集雲層間的碰撞發出一聲聲震顫天地的轟隆聲響,紫色雷電攜著黑氣穿梭其中,黑雲遍布下,身處雲下之人,仿佛只需稍稍擡手,便可觸摸這一詭計之景。

——鬼魅界破了。

在場眾人心中,幾乎同時浮現出了這句話。

這世間,除卻人魔仙三族,還有著其他各類人員較少的種族。

人生於凡間,修仙成為修士,修士飛升上界是謂仙族;人生於墮底,入魔成為魔修,魔修飛升上界是謂魔族。

凡間與墮底皆處於人世間,而那些不屬於人魔仙三族的其他種族,雖存在於世間,但與人世間,卻是隔著一個無形的界,以防異族之間相互打擾。

鬼魅界便是其中之一。

鬼魅界與人間之間的界,相較於人間與其他種族的界來說,很是不穩。

這種不穩,可以說是天地形成之時,兩界之間糾纏太深導致,但在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為天道每隔一段時間對人間施下的刑罰。

間隔時間不定,有時是百年,有時是千年。

但不變的,是每次鬼魅界破,人間需順應天道而遭受的慘烈災禍。

災禍達到一定程度,鬼魅界便會自行關閉,若想人為提早封印,則經由鬼魅界破這件事施下的世間因果,皆會順應封印這一行為,轉移至封印者的因果之中,由封印者全權背負。

不過,出於對救世者的某種“肯定”,那幾百,幾千,幾萬,以致上百萬人錯綜覆雜,糾纏不清的因果,梳理開來,倒也不會真的如此覆雜。

將那些因果簡單粗暴地糅合在一起,轉變為某一事件中的挫折,插入封印者的將來中,便算是“合並”了。

與此同時,作為救世之人,天道也會在某一時刻,給出某種真正的嘉獎。

按理說,既是有著這些算得上清晰的條例,施加的也只是挫折,並未涉及性命,為了之後那件天道所給出的嘉獎,總該會有人為了心底的某個希冀,去鋌而走險。

實不至於滿場寂靜,個個雙腳紮根於原地,神情掩飾稍差的,甚至於直接身姿後傾,面露難色。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以上所言的這些言論,根據甚少。

往近了說,最近一次鬼魅界破,是在青虛六十年。

當時這異界封印破時,正巧趕上上任仙後謝歲下界歷劫,得知此事,她提上劍便去往了裂口處,封印鬼魅,修補兩界通道,挽救了破界旁的一座人口大城,免了人間幾十年的災禍。

這本是一件人人讚頌的好事。

但是,據傳聞,青虛六十五年,封印鬼魅界五年後,她歷劫飛升時,形勢本一片大好,臨到頭時卻忽地被威壓強於百倍的雷劫劈散靈體,傷及神魂,匆忙脫離歷劫肉|體回歸上界本體後,將養了十年才逐漸恢覆。

飛升雷劫時出意外?這事幾百年都未曾有過了。

故而,時人都說,此劫是為修覆鬼魅界所背負的因果挫折。

這消息算不得準,不過,既是連因果挫折都需猜測,所施嘉獎,那則更是無從得知了。

因此,後人有所疑問也是正常的了。

修為達到何種程度才可修覆鬼魅界封印?封印鬼魅界需耗費多少法力?對往後修煉有無影響?

背負成千上萬人因果的挫折有多大?會不會導致從此一蹶不振,永世不得翻身?

嘉獎之言是否為真,在何時出現?所獎為何種?

誰也不知道。

修真界仙氣濃郁,修為一日千裏,通往上界的仙門大開,升仙之人周圍比比皆是。

身處在這一片順遂的局面中,沒人會想去橫生枝節。

於是,理所當然的,齊聚修真界九成大能的水雲閣內,無人離席。

這些個衣決飄飄,仙風道骨,自稱濟世愛民的仙者們,一個個神情端莊,眸光卻左右游移,眼神傳遞間,所問之事,不外乎一句話:怎麽辦?

亦或是,更為簡介明了一些:怎樣合情合理地對天下人,給出個放任界口大開的說法?

“眾位既已因本君即將飛升之事齊聚於此,此事事關重大,事急從權,便不再前往議事廳相商,於此地各抒己見。不知,各位有何解法?”

一片沈默中,昆侖宗掌門明虛子自席上起身,頗具威嚴地掃視了一圈水雲閣後,沈聲道。

“掌門所言甚是。鬼魅界破是謂大事,當務之急便是盡快商議出對策,以防逸出鬼魅為禍人間。”

一名戶姓昆侖長老起身朝著在場眾人行了一禮,附和道。

“戶長老說得是啊。不過,鬼魅既已逸出,便應先組織弟子前往裂口下方,疏散百姓,再派遣門內精英獵殺鬼魅。不知此法是為合宜?”

