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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有特殊貢獻者的後人。
盤根錯節的大家族，就算一個小小族學裏，都是派系林立，各自抱團，並且排外嚴重。作為無勢無錢的旁支，梅二在族學的日子並不好過。那時候他最喜歡偷偷翻過後山，跑到藥器園呆著。
守後門的老人家是個啞巴，不知在園裏呆了多少年。反正從族長的祖父那輩就在了，幾十年都一個樣，烏發蒼顏，看不出多大年紀，每個人都喊他啞伯。混熟之後，確定他不會闖禍，啞伯就直接開個小門讓他進出，不用再翻墻了。
其實藥器園並非什麽禁地，只是裏面的東西容易傷到人才需要嚴加看守，謹防外人貿然闖入。梅二在園裏度過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各種蠱蟲，或是偷看藥器師做一些稀奇古怪的試驗。
他還見過半成品的傀儡兵。與成人等身大小，動作僵直，對簡單的指令有反應。有時候效果不盡人意，就會被帶走，然後再也不見了。
他便是從仆從的言談中聽到了“歸塵”這種藥。
那時，梅大正跟隨師父在西海游歷。
兄弟倆避著毛順暗中商量什麽時，毛順極有眼色地沒有上前打擾。
他越來越覺得師父的“機關說”是嚇他的，或者，因時隔太久並不清楚如今谷裏已大變樣。因為入谷都快一個月了，除了一開始和梅二不小心掉入的那個地坑，之後並未再遇到過什麽機關。
尋找出口方面也毫無進展。梅大確認過，這山谷似被下了很覆雜的禁制，每次一觸及到關鍵點就會遭遇鬼打墻，就如他們在紫瘴林時的遭遇一樣。但紫瘴林那種還有跡可循，耐心點最終也走了出來，可出谷禁制卻沒那麽簡單能破。
葉大仙也束手無策，雖然來自上古的知識儲備浩瀚無邊，但它畢竟只是株仙草，禁制一道對它而言還是太難……似乎因此被傷到了自尊，之後一直很安靜。
除去千木精魄，毛順再找兩件天材地寶就能完成任務。他打算到時就回到掉下來的地方等著。
沒了機關，這個山谷看起來十分普通，土壤貧瘠，空氣悶濕，靈氣不豐，蟲蛇野獸也不多。在他這個常識缺乏者看來，這樣的地方都不太可能孕育出什麽含有自然精氣的寶貝。所謂自然精氣，怎麽想都應該是在人跡罕至的原生態之地吧。
遇上小蘿蔔大概是他運氣好？
梅大在剛得知歸塵由來時就迫切想回島，可在谷中兜兜轉轉了許多天都出不去之後，反而又冷靜了下來。
父母失蹤時，他已經記事，還記得本就重病纏身的祖母經受不住打擊沒幾天就撒手人寰，祖父則瘋了一樣一有點什麽線索就外出很久不回來。
他陪著懵懂無知的小弟，在家終日惶惶然如驚弓之鳥，幸得幾個衷心的老仆悉心照料。後來祖父似乎終於想起了他們兄弟倆，回來後不再出門，卻將梅大送進了一個修靈門派，拜入一位大靈士座下。
大了點，梅大才意識到當年本家對他們不聞不問是多麽奇怪的一件事。
他們這一支雖遠了點，卻依舊是梅氏族人，出了事照理本家不該袖手旁觀。但祖父始終沒有對此解釋過什麽，所以後來游歷回來得知梅二進了本家族學，心情相當覆雜。
祖父有很多事瞞著他，是否因為他還不夠長進不夠有擔當？
父母之事，本家之事，一直壓在梅大心頭，現在卻突然摸著了點邊，但還是想不通。
如果本家一直想除掉他們，根本不用等到現在，可若不是本家出的手，獨屬於族裏的藥又是怎麽落到外人手裏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邊等醜拒回音，邊修存稿。
形散神散，無一是處。
☆、十二 苦雨谷試煉10
後來幾次偷襲，都未留下活口。
那些殺手對人對己皆狠辣無情，一被發現立即自盡，且手法幹凈利落，花樣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直把莫笑恨得牙癢。
不過倒是又被他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
來客居的契獸及不明勢力的刺殺都是針對梅氏兄弟，可除此之外，竟還有股暗探力量是沖毛順這麽個半大少年來的。
就不知是針對性的還是池魚之殃了。
毛順對此完全沒有頭緒，他不過是一個異魂，來到此界不到一年，又沒有原身記憶，自然一頭霧水。
暗探者沒有抓到，仿佛試探了幾次就失去了興趣，沒再出現過。可毛順卻不得不就此上了心，至少每日跟緊梅大，絕不讓自己落單。
被人盯上絕對不是什麽好事，誰知會發生什麽。
好不容易又抓到一頭活的契獸，莫笑想借此反推，摸到離此不到八百裏的一個來客居據點去。
然而，出不去。
莫笑不信邪，選好一個突破點，準備使全力沖擊禁制。以靈士初階的修為，他並不認為這很難辦到。梅大和醜一等人則站在不遠處觀望。
變故陡生，令人措手不及。
起先，所有人耳邊都清晰地響起“噗”的一聲,像魚吐出的泡泡，剛升到水面，破了。
緊接著，地面開始震顫。有如一群猛獸奔襲而過，沙土碎石隨之爆起，草葉枯枝亂舞，原本漏下幾絲天光的地方瞬間回歸昏暗。
響動持續時間很短，很快，四下回歸平靜。
萬籟俱寂。
連細微的蟲鳴風聲都完全消失了。對五感敏銳的修士來說的絕對安靜，反而反常。
就像突然到了另一個空間。
被震倒在地的毛順還沒爬起來，葉大仙先悄悄從懷裏伸了片葉子出來，往空氣中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而後立刻縮回。聽到反饋的信息，毛順不由覆述了一遍：
“神力？”
在靜得可怕的環境中一點點聲響被放大好幾倍，且伴有回聲。
毛順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環顧四周，還是原來的景色，因葉大仙的清目破幻之能，可以確定沒有進入幻境。可不知為何，其他人都不見了。
葉大仙情緒有點不穩。
神力是怎麽回事？有神？可如今不是修仙都難，哪來的神？
——不！不是神，是神力！快跑！我、我不行了！靈氣濃度變了！快阻斷靈機循環！不然會暴漲而死的！
本來還不覺得，被葉大仙一提醒，毛順頓感胸口一悶，全身筋脈突突直跳。似有什麽東西想從體內沖出來！
——啊啊啊！救……
呃！
同步了葉大仙的驚恐情緒，毛順瞪大了眼睛，不由雙手摸向自己喉間。
不行！摸不到！拉不開！
喉嚨被人越收越緊，空氣！空氣！
呼吸被壓縮到極致！完全窒息！
呃呃！
臉部青筋暴起，眼眶充血，最終毛順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再醒來，卻在一個明亮空曠的地方，哪個方向都望不到盡頭。地面白白的軟軟的，稍微撐了一下就整個人彈了起來！接著便看到了腳邊的東西：一棵長著蘿蔔又開花的樹？
仔細一看，毛順就驚喜了：
“葉大仙！大根！小樹！”
原來，小樹的枝丫上一邊掛著小蘿蔔，一邊掛著花朵形態的葉大仙。
能認出長得跟石蒜一樣的葉大仙，還是因為共生的關系。
“你不是四片葉子嗎，怎麽變成花了？”毛順不解。
葉大仙有氣無力地舉起幾根絲狀的花瓣，說道：“還不是因為把你拉進來的關系，這種形態輕松點。”
等等！它們仨都在這裏，難道……
“這裏不會是你的儲囊空間吧？”毛順驚訝了，“我也能進來？怎麽回事？”
“不管死物活物，只要得到我允許當然能進來。不過，你不能待太久，會損耗心神，到時候還是連累我，哎你靈識太弱了……”
“那長話短說，外面到底怎麽回事——啊！我身上怎麽都是血！！”
毛順震驚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紅了，感受了一下哪哪都酸疼。根本就成了一個血人！
