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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六·必然性(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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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失魂落魄的、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靜默的彼岸花田中,帶起一波花枝摩挲啜泣的聲浪,帶著一片濃墨重彩的厚重紅雲。

“不是的,不是的……”泠珞一個人沖進了紅花的浪潮中,口中喃喃自語,像是在與誰爭吵。可是除了一個若隱若現的黑影之外,她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守護者顏語屏住了呼吸。

情感,他遠遠地,從泠珞的眼中看見瘋湧的情感,像是一個發了瘋卻不自知的神明,世界中所有的無感情的東西都受到她的情感的波及,風被喚醒,天在嗚咽,花朵在加速盛開……而以前那種波動卻沒有出現過哪怕一次。

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自誕生伊始就是一片透明,他就和空氣一樣,是組成泠珞那無聊的世界裏同樣無聊的介質之一。

“不想消失就馬上動手,美人魚。”加害者半催促半脅迫地與他一同向前邁步,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耐煩,守護者聽見了唐刀出鞘的微弱聲響。

一個超脫常理的念頭浮現在他的腦海,簡直令他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

消失嗎?不,不會的。他有自信。

被驚擾的泠珞警覺地回過頭來。她在看到守護者的一瞬有些怯懦和退縮,隨後搖搖頭,雙眼被喜出望外的色彩填滿:“顏語?真的是你嗎?天哪,我還以為你會……”

她的話音未落,剩下的話語就被堵在了急促的驚呼中。

“消失嗎?”

守護者覺得自己的演技再沒有比這一刻更加精湛的時候了——面部的肌肉如機械般完美地互相咬合,堆出一個溫文爾雅的微笑。

泠珞的的發絲在半空飄飛,落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逐漸拉長,滲出的血珠被守護者手中小刀的紅色吸收融合。

泠珞被嚇呆了,僵在原地,很久才想起來去捂脖子上的傷口。

“沒關系,我不介意。”守護者低下頭,註視著泠珞那再次平靜下來、除了彼岸花之外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雙眼,一只手霸道地把泠珞的雙手抓到一起鉗住,另一只手憐愛地撫上她的面頰。

“我已經決定了,即使你實際看著的並不是我,我也不會違背當初的誓言。”他的手指深情地劃過泠珞柔軟的嘴唇,惡作劇般用指腹輕輕按壓,鮮血般淋漓的痛感和快感同時在心中翻湧。

他像是自我催眠一樣急促地說著這些話。他想說他還是愛她,想要擁抱她,親吻她,想要永遠將她圈禁在自己的懷抱裏,正如她自己呼喚的那樣。這一切早在那天他對泠珞跪下時就已註定,告白與傷害同為對泠珞與這個世界最深切的愛。

再也不想放手,再也不想把她交給任何人,絕對不能讓這個死去已久的零羽占據那個泠珞早就許諾給自己的位置!不論曾經發生過什麽,泠珞都應該是屬於他的!

抑制不住的感情噴薄而出,他一面怨恨著被強加的、對泠珞那無法擺脫的喜愛,另一面又深深慶幸自己的情感反而在這樣的痛楚中超脫原本的界限,變得更加深刻。

他想要時間倒流回因一無所知而幸福的過去,雖然他明知那已經錯過。

那麽,不如讓時間停止在此刻吧,讓她變成只有自己一個人能親吻的白雪公主。

讓什麽美人魚的詛咒見鬼去吧。

“顏語,你聽我說,雖然零羽……”泠珞慌張地想要掙脫,難得緋紅的臉頰讓守護者覺得她比以前要千百倍地可愛。

要守護她……要守護她……要把她放進堅硬的玻璃匣子裏,誰也不能傷害到她……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加固,內心偶有的一點“但這樣真的好麽”的掙紮轉瞬就被占有欲的浪潮蓋過。

他舉起了刀。

這是被他當做過命中註定的女孩啊。

卻也是毫無自知地玩弄了他的女孩。

“你就是我的全部……泠珞……我的小花栗鼠……我從來沒有質疑過我們的相遇,我以為這一切是真正的命運,結果卻是由你指定的命運。我——說實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但只要順從你的願望就好,對嗎?對嗎?對嗎?”

