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她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需要說服過零羽的一天，因為零羽從來就是對的，從來就是高於泠珞的，零羽是泠珞的神，百分之百完美的主神。

泠珞怎麽可以淩駕在零羽之上？

零羽不說話了。她像瑪瑙一樣美麗的眼睛裏，聚集起一滴又一滴的淚水。

這是泠珞第一次看見零羽在自己的面前流淚。

“對不起……我……”零羽緊咬牙關，還在搜羅著可以被組織的語句。

“我愛你。你根本沒什麽對不起我的。和你做朋友是我最幸運的事。”

“你錯了，泠珞……你還不明白嗎？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麽‘最’……”零羽啞然說道。

泠珞再一次強硬地打斷了她：“對我來說有！我才不要什麽平庸什麽淡如水，我只喜歡‘最’的東西，只喜歡‘最’的人。因為我最喜歡你了，所以我才會有這世界上最糟糕的性格，最瘋狂的噩夢和妄想。我就想和你走到最高最遠的地方去，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喜歡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喜歡，想讓你知道是你讓我變成了因為最熱愛也是最討厭生命的人。我已經不知道什麽是普通了，我恨普通，所以你也不能普通。”

臉燒得通紅，但泠珞還是逼著自己直視零羽。那是她深愛過並且依然深愛著的光芒，她不想再因為模棱兩可而錯過更加重要的東西了。

零羽噎住了。

“你為什麽……就是不告訴我呢？”泠珞緩過口氣來，疲憊感借勢反撲。這次她沒能完全抵禦住，氣勢不由得弱了幾分。

“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告訴你……”零羽艱難地說道，“以你的性格，不揪出可以負責的人來不罷休……可是你根本沒有可以追究的人啊，砍傷我的是我媽，而我媽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啊！我家人渣早就拋棄我們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我媽就是被他打瘋的，如果你找到他去追究報覆，他一定會傷害你的。我怎麽可能讓你去面對他？”

“我們可以一起站到最高的舞臺上讓全世界都知道他的錯讓他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生不如死悔不當初聲名狼藉遺臭萬年——就像我們當初說好的那樣，只不過名單上又多一個對象而已。”泠珞快速地插了一句。

零羽還在繼續說著：“沒錯，是我對你進行了治療，是我告訴你的潛意識你的記憶中應該有我這麽個人。你對自己實在太狠，你把我的存在從表裏意識中一同拔除了。所以你的潛意識本身就被‘零羽不存在’的妄想影響著。”

“那為什麽又要就這樣放任我覺得你死了？”

“我是在你身邊看著你醒來的。可是你雖然還記得我存在過，卻不認識現在的我、認為我死了。我突然明白，只要我沒辦法回到過去，你就會永遠被我折磨。所以忘了我也好，就當我死了吧。我不值得你這麽在乎我，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

零羽頹然地靠上墻壁。她明明站著，卻像是已經縮成一團。

“你……”泠珞揪緊了自己的衣擺，“忘了你我怎麽還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那樣的我，就不是我了啊……”話還沒說完，泠珞就微微有些恍神——零羽的話和自己推開守護者時說的話，是多麽地相似啊。

零羽朝泠珞投來一個竭力偽裝成無所謂的目光：“剛才的治療不是很成功嗎？你自己不是也接受了自己沒有我也能活下去的現實？”

“那是你耍賴！根本不讓我知道你還、還活著！嘶……”泠珞急得咬了舌頭，零羽沒憋住，被逗笑了。

“可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只是每周在固定的時間在這裏做志願者積累經驗而已，我不可能在現在再放棄心理學了。為了去想去的大學，必須惡補文化課才行。而且我的手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聲線也時好時壞根本不穩定，不論是樂手還是歌手都……”

“你在想什麽啊！難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會彈吉他嗎？”泠珞焦急地抓著腦袋，“而且，你又不是什麽需要全天候鋪墊才能寫出好東西的庸才。時序絢亂也還不是什麽商業的全職樂隊，大學也會很忙，所以不需要現在就有固定的曝光度……我只想求你不要徹底放棄音樂、放棄我們，只想求你有一天還會回來。”

“我哪裏有那麽厲害……”

“你不相信你自己，還不相信我嗎？你在我心裏就是這樣的啊！如果真的做不到和以前一樣，我們就放下追求當成自娛自樂總可以了吧？你可不要說你這大半年真的完完全全放下音樂了。”

泠珞看向零羽桌上沒被壓住的五線譜的一角，還有零羽明顯有著樂器練習痕跡的另一只手，後者忙不疊地把手縮了回去，沒有成功。

“泠洛……”

