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長生林（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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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餘涓涓細流，微風吹皺。◎
正午的長生林, 陽光有些刺眼，兩人走出一段路，尋了一處能夠遮擋住窺伺視線的地方便停下了。
華亭山外已至深秋, 長生林內倒是不受節氣影響，始終四季如春。
行走其中, 時不時還能聽見蟲鳴鳥叫的聲音, 和著風過枝葉摩擦出的簌簌聲響，讓人心曠神怡。
誰也沒出聲。
謝淩神情始終溫和平靜。
柳如楓則是在竭力保持鎮定。
捏著玉扇的指骨不自覺用力至發白, 喉結滾動，雙唇微微開合，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阿淩。”
相對沈默片刻後，他終於開口了。
“嗯？”謝淩輕應了一聲。
柳如楓盡力保持從容，平靜道：“我有些事，想讓阿淩知曉。”
“好啊。”謝淩再次應答了一聲。
自將才起身時浮現短暫的覆雜神情後, 她的目光始終溫和，沒有敷衍, 沒有不耐，有的只是那仿佛能夠包容一切的溫和。
“如楓說，我聽著呢。”她輕笑道。
萬事開頭難, 開了個頭, 接下來的話便好說了。
柳如楓神色微微放松, 問道：“阿淩還記得那年花朝節嗎？為爭奪花神扮演，兩家人在臺上打起來的那一年。”
“怎麽不記得？”
提前當年之事，謝淩眼神懷念, 輕笑了起來。
“那天我帶阿寒出去玩, 兩家人打起來時, 整條街都混亂了起來, 我沒拉住頑鬧的阿寒，讓他沖進人堆裏走丟了，急急忙忙借著秘術找到他時，卻發現阿寒在你面前嚎啕大哭。”
柳如楓面上也浮現了笑意：“是啊，阿淩當時以為我欺負了阿寒，把阿寒拉到身後便一臉警惕地盯著我。”
“我當時其實還聯系了家裏人。”
謝淩的語調有些促狹。
“不過如楓你解釋得太快，他們才堪堪行至大門，還沒出發便又轉回去了。”
這件事柳如楓倒是第一次聽謝淩提起，他挑了挑眉：“看來我那時應該解釋地慢一些，最起碼等人到了，還能幫忙緩一緩阿寒的哭嗝。”
當時謝明寒止住哭聲後，足足打了一刻鐘的哭嗝，兩個半大小孩也手忙腳亂地幫他順了一刻鐘的氣。
橋上人來人往，那場面，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謝淩顯然也是想起了那時情形，徹底笑出了聲：
“我記得如楓當時看阿寒哭得太可憐，心中過意不去，便給阿寒買了一串冰糖葫蘆，結果阿寒吃掉了一顆，自己踩上去摔了一跤，把腳扭了，又哭了好半響。”
她神色懷念：“最後，還是麻煩如楓幫忙把阿寒背回去的。”
“阿寒當天，運氣確實不太好。”想起謝明寒當時的慘狀，柳如楓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嗎？如楓那天的運氣，好像也沒比阿寒好到哪去吧？”
謝淩肆無忌憚地揶揄著他。
“被我誤會了一通，賠阿寒了一串冰糖葫蘆，花朝節也沒玩成。”
“而這一切，就因為行過石橋時，遇到了個哭得眼淚鼻涕到處流的小屁孩。”
柳如楓倒是對於謝淩調笑毫不在意，他笑道：
“可是，阿淩，誤會解除得很快，冰糖葫蘆也不貴，至於花朝節......兩家人打起來時，整條主街的攤子都被掀得差不多了，也沒什麽好玩的了。”
話落，他面上笑意加深，接著道：“至於，這一切的起源......如今回想起來，我倒是挺感激當年的自己能夠停在橋上，等在走失的阿寒身邊。”
花朝節年年都有，那座橋也隨時都可以走過，但如此合拍的至交好友，如此珍貴的友誼，卻是可遇不可求。
......可遇不可求。
