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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作孽,不可活,都只怪我一時手賤,捧了那王母的寶貝。

難怪琉璃額上有王母的花鈿,原是她給偷了去了。也苦了那無辜枉死的仙婢了。

“畢竟是仙家寶貝,靈氣盛,下凡後便修成了女體,恰碰上了當時正在被刺客追殺的孟君卿,”月老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像這種三界之外的妖靈,本不該有情。也是一段孽緣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2 章

看來這琉璃也是個癡情種子。我看她不免有些同情。

我曾經在瑯環裏讀過一句話,不知是那位郁郁寡歡的神仙寫在了藏書樓的墻上,當然在一個隱蔽的角落,我也是翻著書的時候偶然瞧見的:問人間夢筆紛紛,道不盡可憐癡情人。

情劫也是一劫,甚至乎要在雷劫、火劫之後,只有如今那些所謂的上神才有資格去歷這情劫。

可見這情可比烈焰灼燒、五雷轟頂要痛苦上千倍萬倍。

月老突然忍痛咳了幾下,咳得我心驚肉跳的。

“你怎的?”

“那雙花鈿的靈氣太盛,琉璃使這仙物也定損了不少精氣。即使她未得全力,也傷了我的仙根。”

我由是感激,那平日裏他偷吃的我的仙丹我也便作罷了。

下次若是我的三生姻緣了結了回到天宮,我幫他跑腿子的時候再賣力點便是。

“對了,那玄元的病怎麽老不見好?”

我看那些庸醫們給玄元餵了那麽多惡心吧啦的藥也不見效,心想不如來問月老試試。

雖則他不是什麽醫仙,可畢竟見識還是比那些普通凡人要廣的多的。

未曾想還真讓我給碰著了。

“這,怨不得別人,也還是你闖的禍。”月老沈吟了半晌,猶豫著是否要予我說實話,“原本無甚大礙的,只是外傷兼風寒,調養幾日便可。”

那些太醫也都這般信口雌黃。怎麽會只是外傷風寒呢,玄元病成了那般模樣。

“只是病中人體虛,而你偏偏又是陰氣極重的陰魂。這幾日你天天與那玄武帝君在一處,陰氣侵了他的體,蠶食他的陽氣,怕是,無藥可救了。”

我聽了他這話大驚,我原以為那日玄元內熱發燒,是我的陰氣降了他的火,為此還得意了好一陣子,未曾想竟是這般結局。原是我害了玄元!

早便知自己是個害人精、倒黴鬼,竟連累到玄元身上了。

我心下十分難受,如同吞了蒼蠅一般,有苦說不出。

“你近日便莫要與他來往了。凡人古怪得很,總以為別人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實則心裏不知在想什麽幺蛾子。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看樣子來人不止一個。為了掩人耳目,月老暫且先遁了。

“陸隨雲!”

開門的是玄元,身後跟著阿烈還有幾個婢子。

玄元二話不說便將我擁入懷中,仿佛想把我按到他的胸膛裏去。

久病未愈,他的面色因急火攻心而愈發的蒼白,呼吸急促。

我的臉羞得通紅。玄元就這樣攬著我,使我正對著阿烈的眼睛。

我瞧見阿烈訥訥了半晌,嘴唇翕動,但終究還是未將自己想說的話給說出口。

“隨雲姐姐,方才我聽人稟報,說是那琉璃來拜訪你,我們怕你出事,便急急的趕了過來。”

玄元聽了這話,慌忙拉開我,將我從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遍:“沒事麽?”

“我甚好。”

玄元的臉色又沈了下來,眼神淩厲。他伸出手來,用拇指擦去我嘴角殘餘的血跡:“這叫甚好?”

“公主。”一個婢子可憐兮兮喚著,霎時間眾人嘩然,紛紛圍過去看那婢子手指之處,我方才吐在地上的一灘血。

我略有些無語。這從人口中出來的必都是汙穢之物。

這麽一群閑人沒見過世面似的圍觀我吐出來的穢物,可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這琉璃可真是惡毒,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阿烈憤憤的將我拽離了玄元的懷抱,“今兒個非給她點顏色瞧瞧。”

這阿烈也是個愛惹事生非的主兒,不比我慣於息事寧人。

我總覺得聽了方才月老那番話,更該可憐琉璃這個癡情女子:“算了,你看我不是生龍活虎的麽?此事便就這般算了。”

“怎能便這樣算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未待傳訊太監通報,君卿就沖了進來,想必也是聽了琉璃來訪我的事,匆匆散了宴。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難不成我身邊都是他兄妹二人的眼線?

