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六·必然性(3)

關燈
不想……消失……不能……消失……

守護者仿佛是為了堅定這樣的信念似的,默默地在心底覆述著這樣的“咒語”。

紅色的小刀劃過指尖,皮膚上立刻出現了一條紅痕,伴隨著酥麻的疼痛,慢慢地還能感覺到血管鼓動的節奏。

不論是演員需要細心呵護的身體,還是保護泠珞所必須的體魄和力量,在這一刻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記得那孩子蒼白得有些可憐的面龐上,總是掛著一擊就碎的淡薄笑容,他曾經發自內心地想要讓她真正地快樂起來,不要再受噩夢的侵擾。他總覺得,如果他不攔著泠珞的話,那孩子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像一個看上去堅硬的玻璃瓶一樣摔進人群中碎了,但即使摔得四分五裂也不會喊疼。她看上去是那樣弱小,內心卻倔強得不行——明明是初次戀愛還要竭盡全力地遮掩著自己的青澀,對顏語無心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想辦法做出回應,即使是討厭的音樂也會為了“不讓顏語失望”而強迫自己去創作。

他曾經使盡渾身解數只為了告訴她,不要擔心,不要害怕,就算你什麽都做不到我也不會拋棄你的。

他曾經對她立誓:“就算世界塌陷,我也會永遠守護你的。”

他喜歡那個女孩頭發的觸感,喜歡她身上散發出來淡淡的清香,喜歡她連玩笑話都要認真思考再做出回答的模樣。

他想總有一天他會再次成為那個懷抱花束的人,在謝幕時所有人的見證下打亂計劃跑下臺去把花獻給她,與第一次不同的是,他們會兩個人一起逃出那偌大的劇院,留下成百上千不知所措的觀眾,他們或許會起哄,會鼓掌,會吹口哨,彼此間會交頭接耳地確認他們看見的景象。而那個時候他已經牽著她小小的手穿過了整個城市,從日出走到日落,從黃昏走到淩晨,在滿是繁星的夜空下一起疲憊地倒在草地上,比賽看誰先睡著——嗯,必須是泠珞先睡著,他喜歡她睡著時像孩子一樣對世界充滿信任的神情,嘴巴總是像渴求親吻一樣微微撅起,臉頰泛出白天裏見不到的血色。不做噩夢的時候她會平靜而均勻地呼吸,輕柔的吐息仿佛會催進草地上野花開放的速度,而顏語只要看著這樣的景象,就再也睡不著了——他希望這個女孩子只在自己面前才會毫無防備地閉上眼睛,不再對外界擔驚受怕,然後他會肩負起看守寶物的責任,充滿自豪感地巡視這個對她來說並不友善的世界,將那些威脅她安全和快樂的東西統統排除。

而那樣甜蜜的意識現在正隨著日光的加強而渙散。

他是……替代品。

一旦泠珞選擇了白晝,在夜晚誕生的他就立刻會被毫不留情地拋棄。

那個孩子,向來和她的溫柔一樣殘忍。

“真正認真對待夢想的人,如果有一天發現自己無法繼續追逐夢想,絕對不會假惺惺地繼續下去,而是會帶著對夢想絕對的尊重選擇莊嚴地放棄。不是百分之百,就是零,沒有別的可能。”

他回想起那一天泠珞談起這個話題時堅毅的表情,心忽地就骨碌碌地滾落到寒冷的冰川裏去了。

加害者說得對,那孩子總有一天會給自己判下死刑的。畢竟這世界裏所有的一切都因她的妄想而存在,加害者也好男朋友也好都不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具罷了。

——與其說是溫柔,不如說是極度的自私。

仔細想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保全她自己的尊嚴罷了,她是為了不受苛責,為了能全身而退,才會拼上全力去完成那些常人眼裏“應該做到”的事情吧?放棄夢想也好,談一場能甜膩死人的戀愛也罷,全部都是為了有朝一日這些美好悉數破碎的時候,她可以以自己已經仁至義盡為理由,安靜地以“受害者”的姿態抽身退場,然後繼續蜷在自己的繭裏,用名為“絕望”的蠶絲織造更加密不透風的厚重墻壁。

這個女孩子的世界裏,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有“永遠”這件事物存在,或許正是因為太過相信和推崇,所以才從不作期待。

哪怕所有人都為她赴湯蹈火,她也會把這些配角的努力看作是與自己無關的、只由劇本欽定的情節的吧。

泠珞自己,就是一個無法被任何形式的幻想拯救的深淵。

即使顏語懷揣著身為守護者的莫大榮耀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

失敗。 太失敗了。

身邊傳來金屬鏈條摩挲的聲音,守護者頹然望去,只見金發的女人轉過身,異常隨意地從頸部的肌肉中勾出一條帶著紅色高音譜號掛墜的項鏈,那一抹熟悉的紅色劃過守護者的視網膜,令他渙散的意識在短短的幾秒鐘內稍稍凝聚起來。

“那是……?”他聲音沙啞地問。

“我們的起源。”加害者鄭重地說道,冰青色的眸子裏閃著堅定的光芒。她的手指稍稍用力,那條看上去頗有紀念意義的項鏈就被扯斷,裝飾用的小珠子滾得一地都是。加害者像對待毫無價值的垃圾一樣,把這條被破壞的項鏈踢到了遠處。

“只要抹殺掉零羽的存在過的痕跡,我們就贏了。”加害者說出一個守護者並不怎麽熟悉的名字,高傲的表情未曾松動,然而聲音卻不知緣何有些顫抖。

“然後,就把主人殺掉。”

她也會害怕?