他遇到了，也擁有了，如今......卻好像要親手破壞掉了。
柳如楓神色間浮起一絲猶豫，片刻後，他又重歸平靜，緩聲道：“我和阿淩，認識兩百零四年了吧？”
聞言，謝淩仔細回憶道：“我想想，我是六歲那年認識如楓的吧？當時如楓是七歲，青虛二百九十六年......確實是兩百零四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她有些感慨，“轉眼都兩百多年過去了。”
當日初識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但眼前之人卻早已由當初那個著急辯解的稚嫩孩童，成長為了即將繼任一個家族的穩重少主，她也歷經許多事情，逐漸褪去那時的慌亂無措，變得越發溫和內斂。
人間須臾十餘載，便能改變許多事情。
而兩百多年過去，從下界到上界，從那座不知名小橋到巍峨華亭山，從懵懂稚兒到獨當一面，他們幾人還沒走散，真好。
“是啊，阿寒都長這麽大了。”
氣氛正好，柳如楓也跟著謝淩感慨了起來，只是，他剛起了個頭便被謝淩無情打斷。
“你也沒比阿寒大多少吧？”她上下掃了柳如楓一眼，挑了挑眉，“怎麽一副中老年人閑聊時，提起小輩的語氣。”
“這不是有感而發嗎？”
柳如楓輕笑。
“還有，阿淩，按照仙界如今平均的歲數算來，我還處於青年時期。”
話落，沒等謝淩再說些什麽，他面上笑意漸深，接著道：“不過，這麽多年過去，我們還是朋友，真好。”
見此，謝淩雙眸微彎，眼底也浮上些柔光：“是啊，真好。”
真好啊。
沒有生離死別，沒有反目成仇，沒有刀劍相向，沒有利益糾紛，沒有越走越遠。
如今互相仍在對方身邊，步調一致，性情相投，還是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所想。
真好。
“和阿淩做朋友，真的非常好。”壓下心底那些形容不出來的各類覆雜情緒，柳如楓淺笑著，低聲道。
謝淩揚眉，明明被誇讚地愉悅都寫在臉上了，還要故作懷疑道：“這是在誇讚我吧？”
“不過，不管是不是誇讚我都當做誇讚了。”她又緊接著補充道。
“是真的誇讚。和阿淩做朋友，非常愉快。”他再一次重覆，語氣鄭重。
只是，這次說話時，他擡起了雙眸，沒再故作平靜，眸底不再遮掩的不舍，堅定，憂愁，忐忑......種種情緒混雜在了一起，讓人看得分明。
“如楓。”
見到這一幕，謝淩收斂起了笑意，神情逐漸凝重：“你這話怎麽說得，怎麽像是要和我絕交似的？”
柳如楓搖頭，“不是絕交。”
話落，默然片刻後，他雙唇開合，終是說出了那句鋪墊已久的話語：
“只是，阿淩，我好像......再也不能在你面前保持坦然了。”
他神色苦惱，語氣也偏向於自嘲。
末了，停頓一瞬後，他補上了那句結語：
“我越界了。”
尾音落下，他再次垂著眸沈默了下來。
謝淩眸光閃了閃，說不上的訝異還是平靜。
不過，她微抿著唇，也沒有出聲，始終眼神溫和，神情認真地安靜等待著什麽。
沒有讓謝淩等待太久，片刻後，青年重新擡起了雙眼。
只是，這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以往克制壓抑的平靜，而是毫不掩飾，滿含愛意的深情。
他凝視著她，緩聲道：
“......我也不知道這份意料之外的感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可能是從，當年你從奈林城回來後，我得知消息匆匆趕來，見到你抱著自己蹲在房間一角的消沈模樣。”
“也可能是從，你重新振作起來後，我們一起出發四處尋找四季石時，我震驚於你眉宇間的那股堅韌與不服輸。”
“還有可能是從，你歷經艱險尋到四季石飛升上界，我在升仙臺迎接你時，瞧見你那發自內心的喜悅笑顏。”
“亦或者，可能只是單純因為，我們一起相伴出游的某個黃昏，你望著遠處的旖旎風景，我轉過頭想要說些什麽，卻忽然發覺，你比那瑰麗暮色更加美麗......”