君卿方才定是喝了不少的酒,渾身都是醉人的酒香。他的眼神有些迷離,聲音低沈沙啞。

“陸隨雲,你可真是個怪人。”

君卿將我打橫抱起。好生奇怪,酒醉後的君卿並不似一般酒徒莽漢那般東倒西歪,他的腳下有如生了根一般沈著,“吐了這麽多血,怎麽還站得住。”

我不自覺的擡眼望向玄元,他的眼神躲閃,略有些不自然。

君卿將我的頭給撥過來,直直的盯著我的眼睛。

玄元怕是方才跑的狠了,現下又開始咳嗽起來。我一記起之前月老說他命不久矣,便突然心痛的要命。

“連烈,扶淩將軍下去休息。”君卿抱著我的手調整了一下姿勢,更穩了些,“我要去殺了那個賤人。”

醉了酒的君卿不知為何脾氣怎的這麽暴,不如往常來的沈穩。

“你殺了琉璃,眾人皆會說你忘恩負義的。”我好心提醒他,畢竟我還是一個實在人,有良心的很。

君卿楞了楞,隨即輕輕撫著我的眉毛,在我的額角落下淺淺的一吻:“無礙,只要不負你。”

彼時玄元已被阿烈攙著離開了。

若是玄元在這兒我還可以轉頭去看他,省的像現在這般尷尬的不知眼神該往那邊飄。

不知為何,每每君卿與我親近的時候我都會想到玄元,而且心內都會湧上一股求之不得,欲求難求的無奈。

君卿帶著自己的劍,抱著我,大步流星的趕往了琉璃所居的清乾宮,身後跟從了一眾侍衛隨從。

從他們隱忍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皆覺得此舉不大妥當,但面對著盛怒之下的天子,也只能噤若寒蟬。

琉璃應是被方才月老溢出的仙氣所傷,此刻正在寢宮之內閉目養神。

也許是因為我太沈了,君卿一路抱著我行至此處已經耗費了太多氣力,所以破天荒的沒有擡起手中的劍斬了清乾宮門口那兩個個攔著他路的宮女兒。

行至殿內,君卿便將我放下,沖到了琉璃的榻前,刀的寒刃抵著她的脖頸。

“你要殺我?”琉璃望向了君卿手中的劍先是一楞,或許是氣極反笑,笑得我不寒而栗,“好啊,孟君卿,你要殺我!”

我此時便怕那琉璃再放靈力出來,我非人,還能抵擋的過一陣子,可君卿是肉體凡胎,怎受得住琉璃的雙花鈿那古怪靈力的摧殘,也許不消片刻便魂飛魄散了。

我在這兒幹著急著,君卿卻仍是不識相的鐵青著臉。

他並不知面前的這個弱女子,或許一擊便可以要了他的命。

我畏畏縮縮的躲到了一邊,不願去勸架。

不是我膽小怕事,而是我深知,琉璃定舍不得動君卿分毫。

也許因為我認為她是個癡情的人,便同我不會傷害玄元一般。

月老既說我的陰氣會害了玄元,從那一刻起,我便打定主意,除了紅線,我不會再與玄元有任何糾葛。

“我對你一片癡心,你便忍心負我?”

我看到君卿深沈的眼眸微起波瀾,可仍然不為所動。

琉璃脖頸上的劍刃未曾挪動分毫,甚至更是深深地嵌進了琉璃的皮肉裏。

“你負我也罷,難道你連我腹中皇兒都不要了嗎?”

終於……君卿終於還是動搖了。

必然,縱然他對琉璃無情,他親手種下的因犯下的錯,也總該要償還。

我雖不知琉璃是如何懷上這個孩子的,即使後來君卿說只是因為陰錯陽差,但我深信君卿心裏對琉璃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兒情意的,就算那只是一命抵一命的感激,只是一個無情之人難得的同情和憐憫,但琉璃終究還是有了回報,也不枉她三生三世苦等了千年。

君卿提著劍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清乾宮,我看著宮內一片狼藉,那是方才君卿大發雷霆被波及的古董器具。

琉璃無力的倚在了床欄上,眼下還有兩行淺淺的淚痕。

“他分明是不愛你的,你這又是何苦。”走之前,我行至琉璃面前,不忍看她憔悴的面容。

琉璃撫著自己的小腹,淒然一笑:“你只是個鬼物,怎生會懂。”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因為置身事外,當然看得懂琉璃的苦琉璃的痛,可我不懂玄元的寂寞,這又何解?

