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怎知，汝言是否為真？”◎

腰間以香囊為承載物的偽裝法器, 在濃重於近乎實質的魔氣中早已化為飛灰。

紅衣少年雙眸微闔，神情安詳。正午的熱烈陽光透過樹蔭，落至他側躺著蜷曲成一團的身體上, 似是在他周身籠上了一層柔潤光芒。

若是忽略他周身被魔氣灼燒至漆黑的景象，這一幕看起來, 還挺溫馨的。

蟲鳴鳥叫早在玄惑到達這片地界時便消失不見, 四周只餘秋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偶有幾片焦黑葉片順著微風，打著旋兒地飄落下來, 飄入茂密的灌木叢中。

謝淩擡起手，在腕間玉鐲上劃過，拿出了用淺藍手帕包裹住的淺綠色丹藥。

她捏住底部，掀開布料四角，身體前傾，單膝跪地, 一只手把丹藥舉至玄惑唇邊，另一只手已經捏上他的臉頰兩側迫使他張開雙唇, 打開牙關。

但就在她拿著丹藥的手向前移去，即將要把淺綠色藥丸餵進少年嘴中時，謝淩忽地察覺到什麽, 稍一擡眼, 便見濃重魔氣後, 一雙血紅眼瞳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他眼中神情不是往日熟悉的親近，有的只是冷漠，平靜, 好奇, 以及, 被侵犯的不悅。

意識到不對勁, 謝淩果斷放棄餵藥的想法，松開了捏緊他雙頰的手，起身後退一步拉開距離，背在身後的手收起丹藥後，擺出了一個預備結印的姿勢。

“玄鈺醒了？”

準備好一切後，她試探著問道。

玄惑沒答話。

他坐在原地盯著謝淩看了片刻後，便徑自站起身，在謝淩疑惑的眼神中，扣上她的下頜，緩緩擡起她的面頰，垂著眸，掩於魔氣後的鮮紅薄唇緩緩勾起。

“汝，為何人？”他道。

他說這話的聲音，不似平日裏如山泉擊石般的清朗音色，倒像是來源於某個遙遠的旋渦深處，激動，興奮，尖嘯，扭曲，聽著耳中，讓人寒毛倒豎，從心底裏感到一陣陰冷刺骨。

和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想要嚇唬她時，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而且，眼前的這幅場景，也仿佛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重現。

不過，這一次，她的心底，倒是早已沒了第一次見到玄惑時的恐懼不安。

她如今只想快些了解清楚面前玄惑如今是何狀態，然後把藥餵進他的嘴裏，幫他煉化完丹藥，解完毒，帶他回華亭山下與阿寒他們集合。

但不管她心底怎樣急切，為了自身安全，同時也為了摸清面前玄惑的狀態，該走的流程，她還是要走的。

“在下仙界謝氏謝淩，不知道友，所為何人？”她調整好面上神情，溫聲答道。

“謝淩？”

他重覆了一遍她的名字後，用彎曲的食指輕佻地勾起她的下頜，垂著那雙猩紅的眼眸，問道：“吾名玄惑，汝將才為何，喚吾玄鈺？”

吾名玄惑，為何喚吾玄鈺？

還好，不認得她，最起碼記得自己的名字。

謝淩心下一轉。

所以，玄惑如今是丟失了遇見她之後的記憶？或者時間再往前推一點？

“玄鈺是你來仙界，為隱藏身份所取之名，玄惑確實是你的本名。”她解釋道。

話落，她試探著加了一句：“若是不喜歡的話，那便還是以玄惑相稱？亦或者......魔君？”

橫豎此地除她與玄惑外也沒有旁人，使用何種稱呼區別不大。

不過，出乎謝淩意料，玄惑直接拒絕了。

“不，喚吾玄鈺。”

他放下扣住謝淩下頜的手，一本正經道。

“鈺者，珍寶也，吾很喜歡這個名字。”