“總之，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的目光越來越頻繁地落在你的身上，不自覺地關註著你的一舉一動，每時每刻都想見到你，超出異性好友的界限，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詞語或者語句，來形容那種心緒波動，情緒牽引的內心感受。”
“目前來講，最為貼切的，或許算是......”
他嗓音微微顫抖，一字一句緩聲道：
“阿淩，一見到你，我就心亂了。”
雖勉力保持神情姿態間的平靜淡定，想要盡量從容地說出這些話。
但他那不經意間微微顫抖的聲線，比往常更為頻繁的斷句，始終握於手中不曾展開的玉扇......以及，那蓄著光微微晃動的柔軟眸光。
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忐忑緊張。
作為相處多年的好友，謝淩可以從中輕易窺見，柳如楓竭力隱藏著的真實情緒。
她微垂著眸，斟酌著措辭。
平心而論，柳如楓的外表十分俊俏，算得上是無可挑剔。
誰也不能否認柳少主的魅力。
他不屬於那類仙界最常見的，端坐雲臺之上如水墨般的清雅高潔，而是人群|交錯的喧鬧宴席間，第一眼便能發覺的人群焦點。
風流，肆意，內斂的張揚。
而今，這位外表無可挑剔，氣質也十足卓絕的柳少主，用著那雙如秋水般瀲灩多情的柳葉眼深情凝視著她，清潤嗓音緩緩吐露著一句句包含著情誼的話語，看似放松從容的姿態裏，卻在不經意間，微微洩露出了內心的緊張忐忑。
這副模樣，哪位思春期的少女見了，不說臉紅心跳，心弦總會為之顫動。
可惜，他面前站著的是謝淩。
是如今已至二百一十歲的謝淩。
若是下界的她，二十歲左右的她，還處於少女時期的她，見到如今的柳如楓，見到這位在修仙界聲名鶴起，成熟穩重的下一任柳家少主，披著這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皮囊，對她深情訴說著情誼。
即便對他沒有愛慕之情，她也可能出於對美的欣賞，對愛情的渴望以及美好幻想，而心弦微微顫動一瞬。
但是，很可惜，二百一十一歲柳如楓的告白對象是二百一十歲的謝淩。
二百一十歲的謝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懵懂懂思慕愛情，渴望著某位還未相見的意中人，腳踩祥雲，身披霞衣，從天而降，於危難時拯救她於水火之中的少女。
她早已過了那個年紀。
過了那個乖張叛逆，尋求刺激，向外期待認同，向內探索自身的年紀。
也早已明白，這世間並沒有當她處於危難時，便會及時出現在她面前的蓋世英雄，他沒有遲到，沒有失憶，更沒有移情別戀去拯救別的少女——
他只是單純的不存在。
誰都是獨自一人來到這世間的，凡事還得靠自己。
遇到挫折，她最終，還是只能選擇獨自苦苦掙紮。
誰也拯救不了誰。
與其把希望寄托於他人，不如寄托於自身。
如今已至二百一十歲的謝淩，早已明白這個道理。
她就像一汪倒映著靜謐月光的平靜溪流，還在流動，也滿含溫柔，卻不會再如海水般層層律動，如江濤般激烈洶湧。
只餘涓涓細流，微風吹皺。
所以，對於柳如楓的告白，她的態度十分認真，神情也十分鄭重，但她，再不會因為他所訴說的深厚情誼而怦然心動。
作者有話說：
腳踩祥雲，身披霞衣……
引自電影《大話西游》: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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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長生林, 陽光有些刺眼，兩人走出一段路，尋了一處能夠遮擋住窺伺視線的地方便停下了。