在我踏出清乾宮門的一剎那,我聽見身後琉璃冷冰冰的話語:“待君卿玩厭了,我一定會殺了你。”

其實,君卿與琉璃,本就是一類人。

對於旁人的殘酷冷血絕情寡意,與在愛人面前的羞怯無能失措天真,皆是如出一轍。

也許正因如此,他二人才註定不能終成眷侶,就像兩把劍,不會惺惺相惜。

我追著君卿的步伐回到了景流殿,他又開始飲酒。

酒到真性話頭開,可他一直沈默不語。

君卿壓抑的像山,玄元溫柔的像水。

其實,若是沒有玄元,我會同琉璃一般對君卿死心塌地的。

順理成章,清乾宮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君卿將琉璃禁足,除了每日服侍她的幾個婢子,不許任何人去探望她。

當然,琉璃在宮中也是不甚混的開,無人會傻到自討苦吃為她求情。

想必君卿心知肚明,不讓琉璃見自己一面,方才是對這個可憐女子最大的折磨。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3 章

自那件事以後我的生活又安定了幾日,一如往常,

只是清晨我不再享受玄元的溫暖。我說我陰氣重,近不得他的身,怕害了他的身子。

玄元沈默了半晌,方才笑道:“也是,你是該與我疏遠了。”

他這是說的什麽話,我百口莫辯,莫不是看著他的身子一天天沒落下去。

“我是真的為你好,我……”

“我都曉得,”玄元打斷了我的話,“我動不得皇帝的女人。”

“你怎的這般無理取鬧!”我愈發著急起來。這人在氣急之下通常會做一些傻事,還好我不是人。

可我也會做傻事。

“我是鬼,你是人,你怎的受得住鬼的陰氣。”

看著玄元訝異的模樣,我方才醒悟過來自己說漏了嘴。

這,也不算是洩露天機吧。我擡眼看了看萬裏無雲的破曉夜空,生怕那天道君一個滾雷劈下來。

“我早已是個身子入了土的死人,就便是個討人嫌的孤魂野鬼。”我難得這麽真真切切的講話,兩百年來所受的種種委屈在玄元面前化作喋喋不休的淚淌了下來,“我與你親近只會害了你。”

玄元似是一下子未得反應過來,呆呆的向我這處靠近了一步。

“莫要過來。”我咬著手裏的帕子——方才為了配合氣氛隨手變出來的——轉身跑了出去,直跑直跑,不敢回頭。

我怕玄元會嫌惡我,會害怕我,會痛恨我,是我將他的身子變成了這般孱弱。

可玄元並未追上來,因為我聽見了碧華宮裏激烈的咳聲。

與玄元鬧了別扭以後的第二日早晨,我便被太後,也便是孟君卿的母親,喚到了未央宮。

德善太後是孟君卿與孟連烈的皇母,這是我從婢子那兒套來的消息。

也便是孟母了。

這小兒書上孟母三遷的故事我可是耳熟能詳,那孟子和藹可親的娘親一直深藏於我幼嫩的小心肝裏,與我做人時的母親那是天壤之別。

畢竟那陸屠戶的內人平日裏也會幫著陸屠戶宰羊殺豬,拿著笤帚追的我滿院子雞飛狗跳當然無可厚非,甚至她拿著菜刀追我我都覺得理所當然。

也不知這太後是否便如那三遷的孟母一般通情達理呢。我心存僥幸的想。

其實我與德善太後的居所相隔甚遠,本是無甚瓜葛的,我在宮裏待了這麽長時日也沒見她來找我的麻煩。

若不是前幾日君卿為了我差點兒殺了琉璃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那太後甚至於都不曉得我的存在。

“民女陸隨雲給太後跪安。”我學著那社戲上的花兒臉,給太後行了個三跪九叩大禮。

那太後呷了一口茶,看著幾近乎把整個身子都貼在地上,唯有一張小白臉滿臉燦爛的仰著頭膜拜他老人家的我,嫌棄的皺了皺眉頭:“從哪兒學來的這不三不四的禮節?”