他一連問了三次。興奮與痛苦相互交織,互相碾壓,守護者的話語開始變得支離破碎,它們唯一的共通之處就是真實。

他忍不住,忍不住告白的欲望,他對泠珞了如指掌,但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要讓泠珞了解他的心情,盡管將泠珞徹底占為己有之後,他有好多好多的時間可以說,但他還是忍不住。不這樣做的話,他就沒法向任何人證明他的靈魂才不像紙片一樣單薄。

“明明我絕不會背叛你——”

這一刻,不甘的情緒占了上風。

然而,在泠珞因惶恐而睜大的眼瞳中看見刀鋒的鮮紅時,守護者的動作停滯了。泠珞眼眶上細小的淚珠刺進了他的心房。他旋即又開始動搖,整個人連退十幾步,撞上了加害者。

“真沒用啊,美人魚先生。”加害者顏語嘲諷道。

知曉自身的無能,以至於認清無能乃是自己唯一的本性,是對無能之人最大的懲罰。

“不,我不會再被迷惑了……”他咬牙,甩了甩頭,握緊那柄原本屬於泠珞的小刀,再次說服自己就自私這麽一回,打算重新邁開步伐。

“不必了。”

視野突然被強制下移,被漆黑占滿。血腥的味道充斥在鼻腔,以指數爆炸的級別擴散。

溫度偏低的雙唇被強硬地撬開,毫無防備的陣地全部失守。加害者以閃電般的速度強迫他低頭,入侵了他的口腔,舌尖和她無情的唐刀般兇狠地在守護者的上顎掠過,用力啃咬著他的唇瓣。

沒有多餘的暧昧與溫情,只有血的味道,他只能勉強睜眼,對上加害者眼中那充滿了報覆與制裁意味的笑意。

這太荒唐了。

他艱難地,用餘光不斷地搜索著泠珞的身影。突如其來的愧疚令他也發了狠,牙齒忿忿地捕捉到加害者靈活的舌頭打算報覆,可這場沒有預兆的戰役卻以和開頭同樣的方式突然鳴金收兵,肋骨再次被唐刀的刀柄戳中,身體不自主地彎了下去。

“呵,沒意思。”

視線動蕩中他只來得及聽到加害者百無聊賴的聲音,瞥見泠珞因為震驚和畏怯而手足無措的樣子。

加害者一手滿不在乎地擦了擦嘴,一手揮動唐刀,劃破地面,挑出十數柄冷兵器向毫無反擊之力的泠珞刺去,每一柄都閃著與她的唐刀一樣殘忍的兇光。

“不!”

大腦一片空白,一股無形的推動力讓他本能地朝泠珞所在的方向追去。能看見的兇器越來越少,直到身體被利器數度穿透的沖擊力讓他往前一踉蹌,伸出的手差點沒能搭上泠珞的肩膀。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近乎粗暴地憑借單手將泠珞整個人轉了半圈,將她摟在懷裏,不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

不同立場的不成句的詞語在腦海中激烈碰撞,最後都沒能說出來。他長嘆一聲,只聽見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聲音緩緩地吐出了三個字:“沒事了……”

他在幹什麽?他在守護的,到底是什麽人啊?