華亭山外已至深秋, 長生林內倒是不受節氣影響，始終四季如春。
行走其中, 時不時還能聽見蟲鳴鳥叫的聲音, 和著風過枝葉摩擦出的簌簌聲響，讓人心曠神怡。
誰也沒出聲。
謝淩神情始終溫和平靜。
柳如楓則是在竭力保持鎮定。
捏著玉扇的指骨不自覺用力至發白, 喉結滾動，雙唇微微開合，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阿淩。”
相對沈默片刻後，他終於開口了。
“嗯？”謝淩輕應了一聲。
柳如楓盡力保持從容，平靜道：“我有些事，想讓阿淩知曉。”
“好啊。”謝淩再次應答了一聲。
自將才起身時浮現短暫的覆雜神情後, 她的目光始終溫和，沒有敷衍, 沒有不耐，有的只是那仿佛能夠包容一切的溫和。
“如楓說，我聽著呢。”她輕笑道。
萬事開頭難, 開了個頭, 接下來的話便好說了。
柳如楓神色微微放松, 問道：“阿淩還記得那年花朝節嗎？為爭奪花神扮演，兩家人在臺上打起來的那一年。”
“怎麽不記得？”
提前當年之事，謝淩眼神懷念, 輕笑了起來。
“那天我帶阿寒出去玩, 兩家人打起來時, 整條街都混亂了起來, 我沒拉住頑鬧的阿寒，讓他沖進人堆裏走丟了，急急忙忙借著秘術找到他時，卻發現阿寒在你面前嚎啕大哭。”
柳如楓面上也浮現了笑意：“是啊，阿淩當時以為我欺負了阿寒，把阿寒拉到身後便一臉警惕地盯著我。”
“我當時其實還聯系了家裏人。”
謝淩的語調有些促狹。
“不過如楓你解釋得太快，他們才堪堪行至大門，還沒出發便又轉回去了。”
這件事柳如楓倒是第一次聽謝淩提起，他挑了挑眉：“看來我那時應該解釋地慢一些，最起碼等人到了，還能幫忙緩一緩阿寒的哭嗝。”
當時謝明寒止住哭聲後，足足打了一刻鐘的哭嗝，兩個半大小孩也手忙腳亂地幫他順了一刻鐘的氣。
橋上人來人往，那場面，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謝淩顯然也是想起了那時情形，徹底笑出了聲：
“我記得如楓當時看阿寒哭得太可憐，心中過意不去，便給阿寒買了一串冰糖葫蘆，結果阿寒吃掉了一顆，自己踩上去摔了一跤，把腳扭了，又哭了好半響。”
她神色懷念：“最後，還是麻煩如楓幫忙把阿寒背回去的。”
“阿寒當天，運氣確實不太好。”想起謝明寒當時的慘狀，柳如楓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嗎？如楓那天的運氣，好像也沒比阿寒好到哪去吧？”
謝淩肆無忌憚地揶揄著他。
“被我誤會了一通，賠阿寒了一串冰糖葫蘆，花朝節也沒玩成。”
“而這一切，就因為行過石橋時，遇到了個哭得眼淚鼻涕到處流的小屁孩。”
柳如楓倒是對於謝淩調笑毫不在意，他笑道：
“可是，阿淩，誤會解除得很快，冰糖葫蘆也不貴，至於花朝節......兩家人打起來時，整條主街的攤子都被掀得差不多了，也沒什麽好玩的了。”
話落，他面上笑意加深，接著道：“至於，這一切的起源......如今回想起來，我倒是挺感激當年的自己能夠停在橋上，等在走失的阿寒身邊。”
花朝節年年都有，那座橋也隨時都可以走過，但如此合拍的至交好友，如此珍貴的友誼，卻是可遇不可求。
......可遇不可求。
他遇到了，也擁有了，如今......卻好像要親手破壞掉了。
柳如楓神色間浮起一絲猶豫，片刻後，他又重歸平靜，緩聲道：“我和阿淩，認識兩百零四年了吧？”