葉大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因為你太笨！不會封閉靈機，所以體內靈力暴動了！幸虧我拼死把你拉進來，不然我們都完了！！”
回想起之前的感覺，毛順不由心有餘悸。日常修煉他是知道靈機循環這回事的，但，這玩意兒不是跟新陳代謝一樣是天然的身體機能嗎？
“還能封閉阻斷？真是頭一次聽說！”
葉大仙無言。
“說正事。神力出來了——”
“神力是什麽？”
葉大仙整朵花從小樹枝頭跳下，伸出花絲做出個撓下巴的動作，語氣疑惑地說道：
“神力是古魔種，按說不該出現在——”說到這裏突然一頓，“不對，不是神力，是……元沌？”
空寂的山谷仿佛從未有人踏足。
濃霧散去，幽暗的谷中一時間灑滿了陽光。
久未接觸過陽光的三腳鼠慌亂不已，欲鉆入老石頭衣袍內，卻立刻被拎起來。不禁尖叫：“啊啊啊會死會死啊啊啊！”
老石頭兩指夾著三腳鼠的長耳，淡淡地開口：“乖仔，陽光傷不了現在的你，又忘了？還有，你如果更喜歡現在的樣子，以後就別修煉了，做鼠輩去吧。”說著隨意地朝地上一扔。
原本拳頭大小的三腳鼠剛落地穩了穩身形，就不情不願地化回人形。
卻是個十來歲的女童模樣。
捂住腦袋小心地朝四周看去，發現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並沒有以前那樣的灼燒感，瞬間安心了。遂好奇地在陽光下跑來跑去。
老石頭提著一根歪歪扭扭的手杖，在草叢中到處戳戳劃劃。
元沌跑出來的瞬間，過強的靈壓引發空間扭曲，方圓十裏內有靈力者皆有九成幾率被強制卷入空間縫隙。之後經過一番撕扯擠壓，將重新出現在其他地方，或遠或近不定。不過，還有極少數人未及進入縫隙就會遭受靈力暴漲之苦，而出現不可逆轉的後果。
老石頭可管不了其他人死活，他因有所準備，並沒有受影響，且按部就班地循著小靜留下的氣息一路搜尋。
過於興奮的元沌果然一沖開封印就如他料，瞬間跑沒了影，也一並帶走了小靜。因此，他才能循跡而來。
小靜是罕見的類天運體，是他花了極大代價從西海搜尋而來，從懵懂無知起培養教導多年就為了這一天。他料得不錯，元沌被封靈鎮壓近千年，一朝重得自由，迫切需要盡快恢覆本元力，以完成其主人刻印在本魂上的命令。因此小靜這種體質對它的吸引力無疑是巨大的。
四周彌漫著濃烈的爆靈氣息。
就在附近了。
老石頭心口鈍鈍地痛——小靜大概是廢了。盡管一開始就存了利用之心，可相伴多年也不是沒有感情的。
然而，他不得不這樣做，他絕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今晚是紅月夜。尋覓兩年找到此處，進行了無數次演算、畫陣，終於，他選擇在今天解封元沌，就是確定元沌在今天絕不會亂跑，只會直接奔向鯤玉□□所在地。待得子時三刻，月華力量升至峰值，鯤玉□□轉活，便是他期盼多年的時機！
從大樹枝頭跳下，梅二仍感到匪夷所思。經歷了一番窒息欲死的折磨，怎麽就到了這裏？周圍山風冽冽，日光灼灼，竟已出了谷？之前苦尋出路不得，現在卻莫名就出來了。
犀角鏈發出幽光，顯示梅大還在谷底。多想無益，向來是個行動派的他立刻朝著指向而去。
而距此不遠的斜坡上，過長的野草叢中，也躺著一人。
正是莫笑。
他隱約察覺到這番變故肯定不簡單，卻無暇探究。不管怎樣，他可以離開了，畢竟當前還是追查來客居為要。不過，出於直覺，他還是決定留下一個人繼續盯著。
到底發生了什麽呢？真好奇啊。
宛如被一腳大力踹出的毛順，堪堪忍住惡心欲嘔的感覺，甫一出來未及調整好姿勢，便直直撲向地面。
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奮力往旁邊一扭身，以閃了腰的代價，避免了“兩敗俱傷”。
原來，落地之處正躺著一人，被沙土草葉覆蓋了全身，不仔細看，與地面幾乎渾然一體。若不是及時避開，以這高度落下，兩人都得受傷。
當然，也許那人早就死了。
淡淡的混合了不知名藥物和泥土氣息的味道猛地鉆入鼻尖，正好緩和了反胃之感。毛順按著閃到的腰，出於謹慎，先施術卷走覆蓋物，而後便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面如土色，唇角帶血，胸口卻還有微弱起伏。
還活著！
盡管被葉大仙極力阻止，毛順還是上前探了探脈。
毫無靈力。凡人？可這裏怎會有凡人？
——像是一下子被抽幹了靈力的樣子，雖然及時用藥護住了心脈，可魂精損傷嚴重，撐不了多久。除非有修為高深的修士為他疏通筋脈，重新構建靈機循環，或還有救。
葉大仙原身雖只是一顆草，可其豐富的閱歷經驗卻是毛順無可比的，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毛順聞言吃驚不小，面前這人明明還有呼吸，他卻要眼睜睜看著他死了？
看面容，還是個少年人。立刻翻了翻身上的藥，但都是些品質不高的基礎丸藥，對這種傷沒什麽用，而且這已經不算傷的範疇了。
長這麽大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有點無措，腦子一時紛亂如麻。
如果師父在這裏，肯定能救得了他。可此時只有沒用的他在。
葉大仙卻頗有些不以為意。
——人各有命，也許他合該有此一劫，就算現在被你救活了，指不定明天還是會死。我說你還是趕緊想想接下來如何吧，元沌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肯定出了什麽事，而且禁制沒了，還不知會發生什麽……
嗯？禁制沒了？毛順這才註意到周圍環境的不同。霧氣變得很淡，擡頭居然看到久違的太陽正落到一座山石後頭。空氣中蘊含的靈氣也變得濃郁了，呼吸起來更加順暢。
唉。
嘆口氣，毛順還是給那人餵了幾粒補靈丹。不管有用沒用，至少他自己心裏好過點。權當自我安慰。
“你做什麽！？”老石頭趕過來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奄奄一息的小靜被個孩子餵了什麽東西。
毛順被一聲大喝嚇一跳，還沒看清就趕緊喊道：“補、補靈丹！是補靈丹！！”
又出現個陌生人。
枯草般的白發束在腦後，露出一張色彩斑斕的臉。身上穿著件寬寬大大的長衫，衣擺像被割爛一樣呈流蘇狀。
要不是環境不對，這造型頗像時裝發布會上的T臺模特，雖然矮了點……
就瞥了兩眼，人就到了近前，跟莫笑的身法有點像——都看不清是怎麽移動的。
探得小靜還有生息，老石頭慶幸不已，因而心裏的愧疚也更是翻天覆地。
他雖已鎖定了鯤玉□□所在，但子時三刻之前還要做些準備，眼下無瑕好好診治，略一沈思，突然毫無征兆地對一旁正好奇關註這邊的毛順出了手。
一個光圈晃眼而過，毛順頓時打了個激靈，一股涼氣沿著胸腔，腹部走了一圈，隨即又什麽感覺都沒了。驚急之下欲開口，卻只發出了“啊，啊”的音節。
不能說話了！
但聽那白發人開口道：“抱歉，未免節外生枝，你暫時不能走。”
毛順驚恐,轉身欲跑，然而沒走幾步就撞上了什麽被彈了回來，不管哪個方向都這樣。
怎麽回事？他被困在原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尷尬.jpg
☆、十三 苦雨谷試煉11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夜幕已至。
西南面紫瘴林上方，帶著一圈橙色光暈的紅月開始緩緩升空。
見此情景，老石頭沒再管其他，在小靜身周畫了個生凝陣便馬上起身轉到另一邊空地處，開始做其他事。