“稟太後,從我家村口的五朋戲上。”我如實回答。當然我是個實誠人,不會因為牛欄村窮陸屠戶粗而嫌棄他們。

更何況這牛欄村已不知今夕何夕,太後若是想派人打聽我的底細也打聽不到什麽名堂出來。

太後臉上的不悅又更勝了一分,黑壓壓的像壓城的烏雲。

“還有怎麽還自稱民女?該改稱叫臣媳了。”她咕嚕嚕灌了一大口茶水,似是要把對我的嫌惡給和著茶水喝下肚去。

我腹誹著,想我陸隨雲放蕩不羈,連見了天帝老兒都未曾下過跪,今兒個給你區區凡人行此大禮,竟還要挑肥揀瘦,可真是不知好歹。

“你嘴裏在嘀咕些什麽?”太後突然發問嚇得我趕緊閉口不言。

“臣媳奇怪著,太後怎的保養的如此精致,我還以為是哪個二八姑娘呢。”

果然婦人家是最喜別人誇她容貌好的,那太後的臉色立刻舒緩了開來,口氣也沒方才那麽嚴正了。

“皇帝後宮的事我本是不管的,”太後將杯中的茶喝盡了放在手邊,擺出隨時要來砸我的模樣,“但後宮不可專政。”

我暈乎乎的聽她講這一番訓叨的話,大致是左耳進右耳出什麽也聽不懂。

這後宮之事她不管那又與我何幹?果真是老的發糊塗了啊。

“我雖則不甚喜愛琉璃那女子,但她至少未曾唆使皇帝去殺人,若是如今連人都殺得,將來難保不會插手前廷之事。”

太後說這話的時候冷冷的掃了我一眼,我分明可以看清她眼神裏的兇光。

講了老一會兒,那太後也累了,便吩咐婢子傳午膳。沒問我同不同意,她也一道將我的午膳安排了下來。盛情難卻,我也便承允了。

可那布菜的老嬤嬤給太後布了一桌子的美味,卻只予我一盤苦瓜與一碟子酸豆角。

苦瓜這東西,我在世的時候是最討厭的。

且不說那味道苦澀怪異,單是那樣子便癩癩瘩瘩的惹人生厭。

每到夏日,我母親便會用這癩包似的東西涼拌、淡焯,再逼我吃下滿滿一大盤下去,說是清熱解毒,所以我見著這東西便要作嘔。

於是我推開了那盤苦瓜,揀起酸豆角小心翼翼的咀嚼著。

還好我失了味覺,什麽味道也嘗不出來,這酸豆角蘸著醋也吃的津津有味。

太後和那老嬤嬤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吃完了一碟子酸豆角,皆都面面相覷憂心忡忡。

“莫不是懷上了吧。”太後湊上來關切的問道。

這一問問的我被酸豆角給噎住了,上不成下不就的卡在喉嚨口,最後還是那老瘋婆子派了一幹人將我護送回了景流殿,一路走一路打嗝打個不停,直到到了景流殿喝了三盅茶這才舒坦了些。

君卿已經下了早朝,待在殿裏等候我多時。一見我回來便問:“太後未曾為難你吧?”

我搖了搖頭。如果讓我吃苦瓜和酸豆角不算是為難的話。

君卿有些不解:“那你到底做了什麽?她派人送了好些安胎藥過來。”

這,民間常言“酸兒辣女”,我今日當著太後的面吃下去了一碟子酸豆角,她該不會認為我懷了龍種了吧。

“大概,大概太後她想抱皇孫了吧。”

我支支吾吾的解釋。畢竟一頓吃了一碟子酸豆角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也不好意思講出來讓君卿笑話。

君卿挑了挑眉:“那我們何時予她生個皇孫?”

我羞得漲紅了臉,這是暗示我今晚要侍寢的意思嗎?

君卿何時變得如此不正經。雖說我們是結發夫妻這是命中註定,可真要談起閨房秘事來我還有些尷尬。

“琉璃不是有一個皇子嗎?我們就不必了。”

君卿原本有些上揚的嘴角頓時塌了下去,一臉的陰沈。他扳過我的肩膀:“你是在埋怨我讓琉璃上了龍床嗎?”

“我說過那只是陰錯陽差,當時我喝的酩酊大醉。”

“你要怎樣才肯消了氣呢?”