守護者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隨後為之倍感滑稽。

也對,同根同源的二人,他們各自引以為傲的東西都並非與生俱來,而是被泠珞強行賦予的標簽——然而這份抹不去的驕傲直到此時此刻還在折磨著他們二人的內心,因為除了這份驕傲外,他們都一無所有。

然後,現在連這種驕傲都要被泠珞收回,連同他們賴以生存的妄想世界一起被剝奪。

不想消失,也絕對不能消失,即使以後世上再無他可守護之人。

守護者心情苦澀地攥緊了手中那柄紅色的小刀。

他與另一個顏語趟過猩紅色的河流,原本光禿禿的植物隨著他們的腳步而開花。沒有葉子的紅花石蒜放肆地染紅了兩岸,此岸也被變成了彼岸。加害者說零羽的核心就埋骨在這片瘋長的紅花中,這是泠珞為她所選擇的墓地。

“將這裏破壞之後,主人記憶中的墓地的就應該是個空棺了吧。那樣,她就再沒有能抓住的東西了。”加害者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之色。

唐刀揮下,地面隨之震顫,龜裂,纖細的紅色花瓣無力地陷入裂縫,直到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深數十米的空洞,一個被無數根鐵鏈牽系的鳥籠懸掛在空中。

鎖鏈除了繞過鳥籠的欄桿,還繼續向內延伸,捆綁著一名擺著祈禱姿勢的褐色長發的少女。她面色的蒼白比起泠珞更甚,因為她早已停止了呼吸。她穿著第五音校服的屍體並未腐爛,還保留著些許生前的美好,眉眼中可以隱約看出她原來是個活潑的孩子。

“終於見到你了,零羽小姐。”

這個名字,與和泠珞一樣的第五音秋季校服,還有她手中緊握著的那一朵紅色的彼岸花強烈地沖擊著守護者的神經,讓他忽然理解了自己的紅色的厭惡來自何處。他想起泠珞原本想要贈送給自己的那條紅色高音譜號項鏈,與這朵花散發著同樣的氣息。

——那個譜號掛件,原來是註定要破碎的,那是因為它原本就來自於一個死物啊!

守護者攥緊了手中的小刀,鮮血肆意橫流。

這種憎惡的感覺,真是太不對勁了,一點也不符合自己一貫的溫柔——但就連這份溫柔,也是粗制濫造的模仿之物,而造成這一切的正品就是自己眼前的這個少女。

加害者顯然比他知道更多的過去,可她只是微笑著,用婉轉嬌柔的聲音敦促守護者。

“去把她抹殺掉。”

“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存在了。”

“這樣主人就會永遠和我們在一起了。”

“只要填補掉這個缺口,主人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逝者已逝,現在能給主人以愛的,只有我們。我們不能消失,不能再讓主人孤身一人流浪在這個世界裏了,她會寂寞的……”

加害者千回百轉的聲音像是毒藥,滲透進守護者的身體。

不……犯不著她來誘惑,零羽的威脅對他們來講,是無需贅言的。如果他身為守護者的一切都根植於這個不知底細的少女身上,本身也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他沖了出去,粗實的鎖鏈在小刀面前脆弱得像是普通的水果一樣,被輕松砍斷。鳥籠開始搖晃,下墜,沒有生命的零羽對這樣的塌陷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只是被鎖鏈和重力所牽引,在籠子裏無力地撞來撞去罷了。

在斬斷最後一條鎖鏈之前,守護者向下再次凝視零羽的面容,忽然覺得僅僅讓她更深地沈入地底還無法了結這一切。他仿佛看見零羽領帶下方的心臟,像一顆看不見計時器的定時炸彈,並不能被簡單的填埋所壓制。

附:每天更新最新最全的小說:魔爪小說網()

刀尖仿佛有了生命,在躁動,渴望著血液與終結。

零羽應該更徹底地死亡。

殺了她,殺了她!殺掉這個冰冷的少女,他還是世界上唯一愛過泠珞的顏語;殺掉這個沈默的少女,他就是世界上唯一被泠珞愛過的人。

舉起,沒入。

像是刺進了空氣。

零羽那依靠著泠珞的記憶保持的外皮頹然消散,只留下潔白的骨架。

她兩個空洞的眼窩裏,什麽都沒有。

守護者走出牢籠,而最後的鎖鏈被身後飛來的利器斬斷,整個囹圄轟然陷落。他飛奔,躍起,總算抓住了土地的邊緣,狼狽地回到地面。

天空中開始泛起不祥的血色,悲哀的浪潮歷經跋涉,從遠處席卷而來。

“嘁,你真是深藏不露嘛。”加害者毫無愧疚之心地朝遠方努了努嘴,心不在焉地為自己的過河拆橋拋出解釋:“來不及了,主人來了。”

【2017.2.19實體書三校版本】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