毛順在原地打轉了好幾次，怎麽都出不去，身上靈力好似也被封住了，甚至隔絕了與葉大仙的聯系，便索性坐下來休息，順便想想對策。
雖然暫時性命無憂，可心裏始終不安。很多事失控了，總覺得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不多時，從不遠處跑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童，懷抱一堆發著光的石頭，一路跌跌撞撞。
“老石頭，我把寶貝都搬過來啦！”
待看到地上之人，先是睜大了眼睛，再慌裏慌張地後退，楞了一會兒，隨即把手裏的東西一扔，奔到另一邊一把扯住白發人的衣袖，指著地上，發出顫抖的聲音：
“老石頭，小靜、小靜他死了嗎？”說著一撇嘴，淚水瞬間蓄滿了眼眶。
“沒死。你去看著那邊的孩子。”老石頭手上動作一刻不停，剛設了幾個一丈見方的聚靈陣，見到散落一地的熒光玉，便隨手一招，挑出最大的幾塊，將之分別擺在艮、兌、震、巽位。
聽老石頭這麽一說，乖仔松口氣，立刻把眼淚收了回去，再聽話地走到毛順身邊，蹲下,看著他。
“……”
雖然盯著陣圈內看，乖仔的眼神卻很空洞，還時不時往後看一會兒，又轉回來，還皺起鼻子嗅嗅。毛順正不知他什麽意思，就聽見一句探問：“餵，你們怎麽被老石頭逮住啦？他明明說不用管的嘛。”
說著一拍腦袋從懷裏掏出個了什麽，扔進嘴裏嚼吧嚼吧吞下去，就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睜開，目光便聚焦在了毛順臉上，卻微皺了眉道：“唉~~怎麽只有你，那個漂亮的小姐姐呢？”
難道是說梅二？她怎麽知道他和梅二一起同行的？
毛順並沒有因為對方看著小就掉以輕心，反正也說不了話，就幹脆不理，顧自起身繼續摸索這個走不出去的“怪圈”。
“別費勁啦，這個叫‘固步自封’，老石頭不給你解，你是出不去的啦~”
“……”
“我叫乖仔，你叫什麽？好無聊，離子時還得好一會兒呢，來說話嘛~哦，你說不了話，哈哈哈！那你聽我說唄。”
“……”
天幕中一顆星子也無。從西南方向慢慢爬上來的紅月，在雲層中忽隱忽現，越升越高。
臨近子時，老石頭終於完成了陰陽連環陣的擺位。
陣成瞬間，擺在四角的熒光玉漸次釋放出能量，四道耀眼的光芒匯聚成一個巨大的光柱直沖雲霄。整個夜空似乎都要被捅穿。
然而周圍一直很安靜，完全沒有人被吸引過來。
子時三刻，一直不停變幻的紅月升至最高點，終於固定成了半圓形態，凝掛空中。
橙紅月華映滿天。熒光玉逐漸暗淡，毫無雜質的天幕像風吹過水面一樣起了層層褶皺，開始晃動。
來了。
老石頭心說。
如雲似霧的鯤玉輪|盤裹挾著同樣霧態化的元沌，猛然於正當空顯現，一開始與紅月差不多大小，很快，白色濃霧向四面八方不斷彌漫加厚，直到連紅月都被完全遮蓋，所有月華盡數吸入，映照得整個天空亮如白晝！
一圈又一圈灰白色的光暈不斷從天上往下“掉”，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嘶吼怒號，似風聲，又似獸鳴。
四周終於不再死寂，就算被禁錮在原地的毛順都感應到了伏伺在暗處的那些蠢蠢欲動。
鯤玉輪|盤現世，鬧出的動靜太大，早已崩破老石頭事先設下的障目結界，不過他一開始就沒想過能完全阻擋住其他人的窺視，他只是想爭取到一時半刻的先機。畢竟輪回通道每次容納人數不定，指不定這次只能通過一個，所以他絕不容有失。
紅月遭匿，異彩光華沖天，這宛如天降異寶的景象，自然迅速吸引了各方視線。消息靈通的一早便趕了過來，觀察一番意識到大概不是什麽異寶，卻也知不簡單，都想趁機撿個漏。而晚到的一時看不出名堂，便也不準備貿然出手。
苦雨谷地處偏僻，附近只有零星規模不大的的修仙勢力，因而見識有限，幾乎沒人認出此乃鯤玉輪|盤現世之象，大多數人只是想著撿個便宜而已。
如此，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反而彼此顧忌，互相牽制，形成了一派相安無事的局面。
老石頭立於陰陽連環陣的大小連環交疊處，以肉身為承載，聚靈於膻中穴，很快化出身外靈體。
靈體一出，其肉身便自動虛化不見。
這還是毛順第一次看到別人“化靈”——因多在戰鬥對決時才會用到，所以平日也從未有機會見到師父的身外靈體——果覺十分新奇。
這是一具相當高大健碩的半獸型靈體。大致輪廓為人身獸耳形態，半虛半實，五官面容完全看不清楚，倒是與原身一樣有著一頭枯草般的頭發，以及，手中那把火紅的烈焰長刀尤其顯眼。
“老石頭的靈體很厲害的，雖然還沒有修成完全體。”不知何時從瞌睡中醒來的乖仔又摸到了毛順身邊，和他聊起來，“你猜他叫什麽？”隨即也不管毛順有沒有反應徑自拍掌笑道：“叫——破天！哈！是不是聽著就像坐擁一整座靈石山那麽威風！”
毛順原以為靈體就相當於本人的分|身，與本人全無二致。可實際上在飛升靈界前，靈體更像是一種武器，或具象化的本命魂精。一經化出，肉身雖不至於毫無戰鬥力，但一般都會隱匿起來，以防萬一。
破天活動著四肢，似正準備“沖上雲霄”——毛順根據他起勢的動作猜的——卻突然往這邊轉過來。明明不見五官，毛順還是有種被掃視到的感覺。是警告他不許亂動嗎？
接著就見那道高大的身影倏忽間縮成一束，如筷子入水折射那般扭曲了身形，眨眼間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原本澄凈清朗的天幕雲氣盤旋，漸生漩渦，越轉越大，正當空生生出現一個巨大的螺旋狀黑洞。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幽冥界與四方界的分界壁上突然出現了數道小裂痕，並且有繼續增多的趨勢。巡視邊界的幽鬼小兵發現之後，立刻稟報了幽鬼主，幽鬼主確認之後又立刻召集了幽魂主和幽魄主。
分界壁出問題絕非小事，一時間整座陰寮忙碌了起來。
而在四方界這邊，輪值的邊界管領頭目面對裂痕卻毫無動作。
隨著黑洞的不斷擴大，無處不在的嘶吼聲越發明顯。隱匿在暗處的幾個修為略高的修士終於意識到，這是界位法則對沖引起的響動！大駭之下，也顧不上繼續蟄伏，紛紛祭出本命法器，嚴陣以待。
陰陽連環陣中，同樣憑空出現一個黑氣縈繞的螺旋狀漩渦，迅疾往上方的黑洞旋直而去。
所有壓陣靈石瞬間碎裂成粉，毛順身周的“固步自封”陣術也隨之消解，他驚喜地發現能說能動了，便趁乖仔的註意力都在天上，立馬朝一旁的草叢溜去。
自以為隱蔽得好好的梅二就看到憑空出現的毛順徑直朝他跑了過來。
“他看得到我？不對，他怎麽在這兒！”梅二懊惱地想，這隱身符質量真差。
卻見毛順小心地布了個障眼法後，四處看了看，對著他左側的一片矮木叢小聲喊道：“梅二？你在哪兒呢，隱身了嗎？葉大仙說你在這裏啊。”
“……”
鯤玉輪|盤只能由元沌本原態盤活，因此老石頭從十年前便開始尋找四散在各地的混沌碎片。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一年前集齊所有碎片生成了完整的元沌。之後又花了近一年時間研究改造嵌適度更強的陰陽連環陣，以提高輪回通道出現幾率。
費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今天便是收受回報的時候。
而他之所以將地點選在苦雨谷，並且不惜損傷靈識控制住守谷的機關人，做好一切偽裝，只因此地最適宜吸收紅月月華峰值之力。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決不允許有任何意外。
