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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六·必然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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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潮出其不意地席卷了這座城市,到處都透露著蕭瑟的味道。

在城市另一端的劇場裏,顏語坐在鋼琴前,心不在焉地彈奏著,每個音符都勉強而生硬地連接在一起,伴隨著一大堆錯音。

顏語敏銳地感覺到,在泠珞的身上,已經產生了某種質變。

她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聯系自己了,偶爾一次說上話,她也是含糊其辭。顏語清楚泠珞並非什麽朝三暮四之人,倒不如說她對“唯一”這件事情執著得可怕,所以做任何事,泠珞必然會先將自己置於一個極其嚴苛的規則之下,她的所有喜怒哀樂,都只與她自己制定的規則有關。她不會無緣無故地違反規則,哪怕那令她自己痛苦。

在與泠珞相處的過程中,顏語總能嗅到某種應該被定義為“碎片”的味道,極其殘缺。

他決定找到泠珞,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就算惹得她生氣也好,他也不能放任這種詭異的情況持續下去。

他聯系了她的家人、同學,都沒有獲得一點有用的信息,只有她樂隊裏那位大貝斯手墨默在他的再三請求下,答應可以讓他在周末學校無人時站在泠珞宿舍的門口看一眼,不過她相當懷疑這樣做根本是白費力氣。

泠珞給顏語拍過自己宿舍的照片,第五音的宿舍都是帶著獨立衛浴還有小廚房的雙人間,泠珞卻說她從未有過室友。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女生宿舍,整潔、溫馨,帶著一點點女孩子特有的香氣,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顏語站在門口焦急的掃視,屋子裏一定有什麽東西不正常,才讓他如此坐立不安——是空白的相框?還是新得像是完全沒被翻開過的樂理書?還是抽屜上那個突兀的鎖頭?不,不,都不是,這些東西和他所認識的那個泠珞都沒有關系。他想要踏進一步再多看一點,卻被墨默攔住,視線晃動中,一個小小的紅點突然吸引住了視線。

“那是什麽?拿過來。”他幾乎是有些粗魯地指向那個地方,眉頭深深皺起,直到墨默在這份威壓下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才察覺到自己失控了。

那是一把鋒利的小水果刀,鮮紅色的,與泠珞很不相稱。在看到這把刀的瞬間,一股不祥的預感爬遍了顏語的全身,讓他忍不住顫栗。

——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打破了。

他把那把刀接過來,混亂中手指差點直接握上刀鋒。紫發的大貝斯手從沒看過他這樣慌亂的樣子,一時間根本反應不過來。

顏語匆忙地道了個謝就沖出了第五音。然而在踏出校門的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他依然毫無泠珞行蹤的線索。第五音的學生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就可以遞交請假條離開學校,只要在放學前回來就行,沒有人會對此大驚小怪。

他把那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揣進衣服口袋裏,沿著街道緩慢地搜尋。他沮喪地發現,他對她的喜好一無所知——不,應該說,她本就是白紙一張,大多數的喜好都是二人確立了關系後才培養出來的,這聽上去倒像是泠珞順從著他的心意在改變自己。

他從沒有過問過泠珞的過往,因為他從不覺得那是他們的關系中必需的一環。他對泠珞的喜愛從她貿然闖進琴房的那一刻開始,世界因她的闖入而驟然著色轉動。心底的聲音告訴他,他只需要守護他所看到的這個泠珞就好了。

顏語焦躁地在泠珞每周五放學必經的幾個路口附近徘徊,眼睛每隔幾秒就瞟向第五音附近唯一的一個公交車站,希望著她會從下一輛停靠的16路公交車上下來。在那之後不論是責罵還是哭訴,他都願意聽她說。

“原來你在這裏。”

一個冷艷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顏語正欲轉頭,一柄閃著寒光的長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從刀身的反光中看到了身後之人的倒影——一位美麗,卻帶著滿臉肅殺之氣的金發女人。

綠燈亮了,行人們好像都變成了石膏,沒有人對顏語遭遇的事情做出任何反應。

現實與幻覺的夾縫僅撐開了一瞬。車流恢覆通行,所有的人都走向與顏語相反的目的地,似乎他所在的那個路口並不存在。

“你是誰?”顏語壓抑著心中不受控制地暴漲的憎惡問道。

大腦發出危險的預警,全身的細胞像動物面對自己從未見到過的天敵時一樣開始加速運轉。顏語能感覺到女人散發出來的嗜血氣息,與泠珞,與自己,甚至與這整個城市都格格不入,像是披著人皮的異種生物,虎視眈眈地覬覦著自己守護與熱愛的一切。

他悄悄地,握住口袋裏泠珞落下的那柄小刀。

女人唇齒微張,顏語卻在瞬間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命運之網被拉伸到極致後,那根線瀕臨斷裂。

不,不要說出那個讓一切清零的答案!