一襲淡紫衣裙的清蓮門掌門起身,順著戶長老的話,往下規劃道。

宴席中部,一名戴著玉冠的白衣青年左右看了看起身講話的幾人,沒忍住,直言道:

“比起獵殺鬼魅,疏散百姓,直接聯手封印兩界通道豈不是更為省事?如此一來,那些百姓也不用因著鬼魅之事,一路顛沛流離,搬離居住之地了。更何況,鬼魅界破是天道降下的刑罰,所造成的影響也不只於一城,到時波及至別處,再接著轉移百姓,來來回回,豈不麻煩?”

“陣法覆雜,涉及天道,未參透其中原理,豈可貿然出手?”

清蓮門掌門冷眼瞥了一眼玉冠青年,輕蔑道。

“可是,上任仙後謝歲下界歷劫時,既能修補兩界通道,便說明這陣法並未覆雜至無人可破。”

“謝歲可是仙後,往後還位列半神,豈是你我能及得上的?”

青年身旁,兩須皆白的老者撫著胡須不耐道。

“但是下界歷劫時,她失了記憶,還只是一個普通修真界弟子,或許我們應該試......”

“你給我閉嘴!”

青年越說,身旁老者臉色越沈,直至察覺到周圍那些落於青年身上異樣的,不懷好意的目光,老者心底一沈,忍無可忍,擡起手,一巴掌拍在青年的後腦上,將青年拉至身後,大喝道:“這裏輪不到你說話!”

“喲,谷掌門,你打孩子幹什麽,他說得是啊。謝家先祖謝歲當年,作為一名修真界普通青年弟子可以,那他不也能行。”

延武門掌門悠閑地抿了一口茶,緩聲建議道。

“有上進心是好事,孩子大了,不要拘在身邊,大可讓他去試試嘛。”

“怎的,整個修真界當真無人,竟是要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去做這件事?”

白須老者怒道。

“老夫素來聽聞延武門內人才濟濟,不知延掌門有無推選之人?”

“封印鬼魅界為當務之急,延武門內也想盡一份綿薄之力,只是......”

話未說完,延武門掌門便面露為難之色。

“怎的?”

清蓮門掌門擡了擡眼,接收到信號,淡聲接話道:“延武門近日有何難事,但說無妨。”

“實不相瞞,門內首徒前段時間外出歷練,暗疾未消,恐是不便。不知,清蓮門內,可有擔此重任之人?”

話落,延武門掌門趁著對面的清蓮門掌門沒留意自己,冷眼瞥了一眼白須老者。

呵,這麽護著那崽子幹什麽,不知天高地厚,那便放去試一試嘛,若是試成功了,狠一狠心,拿他孫兒前程,換門內百年榮華,這筆買賣可算不得虧。

末了,收回視線時,延武門掌門又順道看了一眼端坐於主位座旁,自他們討論起,便始終沈默著不發一言的謝淩,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當年謝歲封印鬼魅界那件事,可是讓這人丁稀少的謝家不管是在上界還是下界,都是繁榮了幾百年。

如今這雲間閣內,一個個能當她爺爺的輩分年紀,見她來了,可還得陪著笑去給這黃毛小兒敬酒呢。

怎地,受了禮,如今見著這陣勢倒是怕了?竟是一言不發。

延武門掌門張嘴,正想問一問謝淩有何高見,只是,還未出聲,便被清蓮門掌門打斷:

“既有暗疾,未免覆發,不便前往是為常情。坐下首徒學藝不精,恐不能擔此重任,不過,如今事態緊急,青蓮門可派內門弟子立時前往鬼魅界裂口旁疏散百姓。”

眼見著話題歪斜至封印兩界通道這一棘手之法,清蓮門掌門接收到昆侖掌門明虛子示意,半闔著眼,一句話又把話題拉了回來。

於是,有了大致方向,席間喧鬧聲覆起,內容與不久前宴席開始時,倒也算是“相差無幾”。

大義凜然地積極商討,你來我往地相互推拒。

一邊以十足憂心的神態,極力展現著前不久神情激昂的那句“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一邊用著爐火純青的話術,不著痕跡地推卸著推至眼前的責任。

天邊黑影越發濃重,交錯著從裂口中向外擴張,穿梭著紫色雷電的黑雲層層下壓,以致日光完全消失,閣外電閃雷鳴,漆黑一片,布下隔音陣法的水雲閣內,身著華貴衣衫的仙人卻穩穩坐於位上,不見絲毫起身之意。

不久前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豪言壯語,結合著現下的情境看來,倒真像個十足十的諷刺笑話。

謝淩坐於上首,擡眼便能瞧見這宴席上的大半景象。

她半撐著頭望著眼前這一幕,略顯迷蒙的眸子微微瞇起,下一瞬,還是與先前一般,神情溫和地勾了勾唇。

只是,在他們激情討論剛起了個頭時,她便擱下手中酒杯,借由不勝酒力,提前離開了這一間十足喧鬧的水雲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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