果不其然，陣法與地點完美契合，因而鯤玉輪 | 盤開啟得相當順利，只用了短短一刻鐘。
據傳，鯤玉輪|盤每次開啟，都有一定幾率出現輪回通道，而輪回通道除了勾通陰陽兩界之用，還有一個罕見的特性，便在於通道內部那浩瀚若星塵的掠影池。
破天凝空置身黑洞邊緣，任憑虛實無狀的身體被獵獵罡風胡亂撕扯，目光緊盯黑洞深處。那裏，微弱的光點由疏及密，正以不慢的速度漸漸連成一片，由內而外朝洞口蔓延。
風越加放肆，帶著可怖的吸力，席卷起地上的草木沙石。
不管是不是輪回通道，他都要試一試。
不再猶豫，破天果斷從洞口跳入了那片光海中。
被毫無規律的風刃襲擊的人們不得已全部從藏身處跳了出來。不出意外，很多都互相認識，不過眼下也顧不上故情舊怨，只能狼狽躲避。
一些修為低下的小角色當機立斷，扔出各種符箓，幹脆地往外逃；而自認為還能掌控眼下情形的人則繼續在原地死撐，以期發現可圖之利。
滿布光點的黑洞看起來有種極致危險的吸引力，仿佛在誘使人往裏跳，甚至從正當空慢慢降低了高度，直到離地面僅有一丈左右才停住。
近距離看，那望不到盡頭的光海，廣闊無邊的虛無感，一眼便讓人心跳加速。
之前目睹了破天所為的人，此時看到近在眼前的洞口全都有點躍躍欲試。等了這麽久，經驗豐富的人至少看明白了一點：越危險的境況，往往也意味著越大的利益回報。雖然不是每次都那麽好運，但久居資源稀缺的偏隅之地的修士，往往有些投機冒險精神。
最終，一個白發老者咬咬牙率先跳了上去。只見其輕輕一跳，就被洞口自發吸入。見此情景，欲跟著跳的人反而猶豫了。
就在一堆人圍著黑洞欲跳欲不跳的時候，梅二卻拉著毛順努力往風刃圈外跑。
梅二想的是，找到梅大更重要。
毛順則是因為有自知之明，怕丟小命。畢竟那個破天刻意化靈進洞，也許有不得不如此的緣由呢，而他可還沒有靈體。不管有什麽機緣，都讓給別人吧。
就在兩人差一步就能逃離風刃圈時，黑洞仿若打哈欠的猛獸一般，嘴巴張到極致，頓了一下，就開始迅速合攏。
然而，不似哈欠那般往外呼氣，吸力反而越來越大。
眨眼間，毛順就發現自己飛了起來，離地上的梅二越來越遠！
梅二見狀，立即伸手去拉。
周圍有其他人也在往上升，不過絕大多數都立在原地並不受影響。
怎麽，這黑洞“吃”人還差別對待？毛順心裏大喊。
在無可抗的力量面前，梅二拉住毛順的力道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因此很快被一起帶飛了起來。
然而，在接近洞口時，兩人之間受到一陣大力壓迫，分別往相反方向彈出。梅二往洞外，毛順往洞裏。
毛順看到梅二睜大眼睛對他喊了什麽，然而什麽都沒聽見。
——他已經飛速墜入了光海。
作者有話要說： 被醜拒，安心了。
☆、十四 苦雨谷試煉12
沒有，沒有！哪裏都沒有！！
輪回通道內，破天抱著自己的肉身，面對無邊的掠影池，瀕臨癲狂。
三十年來，他最大的心願便是進入輪回通道，探尋當年真相。而目標地點就是三十年前的凡人城邑——雲州城。那裏有他這輩子最大的執念。
美麗溫柔的妻子，活潑可愛的女兒，在他外出期間，毫無征兆，突然於庭院中，在家仆面前灰飛煙滅，何等蹊蹺慘烈。
乍然接到飛隼急報，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而待他匆匆趕回，卻發現整座雲州城都被一場詭異的天火付之一炬，甚至連擁有數條水道的城主府都被燒成灰燼，府內所有池塘也盡皆幹裂，可見火勢之廣之盛。
雲州城一夕傾頹，死傷過萬，造成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稀奇的是，葬身火海的多為內城中人。而內城多為貧民婦孺及孤寡老弱，富戶也有一些，卻不多。
據幸存者講述，城內火情剛起，內城門便被關上了。外城新建不到兩個月，許多因建造工事暫留在外城做事的人，家眷都在內城，聞訊想趕回家中卻全都被擋在了門外不得進。
火勢很快蔓延至外城，所有人不得不慌亂逃離。而待這些人全部逃入城外荒野之後，外城在瞬間被大火吞滅。
簡直就像故意放走了這批人一般。
然而，任誰如何徹查此事，最終都只能得出天降災禍這一個結論。
就算當時的石柳——破天的俗世名——解封禁錮的修為靈力去細查，也查不出任何異常。他位於內城的家自然也化為了灰燼，遍地焦黑，辨不出面目的屍首多集中在原來大門附近。想來火起時大部分人都往街上跑，誰想街上也一樣。
他仔細找過，也用靈力查探過，的確沒有妻女屍首，但他也實在無法相信她們會莫名其妙灰飛煙滅。
這種凡人聚居地界一般都有護城法陣。對凡人無用，妖魔精怪等非人存在卻是進不了的，就算修士入城後也會被封禁大部分靈力。所以，他如何都想不通是為什麽，然而送信的是他從小培養□□出來的飛隼，絕不會騙他。
不知上頭的凡人領主作何考慮，最後竟然請了一位大陣符師將此地永遠封存了起來，並設下驅逐法陣。
之後，雲州城原址便成了禁地，沒有人能夠隨意接近。
查不到更多線索，石柳只能朝其他方向思考。
於是，此後的幾十年，他就一直在各地尋找妻女蹤跡，或者類似事件。從陸地，海域及至浮空島，全都走遍，雖不是毫無所獲，卻耗費了他太多心力。
執念太深，以致修為一直停留在靈士中階，甚至隱隱有倒退跡象，壽元也受到影響。
想起被逐出門派時，掌門曾說：以爾之心性，長此以往，怕難善終，望好自為之。
就因為這句話，他負氣閉關十年，拼著走火入魔的風險，以平庸資質終突破靈士大關。
難善終？呵，我自修成大道，飛升去也，區區人界可算不得終結之地！
然而世事難料，後來發生的一系列變故，使得他最終只想作為凡人與自己的妻子安然度過一生。卻沒想到連這點小小心願都變成了奢望。
怨恨天道不公也無濟於事，根據查到的一點蛛絲馬跡，他有了大概的猜想，只是需要進一步確定，因此才把全部的希望都壓在鯤玉輪|盤。
不管闖幽冥界，還是探掠影池，都需要先進入輪回通道。如若此次依然無法取得更多進展，他不知還有沒有另一個十年再重新搜集一次混沌碎片。說不定真就應了掌門師伯的話，不得善終了。
所幸，鯤玉輪|盤此次開啟，成功出現了輪回通道！
以肉身為祭，符咒入體的方式不斷煉化身外靈體，到如今終於派上用場，此刻就算沒入掠影池內，也不至於很快被撕裂或腐蝕。
可，為什麽怎麽找都沒有與雲州城相關的掠影？就算將肉身放出靠近，也只倏忽飄過幾個無關緊要的場景，而且模糊不已。
破天不死心，幹脆撤去靈氣罩，將肉身的一只手直接放入光點步成的通道底下，那片深邃漆黑的虛空處。
很快，整只手便被腐蝕露骨。而他也終於在萬千大大小小的掠影中發現了一些有用的畫面：
穿著廚房罩衣的妻子走入庭院，對正追著蝴蝶跑的女兒招手，幾個仆婦圍在身邊生怕她摔倒；
母女兩人一起蹲在苗圃前，指著花草說笑著什麽；
女兒驚喜地看向天空，喊叫起來，妻子擡起頭也笑了；
濃霧驟起又散，火星點點，漸成燎原之勢；
妻女本向著房內走，突然停住，在滿院人驚恐的註視下，被一陣白霧包圍，隨即像炊煙一樣裊裊而散；
到處是火，到處是煙，到處是燃燒呼號的人。
……
毛順發誓他並非出於好心要救老石頭的肉身，畢竟他自身都難保了。
被黑洞吸入之後，他直直地穿過光點縫隙掉向了虛空處。若非葉大仙及時將他的身體擬化成靈體，他有預感絕對會很慘。而剛想爬回那條看起來凝實可站人的光道，就被一個人形物體又砸了回去，甚至就黏在他身上了！