謝淩一楞，淺笑道：“那，玄鈺。”

“嗯。”玄惑頷首，用著那副讓人寒毛倒豎的嗓音輕應了一聲。

“吾為魔君？”回想起謝淩將才的那句話，他反問道。

“是。玄鈺是魔域之主。”謝淩溫聲答道。

還是喜歡鈺這個字，見到她的動作也和兩人魔域第一次見面時相似，由此，人應該是沒變的。但不記得自己是魔君，所以，他如今確實是失憶了，只是失憶的時間還要往前推一點了，推至他還未當上魔君時。謝淩垂眸思索道。

另一邊，玄惑聽後，只點了點表示了解後，便沒再關註魔君這件事。

“謝......淩。”他開始不甚熟練地叫著她的名字，問道，“吾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聞言，謝淩心底浮起些許覆雜。

事實證明，轉換稱呼這件事，不僅玄惑不熟練，聽著半個時辰前還乖巧喚著自己“姐姐”的玄惑如今直呼著自己姓名，她聽在耳中也覺陌生。

“這裏位處仙界華亭山山腳，你中毒了，體內隱藏的魔氣被激發了出來，來到此地是想避免自己的身份在仙界暴露。”她壓下那點陌生，解釋道，“我們現在需要解毒。”

“中毒？”玄惑微微歪頭，重覆了一遍，“什麽毒？”

聽著這個語氣，謝淩明白了，她還得接著往下解釋。

“你體內留有一種需要藥引才會發作的毒素，半個時辰前，你接觸到了那個藥引，於是毒素爆發了，你中毒了。”她盡量簡潔地概括著。

聞言，玄惑凝神感受了一瞬，發現他確實不能控制住體內那些亂竄的魔氣。

“誰給吾下的毒？”他問道。

謝淩：“還未查明。”

她說不知曉，他便沒再深究，只是睜著那雙猩紅的眸子，接著問道：“如何解毒？”

謝淩劃過玉鐲，拿出那顆淺綠色丹藥，舉至玄惑眼前，示意道：“這裏有顆解藥，你吃下後，我加以煉化，便能解除毒素。”

“汝要吾食下此物？”

玄惑瞥了一眼謝淩指尖的淺綠丹藥，望向謝淩，發出靈魂拷問：“吾怎知，汝言是否為真？”

他的語氣倒也沒什麽不滿，狐疑，以及顧慮，只是一本正經地問著謝淩這個問題。

只不過，與玄惑接觸這麽長時間，這倒還是她第一次被他質疑自己的不懷好意，謝淩罕見地懵了一瞬。

回過神後，她唇邊漾出了點笑意，淺笑著提出了個解決辦法：

“那不若這樣？”

“玄鈺把你儲物空間中的一個黑色小盒子拿出來，那裏面放置的都是解藥，我吃下一顆驗證無毒，剩下的用來給你解毒。”

玄惑聞言，垂眸認真思索著這個方法。

謝淩看著玄惑謹慎的神情，轉過頭掃了一眼兩人周圍洶湧的魔氣，忍不住在心中嘆道：

之前吃下靈食時，還有如今發現自己中了毒便急匆匆跑開時，若能有如今這般在乎自己便好了。

“可。”

片刻後，玄惑擡眼應道。

謝淩聽到答覆，劃過腕間血色玉鐲，收起手中丹藥，便在一旁等待著玄惑拿出那個黑色小盒子。

她溫和地望著玄惑擡起右手，張開手掌，等待著下一瞬，盒子落於他的掌心之中。

然而，半響過去了。

黑色小盒子始終不見身影。

“？”

她望著他空空如也的掌心，目光向上移，眼神逐漸由期待變為了疑惑。

“吾不知，吾的儲物空間設在了何處。”

他忽地收攏右手，擡眼困惑道。

“謝......淩。”

他又在不甚熟練地喚著她的名字了。

“汝知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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