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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六·必然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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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的祈禱撬開了塵封的美好?

——又是誰的乞求召喚來深淵的追討?

——是誰的執念與愛憎,獨自扭轉了既定的軌道?

鋒利的兵器上,一抹鮮艷的赤紅蜿蜒流下,流進黑色的地面,失去了蹤影。

樓房在顫抖,信號燈無序閃爍,天空開始破裂。原本被隔絕的光線以海嘯之勢沖擊雲層的蠟封,如雛鳥破殼般刁鉆地破開厚重的陰翳。一條細縫被撕扯成不規則的缺口,漏洞越來越大,其它的堤壩也被蠶食掏空,最後銳利的光線如洪流般穿刺過整個蒼穹,直達死氣沈沈的大地,哂笑著一切虛偽。

周遭的一切都被兩個顏語的爭鬥卷起的風暴所波及,破碎的磚塊不合時宜地在死寂中掉落,發出零散的噪音。

壓迫、突進、格擋、閃避,然後是再一次的遭遇和糾纏。利器相交劃出可與日光相互噬咬的炫目閃光,劃開真假難辨的空間,劃開看不見的防線。

信仰即是兵刃,而交流即是戰爭。唯有勝者才能夠定義“真實”為何物。

“哈哈哈哈哈!”加害者瘋狂地揮動唐刀,在節節逼近中朗聲大笑。

“看啊!主人!這就是你對這個世界的恨啊!這樣強大的力量,就是你對我的認可啊!”她一面放出狂妄的宣言,一面毫不留情的在守護者身上留下新的傷痕。不論是在技巧還是經驗上都處於劣勢的守護者越來越狼狽,只能勉強招架。

“鏘”地一聲,唐刀再次與小刀短暫相接,守護者感到一股蠻橫的力量突然攥上自己的後頸,無法反抗。隨著風的粗糙與肩膀上一瞬的輕盈,他意識到自己一直用來打掩護的披風被加害者單手扯掉,扔遠,厚重巨大的布料在她手中似乎還不及一個紙團來得有分量。

不甘與憤怒令他無比焦躁。血液在翻滾,將能量與氣力輸送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凝聚起來的意志力令他逐漸看清加害者刀鋒的軌跡,但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下,這一點進步只能說是杯水車薪。

力量懸殊的交鋒又持續了數個回合,加害者如同疾風,迅猛進攻,將戰場逼至小巷。她踩著墻壁騰空躍起,咧開的笑容仿佛露出尖牙的獵豹,修長的手擒住了獵物,整個人俯下身子,極具壓迫性地將守護者摁倒在地面上,也不顧對方的頭骨與堅硬的水泥碰撞,發出沈悶的聲響。

守護者眼中的世界頓時被一團雜亂的線所覆蓋,但他還是在劇痛中瞪大了雙眼,努力將眩暈帶來的噪點與雜色驅逐出視野。

唐刀劃破了他的肩膀,但他依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加害者的咽喉,直到加害者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的手拽開,用力踩在腳下。

劇痛令守護者的身子猛地弓起,加害者就在這時牢牢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的頭提離地面,連同他的小刀也一並奪走。

“看吧,你自以為珍貴的愛不過如此而已。”

加害者帶著血腥氣的呼吸噴在臉上,守護者只覺得想吐。

零星的碎片被撚進名為記憶的麻線裏,互相咬合,又再次分散。泠珞亮晶晶的雙眼與如釋重負的笑容被無限地覆制、放大,穿插在海洋一樣浩瀚又不知所雲的時間中。

守護者顏語一次又一次地聽見泠珞天真的聲音,看見她手頭拘謹的小動作,還有像要護住什麽似的那習慣性微微勾起的後背。交雜的碎片中有她闖進琴房時的一臉無辜,字斟句酌的短信文字,還有一成不變的帶著一點夢想氣息的第五音校服裙擺,輕飄飄的就像天上飄著的悠閑的雲。

加害者顏語那張令人憎惡的臉偶爾穿插進這盛大的回憶劇中,讓守護者無數次又升起把她掐死的念頭,可另一只沒有被制約的手也因為大腦的失靈而不受控制,他只能用眼神攻擊那個可惡的女人。

泠珞……他要保護他的泠珞……他發誓過的……

他盯著幻覺中泠珞的雙眼,強迫自己的註意力集中,然而他忽然感受到詭異的違和感,令畫面一度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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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裏?