這還得了？！用力往上扒了扒，才看見靈體破天一手提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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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根錯節的大家族，就算一個小小族學裏，都是派系林立，各自抱團，並且排外嚴重。作為無勢無錢的旁支，梅二在族學的日子並不好過。那時候他最喜歡偷偷翻過後山，跑到藥器園呆著。
守後門的老人家是個啞巴，不知在園裏呆了多少年。反正從族長的祖父那輩就在了，幾十年都一個樣，烏發蒼顏，看不出多大年紀，每個人都喊他啞伯。混熟之後，確定他不會闖禍，啞伯就直接開個小門讓他進出，不用再翻墻了。
其實藥器園並非什麽禁地，只是裏面的東西容易傷到人才需要嚴加看守，謹防外人貿然闖入。梅二在園裏度過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各種蠱蟲，或是偷看藥器師做一些稀奇古怪的試驗。
他還見過半成品的傀儡兵。與成人等身大小，動作僵直，對簡單的指令有反應。有時候效果不盡人意，就會被帶走，然後再也不見了。
他便是從仆從的言談中聽到了“歸塵”這種藥。
那時，梅大正跟隨師父在西海游歷。
兄弟倆避著毛順暗中商量什麽時，毛順極有眼色地沒有上前打擾。
他越來越覺得師父的“機關說”是嚇他的，或者，因時隔太久並不清楚如今谷裏已大變樣。因為入谷都快一個月了，除了一開始和梅二不小心掉入的那個地坑，之後並未再遇到過什麽機關。
尋找出口方面也毫無進展。梅大確認過，這山谷似被下了很覆雜的禁制，每次一觸及到關鍵點就會遭遇鬼打墻，就如他們在紫瘴林時的遭遇一樣。但紫瘴林那種還有跡可循，耐心點最終也走了出來，可出谷禁制卻沒那麽簡單能破。
葉大仙也束手無策，雖然來自上古的知識儲備浩瀚無邊，但它畢竟只是株仙草，禁制一道對它而言還是太難……似乎因此被傷到了自尊，之後一直很安靜。
除去千木精魄，毛順再找兩件天材地寶就能完成任務。他打算到時就回到掉下來的地方等著。
沒了機關，這個山谷看起來十分普通，土壤貧瘠，空氣悶濕，靈氣不豐，蟲蛇野獸也不多。在他這個常識缺乏者看來，這樣的地方都不太可能孕育出什麽含有自然精氣的寶貝。所謂自然精氣，怎麽想都應該是在人跡罕至的原生態之地吧。
遇上小蘿蔔大概是他運氣好？
梅大在剛得知歸塵由來時就迫切想回島，可在谷中兜兜轉轉了許多天都出不去之後，反而又冷靜了下來。
父母失蹤時，他已經記事，還記得本就重病纏身的祖母經受不住打擊沒幾天就撒手人寰，祖父則瘋了一樣一有點什麽線索就外出很久不回來。
他陪著懵懂無知的小弟，在家終日惶惶然如驚弓之鳥，幸得幾個衷心的老仆悉心照料。後來祖父似乎終於想起了他們兄弟倆，回來後不再出門，卻將梅大送進了一個修靈門派，拜入一位大靈士座下。
大了點，梅大才意識到當年本家對他們不聞不問是多麽奇怪的一件事。
他們這一支雖遠了點，卻依舊是梅氏族人，出了事照理本家不該袖手旁觀。但祖父始終沒有對此解釋過什麽，所以後來游歷回來得知梅二進了本家族學，心情相當覆雜。
祖父有很多事瞞著他，是否因為他還不夠長進不夠有擔當？
父母之事，本家之事，一直壓在梅大心頭，現在卻突然摸著了點邊，但還是想不通。
如果本家一直想除掉他們，根本不用等到現在，可若不是本家出的手，獨屬於族裏的藥又是怎麽落到外人手裏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邊等醜拒回音，邊修存稿。
形散神散，無一是處。
☆、十二 苦雨谷試煉10
後來幾次偷襲，都未留下活口。
那些殺手對人對己皆狠辣無情，一被發現立即自盡，且手法幹凈利落，花樣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直把莫笑恨得牙癢。
不過倒是又被他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
來客居的契獸及不明勢力的刺殺都是針對梅氏兄弟，可除此之外，竟還有股暗探力量是沖毛順這麽個半大少年來的。
就不知是針對性的還是池魚之殃了。
毛順對此完全沒有頭緒，他不過是一個異魂，來到此界不到一年，又沒有原身記憶，自然一頭霧水。
暗探者沒有抓到，仿佛試探了幾次就失去了興趣，沒再出現過。可毛順卻不得不就此上了心，至少每日跟緊梅大，絕不讓自己落單。
被人盯上絕對不是什麽好事，誰知會發生什麽。
好不容易又抓到一頭活的契獸，莫笑想借此反推，摸到離此不到八百裏的一個來客居據點去。
然而，出不去。
莫笑不信邪，選好一個突破點，準備使全力沖擊禁制。以靈士初階的修為，他並不認為這很難辦到。梅大和醜一等人則站在不遠處觀望。
變故陡生，令人措手不及。
起先，所有人耳邊都清晰地響起“噗”的一聲,像魚吐出的泡泡，剛升到水面，破了。
緊接著，地面開始震顫。有如一群猛獸奔襲而過，沙土碎石隨之爆起，草葉枯枝亂舞，原本漏下幾絲天光的地方瞬間回歸昏暗。
響動持續時間很短，很快，四下回歸平靜。
萬籟俱寂。
連細微的蟲鳴風聲都完全消失了。對五感敏銳的修士來說的絕對安靜，反而反常。
就像突然到了另一個空間。
被震倒在地的毛順還沒爬起來，葉大仙先悄悄從懷裏伸了片葉子出來，往空氣中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而後立刻縮回。聽到反饋的信息，毛順不由覆述了一遍：
“神力？”
在靜得可怕的環境中一點點聲響被放大好幾倍，且伴有回聲。
毛順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環顧四周，還是原來的景色，因葉大仙的清目破幻之能，可以確定沒有進入幻境。可不知為何，其他人都不見了。
葉大仙情緒有點不穩。
神力是怎麽回事？有神？可如今不是修仙都難，哪來的神？
——不！不是神，是神力！快跑！我、我不行了！靈氣濃度變了！快阻斷靈機循環！不然會暴漲而死的！
本來還不覺得，被葉大仙一提醒，毛順頓感胸口一悶，全身筋脈突突直跳。似有什麽東西想從體內沖出來！
——啊啊啊！救……
呃！
同步了葉大仙的驚恐情緒，毛順瞪大了眼睛，不由雙手摸向自己喉間。
不行！摸不到！拉不開！
喉嚨被人越收越緊，空氣！空氣！
呼吸被壓縮到極致！完全窒息！
呃呃！
臉部青筋暴起，眼眶充血，最終毛順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再醒來，卻在一個明亮空曠的地方，哪個方向都望不到盡頭。地面白白的軟軟的，稍微撐了一下就整個人彈了起來！接著便看到了腳邊的東西：一棵長著蘿蔔又開花的樹？
仔細一看，毛順就驚喜了：
“葉大仙！大根！小樹！”
原來，小樹的枝丫上一邊掛著小蘿蔔，一邊掛著花朵形態的葉大仙。
能認出長得跟石蒜一樣的葉大仙，還是因為共生的關系。
“你不是四片葉子嗎，怎麽變成花了？”毛順不解。
葉大仙有氣無力地舉起幾根絲狀的花瓣，說道：“還不是因為把你拉進來的關系，這種形態輕松點。”
等等！它們仨都在這裏，難道……
“這裏不會是你的儲囊空間吧？”毛順驚訝了，“我也能進來？怎麽回事？”
“不管死物活物，只要得到我允許當然能進來。不過，你不能待太久，會損耗心神，到時候還是連累我，哎你靈識太弱了……”
“那長話短說，外面到底怎麽回事——啊！我身上怎麽都是血！！”
毛順震驚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紅了，感受了一下哪哪都酸疼。根本就成了一個血人！