我從未見過如此喋喋不休的君卿,霎時間懵了。

突然,君卿臉上的陰雲一掃而光,滿目燦爛。

“陸隨雲,你在吃醋。”

我吃醋了嗎?方才吃那酸豆角的時候,我確是蘸了點醋,可對於君卿的不忠——也沒甚不忠的話兒來。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正常,更何況君卿是當今天子,一後四妃九昭儀九婕妤四美人五才人三班宮女每班二十七人,都是皇帝的妻妾,要我真每每君卿傳召一人便吃一罐子醋,那這姻緣幹脆莫結了。

可我未說出來,君卿難得如此敞開心扉。

其實雖則君卿性子寡淡,待人冷漠,但他與阿烈有諸多相似之處,二人皆好哄的很,對他們好,他們便會將一顆真心交付與你,從不怕被負了。

可終究還是被負了,被傷的七零八落獻血淋漓。

因著每日一大早皆被太後喚去教習禮儀,回到景流殿又得陪著君卿批折子,甚是不得空,也便無暇去顧及玄元的病情。

自那日我們鬧了別扭之後我便時時刻刻的念著他,卻也時時刻刻的避著他。

我知道玄元每日皆會去紅榴院的石榴樹下休憩念書。紅榴院離景流殿也不遠,走幾步便能到。

我曾偷偷去看過一次,石榴花開的正艷,烈烈的照拂著低眉垂首的玄元,仿佛入畫了一般。

他長目略低,似笑非笑,風韻卓絕,修長的指尖不自意的在書頁上一道一道的劃著。

偶爾有落下的金紅花瓣,他便多情的夾在書頁中。時不時的他也會擡頭張望一番,不知在翹首看些什麽。

常言石榴多子多福,凡人所期盼的福不過是衣食無憂,夫妻恩愛,兒孫滿堂,不知玄元是否可曾這般想過呢?

可後來我再未見到過他,我聽宮婢們講著,太醫說玄元已病入膏肓,所以阿烈為了照顧他棄了唐唐公主府不住,跑來住在宮裏,離玄元的碧華宮不遠的地方。

君卿讓我莫要將我們未曾圓過房的事情洩露出去,自然這也令我受益。

因著太後自己認為我腹中有君卿的龍胎,訓叨我時便萬分小心大度。

而我也遵著君卿的吩咐做出害害喜的模樣,這可是容易得很,大概只要稍稍走幾步便哎呦的嘆口氣,再摸摸自己肉凸凸的肚子。

宮女太監們都在猜我是不是懷了個雙胞胎,甚至於為了這件事還開了個賭局。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4 章

深夜裏歇下之後,我突然聽見了月老喚我的聲音。匆匆忙忙間想要起身,卻被月老給喝住了。

“莫要亂動,免得驚了你枕邊的人。”

我小心翼翼的瞧了瞧身旁的君卿,確定他未有任何動靜,才重又慢慢兒躺下。

月老嗓子扯那麽大,也不怕把君卿給嚇著。

“我向夜游神借了夢魘,知你無空,特地來告知你一件事。”

月老每每這般說,總是帶來噩耗,我下凡之後遇到的幾件麻煩事兒,皆是他惹出來的。

其實也不算是他惹得,不過每次月老說的大事,也都是些棘手的事情。

我心下又把膽兒提起來些,不知月老又帶了怎樣的黴運過來。

“七月既望,便是玄元的大歸之日。”果真不是什麽好消息。

“在此之前,你務必牽好他與阿烈的紅線。”

“月老月老!”我急得大叫起來,連師傅也忘了喊,不知可否沖撞到了他。“被陰氣侵了體可有醫治的法子?”

“你想救他?”月老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這夢魘也真奇特得很,夢中的光亮只照到月老一人的身上,愈發顯得絕塵脫俗又吊兒郎當了。

我看著他直勾勾的盯著我瞧,略有些不自在:“怎會,我只是怕將來若是君卿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也好做一手準備。”

月老擰著眉毛,似是因為我占了他的時間而不快:“與他渡仙氣便可了,若是真有什麽差池,你喚我來便是了。”

如此簡單,甚好,那玄元的病不也可以用此法醫治嗎?