女人輕笑,刀鋒倏地一轉,一股淩厲的風就向著自己劈了過來——

“我就是你啊。”

顏語敏捷地轉身躲開,女人的刀鋒擦過他的肩膀,割斷衣服表層的纖維。

他們站在無人的馬路上對峙。

這時顏語才有機會清楚地端詳女人的樣子——金色的亂發,冰青色的雙眼,瓜子一樣的下頜。細長的身材被一身漆黑、僅有邊緣被金色點綴的戰鬥皮衣所包裹,右手揮動著一把唐刀。仔細看去,她的樣貌竟與自己有九分相似,只是底子因為是女性,所以面部骨骼的比例偏向柔美,可那高高吊起的眼尾與上挑的劍眉完全將那點僅有的嬌媚抹殺。

她哪裏都像自己,又哪裏都不像。

“真是可笑啊……讓主人依賴成癮的家夥,竟然長著我的樣子……哈哈,看來我果然還是被愛著哪……”

女人率先放下舉著武器的手,收斂了一身的殺氣,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

“不要轉移話題!”顏語喝道。

“你還沒有搞清楚情況嗎?小木偶?”女人憐憫地看著顏語,高傲的雙眼中閃著冷峻的光,“我的名字呀,也是顏語——和你一樣,都是被泠珞創造出來的小角色。”

“你在說什麽?”顏語被她搞糊塗了,他對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記得清清楚楚。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麽熱鬧的一個城市,為什麽現在一個人、一輛車都沒有,就像一個空蕩蕩的舞臺一樣?為什麽我們聲音的傳遞根本不會被距離所影響?很簡單,因為主人完全不關心周遭發生的事情是不是合理,沒有對這樣的環境進行過設定,所以我們才能隨便地打破所謂的物理法則——或者說這個世界裏,根本就沒有法則這種東西。她只熱衷於自己的過家家游戲,而你我都是她臆想出來、配合她自己想象的情節的產物罷了。”

對於這一套天馬行空的說辭,顏語打心底裏覺得荒謬。

“你簡直就是個瘋子。泠珞是比我小很多,我和她雖然是一見鐘情,但也……”

“因為主人需要我是瘋子。”另一個顏語無情地打斷了他的話,“同樣,她需要一個戀人,於是她創造了你——用她記憶深處沒能忘掉的,我的名字。”

“自己思考一下,你那份幹巴巴的履歷都是真的嗎?你真的對你的職業經歷印象深刻嗎?有強烈的雄心壯志嗎?”

“回憶一下,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和泠珞一樣飽滿又立體嗎?”

“在你的世界裏,除了泠珞,出現過其他任何能牽動你神經的人嗎?前輩?父母?朋友?同事?你和他們有過多少密切的交往嗎?”

“你嘗試過按自己的意志打亂生物鐘嗎?試過喝一杯咖啡抵抗住睡意觀察這座城市如何天明嗎?”

“你有仔細地照過鏡子,看你自己眼睛裏倒映出來的畫面是什麽嗎?”

另一個自己在喋喋不休地逼問,顏語發現一向能言善語的自己根本找不到能反擊的話。

“承認吧,你根本沒有在意過這些事情,因為主人不需要你去在意。她只需要你愛她。你只有那麽一本詞典,你說不出詞典外的話。當她不需要你了,你就會消失,連自己存在過都不知道——看吧,就是現在。”

一種未知的恐慌忽然咬上顏語的神經,讓他條件反射地朝自己的手看去。

一閃而過的也許是幻覺,但某個聲音拼盡全力在腦海中朝他叫喊:“對,你剛剛的手,是透明的!”

顏語瞪大了眼,怔怔地後退了兩步,像是毒發時的哈姆雷特。然而,強大堅韌的內心與剛正不阿的精神令他站定,想要再見泠珞一面的願望使他對面前這個扭曲版的自己憤怒不已。他咬緊了牙,高聲斥責對面的人。

“一派胡言!”

金發女人臉上的譏誚轉瞬消失不見。

“真可惜。”

嘴上這麽說著,另一個顏語卻享受地舔了舔嘴唇,舌尖和毒蛇的信子一般腥紅。

如同一道閃電,金屬與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無比刺耳。強大的壓迫力讓身材高大的顏語不禁連連後退。

鋒利的唐刀對上從泠珞房間裏撿到的小刀,優勢是顯而易見的,然而那把小刀的堅韌程度也超出顏語自己的預想。在條件反射地抵擋過一擊之後,反抗的本能讓顏語發出低沈的咆哮。

“你把泠珞怎麽了?”他質問,被燃燒的憤怒推動著向前沖去。

殺了她,殺了她!殺掉這個扭曲的自己,他還是那個溫文有禮的顏語;殺掉這個瘋狂的自己,他就能回到被泠珞需要的世界裏去。

腳步不曾停頓,飆升的腎上腺激素讓大腦完全意識不到危險,只有取勝的欲望在覆制叫囂。

“把她還給我!”

相較顏語的毫無保留,金發女人招架得毫不費力,哪怕刺來的刀鋒與皮膚只隔些許,她的表情也未變色分毫。

“呵……要是真的得到了主人,我可是一刻也不會放手的。我要看著她哭,聽著她的慘叫,嘗著她的鮮血才能感覺到靈魂的所在……只是想想就感動不已!畢竟,我可是她欽定的……加害者啊。”

唐刀的刀柄狠狠戳向顏語的心口,讓他不住地嗆聲,而加害者毫不留情地翻轉武器,向下刺去。

【2017.2.19實體書三校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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