葉大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因為你太笨！不會封閉靈機，所以體內靈力暴動了！幸虧我拼死把你拉進來，不然我們都完了！！”
回想起之前的感覺，毛順不由心有餘悸。日常修煉他是知道靈機循環這回事的，但，這玩意兒不是跟新陳代謝一樣是天然的身體機能嗎？
“還能封閉阻斷？真是頭一次聽說！”
葉大仙無言。
“說正事。神力出來了——”
“神力是什麽？”
葉大仙整朵花從小樹枝頭跳下，伸出花絲做出個撓下巴的動作，語氣疑惑地說道：
“神力是古魔種，按說不該出現在——”說到這裏突然一頓，“不對，不是神力，是……元沌？”
空寂的山谷仿佛從未有人踏足。
濃霧散去，幽暗的谷中一時間灑滿了陽光。
久未接觸過陽光的三腳鼠慌亂不已，欲鉆入老石頭衣袍內，卻立刻被拎起來。不禁尖叫：“啊啊啊會死會死啊啊啊！”
老石頭兩指夾著三腳鼠的長耳，淡淡地開口：“乖仔，陽光傷不了現在的你，又忘了？還有，你如果更喜歡現在的樣子，以後就別修煉了，做鼠輩去吧。”說著隨意地朝地上一扔。
原本拳頭大小的三腳鼠剛落地穩了穩身形，就不情不願地化回人形。
卻是個十來歲的女童模樣。
捂住腦袋小心地朝四周看去，發現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並沒有以前那樣的灼燒感，瞬間安心了。遂好奇地在陽光下跑來跑去。
老石頭提著一根歪歪扭扭的手杖，在草叢中到處戳戳劃劃。
元沌跑出來的瞬間，過強的靈壓引發空間扭曲，方圓十裏內有靈力者皆有九成幾率被強制卷入空間縫隙。之後經過一番撕扯擠壓，將重新出現在其他地方，或遠或近不定。不過，還有極少數人未及進入縫隙就會遭受靈力暴漲之苦，而出現不可逆轉的後果。
老石頭可管不了其他人死活，他因有所準備，並沒有受影響，且按部就班地循著小靜留下的氣息一路搜尋。
過於興奮的元沌果然一沖開封印就如他料，瞬間跑沒了影，也一並帶走了小靜。因此，他才能循跡而來。
小靜是罕見的類天運體，是他花了極大代價從西海搜尋而來，從懵懂無知起培養教導多年就為了這一天。他料得不錯，元沌被封靈鎮壓近千年，一朝重得自由，迫切需要盡快恢覆本元力，以完成其主人刻印在本魂上的命令。因此小靜這種體質對它的吸引力無疑是巨大的。
四周彌漫著濃烈的爆靈氣息。
就在附近了。
老石頭心口鈍鈍地痛——小靜大概是廢了。盡管一開始就存了利用之心，可相伴多年也不是沒有感情的。
然而，他不得不這樣做，他絕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今晚是紅月夜。尋覓兩年找到此處，進行了無數次演算、畫陣，終於，他選擇在今天解封元沌，就是確定元沌在今天絕不會亂跑，只會直接奔向鯤玉□□所在地。待得子時三刻，月華力量升至峰值，鯤玉□□轉活，便是他期盼多年的時機！
從大樹枝頭跳下，梅二仍感到匪夷所思。經歷了一番窒息欲死的折磨，怎麽就到了這裏？周圍山風冽冽，日光灼灼，竟已出了谷？之前苦尋出路不得，現在卻莫名就出來了。
犀角鏈發出幽光，顯示梅大還在谷底。多想無益，向來是個行動派的他立刻朝著指向而去。
而距此不遠的斜坡上，過長的野草叢中，也躺著一人。
正是莫笑。
他隱約察覺到這番變故肯定不簡單，卻無暇探究。不管怎樣，他可以離開了，畢竟當前還是追查來客居為要。不過，出於直覺，他還是決定留下一個人繼續盯著。
到底發生了什麽呢？真好奇啊。
宛如被一腳大力踹出的毛順，堪堪忍住惡心欲嘔的感覺，甫一出來未及調整好姿勢，便直直撲向地面。
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奮力往旁邊一扭身，以閃了腰的代價，避免了“兩敗俱傷”。
原來，落地之處正躺著一人，被沙土草葉覆蓋了全身，不仔細看，與地面幾乎渾然一體。若不是及時避開，以這高度落下，兩人都得受傷。
當然，也許那人早就死了。
淡淡的混合了不知名藥物和泥土氣息的味道猛地鉆入鼻尖，正好緩和了反胃之感。毛順按著閃到的腰，出於謹慎，先施術卷走覆蓋物，而後便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面如土色，唇角帶血，胸口卻還有微弱起伏。
還活著！
盡管被葉大仙極力阻止，毛順還是上前探了探脈。
毫無靈力。凡人？可這裏怎會有凡人？
——像是一下子被抽幹了靈力的樣子，雖然及時用藥護住了心脈，可魂精損傷嚴重，撐不了多久。除非有修為高深的修士為他疏通筋脈，重新構建靈機循環，或還有救。
葉大仙原身雖只是一顆草，可其豐富的閱歷經驗卻是毛順無可比的，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毛順聞言吃驚不小，面前這人明明還有呼吸，他卻要眼睜睜看著他死了？
看面容，還是個少年人。立刻翻了翻身上的藥，但都是些品質不高的基礎丸藥，對這種傷沒什麽用，而且這已經不算傷的範疇了。
長這麽大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有點無措，腦子一時紛亂如麻。
如果師父在這裏，肯定能救得了他。可此時只有沒用的他在。
葉大仙卻頗有些不以為意。
——人各有命，也許他合該有此一劫，就算現在被你救活了，指不定明天還是會死。我說你還是趕緊想想接下來如何吧，元沌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肯定出了什麽事，而且禁制沒了，還不知會發生什麽……
嗯？禁制沒了？毛順這才註意到周圍環境的不同。霧氣變得很淡，擡頭居然看到久違的太陽正落到一座山石後頭。空氣中蘊含的靈氣也變得濃郁了，呼吸起來更加順暢。
唉。
嘆口氣，毛順還是給那人餵了幾粒補靈丹。不管有用沒用，至少他自己心裏好過點。權當自我安慰。
“你做什麽！？”老石頭趕過來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奄奄一息的小靜被個孩子餵了什麽東西。
毛順被一聲大喝嚇一跳，還沒看清就趕緊喊道：“補、補靈丹！是補靈丹！！”
又出現個陌生人。
枯草般的白發束在腦後，露出一張色彩斑斕的臉。身上穿著件寬寬大大的長衫，衣擺像被割爛一樣呈流蘇狀。
要不是環境不對，這造型頗像時裝發布會上的T臺模特，雖然矮了點……
就瞥了兩眼，人就到了近前，跟莫笑的身法有點像——都看不清是怎麽移動的。
探得小靜還有生息，老石頭慶幸不已，因而心裏的愧疚也更是翻天覆地。
他雖已鎖定了鯤玉□□所在，但子時三刻之前還要做些準備，眼下無瑕好好診治，略一沈思，突然毫無征兆地對一旁正好奇關註這邊的毛順出了手。
一個光圈晃眼而過，毛順頓時打了個激靈，一股涼氣沿著胸腔，腹部走了一圈，隨即又什麽感覺都沒了。驚急之下欲開口，卻只發出了“啊，啊”的音節。
不能說話了！
但聽那白發人開口道：“抱歉，未免節外生枝，你暫時不能走。”
毛順驚恐,轉身欲跑，然而沒走幾步就撞上了什麽被彈了回來，不管哪個方向都這樣。
怎麽回事？他被困在原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尷尬.jpg
☆、十三 苦雨谷試煉11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夜幕已至。
西南面紫瘴林上方，帶著一圈橙色光暈的紅月開始緩緩升空。
見此情景，老石頭沒再管其他，在小靜身周畫了個生凝陣便馬上起身轉到另一邊空地處，開始做其他事。