月老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萬萬不可施於玄武帝君。仙氣能喚起帝君的神識,你若不想再被關進天池的話就莫要惹事生非。”

我老老實實的點點頭。

月老可是個大忙人,就算凡間的活兒都幹完了,天宮離還有諸多仙姬等著他去調笑玩樂呢。

上回太上老君偷偷跑下凡為我送了一包壯陽丹——為著凡人補陽氣用的,老君說這是予我的成親賀禮,並非那金瓶梅玉杏春中所說的不三不四的藥——他告知我,自我下凡後,月老失了往常一本正經的模樣,成日與仙姬們飲酒做樂,日子愜意的很。

起身的時候,我幫著君卿更衣。扣到他明線衣領上的第三顆襻扣時,他問我,玄元是誰。

我楞了楞,他怎的知道這些。

“怎的?”

“昨夜裏你著了夢魘,碎碎的念了聲玄元。”

我結結巴巴半晌,方才從口中擠出來:“玄元是個王八。”

君卿低下頭,扯開我方為他扣扣子的手,自己將剩下來的兩顆扣子系好,狂躁之意溢於言表。

“哪只王八這麽招你疼,連夢裏都要喚著他的名兒。我非剁了他不可。”

玄元那只王八怎麽就招我疼了?

我能心疼他的什麽?

心疼他功德圓滿,還是心疼他精魂歸位?

他是真武帝君,掌管四海江河湖泊,通玄冥,連陰陽,司三界生靈之性命。

而我只是區區一個仙不仙鬼不鬼的怪物,我能心疼他的什麽?

君卿的此話在我的記憶裏只是輕描淡寫,後來我憶起時方才醒悟原來這便是君卿愛我的方式。

對於我,他從來只願獨占,恨不倩我長居深宮的才好。

可憐見,當初他將我交付予玄元時,可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從月老那裏知曉了玄元的卒日,我便開始絞盡腦汁盤算著尋個機會,把他與阿烈給辦了。

真是天助我也,不過幾日,太後便突然得了急癥,整日昏昏沈沈,臥床不起,自然也便失了精力來料理我這個不守規矩的兒媳。

而身為孝子,君卿當然要隨侍左右,每日一下朝便往未央宮趕去,以身代勞,常常是半夜回到景流殿後和衣小憩幾個時辰後,再早早兒的上朝。

這倒也方便,不僅省的我替他更衣,也予了我大把的空閑。

我等到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宮燈都熄了,輪班的宮女兒侍衛也開始渴睡,才偷偷摸摸的起來,揣著我的那包紅線一路小跑足不著地的溜到阿烈的房,便就在玄元的碧華宮隔墻。

出於謹慎考慮,我未推門而進,直接從紙窗兒裏把自己給塞了進去。

這種事兒我做的多了十分順手,只是今時與往常不同的是,在紅線給扣到阿烈的腕上後,我站在床邊等了許久,那紅線都是呆楞楞的沒有變化,連飛也不曾飛起來過。

它不伸長了,我也沒法兒把它拉到玄元房裏去。

實在等的不耐煩了,我便靈機一動,把那錦袋裏的紅線一股腦兒給倒了出來,開始一個個的結繩。

雖然不曾這般試過,不過憑我的經驗臆測著,大概這般也是可行吧。

拉著這由紅線結出來的結,我卻沒法兒從原路出門了,我也不知為何。

平日裏只有我沾染了凡人的物什時才會失了我精魂的諸多益處,未曾料到原來這仙家寶貝打了結也會貶低了身價。

不得已之,我沿用了做人時中規中矩的開門的老辦法。

只是玄元可是賊精的很,進他的房間我總覺得心驚膽戰。

玄元的被褥上彌漫著一股子藥香,連垂下來的紗帳也顯得病懨懨的。

沈病之中總是沒有太多精力去顧及其他,只求睡得安穩。

所以直到我行至他的榻前,也未見他有任何動靜。

怪只怪造化弄人,可造化便偏生那般泰山一樣擺於面前。

它不弄人,是人庸人自擾。人想搬弄造化,卻因著心願不成而自尋煩惱。終是,天定勝人。

玄元翻身坐了起來,死死的握住了我拿著紅線的手:“陸隨雲,你全無心肝。”

