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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九·真實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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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泠珞。”

隨著最後一塊拼圖的合上,守護著那不堪一擊的真相的最後一道門鎖轟然碎裂,失去了封印的大門在此刻化為齏粉,消失得悄然無蹤。

“你是……”泠珞的聲音劇烈地抖動著,“原來……你是對我……說過‘再見’的……”

一直蒙在咨詢師臉上的迷霧與門的崩塌一同退去——不,應該說那裏從來就沒有過任何遮擋,只是泠珞自己切斷了零羽的名字與容貌之間的連接,只是她自己拒絕再因為這個人再起任何波瀾而已。和一年前一樣剛好及肩的鬢發掻著鎖骨,手臂涼颼颼的,泠珞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穿著的就不是什麽秋季校服,而是夏季的短袖。通風的室內,溫度計顯示為25℃。

無法繼續鮮活,不如死去。

無法繼續溫暖,不如封存於冰冷的地窖。

不如抹消。

不如遺忘。

不如在殘酷的現實中,堅守著這對自己而言最初也是最溫柔的虛妄。

泠珞終於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看清了她的臉,她紮得高高的馬尾辮,還有她胸口上掛著的那條完好無損的紅色高音譜號項鏈。

她發出最大分貝的尖叫,撲了過去,身體完全脫離大腦的掌控。泠珞只覺得一陣冷風劃過手掌,而咨詢師冷靜地後退了兩步,舉起了一只手。

她要幹什麽?

泠珞還沒有想明白那個問題,就看見自己的右手停在了距離咨詢師的臉只有幾厘米的地方,只是被咨詢師舉起的那只手牢牢地抓住,才沒有扇下去。

“痛……”泠珞忍不住說道。

兩只手相持不下,泠珞努力地想要把手抽回來,而面色鐵青的咨詢師只是用力地抓著她的手腕。

“我說過了,我朋友故事裏的‘那個人’不值得你這樣做。”

就這樣僵持了半分鐘之久,咨詢師率先松開了手,認命的閉上了眼睛。泠珞的手僵在半空,繼續打下去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舉動。她手指的皮膚隔著空氣,感受到了咨詢師臉上的溫度——那是真實到足以令她瘋狂的溫度。

最後,泠珞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將手指貼在了咨詢師——也就是零羽的臉上。

“為什麽呢?你說的那個朋友就是我吧?我從來就沒有覺得不值得過啊。”

零羽長嘆一聲,仿佛還想拍開泠珞的手,最後還是放棄了。

“不,和你記憶中的一樣,她已經死了。”

“你認識的那個零羽已經死了。”

“你到底還要固執地為那個家夥折騰自己到什麽時候?!啊?”

“走啊!這裏要下班了!關門了!走啊!回家去啊!”

零羽突然睜眼喝道。歌手時期經歷過的訓練讓她的話語依然中氣十足,其中的威嚴感讓泠珞不禁像看見天敵的兔子一樣抖了一抖,本來以為已經枯竭的淚腺瞬間又飽滿了起來,在眼眶下膨脹。

“不!零羽,你沒有死……死掉的只是我自己想象的那個你而已。別說這樣的話……求求你……我還是喜歡和你一起做音樂,一起寫曲子,唱歌……”

身體好像是沒有了膝蓋這個部位,整個人極其自然地軟了下去,跪了下去。而零羽幾乎是憤怒地接住了泠珞,把她扶回和自己一樣的高度,然後卷起袖子,抓過泠珞的手,按在自己右手那道原本被小西裝的長袖蓋住的傷疤上。

那是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盡管已經長好了,但新肉還是微微隆起,難看地從零羽手腕的背面部分一直延伸到內側的小臂,從零羽遲緩的動作看來,怕是早已傷及神經。

她按住泠珞的那只手在顫抖著。

“早在你在你心裏給我下了死刑之前,作為音樂人的零羽就已經死了!看看這只手,看看我媽對我做了什麽!這只手不能彈吉他、彈鋼琴,甚至連筷子都拿不起!連動一動都很慢!這樣的人還有什麽資格繼續彈下去?我很努力了……為了給我媽一個好的生活,我一直在努力唱歌、出名……努力賺錢……可是她不要了!她連自己都不要了!她差點就要把自己的頭砍下來了,我拼死拼活只救回一個再也清醒不過來的瘋女人。”

零羽努力壓抑著自己情緒的波動:“這就是我任性的代價,自以為自己可以曲線救國兩全其美的代價……所以我再也不要碰音樂了。我早就應該走現在這條路!我不能讓這種悲劇再在別人身上發生了,這件事比所謂的個人的夢想要重要太多……”