毛順在原地打轉了好幾次，怎麽都出不去，身上靈力好似也被封住了，甚至隔絕了與葉大仙的聯系，便索性坐下來休息，順便想想對策。
雖然暫時性命無憂，可心裏始終不安。很多事失控了，總覺得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不多時，從不遠處跑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童，懷抱一堆發著光的石頭，一路跌跌撞撞。
“老石頭，我把寶貝都搬過來啦！”
待看到地上之人，先是睜大了眼睛，再慌裏慌張地後退，楞了一會兒，隨即把手裏的東西一扔，奔到另一邊一把扯住白發人的衣袖，指著地上，發出顫抖的聲音：
“老石頭，小靜、小靜他死了嗎？”說著一撇嘴，淚水瞬間蓄滿了眼眶。
“沒死。你去看著那邊的孩子。”老石頭手上動作一刻不停，剛設了幾個一丈見方的聚靈陣，見到散落一地的熒光玉，便隨手一招，挑出最大的幾塊，將之分別擺在艮、兌、震、巽位。
聽老石頭這麽一說，乖仔松口氣，立刻把眼淚收了回去，再聽話地走到毛順身邊，蹲下,看著他。
“……”
雖然盯著陣圈內看，乖仔的眼神卻很空洞，還時不時往後看一會兒，又轉回來，還皺起鼻子嗅嗅。毛順正不知他什麽意思，就聽見一句探問：“餵，你們怎麽被老石頭逮住啦？他明明說不用管的嘛。”
說著一拍腦袋從懷裏掏出個了什麽，扔進嘴裏嚼吧嚼吧吞下去，就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睜開，目光便聚焦在了毛順臉上，卻微皺了眉道：“唉~~怎麽只有你，那個漂亮的小姐姐呢？”
難道是說梅二？她怎麽知道他和梅二一起同行的？
毛順並沒有因為對方看著小就掉以輕心，反正也說不了話，就幹脆不理，顧自起身繼續摸索這個走不出去的“怪圈”。
“別費勁啦，這個叫‘固步自封’，老石頭不給你解，你是出不去的啦~”
“……”
“我叫乖仔，你叫什麽？好無聊，離子時還得好一會兒呢，來說話嘛~哦，你說不了話，哈哈哈！那你聽我說唄。”
“……”
天幕中一顆星子也無。從西南方向慢慢爬上來的紅月，在雲層中忽隱忽現，越升越高。
臨近子時，老石頭終於完成了陰陽連環陣的擺位。
陣成瞬間，擺在四角的熒光玉漸次釋放出能量，四道耀眼的光芒匯聚成一個巨大的光柱直沖雲霄。整個夜空似乎都要被捅穿。
然而周圍一直很安靜，完全沒有人被吸引過來。
子時三刻，一直不停變幻的紅月升至最高點，終於固定成了半圓形態，凝掛空中。
橙紅月華映滿天。熒光玉逐漸暗淡，毫無雜質的天幕像風吹過水面一樣起了層層褶皺，開始晃動。
來了。
老石頭心說。
如雲似霧的鯤玉輪|盤裹挾著同樣霧態化的元沌，猛然於正當空顯現，一開始與紅月差不多大小，很快，白色濃霧向四面八方不斷彌漫加厚，直到連紅月都被完全遮蓋，所有月華盡數吸入，映照得整個天空亮如白晝！
一圈又一圈灰白色的光暈不斷從天上往下“掉”，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嘶吼怒號，似風聲，又似獸鳴。
四周終於不再死寂，就算被禁錮在原地的毛順都感應到了伏伺在暗處的那些蠢蠢欲動。
鯤玉輪|盤現世，鬧出的動靜太大，早已崩破老石頭事先設下的障目結界，不過他一開始就沒想過能完全阻擋住其他人的窺視，他只是想爭取到一時半刻的先機。畢竟輪回通道每次容納人數不定，指不定這次只能通過一個，所以他絕不容有失。
紅月遭匿，異彩光華沖天，這宛如天降異寶的景象，自然迅速吸引了各方視線。消息靈通的一早便趕了過來，觀察一番意識到大概不是什麽異寶，卻也知不簡單，都想趁機撿個漏。而晚到的一時看不出名堂，便也不準備貿然出手。
苦雨谷地處偏僻，附近只有零星規模不大的的修仙勢力，因而見識有限，幾乎沒人認出此乃鯤玉輪|盤現世之象，大多數人只是想著撿個便宜而已。
如此，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反而彼此顧忌，互相牽制，形成了一派相安無事的局面。
老石頭立於陰陽連環陣的大小連環交疊處，以肉身為承載，聚靈於膻中穴，很快化出身外靈體。
靈體一出，其肉身便自動虛化不見。
這還是毛順第一次看到別人“化靈”——因多在戰鬥對決時才會用到，所以平日也從未有機會見到師父的身外靈體——果覺十分新奇。
這是一具相當高大健碩的半獸型靈體。大致輪廓為人身獸耳形態，半虛半實，五官面容完全看不清楚，倒是與原身一樣有著一頭枯草般的頭發，以及，手中那把火紅的烈焰長刀尤其顯眼。
“老石頭的靈體很厲害的，雖然還沒有修成完全體。”不知何時從瞌睡中醒來的乖仔又摸到了毛順身邊，和他聊起來，“你猜他叫什麽？”隨即也不管毛順有沒有反應徑自拍掌笑道：“叫——破天！哈！是不是聽著就像坐擁一整座靈石山那麽威風！”
毛順原以為靈體就相當於本人的分|身，與本人全無二致。可實際上在飛升靈界前，靈體更像是一種武器，或具象化的本命魂精。一經化出，肉身雖不至於毫無戰鬥力，但一般都會隱匿起來，以防萬一。
破天活動著四肢，似正準備“沖上雲霄”——毛順根據他起勢的動作猜的——卻突然往這邊轉過來。明明不見五官，毛順還是有種被掃視到的感覺。是警告他不許亂動嗎？
接著就見那道高大的身影倏忽間縮成一束，如筷子入水折射那般扭曲了身形，眨眼間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原本澄凈清朗的天幕雲氣盤旋，漸生漩渦，越轉越大，正當空生生出現一個巨大的螺旋狀黑洞。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幽冥界與四方界的分界壁上突然出現了數道小裂痕，並且有繼續增多的趨勢。巡視邊界的幽鬼小兵發現之後，立刻稟報了幽鬼主，幽鬼主確認之後又立刻召集了幽魂主和幽魄主。
分界壁出問題絕非小事，一時間整座陰寮忙碌了起來。
而在四方界這邊，輪值的邊界管領頭目面對裂痕卻毫無動作。
隨著黑洞的不斷擴大，無處不在的嘶吼聲越發明顯。隱匿在暗處的幾個修為略高的修士終於意識到，這是界位法則對沖引起的響動！大駭之下，也顧不上繼續蟄伏，紛紛祭出本命法器，嚴陣以待。
陰陽連環陣中，同樣憑空出現一個黑氣縈繞的螺旋狀漩渦，迅疾往上方的黑洞旋直而去。
所有壓陣靈石瞬間碎裂成粉，毛順身周的“固步自封”陣術也隨之消解，他驚喜地發現能說能動了，便趁乖仔的註意力都在天上，立馬朝一旁的草叢溜去。
自以為隱蔽得好好的梅二就看到憑空出現的毛順徑直朝他跑了過來。
“他看得到我？不對，他怎麽在這兒！”梅二懊惱地想，這隱身符質量真差。
卻見毛順小心地布了個障眼法後，四處看了看，對著他左側的一片矮木叢小聲喊道：“梅二？你在哪兒呢，隱身了嗎？葉大仙說你在這裏啊。”
“……”
鯤玉輪|盤只能由元沌本原態盤活，因此老石頭從十年前便開始尋找四散在各地的混沌碎片。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一年前集齊所有碎片生成了完整的元沌。之後又花了近一年時間研究改造嵌適度更強的陰陽連環陣，以提高輪回通道出現幾率。
費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今天便是收受回報的時候。
而他之所以將地點選在苦雨谷，並且不惜損傷靈識控制住守谷的機關人，做好一切偽裝，只因此地最適宜吸收紅月月華峰值之力。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決不允許有任何意外。