聞言，謝淩仔細回憶道：“我想想，我是六歲那年認識如楓的吧？當時如楓是七歲，青虛二百九十六年......確實是兩百零四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她有些感慨，“轉眼都兩百多年過去了。”
當日初識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但眼前之人卻早已由當初那個著急辯解的稚嫩孩童，成長為了即將繼任一個家族的穩重少主，她也歷經許多事情，逐漸褪去那時的慌亂無措，變得越發溫和內斂。
人間須臾十餘載，便能改變許多事情。
而兩百多年過去，從下界到上界，從那座不知名小橋到巍峨華亭山，從懵懂稚兒到獨當一面，他們幾人還沒走散，真好。
“是啊，阿寒都長這麽大了。”
氣氛正好，柳如楓也跟著謝淩感慨了起來，只是，他剛起了個頭便被謝淩無情打斷。
“你也沒比阿寒大多少吧？”她上下掃了柳如楓一眼，挑了挑眉，“怎麽一副中老年人閑聊時，提起小輩的語氣。”
“這不是有感而發嗎？”
柳如楓輕笑。
“還有，阿淩，按照仙界如今平均的歲數算來，我還處於青年時期。”
話落，沒等謝淩再說些什麽，他面上笑意漸深，接著道：“不過，這麽多年過去，我們還是朋友，真好。”
見此，謝淩雙眸微彎，眼底也浮上些柔光：“是啊，真好。”
真好啊。
沒有生離死別，沒有反目成仇，沒有刀劍相向，沒有利益糾紛，沒有越走越遠。
如今互相仍在對方身邊，步調一致，性情相投，還是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所想。
真好。
“和阿淩做朋友，真的非常好。”壓下心底那些形容不出來的各類覆雜情緒，柳如楓淺笑著，低聲道。
謝淩揚眉，明明被誇讚地愉悅都寫在臉上了，還要故作懷疑道：“這是在誇讚我吧？”
“不過，不管是不是誇讚我都當做誇讚了。”她又緊接著補充道。
“是真的誇讚。和阿淩做朋友，非常愉快。”他再一次重覆，語氣鄭重。
只是，這次說話時，他擡起了雙眸，沒再故作平靜，眸底不再遮掩的不舍，堅定，憂愁，忐忑......種種情緒混雜在了一起，讓人看得分明。
“如楓。”
見到這一幕，謝淩收斂起了笑意，神情逐漸凝重：“你這話怎麽說得，怎麽像是要和我絕交似的？”
柳如楓搖頭，“不是絕交。”
話落，默然片刻後，他雙唇開合，終是說出了那句鋪墊已久的話語：
“只是，阿淩，我好像......再也不能在你面前保持坦然了。”
他神色苦惱，語氣也偏向於自嘲。
末了，停頓一瞬後，他補上了那句結語：
“我越界了。”
尾音落下，他再次垂著眸沈默了下來。
謝淩眸光閃了閃，說不上的訝異還是平靜。
不過，她微抿著唇，也沒有出聲，始終眼神溫和，神情認真地安靜等待著什麽。
沒有讓謝淩等待太久，片刻後，青年重新擡起了雙眼。
只是，這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以往克制壓抑的平靜，而是毫不掩飾，滿含愛意的深情。
他凝視著她，緩聲道：
“......我也不知道這份意料之外的感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可能是從，當年你從奈林城回來後，我得知消息匆匆趕來，見到你抱著自己蹲在房間一角的消沈模樣。”
“也可能是從，你重新振作起來後，我們一起出發四處尋找四季石時，我震驚於你眉宇間的那股堅韌與不服輸。”
“還有可能是從，你歷經艱險尋到四季石飛升上界，我在升仙臺迎接你時，瞧見你那發自內心的喜悅笑顏。”
“亦或者，可能只是單純因為，我們一起相伴出游的某個黃昏，你望著遠處的旖旎風景，我轉過頭想要說些什麽，卻忽然發覺，你比那瑰麗暮色更加美麗......”