自己在泠珞眼中的倒影……在哪裏?

一瞬,僅僅只是一瞬,靈魂與身體分離,再次歸位時,一種陌生的感情已經趁虛而入,令守護者顏語發自肺腑地害怕與警惕。

那是不應該屬於他的東西,然而它的存在又是那樣地合理。

自己的世界裏……出現過泠珞以外的事物麽?

——守護者第一次開始思考。

“我以你為恥……”加害者的聲音遙遠得像是從另一個次元傳來,“諂媚、幼稚、自以為是,而且極度無能……愛情?愛情是什麽?愛情只不過是優越感的泛濫而已,是這個世界上最狡猾最不靠譜的東西,將大愛的定義扭曲,堂而皇之地坐在情感的最高寶座上,日覆一日地誤導著人類,帶領他們走向麻木和平庸……而你就是這樣的存在。”

“我才是那個應該說‘把泠珞還給我’的人!只有她能靠濃烈的情感創造出我們,改寫愛與真實的定義。她是獨一無二的造物主!你的所作所為只是在摧毀這個天才而已,我絕對無法容忍。我要讓她保持清醒,保持對痛苦的感知,這樣她才能一直偉大下去!哪怕自我麻醉是她本身的意願,我也不會放任她沈淪。”

“我要她與我永遠在一起,我不會讓她再一次改變世界的規則離開我了……”

刀鋒在血肉中越陷越深,疼痛感臨近峰值,守護者躁動的視野反而逐漸平靜下來。

加害者的笑容依然猙獰,而精於表演的守護者卻在那當中感受出了某種亟需填滿的空虛,與自己靈魂抽離瞬間的恐懼相吻合。

“我不能消失……你想消失嗎?你甘心就這樣消失嗎?!”加害者開始咆哮,“看著我!看看這個不合常理的世界!”

他們的身邊再沒有第二個人,可被嚴重破壞過的建築物都在一點點地恢覆原狀,像是倒放的電影一樣,碎片與塵埃越升越高,最後回歸原位。

加害者冰青色的眼瞳中倒映著汙濁的血跡,可那點血跡也像是活的,像蒸汽一樣緩慢地消散,映出血跡下一張俊朗又陌生的臉。

那個困惑而遙遠的人……是誰?

寒意爬上守護者的身體。

他瞪大眼睛,倒映的人也瞪大眼睛,他眨眼,倒映的人也眨眼,可總是慢了半拍,並且倒影與自己認為自己做出的表情有著微妙的不同,像是逐漸失去無線電波控制的機器人一樣。

“現在你知道了嗎?沒有了她給你戴上的‘愛人’帽子,你什麽也不是。你不是顏語,不是什麽明星演員,你只是一個沒有人格的紙片人而已!”

守護者的嘴唇開始哆嗦起來。

泠珞……他要保護他的泠珞……他發誓過的……

她的笑容是真的,她嘴唇的溫度是真的,她柔順的發絲也是真的,崇拜自己的眼神也是真的……

可是,她的眼睛裏也真的什麽也沒有啊?沒有顏語,沒有鋼琴,一片樹葉一朵花都沒有,整個世界在她眼睛裏刻不下任何痕跡。

就像是她與世界彼此互相拋棄了一般。

守護者默念著泠珞的名字,像是要催眠自己一樣,可某種堅定的信念隨著肩膀傷口中的血液逐漸流失,揮發在了空氣裏。他驚恐地想要抓住,卻什麽也做不了。

“你確定,你真的不想活下去嗎?”