果不其然，陣法與地點完美契合，因而鯤玉輪 | 盤開啟得相當順利，只用了短短一刻鐘。
據傳，鯤玉輪|盤每次開啟，都有一定幾率出現輪回通道，而輪回通道除了勾通陰陽兩界之用，還有一個罕見的特性，便在於通道內部那浩瀚若星塵的掠影池。
破天凝空置身黑洞邊緣，任憑虛實無狀的身體被獵獵罡風胡亂撕扯，目光緊盯黑洞深處。那裏，微弱的光點由疏及密，正以不慢的速度漸漸連成一片，由內而外朝洞口蔓延。
風越加放肆，帶著可怖的吸力，席卷起地上的草木沙石。
不管是不是輪回通道，他都要試一試。
不再猶豫，破天果斷從洞口跳入了那片光海中。
被毫無規律的風刃襲擊的人們不得已全部從藏身處跳了出來。不出意外，很多都互相認識，不過眼下也顧不上故情舊怨，只能狼狽躲避。
一些修為低下的小角色當機立斷，扔出各種符箓，幹脆地往外逃；而自認為還能掌控眼下情形的人則繼續在原地死撐，以期發現可圖之利。
滿布光點的黑洞看起來有種極致危險的吸引力，仿佛在誘使人往裏跳，甚至從正當空慢慢降低了高度，直到離地面僅有一丈左右才停住。
近距離看，那望不到盡頭的光海，廣闊無邊的虛無感，一眼便讓人心跳加速。
之前目睹了破天所為的人，此時看到近在眼前的洞口全都有點躍躍欲試。等了這麽久，經驗豐富的人至少看明白了一點：越危險的境況，往往也意味著越大的利益回報。雖然不是每次都那麽好運，但久居資源稀缺的偏隅之地的修士，往往有些投機冒險精神。
最終，一個白發老者咬咬牙率先跳了上去。只見其輕輕一跳，就被洞口自發吸入。見此情景，欲跟著跳的人反而猶豫了。
就在一堆人圍著黑洞欲跳欲不跳的時候，梅二卻拉著毛順努力往風刃圈外跑。
梅二想的是，找到梅大更重要。
毛順則是因為有自知之明，怕丟小命。畢竟那個破天刻意化靈進洞，也許有不得不如此的緣由呢，而他可還沒有靈體。不管有什麽機緣，都讓給別人吧。
就在兩人差一步就能逃離風刃圈時，黑洞仿若打哈欠的猛獸一般，嘴巴張到極致，頓了一下，就開始迅速合攏。
然而，不似哈欠那般往外呼氣，吸力反而越來越大。
眨眼間，毛順就發現自己飛了起來，離地上的梅二越來越遠！
梅二見狀，立即伸手去拉。
周圍有其他人也在往上升，不過絕大多數都立在原地並不受影響。
怎麽，這黑洞“吃”人還差別對待？毛順心裏大喊。
在無可抗的力量面前，梅二拉住毛順的力道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因此很快被一起帶飛了起來。
然而，在接近洞口時，兩人之間受到一陣大力壓迫，分別往相反方向彈出。梅二往洞外，毛順往洞裏。
毛順看到梅二睜大眼睛對他喊了什麽，然而什麽都沒聽見。
——他已經飛速墜入了光海。
作者有話要說： 被醜拒，安心了。
☆、十四 苦雨谷試煉12
沒有，沒有！哪裏都沒有！！
輪回通道內，破天抱著自己的肉身，面對無邊的掠影池，瀕臨癲狂。
三十年來，他最大的心願便是進入輪回通道，探尋當年真相。而目標地點就是三十年前的凡人城邑——雲州城。那裏有他這輩子最大的執念。
美麗溫柔的妻子，活潑可愛的女兒，在他外出期間，毫無征兆，突然於庭院中，在家仆面前灰飛煙滅，何等蹊蹺慘烈。
乍然接到飛隼急報，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而待他匆匆趕回，卻發現整座雲州城都被一場詭異的天火付之一炬，甚至連擁有數條水道的城主府都被燒成灰燼，府內所有池塘也盡皆幹裂，可見火勢之廣之盛。
雲州城一夕傾頹，死傷過萬，造成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稀奇的是，葬身火海的多為內城中人。而內城多為貧民婦孺及孤寡老弱，富戶也有一些，卻不多。
據幸存者講述，城內火情剛起，內城門便被關上了。外城新建不到兩個月，許多因建造工事暫留在外城做事的人，家眷都在內城，聞訊想趕回家中卻全都被擋在了門外不得進。
火勢很快蔓延至外城，所有人不得不慌亂逃離。而待這些人全部逃入城外荒野之後，外城在瞬間被大火吞滅。
簡直就像故意放走了這批人一般。
然而，任誰如何徹查此事，最終都只能得出天降災禍這一個結論。
就算當時的石柳——破天的俗世名——解封禁錮的修為靈力去細查，也查不出任何異常。他位於內城的家自然也化為了灰燼，遍地焦黑，辨不出面目的屍首多集中在原來大門附近。想來火起時大部分人都往街上跑，誰想街上也一樣。
他仔細找過，也用靈力查探過，的確沒有妻女屍首，但他也實在無法相信她們會莫名其妙灰飛煙滅。
這種凡人聚居地界一般都有護城法陣。對凡人無用，妖魔精怪等非人存在卻是進不了的，就算修士入城後也會被封禁大部分靈力。所以，他如何都想不通是為什麽，然而送信的是他從小培養□□出來的飛隼，絕不會騙他。
不知上頭的凡人領主作何考慮，最後竟然請了一位大陣符師將此地永遠封存了起來，並設下驅逐法陣。
之後，雲州城原址便成了禁地，沒有人能夠隨意接近。
查不到更多線索，石柳只能朝其他方向思考。
於是，此後的幾十年，他就一直在各地尋找妻女蹤跡，或者類似事件。從陸地，海域及至浮空島，全都走遍，雖不是毫無所獲，卻耗費了他太多心力。
執念太深，以致修為一直停留在靈士中階，甚至隱隱有倒退跡象，壽元也受到影響。
想起被逐出門派時，掌門曾說：以爾之心性，長此以往，怕難善終，望好自為之。
就因為這句話，他負氣閉關十年，拼著走火入魔的風險，以平庸資質終突破靈士大關。
難善終？呵，我自修成大道，飛升去也，區區人界可算不得終結之地！
然而世事難料，後來發生的一系列變故，使得他最終只想作為凡人與自己的妻子安然度過一生。卻沒想到連這點小小心願都變成了奢望。
怨恨天道不公也無濟於事，根據查到的一點蛛絲馬跡，他有了大概的猜想，只是需要進一步確定，因此才把全部的希望都壓在鯤玉輪|盤。
不管闖幽冥界，還是探掠影池，都需要先進入輪回通道。如若此次依然無法取得更多進展，他不知還有沒有另一個十年再重新搜集一次混沌碎片。說不定真就應了掌門師伯的話，不得善終了。
所幸，鯤玉輪|盤此次開啟，成功出現了輪回通道！
以肉身為祭，符咒入體的方式不斷煉化身外靈體，到如今終於派上用場，此刻就算沒入掠影池內，也不至於很快被撕裂或腐蝕。
可，為什麽怎麽找都沒有與雲州城相關的掠影？就算將肉身放出靠近，也只倏忽飄過幾個無關緊要的場景，而且模糊不已。
破天不死心，幹脆撤去靈氣罩，將肉身的一只手直接放入光點步成的通道底下，那片深邃漆黑的虛空處。
很快，整只手便被腐蝕露骨。而他也終於在萬千大大小小的掠影中發現了一些有用的畫面：
穿著廚房罩衣的妻子走入庭院，對正追著蝴蝶跑的女兒招手，幾個仆婦圍在身邊生怕她摔倒；
母女兩人一起蹲在苗圃前，指著花草說笑著什麽；
女兒驚喜地看向天空，喊叫起來，妻子擡起頭也笑了；
濃霧驟起又散，火星點點，漸成燎原之勢；
妻女本向著房內走，突然停住，在滿院人驚恐的註視下，被一陣白霧包圍，隨即像炊煙一樣裊裊而散；
到處是火，到處是煙，到處是燃燒呼號的人。
……
毛順發誓他並非出於好心要救老石頭的肉身，畢竟他自身都難保了。
被黑洞吸入之後，他直直地穿過光點縫隙掉向了虛空處。若非葉大仙及時將他的身體擬化成靈體，他有預感絕對會很慘。而剛想爬回那條看起來凝實可站人的光道，就被一個人形物體又砸了回去，甚至就黏在他身上了！
這還得了？！用力往上扒了扒，才看見靈體破天一手提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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