“總之，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的目光越來越頻繁地落在你的身上，不自覺地關註著你的一舉一動，每時每刻都想見到你，超出異性好友的界限，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詞語或者語句，來形容那種心緒波動，情緒牽引的內心感受。”
“目前來講，最為貼切的，或許算是......”
他嗓音微微顫抖，一字一句緩聲道：
“阿淩，一見到你，我就心亂了。”
雖勉力保持神情姿態間的平靜淡定，想要盡量從容地說出這些話。
但他那不經意間微微顫抖的聲線，比往常更為頻繁的斷句，始終握於手中不曾展開的玉扇......以及，那蓄著光微微晃動的柔軟眸光。
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忐忑緊張。
作為相處多年的好友，謝淩可以從中輕易窺見，柳如楓竭力隱藏著的真實情緒。
她微垂著眸，斟酌著措辭。
平心而論，柳如楓的外表十分俊俏，算得上是無可挑剔。
誰也不能否認柳少主的魅力。
他不屬於那類仙界最常見的，端坐雲臺之上如水墨般的清雅高潔，而是人群|交錯的喧鬧宴席間，第一眼便能發覺的人群焦點。
風流，肆意，內斂的張揚。
而今，這位外表無可挑剔，氣質也十足卓絕的柳少主，用著那雙如秋水般瀲灩多情的柳葉眼深情凝視著她，清潤嗓音緩緩吐露著一句句包含著情誼的話語，看似放松從容的姿態裏，卻在不經意間，微微洩露出了內心的緊張忐忑。
這副模樣，哪位思春期的少女見了，不說臉紅心跳，心弦總會為之顫動。
可惜，他面前站著的是謝淩。
是如今已至二百一十歲的謝淩。
若是下界的她，二十歲左右的她，還處於少女時期的她，見到如今的柳如楓，見到這位在修仙界聲名鶴起，成熟穩重的下一任柳家少主，披著這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皮囊，對她深情訴說著情誼。
即便對他沒有愛慕之情，她也可能出於對美的欣賞，對愛情的渴望以及美好幻想，而心弦微微顫動一瞬。
但是，很可惜，二百一十一歲柳如楓的告白對象是二百一十歲的謝淩。
二百一十歲的謝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懵懂懂思慕愛情，渴望著某位還未相見的意中人，腳踩祥雲，身披霞衣，從天而降，於危難時拯救她於水火之中的少女。
她早已過了那個年紀。
過了那個乖張叛逆，尋求刺激，向外期待認同，向內探索自身的年紀。
也早已明白，這世間並沒有當她處於危難時，便會及時出現在她面前的蓋世英雄，他沒有遲到，沒有失憶，更沒有移情別戀去拯救別的少女——
他只是單純的不存在。
誰都是獨自一人來到這世間的，凡事還得靠自己。
遇到挫折，她最終，還是只能選擇獨自苦苦掙紮。
誰也拯救不了誰。
與其把希望寄托於他人，不如寄托於自身。
如今已至二百一十歲的謝淩，早已明白這個道理。
她就像一汪倒映著靜謐月光的平靜溪流，還在流動，也滿含溫柔，卻不會再如海水般層層律動，如江濤般激烈洶湧。
只餘涓涓細流，微風吹皺。
所以，對於柳如楓的告白，她的態度十分認真，神情也十分鄭重，但她，再不會因為他所訴說的深厚情誼而怦然心動。
作者有話說：
腳踩祥雲，身披霞衣……
引自電影《大話西游》: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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