她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最後大廳裏只剩下沈默。

“你從沒給我說過你家的事……”

“有什麽好說的呢?我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泠珞愕然。

編排,刪除,然後再次組織語言,但是好像無論怎麽說都不對,內心設想的無數個方案都在誕生的瞬間被否決。自己就像游戲裏只剩下一條命的主人公,終於見到了一直希望有的那根救命稻草,然而卻是長了刺的稻草。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應該是光嗎——

“什麽都沒發現,什麽忙都幫不上,我真是個無能的人。”下意識地,這樣的念頭又來勢洶湧地占據了腦海。

然而,這不甘到了極點、以至於想要發笑的心情又是什麽呢?簡直是在抗拒著理性下的定義一般——

泠珞倏地抽回了手:“你就這點能耐嗎?我認識的你就這點能耐嗎!”身體第一次在整理情緒好之前擅自行動,她向前一步抓住零羽的肩膀,用力搖晃。

“不能彈吉他你還可以唱啊!你就這麽瞧不起自己的歌聲嗎!會主動來看病的人有幾個?而歌聲是可以傳播到世界各地的呀!以前我們不是就這樣說好的嗎?要用曲子的力量,歌詞的力量,還有歌聲的力量——用音樂的力量再改變這個世界!我就是被你的歌聲拯救的啊!”

泠珞突然覺得無比委屈,無比失望,所有的感情都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最開始你還沒火的時候你放棄了嗎?時序絢亂被群起攻之的時候你放棄了嗎?那些人不理解《那些我無法原諒的事》的含義、認為那是無病呻吟的時候,你放棄了嗎?”

泠珞摸上零羽手上的傷疤:“我知道這些事比起這麽嚴重的受傷,都微不足道,但你真的是這麽脆弱的人嗎?”

“在我妄想的世界裏,被加害者追殺的時候,我聽見了一個不屬於任何一個顏語、也不屬於我的潛意識的聲音。讓我做出選擇的人,不是你嗎?你對我的病例根本不是僅僅聽說過的程度而已吧?醫生和我說過有一個年輕的咨詢師從五月起就幾乎天天往我的病房跑,和我說話,那是你吧?給我送那束紅色百日菊的人也是你吧?”

各種各樣的線索在此刻串聯在了一起,泠珞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和氣惱,以剛才零羽呵斥自己雙倍的力度質問道:

“如果不是你,顏語怎麽會在醫院門外等我?是你讓她來看著我的吧?顏語眼裏根本沒有我,她只認識你,只認可你,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有潛力的、因為和你在一起而被她順帶眼熟了的新人罷了……”

“你根本沒有放棄我,又為什麽要拒絕我的提議?”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泠珞氣喘籲籲。這些話掏空了她的全部能量,她一度覺得自己又要在零羽的面前卑微下去。她曾經無比享受那樣的卑微,可是在明白了這段友誼對自己的重要程度之後,她突然不想把此刻的堅定再交出去了。

“我早就看出來你的才華來自你的性格,卻只做了隔靴搔癢的安慰……我有一個精神不穩定的母親,為了給她治病,認識了業內最權威的咨詢師之一,在耳濡目染中鍛煉出讀人的能力,卻從沒正視和看清過你的煩惱。我為了我自己,背叛了你最重要的夢想,把你一個人丟在痛苦裏,丟在妄想裏,這是我作為朋友和這個立志心理專業的學生的雙重失職。”零羽用機器人一樣沒有起伏的音調陳述、列舉,“我根本沒資格再做你的朋友。”

“我會有這樣糟糕的性格、你不能自由地在音樂和心理學之間選擇,這難道不是世界的錯嗎?不是害得我們成為這樣的人的錯嗎?”

泠珞一邊激動地嚷著,一邊暗自好笑——自己怎麽和那些要不到糖就開始撒潑的小孩子一樣了?

但,她們本來就是孩子,任性的資格,就是她們最富有的資本,不是嗎?

“建立VividCycle的時候,不是你說要摧毀所有無法理解無法接受無法原諒的事和人、把無法改變的改變給他們看、即使墜落也要像隕石一樣拉上這整個世界陪葬的嗎?難道你要告訴我,事到如今,你能夠原諒這一切了嗎?你就這樣投降了嗎?”

不想再次失去零羽的心情此刻變成了支撐泠珞繼續站立在零羽面前的全部力量。她也記不清自己到底說了什麽,只明白自己正在用自己全部的愛和知道的所有話術去挽留零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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