“我們不是約好了的嗎？不要拋下我一個人啊！”泠珞哀求，“你以為我在沒有你的世界裏就會活得開心嗎？就能繼續做音樂嗎？”

她局促地握住零羽的手，一手一只：“為什麽要把名片留給醫生？為什麽要說再見？在我跨進這裏的時候，你一丁點都沒有期待過現在的結果嗎？我再問一次，你真的放棄了我們的夢想嗎？”

“你不是個——不擇手段的理想主義者嗎？”

泠珞不敢握緊零羽受傷的那只手，卻感覺到了零羽那有些笨拙的手在暗暗使力。

“我已經八九個月沒接觸音樂、好幾個簡單的樂譜都生疏了。但就是這樣的我，還是想超越顏語，還是覺得，她能做到的事，未來有一天我也能做到。我想了又想，這樣的未來裏，我不能沒有你。”

零羽低下了頭，沈默著，泠珞能看見自己送給她的那條紅色譜號項鏈隨著零羽不穩定的呼吸在起起伏伏。

“求求你再試一次……好嗎？我不會像原來那樣遲鈍和無能了，如果你再遇到挫折，再想放棄，再想逃走，我一定會第一個發現，然後保護你的。”

“零羽，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零羽褐色的雙眼像是琥珀般封印著幾千幾萬年前的美麗。泠珞誠摯地註視著這雙眼睛，想要把自己此刻站立的身姿永遠地刻印在那沈郁的色彩中。

在零羽身後的茶幾上，那個被扣下的相框還在那裏，泠珞突然松開零羽的手跑了過去，想要將它翻轉過來。她記得，那個原來眼中閃爍著詭異色彩的裝飾畫人物的數量，正好是五個。

泠珞想起了自己過去的手機屏保，如果自己的判斷沒有錯的話……

零羽拉住了她。

零羽那只受過傷的手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蠻勁，拽著泠珞的手臂，將她整個人轉過了半圈。零羽張開雙臂，狠狠地將泠珞摟在了懷裏，鼻息噴在泠珞的脖頸間。

“如果……我寫不出來呢？”她的聲音悶悶的。

“就算你只能寫出一小段歌詞，只能作出一條旋律線，我也會把你缺少的那一份補回來。我死也會向世界證明我們的。”

“如果我寫得跟何梁水那種人一樣爛、根本救不回來呢？”

“怎麽可能？既然是你做的音樂，哪怕再簡單，它們肯定從一開始就不普通了。”

“現在的我大概水平比你還差，粉絲會失望的……”

“他們算什麽？我願意的，我一直就願意把我的翅膀拆下來給你，我知道高處不勝寒，所以，光是幫你擋擋高空的冷風我就很開心了。”

“讓我再想想……再想想……”零羽拼命抑制著抽泣的聲音，咬牙說道，可泠珞已經從零羽擁抱自己的力度中，清楚地知道她的選擇了。

“讓我再抱抱你……”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沾到了自己肩膀的衣料上，而同樣地，零羽的衣領也被迅速地打濕。零羽此時的聲音熟悉又陌生，脆弱又堅定，她的長馬尾紮著泠珞回抱過去的雙手，莫名地癢。

“你這個不安分的小花栗鼠……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咬起人來會這麽痛呢？”

“嗯，讓我也再抱抱你。”泠珞也環緊雙手，盡全力感受著零羽的體溫，“以前是以前。”

為什麽悲傷和快樂在共存的時候，會一樣真實呢？

“你回來了……”朦朧中，泠珞恍然聽見了很久以前，她們在燦爛的陽光下一起許下的誓言，還有那首自蘇醒後就縈繞在心頭卻一直想不起旋律、在初次見面時就被零羽誇讚過的《生》。

——如果我能單純愛上一片樹葉，是否就能再次愛上這個世界？

“是的，我回來了。”

窗外的樹被風吹得撲簌撲簌作響，像是無數只蝴蝶撲扇翅膀的聲音，泠珞聽著，蹭著零羽的臉頰耳語道。

“要一起回家嗎？”

“咦？你是說……”

“很久沒去黑石榴工坊旁邊那個泡芙店啦，你不懷念嗎？而且天馬上就要黑了，不知道是誰剛才豪言壯語說要保護殘障人士來著？”

嬌艷欲滴的殷紅色夕陽帶著殘存的溫暖緩慢下沈，將下一幕的執筆權利讓渡給繁星。或許吧，無需在意任何布景的啟示與寓意。

“我……我知道了還不行嘛……但是！以後不許說自己是殘障人士！絕對不許！答應我！”

“嗯，我答應你。”

· —正文·Fin—

—角色番外及舊版後記依然將以隔日更的形式直至全部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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