身體驟然一松,加害者放開了他,幾乎是憐憫地看著他劇烈地咳嗽。但那近似憐憫的神情轉瞬即逝,她的笑容再次充滿了誘惑性和侵略性。

“你對她的‘愛’只不過是另一種依賴罷了,因為你在內心深處深知,沒有她的認可,你就會失去存在的理由。你真的想一輩子都靠像狗一樣依賴著她過下去嗎?我會被她覆活,就說明她對你、對整個世界都已經產生了懷疑,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只要她決定拋棄我們,我們就沒有反抗的機會。”

“你……”守護者喘著粗氣,感覺自己正無可選擇地朝深淵滑落下去,“她不會拋棄這個世界的……”他喃喃,聲音越來越小。

“不,她會的,她無法接受虛偽,哪怕只有百分之零點零一。”

“我不是顏語……那你呢?你是嗎?你否定我,自己卻為‘加害者’的身份沾沾自喜,樂在其中?”

加害者只是冷笑。很久之後,她才作出回答:“沒錯,我比你更像一條狗。只是,只有當我與她地位平等的時候,我才能安心把狗的角色扮演下去,我只是想確保我能永遠扮演好這個角色,而不是隨時擔憂被她否定和宰殺掉的危險。她需要我,而我愛她。哪怕她愛著別人,我也不能消失。”

“她……愛著別人?”守護者心頭一顫。

“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麽被創造?你真的以為她那些常人無法承受的崇拜與依賴,都是獻給你的嗎?我只需要被她恨著就好,我會永遠傷害她,所以她不得不恨我。而你——能承擔不被她所愛的後果嗎?你願意像一條愚蠢的人魚一樣,毫無價值地變成泡沫消失嗎?”

加害者的逼問和她的戰鬥方式一樣兇狠殘暴,不給與她面容相近的守護者一點退縮的餘地。後者在愈加淡薄的記憶中瘋狂翻找著反駁的證據,但留給他的只是越來越多冰冷的空白。

惡心感湧上喉嚨,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鮮血,像一朵彼岸花怒放在沒有生機的路面上。身體與壽命仿佛就這樣白白丟失了一部分,連同對泠珞深沈的愛一起,失去了重量。

雜亂的劃痕又開始幹擾視線,加害者喋喋不休的尖銳聲音令他頭痛欲裂,他開始毫無來由地仇視地面上那團紅。

“不管你怎麽回想都是沒有用的,因為你只是一個被她匆忙趕制、半路出家的替代品而已——她甚至不屑將她最原始的愛意來做你心臟的材料。”

唐刀將整一面磚墻“轟”地一聲破壞,粗糙的砂礫灑了一地,而墻後本該是擺放著家具的空間此刻竟然變成一片荒野,某種沒有葉子的植物帶著不懷好意的花苞靜立在那裏。

沈默長達數分鐘之久,那些砂礫沒有覆原,而是荒謬地融進了地面,墻體剩下的部分也慢慢變成了透明。

“你看,主人已經改變主意了。”

曾經清澈的天空被漫無邊際的光芒填滿、燒灼,泛出危險的暖色調。守護者一時間甚至毫不懷疑這漸漸下壓的光芒是來自太陽表面的烈焰,能將他們都蒸發在這無情的炙烤中。

加害者將小刀拋還給守護者,大大咧咧地背對著他,享受著絕望到來前的平靜。她肩頭的紋身閃著黃金一般無法忽視的光芒,比短兵相接時的火花還要尖銳。

“我……不想消失。”

——是誰率先對這殘酷的現實舉旗反抗?

——這卑微的、憤恨的、與被擬定的劇本背道而馳的陌生的聲音,又是來自於誰呢?

【2017.2.19實體書三校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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