明明放任她被殺掉的話,自己就可以自由了啊。

他想笑,帶著腥味的鮮血卻堵在了口中。好恨啊。

好悔啊。

可是那恨意與後悔卻失去了精確的對象,無頭蒼蠅似的在虛空中亂轉。

他還是不知道除了泠珞所愛的那個顏語之外,自己還能成為誰。如果泠珞真的曾經為某人傾註過能夠扭曲世界的愛意的話,那麽能夠作為替代品重溫的自己,是否也稱得上幸運?當然,若那人給予泠珞足夠的守護,現在的一切也不會發生吧。

然而細微想去,世間能超脫命運安排的人,怕也是屈指可數。

他將手中的小刀塞給泠珞,不怎麽聽使喚的大手抓著她的小手,反覆按著,確認了幾次,才終於無力地松開了她,整個人傾倒下去,只靠單膝支撐,像極了宣誓的騎士。只是後背還在汩汩地流血,心臟的跳動開始失常。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在緩慢地修繕他的身體,就像那些恢覆原樣的磚塊和蒸發的血氣一樣,可那一切只是延長了他的痛苦而已。

植物被踩折的聲音規律地響起,他知道那是加害者走近了。

他認命地閉上眼,結果被貫穿的疼痛來自手臂。

“住手!”那是來自泠珞的尖叫,她捂著臉,跌坐在花叢中,可這絲毫不能阻止加害者冷酷地轉動唐刀,讓守護者的血肉再一次模糊地攪在一起。

金屬抽離的疼痛比刺下時更甚,更別提那些血肉還在詭異地自動愈合。

加害者一只腳頂上他沒有被兵器紮破的後背,然後猛地一借力,她殺傷力最強大的唐刀就整個貫穿了守護者的胸口。

好恨啊。 好悔啊。

極度的疼痛中守護者再次像與加害者交手時那樣,感受到一種無聲的情緒正通過血與刀的碰撞蔓延。那是不屬於他、也不屬於加害者的情緒,卻令他感到比被刀貫穿痛苦百倍的撕心裂肺。

這樣強烈的悔恨,是誰的呢?

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但加害者顯然不這麽認為。她像個脾氣暴虐的孩童,重覆著這樣折磨自己的戲碼洩憤。

生理性的淚水折射中他看見同樣淚流滿面的泠珞,他們隔著相差不過數米的距離,卻有著同樣絕望的表情,對彼此的疼痛無能為力。

為什麽?

他們明明那樣地相愛過啊……

為什麽他們非要需要遭受這樣的選擇與苦楚不可?

“你想要殺了他的話!就給他個痛快啊!”不遠處,守護者聽見泠珞聲嘶力竭地喊道。她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支撐自己站起來,但雙腿還是止不住地發軟。

“不,主人,這都是你曾經想要對我施加過的痛苦不是嗎?我即是他,他即是我,誰來承擔這些,有什麽不一樣嗎?若不是我的能力不如你那樣強大,你曾經賜給我的那些異想天開的死法,我都想要一一奉還呢。”加害者顏語不緊不慢地說道。

泠珞的抽泣噎住了一下。

“這些都是你的恨不是嗎?對我顏語的恨,對原來那個世界的恨,對你自己的恨,這不都是你自己想要的嗎?倒不如說,這個世界裏只有他的存在才是不合常理的,因為你從未認為過自己值得被愛,我只是在清除定位錯誤的角色而已。”

“但我喜歡過他啊!現在依然喜歡!喜歡到想要放手!讓他做自己想成為的人!我不想再這樣綁住他了……我不可以再這樣毫無節制地妄想了,我要回去……”

“噓——”加害者瞇起了眼睛,將食指豎在嘴前。

“主人,註意到你自己的措辭了嗎?你說的是‘喜歡’。你從來沒有對他說過‘愛’這個字眼吧?所以你的‘喜歡’,只不過是‘需要’的同義詞罷了,甚至連‘好感’都達不到。他之所以還在承受這樣的痛苦,實際上就是因為——你還‘喜歡’他,你在意識深處,依然‘需要’他——需要一個愛著你也被你所愛的角色活著啊——就好像,你依然期待著被我折磨來懲罰自己一樣。”

加害者仰頭發出放肆的大笑,久久回蕩在這一望無際的彼岸花叢中。

【2017.2.19實體書三校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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