故事講至此處,連阿紫也忍不住罵我全無心肝了。

阿紫便是紫元君,是我如今所居之處玉清山的主神,凡人皆稱她做玉清聖祖,可只有我知道,她成日裏瘋瘋癲癲的全無半點祖師的模樣。

阿紫總說她懂得所謂無極上道。所謂無極上道,便是可以不經歷那傳說中的一千六百七十二次輪回劫,也無需太多修為即可成仙的法子。

她老是嘮嘮叨叨著欲將這法子傳授予我,可我是偏生不信的。

若是有這法子,當初就該給玄元用上,省的我如今整日與這瘋婆子為伴。

與合歡不同,阿紫總愛讓我講我與玄元的故事,卻也總愛在每一段故事將盡之時把我罵的狗血淋頭。

其實,這罵的我甚是委屈。

早在我入土的時候,我的心肝肺便一道化作精魂生在了如今我的腹中,想要剖出來也不難。

我曾經剖給阿紫看過,未曾想阿紫見了我手裏瑟縮成一團的心兒肝兒,罵的是愈發的厲害,還說我沒腦子。

這開顱取腦其實也不難,只是我怕又招致痛罵,方才作罷。

當時未曾想到這法子來像玄元證明我是有心肝的,也許在玄元面前我確是沒腦子,只呆呆的楞在那一處。

他房裏的燭火還未熄滅,閃動的燈影一明一暗的映襯著他的臉,倒像個小媳婦兒一般的委屈了。

“我都快死了,你還念著與我同別的女子做媒。”

玄元的憂傷好似是帶著嬌嗔的意味,使我拿不定主意,該是一本正經的與他陳態好呢,還是吊兒郎當的與他紈絝做一團?

“我這也是為你好來著。”我下定決心打算嚴經到底了。若是再跟他這般耗下去,我怕我會心軟的。

為什麽會心軟?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

可惡,他的眼睛怎的生的這般明亮,耀目得好似一團光,占據著我的心神不放開。

“如此這般,我便不讓你為我好了。對我再狠心也沒關系。”

言至此處,玄元突然語鋒一轉:“你可知那日你落荒而逃後,我的心有多亂。”

哼哼,哼哼,我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知道我的身份便該怕了我了罷。

他見我往後退,以為我又要落跑,竟慌不擇路的跳下床來,一把將我壓在身子底下。

他病的連走路的氣力也沒了。整個身子輕的像團棉花。

“你這是在找死!”我氣憤的將他扛開,“還往我這邊湊,被我連累的還不夠嘛?”

玄元甚是頑強,被我扛開以後跌在地上低低的呻吟了一聲,又翻個身上來抱著我的肩膀。

念著他身子虛,我也就未再反抗,不過說實話,方才他那聲呻吟可真是酥到我的心坎裏去了。

“我若早知你生前身後皆受了這麽多的苦,我還做什麽勞什子鎮遠將軍。”玄元壓著嗓子與我耳語,“我便陪你一世又一世,就算你是魂是鬼,也不該說孤說野了。”

這幾句話也好似耗費了他許多力氣,他急急的喘著氣。

方是這句話,便將我的決心一股腦兒的全給推翻了。

那樣的夜色,那樣的玄元,許我永生永世,就算我的心是鐵打的是石頭做的,一遇上他也便留沒骨氣的爛瘩瘩化作一灘泥。

我把他扶起來,從懷裏掏出老君給我的仙丹,塞了一顆到玄元的嘴裏去。

“這是什麽?”玄元先是老老實實的吞下,才不解的問我。

“壯陽丹。”

“你……”玄元瞪著水汪汪的桃花兒眼不可思議的望著我,仿佛我給他吃的是鶴頂紅斷腸草。

我也便就這般翻了死魚眼與他對峙著。僵持了一時半會兒,還是他敗下陣來,那臉妖嬈的像天邊的火燒雲。

他囁嚅著:“其實,我可以的,不必……”

我知道他想到何處去了,看他那嬌羞的神態我便曉得。

因為我初時聽太上老君如此這般泰然自若的念出那味仙丹的名稱時,也差點把口中的茶水給噴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5 章

我正想與他解釋這仙丹的妙用,碧華宮的門忽的被人給推開了。

來人一身紺紅長袍,兩道劍眉英挺,生的恰到好處,似乎沒了它們便不足以鎮住那張飛揚跋扈的臉。

“君卿,”我嬌喚一聲攙著玄元站起,順道兒拍拍我二人身上的灰塵,“你怎的來了?”

“我方才途徑此處,看見從阿烈房裏伸出了一條打了十幾個結子的紅線,便順著這紅線尋到這裏了。”

他一臉的不鹹不淡,還斜視了一眼我與玄元互相攙著的手。

我慌忙把手裏的紅線頭子扔到地上,想要拿腳把紅線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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