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鈺就是玄鈺啊。”◎

“醒了？”

及至黃昏, 玄惑睜開眼，第一眼見到的便是盤坐於身前，凝結著法力的謝淩。

“姐姐？”他瞪大眼, 驚訝道。

憶起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恍惚見到的那抹淡藍身影, 他眼睫顫了顫, 唇角不自覺輕輕翹起。

“還有什麽不適的地方嗎？”

謝淩見人醒了，收了術法問道, 她的語調是一貫的柔和，沒什麽異常變化。

還沒完全回過神，玄惑下意識聽從謝淩的話檢查自身。

“......沒有。”他答道。

“那就好。”謝淩點了點頭，起身道，“走吧，阿寒他們還在華亭山下等著呢。”

話落, 她從玉鐲中拿出了幾塊紅豆味的雲片糕，當做安慰劑遞給玄惑, “嘗嘗。”

“姐姐怎麽在這裏？”

玄惑接過雲片糕，環視了一周，周圍景色沒變, 這裏還是他之前尋到的隱蔽之處。

“你跑的太快了, 都看不見蹤影。”謝淩無奈道, “不過，你腰間玉佩沒禁止我鏈接，我借助著玉佩尋來的。”

姐姐, 真的跟來了？

他閉眼前看到的那一幕不是幻覺？

所以......那句“怎麽可能丟下你不管”的低嘆, 也是真的了？

想著這種事實, 玄惑捏緊手中的糕點, 轉頭望向謝淩白皙側臉，巨大的欣喜瞬間籠罩了他。

不過，下一刻，他面上剛展現出的欣喜神色便忽地僵硬了。

隨著他站起身，攜著涼意的秋風從他周身吹過，他腦中突然閃過許多畫面，那些在灌木叢中遇見謝淩後的記憶逐漸回籠。

而隨著這些記憶一同出現的，還有他逐漸慌亂的神情，和那緩緩染上緋紅的耳尖。

“記起來了？”謝淩察覺到玄惑的不對勁，笑道。

“......嗯。”他低著頭悶聲應道，耳尖灼熱。

“沒想到那些記憶居然還能再記起，我還以為玄惑醒來後，會根本不記得呢。”

似乎是想幫他緩解情緒，她在前面走著，沒有回頭，語調輕松地感嘆道。

“......嗯。”

“玄鈺那時是失憶了嗎？我看玄鈺都不認得我了。”

她擡手拂開一片擋路的枝丫，溫聲道。

“......嗯。”

“不過，我才知曉，原來玄惑原本是那樣的啊。”她笑道。

聞言，他腳步頓了一瞬，沒再悶聲應著。

“......不是。”他猶豫著，微弱反駁道。

“欸？不是嗎？”

謝淩回過頭，語氣有些遺憾。

“我覺得，失憶的玄鈺......還挺可愛的呢。”

“感覺更真實了。”

玄惑：“可...愛？”

謝淩點頭：“對啊，真實一點的玄鈺，挺可愛的。”

玄惑眸光閃了閃，垂下頭，忐忑道：“可是，姐姐見到我那個模樣，難道不會覺得恐怖厭惡嗎？”

他那個樣子......

他還嚇唬她......

“這麽說的話......”謝淩輕笑道，“玄鈺忘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不就是那樣嗎？”

第一次見面時，他覆著滿身魔氣，想要嚇唬她的樣子，如今憶起，竟忽覺那副模樣，倒有些別樣的可愛。

“而且，玄鈺......”

她回過身，在玄惑怔楞的神情中，一字一頓，戲謔道：“反駁無效。”

“你將才的否定是在說謊吧？”

猶豫成那個樣子，一看就看出來了。

“玄鈺在我面前時，總是在不自覺地偽裝吧。裝得乖巧，無害，聽話。我感覺得到。”

她逐漸放慢腳步，待玄惑跟上來後，與他並肩同行。

聞言，玄惑偏過頭，震驚地盯著謝淩。

“但是，玄鈺的外表太漂亮了......”

她轉過頭，看了一眼玄惑精致的外表，又掃了一眼他淡紅的眼尾和艷紅的薄唇。

“我之前就覺得，玄鈺笑起來時，總有種違和感。”

“所以啊......”謝淩拂起身前垂落的枝丫，側過頭，望著怔楞的少年雙眸微彎，“玄鈺不必擔憂，我早便知曉了這件事。”

如今不過是真正見識一遍罷了。

而且，那副場面不僅沒有她想象中的兇殘，當事人還像只軟乎乎的幼犬，伸著一雙收起了爪子的肉墊張牙舞爪。

......還挺可愛的。

謝淩記起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勾了勾唇，心道。

“姐姐，不在乎？”他問道。

“為什麽要在乎呢？”

謝淩反問道。

“玄鈺就是玄鈺啊。”

“我把玄鈺當做阿弟，那玄鈺不管變成什麽模樣，都是我的阿弟。”

“玄鈺是個完整的人，是人就會有多面性和覆雜性。

我不可能只接受玄鈺在我面前聽話乖順的一面，卻反過來指責厭惡你與其他人相處時的不同狀態與態度。

而且，每個人都有喜好偏向，誰都想在喜歡的人面前展現出最好的一面，這無可厚非。

沒什麽好在意的。”

“更何況，玄惑即便沒了有關於我記憶，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傷害過我。”

“我挺高興的。”

這種即便不認識她了，還會不自覺地收起鋒芒親近她的態度。

她挺高興的。

“姐姐。”

“嗯？”謝淩循聲望去。

少年低著頭，額前碎發遮掩住了他眼中情緒，半響，只聽得他鄭重道：

“謝謝。”

謝淩一楞，回過神，她踮起腳擡手壓上玄惑發頂，揉了揉他披散的黑發，笑道：

“不客氣。”

“不過，玄鈺下次遇到事情，不要再急匆匆留下一句話就消失不見了，我和阿寒都很擔心你。”

“之前說過了啊，我們是親近之人。”

“找我解毒也不是再給我填麻煩。”

“若真是添麻煩，你也有給我添麻煩的權利，而我也希望，玄鈺可以多用用這個權利。”

“你如今不是孤身一人了，可以試著多依賴一下我和阿寒的......”

......

密林中的夕陽很美，映照得四周景色朦朦朧朧。

渡著一層暖光的橙黃枝丫，微晃的翠綠青葉，茂密的及腰灌木......以及，萬千風光之中，他身側微彎著黛色雙眸，絮絮叨叨與他言說著些什麽的藍衫女子。

一切都很美好。

一切，都是他在半月前，從未想象過的美好。

於是，自然而然的，在秋風掠過樹梢的安靜氛圍中，玄惑可以很清晰地聽到，自己依照節奏咚咚跳躍的心跳，不經意間，忽地，漏下了一拍。

如果謝淩這時偏過頭，望向玄惑，對上他擡起頭時罕見的柔和眸光，便會發現。

少年黑沈的雙眼綴著天邊的紅日，映著一層傍晚的朦朧霞光，蘊藏流動著許多感情，正一眨不眨，專註地望著她。

她會難以具體形容那些攪拌融合在一起的感情是什麽，但她能夠，確確實實，很輕易地，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種名為心動的感情。

可她沒有，她只拂了拂頰邊擋眼的墨發，始終望著前方輕聲叮嚀著些什麽。

於是，少年心底那顆名為喜歡的嫩芽，在名為心動的土壤中緩慢紮根，以她溫和包容的態度為雨水，以姐弟親情中的關懷愛意為陽光，不知節制，洶湧萌芽。

而她，錯失了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趁早發現，提早扼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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